南昌城,人文荟萃,水陆通衢,是个卧虎藏龙之地。
玄武观,座落在江边渚石矶上,是个小小的道观,平时没甚香火。
站在矶上,遥望滕王阁,不禁令人缅怀初唐四杰之一的奇才王勃,想当年,他对客挥笔,珍词绣句,震惊了所有在座的饱学之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诗句,更成了千古绝唱。
也就在“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时分,两条人影,奔上了矶头,一个是儒衫飘飘的俊逸书生,另一个是头顶若箬的短装渔郎。
他俩,正是陈家麟与吴弘文。
两人来到了观门前,抬头望了望门头的匾额,相互一点头。
观门紧闭,不见半个人影。
陈家麟上前,扣动门环。
许久没有动静,陈家麟再加力扣动,那响声,恐怕连聋子都可听见了,但依然没有反应,这可就奇怪了,难道观里没人。
吴弘文道:“二哥,别浪费气力了,要不就是一座空观,要不就是观里不接见外人,我们干脆越墙而入吧!”
陈家麟一想,除此别无他法了,当下把头一点,两人飘身逾垣而入。
门里是个青石铺砌的小院,点缀了几株老丹桂,迎面便是正殿,殿中还有香灯,这证明观里是有人的。
陈家麟朗声发话道:“在下弟兄二人,求见‘清风道长’!”连叫三遍,没人应声,依然一片死寂。
吴弘文蹙额道:“莫非我们迟了一步,出事了?”
陈家麟心中一动,道:“我们进去瞧瞧!”
大殿是空的,不见人影,穿过边门,后面是个三合小院,全观只这大范围,再没有了空地,吴弘文惊叫一声:“二哥,你看!”
陈家麟目光扫处,不由头皮发了炸,只见靠近北厢的院地上两具尸身仍卧着,是道士的装束。
两人不约而同地奔了过去,只见死者头被砸得稀烂,形状惨不忍睹。
地上的血迹尚未凝固,看样子凶案发生的时间还不太久,死者年纪不大,是两名小道士。
他俩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杀人者手段十分残忍,从两名小道的死状便可看出。
如果找不到“清风道长”,这送不出去,定会误了“草头郎中”的大事。
“清风道长”到底是死是活呢?
吴弘文倏地面色大变,栗呼一声“不好!”
陈家麟吃了一惊,道:“什么不好?”
吴弘文寒着脸道:“看死者的死状,是家师下的手,脑袋是被藤杖砸碎的……”
陈家麟心头剧震,栗声道:“难道这就是于艳华叔侄透露的令师‘血神’来南昌的任务?”
吴弘文咬着牙道:“大概是不错了,我们仔细搜搜‘清风道长’的下落……”
于是,两人逐屋搜了过去,到了正间,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只见一个白发老道,俯卧在地上,身下全是血,血渍早已变成了紫黑色。
不用说,死者是“清风道长”了。
从血渍的颜色判断,他死的时间要久些。
陈家麟出道不久,对于这种血腥的场面,仍不免有些心悸。
吴弘文颤声道:“二哥,‘清风道长’也遇害了!”
陈家麟紧紧皱着眉头道:“我们是慢了一步!”
说着,跨入屋内。
吴弘文也跟着迸屋,把尸体翻转,只见死者面上僵化,刻划十分痛苦的神情,心窝上插了一柄短剑,只露出剑柄部份,不由骇然道:“二哥,这不是家师下的手……”
陈家麟道:“何以见得?”
吴弘文道:“家师决不会以短剑杀人,杀害‘清风道长’的另有其人……”
陈家麟扫了尸体一眼,道:“那可能是令师的同路人,这证明凶手不只一个。”
吴弘文突地手指地面道:“有字迹……”
陈家麟赶紧俯下身去,只见地面上果然有字迹,是用指头醮血写的,笔划潦草而不完整,仔细一辨认,是‘江湖浪’三个字,下面只有一横便断了。
不用说,这血字是“清风道长”在断气前留下的,写到第四个字的时便断了气。
吴弘文也看出来了,栗声道:“江湖浪……这是什么意思?”
陈家麟灵机一触,脱口道:“江湖浪子白依人!”
