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斗隐,经过一阵漆黑之后,天空透出了曙光。
上官智可再也沉不住气了,长身而走,扑向火场,只见五丈方圆之内,尽是焦头草灰,被薰黑了的土石。
真是怵目伤心!
白马少年的声音道:“也许我原来的打算错了!”
上官智冷冷地道:“仁兄原来的打算是什么?”
“我以为‘浮尘子’力足应该可以想到的!”
“你怪我?”
“这个……谈不上责怪。”
“我还是认为‘浮尘子’没有死,他尽有机会离开茅屋的,听他从容的口气,必定胸有成竹,决不会甘心被毁。”
“可是他到现在还没现身,不死早该露面了……”
“也许……”
上官智愠声道:“仁兄可以现身一见了么?”
“相见怎不如不见,我们分手算了!”
“仁兄巴巴地把在下引来,到底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就是如此,你不否认你师门与‘浮尘子’的关系密切吧?”
上官智有些气火,大声道:“但我们未尽一分力,坐看惨剧上演!”
“他本来不也是阻止我们现身插手么?”
“仁兄到底是站在什么立场?”
“管闲事的立场!”
“但没管上,是么?”
“上官智,我们是否要为这件事打上一架?”
上官智有些啼笑皆非,吐了一口闷气,道:“仁兄真的不愿现岙相见?”
白马少年没有回应,上官智已从声音判出对方藏身之处。
天光大亮,但现场却显得更加凄凉。
上官智用剑拨着灰烬,希望能寻到些烧残的骨殖,证实“浮尘子”的生死,但搜找了好一阵子,却什么也没发现。
这可便是怪事了,即使身体被炸碎,凭这一场火,不可能把骨头全都烧成灰,多少总会剩下一两块枯骨,不然便是根本没有被炸,但人呢?可以说每一寸空间,都在人监视之中,撇开自己与白马少年不计,对方来的,无一不是好手,他怎能逃过每一个人的视线?
再说,自己业已表明了身份来历,他不死,总该现身了?
白马少年又发了话:“不必再费神找了,他死了,便是死了,不死,也是死了。”
上官智一愕道:“仁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马少年淡淡地道:“我刚刚才想到这一点,如果‘浮尘子’已被炸得粉身,不必说,他是死了。如果他以什么想不到的办法,脱离死劫,而下手的认定他已死亡,从此不再找他,他便从此埋名,岂非是不死也算死了?”
上官智一听,这话极有道理,但尽管有道理,却无法证实,猜测总归是猜测,只能聊以自慰,不能解去心头的结,当下悠悠地道:“仁兄分析的极有道理,请现身相见?”
“为什么一定要我现身?”
“在下一向不喜欢故作神秘!”
“你怎知我是故作神秘?”
“难道这样还不够么?”
“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为什么?”
“什么也不为,就是为了我们不见面比见面好。”
上官智不由为之气结,恨得牙痒痒地,但又莫奈其何,要发作,也觉得没多大意思,可是这口气偏偏咽不下去,心念几转之后,突地弹起身形,朝发声的方位闪电般扑去,心想:“看你何所遁形?”
焉知事实大不然,到了那看准的位置,却不见任何踪影,面上不由一阵热。
声音却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上官智,我们的缘份止于此,以后或许还有类似的机会,但那是以后的事……”
上官智真是不服这口气,不等对方话完,判准了方位,片言不吭,以极快的速度,循声电扑。
但,还是扑了一个空,他不由怔住了,气又不成,不气又不是,两扑不中,显示对方的身法有独到之处,说起来,算是栽了筋斗。
对方何以不肯与自己见面呢?他想不通这道理。
远处人影连闪而没。
上官智无意追赶,苦苦一笑,自言自语地道:“他竟然走了!”
岩顶透空处泛起了一片红,已是日出的时份了。
上官智仍不死心,又在灰烬中再搜查了一阵,依然一无所获,不由颓然叹了口气,寻了块光滑的石头坐下,心里又想到了那神秘的白马锦衣少年,他对自己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而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实在愧煞。
细数与师门有交往的一些上辈高手之中,根本想不出谁有这么个传人。
想不出来,又不得不去想,的确是件痛苦的事。
他感到头脑有些发涨,一横心,干脆抛开不去想,意念又回到了“浮尘子”身上,如果他没死,该现身了,也许正如那少年所说的,他想就此永远埋名。
算了,离开吧!
于是,他站起身来,用眼睛对现场做了最后一次巡礼,然后怏怏地举步出谷。
阵式已破,剩下的只是些凌乱的木石。
一路之上,他想到那些煊赫的牛鬼蛇神,悉被“乾坤教”所网罗,实在太可怕了,为什么不见“武盟”采取什么积极的行动呢?难道两位执法长老与掌令之被杀害,他们漠然无动于衷么?
如果“武盟”不倾力了断这公案,那就等于名存实亡了。
副盟主“长恨客”谷非,意外地登上了盟主宝座,不思有所作为么?
“乾坤教”遗孽已经坐大,公然到“武盟”总坛杀人留记,而且被杀的,都是极有地位的人物,这是对正义的一项无情的挑战。
二十年前的血腥故事要重演么?
于此,他想到了那份名单副本,以“乾坤教”现有的实力而论,照名单实施各个报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未免太可怕了,不知汪青凤是否能阻止他母亲出卖,万一阻止不了,后果简直无法想象。……
不久,出了红石谷,山野林樾已洒满了阳光。
上官智循原路朝“望山庥”回奔。心里暗付:“回到客店,也不会见到那神秘的少年了,他既存心不与自己见面,定然先自己离店。”
翻过三座峰头,来到了山涧之处,忽听一阵哈哈狂笑,遥遥破空传至,不由心中一动,细察声音来源,似在涧谷的上流头。
欲待不理,却撇不下好奇之念,略一思索之后,弹身溯涧奔去。
奔了一程,涧谷壁岩愈来愈高,涧底也愈深。
突听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道:“这是你自己找死,别怪老夫心狠手辣!”