吴弘文道:“江湖浪子不是在菩提庵被‘醉翁’带走,去找什么‘千年蟾珠’么,怎会来此杀人?难道他也是恐怖门户的一员?……”
陈家麟道:“这很难说,他是个相当邪恶的人,‘江湖浪’三个字除此还有什么解释?”
吴弘文道:“如果是他,多份仍在南昌,不难找到,只是‘草头郎中’那封信如何处置呢?”
陈家麟道:“原信带回,怎样?”
吴弘文想了想,道:“不妥,我看,我们无妨打开来看看,‘草头郎中’说是大事,如果我们力量所及,就代他办了……
“也许,能有补救之法也说不定,二哥意下如何?”
陈家麟深深一想,这话不无道理,只是拆阅别人私函,是不应该的。
吴弘文紧接着又道:“二哥,小弟知道这做法不对,但我们的目的是想能及时设法补救,没有别的存心。
“况且那信并没缄封,谅来没有什么碍?”
陈家麟勉强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草头郎中”交托面递“清风道长”的那封信,抽出来展开一看。
只见上面写的是:“血神北上杀人,立却趋避,弟因事羁身不能来,二小可信赖,望协力‘醉翁’寻珠,至要。”后面画了一拳一掌。
吴弘文沮丧地道:“我们迟了一步,不及警告‘清风道长’,害他丧命,嗨!可是我们并没耽搁。”
陈家麟喘口气道:“看样子,‘醉翁’与‘草头郎中’是一路的人物,问题是为了找那粒‘千年蟾珠’。
“可是……‘江湖浪子’是由‘醉翁’押走的,他怎会来此杀人?难道他已经脱出了‘醉翁’的控制?”
吴弘文道:“现在猜也猜不透,我们先料理一下死者,进城再作打算。”
“怎么料理法?”
“寺观是香火之地,小弟看,我们把死者移到观外埋葬吧!”
“也好,动手!”
两人把尸体搬到了观后,陈家麟一看地点,不向皱眉道:“这矶上尽是岩石,如何挖掘?”
吴弘文想了想,道:“先找找看,有没有现成的岩穴,如果没有,只好到前面的土地上了。”
两人一路找去,将及水边,突然发现又一具尸体,斜靠在岩石上。
陈家麟惊声道:“又是死人,不知是谁?”
奔近一看,死者身着锦衣,脑袋已被劈成稀烂,面目不辩,死状和两小道一样,吴弘文咬牙道:“这又是家师下的手……”
陈家麟定睛一望,道:“三弟,你看出死者是谁?”
吴弘文沉吟着道:“看这身衣着……莫非是‘江湖浪子白依人’?”
陈家麟道:“一点不错,就是他,我还记得他这双薄底快靴!”
“这么说来,他并非家师一路?”
。
“当然不是,我们刚才的推测错了。”
“家师毁了两名道士,又杀了他,而‘清风道长’却死于他的手,这连环凶杀,到底是一回什么事呢?”
“这……无法想象!”
陈家麟想到这谜底于艳华必能解答,但她是绝对不肯说的,再就是“血神东方宇”本人,要他说出,更加无望。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的主子是谁,这些层出不穷的血案,全由一个人操纵,杀人的目的何在呢?
他又想到“天外三翁”之一的“醉翁”,挟持了“江湖浪子白依人”,目的是为了那粒“千年蟾珠”,现在,“江湖浪子”陈尸此地,是被“血神”所杀,他是如何逃出“醉翁”的手下?”
“草头郎中”致“清风道长”的信上,请求协助寻珠,“清风道长”也死了,“醉翁”本人呢?
这错综复杂的问题,愈想愈迷糊。
晚霞散尽,夜幕开始垂落,江面上涌起了白雾。
两人转到玄武观前面林中,掘穴埋葬了尸体。
一切停当,月亮已从东天升起,银光砸碎了夜幕,大地又是一番景象。
吴弘文望了望初升的夜月,叹了口气道:“师恩重如山,但眼见家师变成了血手魔王,身为人徒,奈何?”
陈家麟忽地用手一指道:“三弟,江边有人!”
吴弘文顺着手指望去,只见远远的江滩上屹立着一高一短两条人影,到底是人还是两极石笋,却是难以分辨。
“二哥,是人么?”
“我看是人!”
“怎么一动不动?”
话声才落,一高一短两条人影,变换了一个方位。
陈家麟道:“是人,不错了,说不定与观中凶杀有关,我们去看看!”
两条人影开始晃动,接近、分合,看样子是交上了手。
一阵极其怪异的声音遥遥传了过来,象是击鼓,又象是敲钟,竟不知使用的是什么兵刃?
陈家麟讶异地道:“三弟,这是什么声音?”
吴弘文侧着头道:“我也正在奇怪这是什么声音,双方分明是在交手……”
陈家麟好奇之念大炽,一挥手道:“走,我们去看个明白。”
突地,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渔郎,你不能管这件事!”
两人同时心头一震,四望之下,却不见人影。
陈家麟倏地想起在古庙中,于艳华救自己脱离“血掌柜”的魔掌,言语之间,隐约示爱,有女人声音警告她别忘了规矩。
听声音似同是一个人,看来这传声的女人,与于艳华是同门户,而地位比她高。
照此判断,江边交手的一方,必与这恐怖而神秘的门户有关。
心念之中,朗声道:“芳驾何方高手?”
女人的声音道:“这你暂时不要管!”
陈家麟当然不会放过能揭开谜底的机会,又道:“芳驾何不现身相见?”
女人淡淡地道:“没有这个必要!”
江边那怪异的搏斗声,仍不断传来。
陈家麟有心激使对方现身,故意声音一冷,道:“天下人管天下事,在下为什么不能管这件事?”
女人的声音道:“渔郎,这是忠告!”
“如果在下定要管呢?”
“你管不了,而且……”
“而且怎样!”
“对你有害无益。”
陈家麟朗笑了一声道:“在下倒有心要证明一下……”
那女人似乎发了急,放大了声音道:“渔郎,别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我这是一番好意向你提出忠告。”
陈家麟从对话中,早已约略辨出对方隐身的方位,接着又道:“是忠告还是警告?”
女人的声音道:“都差不多!”
陈家麟早已认定了四丈外那株浓枝密叶的大树,正待扑去,吴弘文也已发现了端倪,动作比他更快,抢先掠了过去。
陈家麟早蓄了势,唯恐吴弘文受到暗算,只好跟着掠了过去,他虽慢了一步,但却同时到达树下。
一阵旋风迎面卷来,两人身形未稳,立被卷得向后倒退。
同一时间,一条幽灵似的人影在另一个方位,一闪而没,好快的身法。
吴弘文悄声道:“二哥,对方身手相当惊人。”
陈家麟点了点头。
那女人声音,又告传来:“渔郎,你毋须迫我现身,你办不到的。”
陈家麟好奇之念更炽,想揭开谜底的心也更切,开口道:“芳驾向在下提出忠告,想来又是牵了贵主人之命?”
“一点不错!”
“贵主人是谁?”
“到时会告诉你。”
“到时两个字的真正意思是什么?”
“对不起,无法奉告。”
陈家麟故意冷哼了一声遁:“在下不惯打哑谜,芳驾如不说明,恕在下没义务接受忠告。”
女人“嘿!”地一笑道:“渔郎,江湖中很多人自招愆尤,都是起因于好奇两个字……”
陈家麟立即接话道:“好奇是人的天性,没有人不好奇的,比如说,在下此刻为了好奇,而要到江边一探究竟,芳驾将采取什么行动?”
女人以断然的口吻道:“我会阻止你!”
陈家麟就是要她说这句话,她既要拦阻,便不能不现身,现了身,便可揭穿她的真面目。
当下大声道:“好极了,芳驾就试试阻止看……”
说着,向吴弘文使了个眼色,两人双双转身,作势就要奔向江边。
江边怪异的搏击声停止了,月亮下,只见两人又回复了僵立之势。
那女人大声道:“渔郎,先别动,我有话问你?”
陈家麟回过身形,道:“在下也许什么也不答覆,不过,芳驾还是无妨发问。”
女人的声音道:“好,我问你,令师现在何处?”
陈家麟不由心中一动,暗忖:“是了,对方的目的,可能是在师父的身上,但从‘关洛侠少’的说法判断,对方可能也是犯了同样的误会,把自己当成了‘半半剑客’的传人……
心念之中,反问道:“芳驾知道家师是谁么?”
“当然知道!”
“说说看?”
“还是不说的好……”
“为什么?”
“这是主人的命令,不许在江湖中提令师之名。”
陈家麟更加困惑莫名,这命令可下得奇怪,这是为什么?
记得在饶州祝府,“红花使者”曾说过:“残虹惊绮梦,从兹陌路人”之句,那又是什么意思?
“红花使者”所属的秘密门派,是否就是这些人所属的门户?
对方这些扑朔迷离的举措,目的是否要迫出师父的下落?
师父也会遗言周老爹转告,不许透露师门来历,又是什么原因?
师父早已归天,而自己仅知他老人。家的名讳,其他的一切,连他老人家当年是什么外号,自己一无所知,说也无从说起。
这问题,周老爹定然知晓,但现在无法返鄱阳湖去问他,如果师父交代过的话,问了他也未必肯说。
最大的关键是对方是否与“关洛侠少”同一误会,把自己当作“半半剑客”的传人?
令人困惑的是“半半剑客”用的是半截断剑,而师傅的兵刃也是折了尖的。
心念之中,沉声道:“既是如此,在下也就没什么可奉告的了。”
沉寂片刻,女人的声音又起:“渔郎,你不说也不要紧,总有一天我们会查出来的。”
陈家麟冷漠地道:“那你们就去查好了!”
那女人的声音道:“渔郎,不谈这个,有件事我要问你,这是你个人的事,希望你能据实回答?”
陈家麟道:“又是什么问题,问吧?”
那女人道:“你为什么要杀‘武林仙姬’?”
陈家麟全身一震,脱口道:“芳驾为什么要问这个?”
“当然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
“你先回答!”
“这是在下私事,谁也管不着。”
“渔郎,我看你不是恨她,而是爱她,对么?”
陈家麟栗声道:“你管不着,难道这又是你们主人之命?”
女人脆生生一笑道:“你说对了!”
陈家麟怔住了,这些连续不断的古怪情况,使他如坠云里雾中。
吴弘文紧皱着眉头,抿着嘴他完全插不上口。
那女人的声音变得非常柔和地道:“渔郎,如果你真的喜欢‘武林仙姬’,我替你作个媒人,好事必偕。”
陈家麟气呼呼地道:“用不着,好意心领了!”
那女人道:“我说这话是认真的,并非和你开玩笑……”
陈家麟没好气地道:“在下也是非常认真,芳驾不必再说了!”
说完,转向吴弘文道,“三弟,我们走!”
吴弘文喘了口气道:“对方已经走了!”
陈家麟举目望去,江滩上的一高一短两条人影果然消失了。
那女人似乎还不死心,又道:“渔郎,对于‘武林仙姬’的事,你愿意考虑么?”
陈家麟斩钉截铁地道:“在下决不考虑!”
“那你是真的很她?”
“你管不着!”
“渔郎,别太任性,我也许能给你帮助,说说看,你为什么恨她?”
陈家麟放大了声音,仍是那句话:“你管不着!”
一声叹息传来,以后再没声音,看来那神秘的女人是离开了,陈家麟木立当场,他的心又被“武林仙姬”四个字搅乱了。
“武林仙姬”已经做了母亲,但在江湖人的眼中,江湖第一美人,仍然是名花无主的大闺女。
照“草头郎中”的说法,她患了不治之症,不久于人世,被人追逐,受人倾慕,多少人以能得她一盼为荣,这样的时光还有多久?
如果说人是最奇怪的动物,那女人便是奇怪的动物中最难了解的东西。
女人,有时连自己也不了解自己。
那神秘的女人,竟然要替自己撮合,为什么?目的何在?
悲剧,这的确是一场悲剧!
吴弘文突地大声道:“二哥,我知道刚才在江滩上拼斗的是谁了!”
陈家麟心头一动,道:“谁!”
吴弘文道:“是家师与‘醉翁’!”
陈家麟眼睛一亮,道:“你怎么知道的?”
吴弘文很自信地道:“在你与那女人说话的时候,我仔细观察从双方的身形判别,十之九是正确的。
“同时我发现其中高的一个用杖,矮的一个是用圆忽忽的东西,那不正是‘醉翁’的大葫芦么?
“那葫芦是精钢所铸,所以交手时才发出那种像是敲钟又像是击鼓的怪声音,而那女人阻止你我插手,因为她与家师是一路的……”
陈家麟叹服地道:“三弟,你分析得十分有理,我看是不会错的了!”
就在此刻,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好小子,错不了,真是后生可畏!”
两人大吃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两丈外的树根上,端坐着—个肉球也似的身影,赫然正是刚刚提到的“醉翁”。
两人忙移步上前,齐齐施一礼。
“醉翁”像是从来就没清醒过,醉态可掬地打量了两人一眼,目光照定吴弘文沉声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吴弘文!”
“你方才左一个家师右一个家师,莫非你是东方宇的传人?”
吴弘文窒了一窒,硬起头皮道:“是的。”
“醉翁”眯着眼道:“老夫还不知道他还有传人,你俩来此作甚?”
吴弘文恭谨地把受“草头郎中”之命传信,以及在观中所见的一切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对方可能怀疑真的蟾珠仍在杜御史手中而采取行动。
吴弘文期期地道:“老前辈如果追到了家师,准备如何?”
“醉翁”吁了口气道:“坏就坏在老夫不能对他下杀手,只有设法生擒他,如果他能复原,对卫道将是一大臂助。
“虽然他杀人是身不由己,可是杀人归是杀人,他必须有以赎罪,老夫打算先阻止他再杀人,多年好友老夫自不能坐视。”
吴弘文默然,他内心相当痛苦,但因“醉翁”等人的出面,又使他感到一丝欣慰,靠他自己是无能为力的。
陈家麟等于是被卷入了这场是非之中,想抽身也不可能。
斜月残更,南昌城御史府灯火阑珊,院落沉沉。
一条人影,如夜霄蝙蝠般泄落后花园中,一阵顾盼之后,上了假山顶的八角凉亭,悄然落座。
他,正是“渔郎陈家麟”,受“醉翁”之命,与吴弘文来此暗中守伺,以防恐怖门户份子因“千年蟾珠”之故而对杜御史下手。
吴弘文负责府前,他负责府后。
御史府占地极广,前后各占了半条街。
也就在陈家麟刚刚上亭落座之际,一个幽灵似的人影,从内院屋顶冒起,身上似负了什么东西。
陈家麟一跃而起,心愿:“莫非是鼠窃狗偷之流,入府行窃?”
那人影好快,如淡烟般横切后花园的一角,疾掠而去。
陈家麟已没有再转念的余地,弹身便追,上了花园的高墙,那人影已经越出了七八间屋面。
那人影的身法委实太快,只这分秒之差,陈家麟竟然一下子追不上,从这份身手看来,决非普通窃盗。
“莫非是……”陈家麟心里这么一想,立即加紧速度。
这府第距城墙只不过一条横街,那人影几个闪掠,出城去了。
陈家麟紧跟着追出城外。
那人影似已发觉有人追来,身形加紧,一溜烟朝荒野驰去。
这时,距离已拉近到不及三丈,陈家麟看出对方是个绢帕包头的劲装女子,腋下挟了一个大包袱,不知是什么东西。
“站住。”
随着这一声朗喝,陈家麟把身法展到极限,如幻影般超越对方,然后回身拦截,这一手,堪称惊世骇俗。
那女子刹住了身形,口里道:“什么人?”
陈家麟一听声音并不陌生,登时心中一动,一个弹步欺到对方身前八尺之处。
“是你?”
“是你?”
两人不约而问地惊呼以了声。
这女子,赫然是于艳华,想不到她也到了南昌,陈家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于艳华笑了笑道:“渔郎哥,想不到是你,把我吓了一大跳。”
陈家麟定了定神,道:“于姑娘,我也想不到会是你!”
说着,扫了她腋下的包裹一眼,又道:“于姑娘,这是什么东西?”
于艳华粉腮微微一变,期期地道:“是个小孩!”
陈家麟心头一震,道:“小孩,御史府带出来的?”
于艳华“唔!”了一声,极不自然地一笑,道:“是的,渔郎哥,你怎会知道?”
陈家麟冷冷地道:“于姑娘,我是从府里追出来的!”
于艳华震惊地向后退了一步,道:“你怎会在御史府?”
陈家麟略一思索,道:“这点姑娘不必追问,我们也不必转弯抹角,敞开来谈吧,孩子是杜府的什么人?”
说着,两道目芒紧盯在于艳华的面上。
于艳华愣了片刻,才道:“是杜御史的独孙子!”
“姑娘把他带出府来,是为了什么?”
“渔郎哥,这件事你可以不管么?”
“对不起,我不能不管!”
“为什么?”
“就算是……多管闲事吧!”
于艳华喘了口气道:“渔郎哥,我请你不要管,行么?”
陈家麟剑眉一挑,正色道:“于姑娘,我欠你人情,我不会忘记,但这件事却不能不管,恕我直言无隐,姑娘掳劫这无知稚子,是为了‘千年蟾珠’么?”
于艳华眸中露出了骇然之色,栗声道:“你到御史府也是为了这个?”
陈家麟坦然道:“可以这么说的,于姑娘,我知道你是奉命行事,但掳人勒索这等行为有亏武道,也悖江湖道义。”
于艳华突地双眸一亮道:“渔郎哥你替谁做事?”
陈家麟不假思索地道:“我只替自己做事,如果一定要我说,我替武林正义做事!”
于艳华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陈家麟道:“希望姑娘能把孩子放回去!”
声音很平和,但语意却坚决。
于艳华摇摇头道:“这恐怕办不到!”
陈家麟道:“于姑娘,那颗真的‘千年蟾珠’,的确是被‘江湖浪子白依人’窃走了,至于为什么他出示的是赝品,这不得而知。
“不过,我以人格担保,杜御史手中已没有千年蟾珠,掳人是自费,他根本交不出来了。”
于艳华紧蹙着秀眉道:“渔郎哥,我绝对相信你的话,但我不能放人。”
“那为什么?”
“我作不了主!”
“于姑娘,这点我明白,谁才能作主?”
于艳华期期地答不上话来,这是门户中的秘密,她不能泄露。
就在此刻,一个冰冷的女人声音道:“渔郎,你未免太过份了!”
陈家麟心头一震,抬头望去,只见两丈外站着一个面蒙黑纱的妇人,竟不知是何时来的。
听声音,就是那数次传声而不现形的女人,随即沉声道:“在下不识芳驾的庐山真面目,但我们并不陌生,是么?”
蒙面女人道:“不错,我们是不陌生。”
陈家麟道:“在下可以请教芳驾的称呼么?”
蒙面女人冷冷地道:“人家都叫我公孙大娘!”
陈家麟心念一连几转,道:“芳驾在贵门中必有相当地位,想来定能作得了主……”
“怎样?”
“请放人质!”
“办不到!”
陈家麟把心一横,道:“在下不喜欢这答复!”
公孙大娘冷笑了一声道:“渔郎,别太任性,你已经坏了本门不少事,因为主人交代过,所以才处处让着你,别以为你真的是了不起了?”
陈家麟又一次听到“主人交代”四个字,心里感到有些痒痒地,到底对方的主人是谁呢?
为什么要作如此交代?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怪事。
“如此在下请问,贵主人是谁?”
“公孙大娘”道:“这一点我不会告诉你,不过……有句话倒无妨提示你,如果你以‘残虹惊绮梦,从兹陌路人’这两句去问令师,可能得到答覆!”
陈家麟不禁怔住了,这两句话,在饶州祝二员外府中曾听“红花使者”说过,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师父早已仙逝,还去问谁?
他几乎脱口说出师父的死讯,但一想又止住了,等有机会再问周老爹不迟,他可能会知道的。
心念之中,扯回正题道:“在下请芳驾放回这孩子!”
“公孙大娘”道:“我说办不到!”
陈家麟可就沉不住气了,大声道:“在下言出不二!”
“公孙大娘”声音一寒,道:“看样子你是准备动武的了?”
陈家麟早已横定了心,栗声应道:“不错,如果芳驾迫在下动手的话,在下不会逃避。”
“公孙大娘”黑纱覆面别人无法看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
不过她的口风却是变了,变得很平和地道:“渔郎,别来横的,
我们平心静气地谈,你为什么要强出头管这件事?”
陈家麟道:“在下根本不认识什么杜御史,只是为了正义二字而插手。”
“公孙大娘”道:“很冠冕堂皇,有句话不得不事先警告你,如果逞一时之快,坏了主人的大事,你会后悔无及。”
陈家麟已被这神秘的“主人”弄得晕头转向,不愿再去深想,脱口应道:“在下只知为所当为,谈不上什么后悔,在下也不知贵主人是何许人物。”
“公孙大娘”默尔了片刻,道:“渔郎,坦白地说,你真的断定蟾珠已经不在杜御史手上?”
陈家麟其实并无把握,他只是听“醉翁”如此说法而已。
但事情已挤到头上,同时,他不愿见无辜的稚子受害,是以斩钉截铁地道:“不错,在下说过以人格作保。”
“公孙大娘”紧迫着道:“那你知道蟾珠的下落了?”
陈家麟道:“不知道,持有人‘江湖浪子白依人’已被‘血神’所杀,线索已断了。”
“听口气,你也在找这颗珠子?”
“如果有机会,在下不会放过。”
“那你与‘醉翁’是一路?”
“一路谈不上,道同而已!”
“渔郎,如果将来珠子出现的话,你会阻止本门的人得手?”
这句话问的够厉害,也显示出这蒙面女人的心思深沉。
陈家麟想了想道:“可能的,但那就要看各人的本事了。”
“公孙大娘’’毫不放松地又道:“渔郎,如果我答应放孩子,你是否肯应承今后不插手本门的任何事?”
陈家麟深深一想,道:“如果不违背正义二字,在下决不过问。”
“公孙大娘”冷笑了一声道:“你这话等于是没有答应……”
陈家麟剑眉一挑道:“芳驾这么说,是否承认贵门所为,都是有悖正义的么?”
一句话,问得“公孙大娘”哑口无言。
陈家麟转向呆在一旁的于艳华道:“于姑娘,非常对不起,但我这是不得已,希望你别介意。”
于艳华笑了笑没有答腔,一向伶俐慧黠的她此刻碍于“公孙大娘”在旁,只好闷声大吉。
但眸光闪动之间,早已充分显示她对陈家麟并不介怀。
陈家麟接着又道:“于姑娘,别把孩子闷死了,解开看看?”
于艳华把锦袱解开了一端,露出一张红喷喷的小脸,睡得很甜,稚嫩的小脸一片安祥,他根本不知道他的命运。
陈家麟鼻头一酸呆住了,他想起寄养在周老爹家里的爱儿玉麟,一样的面孔,一样的年纪。
痛苦,升上心头,爬上了脸,目中泛出了可怕的寒芒。
“于姑娘请你马上把孩子送回杜府!”
他像是在发命令,语意肯定毫无商榷的余地。
于艳华秀眉一蹙,把目光望向“公孙大娘”,她不敢擅专。
陈家麟忘情地大叫道:“送回去,谁敢阻止我便杀谁!”
“公孙大娘”冷哼了一声道:“渔郎,你不觉得太过份么?”
陈家麟咬了咬牙,道:“稚子何事,为什么要牵连进江湖是非之中?”
带煞的双眸,直照在“公孙大娘”身上,看样子他是说得出,做得到。
“公孙大娘”道:“你真的敢杀人?”
陈家麟想都不想地脱口应道:“在下说了便算数!”随说,右手随按上了剑柄。
“公孙大娘”长长吐了口气道:“渔郎,我不是怕你,而不是愿与你斗,最后再让你得意一次。”
说完,朝于艳华一摆手,道: “送回去,这件事我要禀告主人。”
于艳华深深望了陈家麟一眼,转身疾掠而去。
“公孙大娘”不再开口,跟着弹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