上官智心头大震,这发话的显然是“赤发真君”,身形一紧,加速扑去。
靠近断涧的石坪上,与“赤发真君”相对的,是一个锦衣美少年,手中剑虚垂着,像是已受了伤,他正是那神秘的白马少年。
上官智堪堪奔到,还没来的及看清少年的面目,“赤发真君”双掌暴扬,一片红光,罩向了那锦衣少年,上官智脱口大叫一声:“赤阳功!”
同一时间,尖厉刺耳的修号陡起,锦衣少年飞坠断涧。
上官智双目尽赤,登上了石坪。
“赤发真君”被上官智那一声“赤阳功”所惊,业已回身而待,一见是上官智,似乎极感意外地栗声道:“好小子,怎会是你?”
上官智侧顾了一下断涧,怒瞪着“赤发真君”道:“老魔,你的死期到了!”
“赤发真君”狞声道:“好小子,老夫正愁找你不到,你却自己撞了来,那小子是你什么人?”
上官智“呛!”地亮出剑来,冷厉地道;“他是本人好友!”
“赤发真君”眸中赤芒连闪,沉声道:“为何到这山中来?”
上官智咬着牙道:“杀你这老匹夫!”
“赤发真君”杰杰一声笑道:“小子,你既与他是好友,正好做一道,免得阴司路上寂寞,不过在超度你之前,希望你回答老夫一个问题……”
上官智杀机冲顶,这老魔在古庙中施媚药企图非礼汪青凤,几使自己蒙不白之冤,与许天心成仇,现在他又杀了白马少年,自己虽仍不识白马少年的来路,但总是一道的同伴不错。
他本已蓄势出手,一听对方要提问题,只好勉强忍住道:“什么问题,说吧?”
“赤发真君”阴阴地道:“江湖盛传你是‘东海逆天客’的传人,结果证实是讹传,你根本不是,现在希望你交代一下来路。”
上官智口角一披,不屑地道:“你不必知道了,因为你已经死定了!”
“赤发真君”哈哈一声怪笑,道:“上官智,你乳臭未干,胎毛未脱,敢对本真君如此无礼,你将死得很惨!”随说,随欺身上步,双掌暴扬……
上官智知道对方要施展“赤阳功”了,想起此番师门参修的至上玄功“秘藏大法”,能御邪门掌指,练成之后,还不曾用过,何不试上一试,心念之中,暗暗运起了“秘藏大法”,口里冷冷地道:“在下领教你阁下的‘赤阳功’,用全力施为吧!”
话声甫落,“赤发真君”双掌已告拍出,一片红晕,罩向了上官智。
红晕上身,无声无息,宛若泥牛入海,消失于无形。
“赤发真君”老脸大变,他生平还没碰到过这样的事。
上官智意念电似一转,对方擅于用毒,绝不能让他有施展的机会,否则便很难说了,当下就乘对方惊愕失神的一瞬之际,以十成功力,攻出了那招旷古凌今的杀着“乾坤一掷”。
剑芒闪处,惨号随起,“赤发真君”连连踉跄倒退,前胸衣襟裂开了半尺长一道口子,皮翻肉转,血涌如泉,抬手戟指上官智,口里激颤地叫唤:“你……你……你……”
你什么没说出来,退了七八步之后,陡地弹身电逸而去。
上官智心想,决不能让这老魔走脱,他们入山的人不在少数,他一脱身便是麻烦,同时也该替白马少年报仇才是。
于是,他弹身疾追。
林深树密,只这眨眼功夫,便失去了“赤发真君”的踪影,在附近搜寻了一阵,也没发现对方同路人的踪迹,不知白马少年如何把这老魔单独引到此地,抑是老魔发现了白马少年,单独追来。
追寻无着,他正想回原地,替白马少年收尸……
突地,一声暴喝,遥遥传了过来:“老匹夫,血债血还,你的时辰到了。”
声音极熟,毫不佰生,上声智不遑深想,立即循声扑去。
“哇!”惨号一声,分明是发自“赤发真君”之口。
上官智一看,果见“赤发真君”横倒林中地上,童晓光仗剑而立,他知道童晓光与老魔之间,有杀家之仇,不便于现身,只好在一株树后隐起身形。
童晓光目眦欲裂地道:“老魔,当年逍遥堡的血债,你不至于淡忘吧?”
“赤发真君”嘶声吼道:“小子,若非本真君业已负伤,你……小子还得饶上一命。”
童晓光厉笑了一声道:“这你老魔得认命,是么,谁要你在这种情况下碰上小爷我?现在我要把你寸骨寸剐,让你慢慢品尝被人杀是什么滋味……”
话声中,用剑尖朝不致命的地方刺了下去。
“哇!”
“赤发真君”惨号了一声,凄厉地道:“小子,你……干脆杀了本真君,有人……会杀你,你会死得更惨。”
“嘿嘿嘿嘿……要你一下子便死,太便宜你了。”
“哇!”
一连串的冷声中,童晓光又刺了一剑。
上官智双眼发了直,童晓光够狠,但他是为了报亲仇,怪不得他,“赤发真君”也该得这样的人收拾他。
“哇!哇!……”
惨号声声相连,童晓光刺了一剑又一剑,就是不让对方快死,那情状真是惨不忍睹,“赤发真君”已成了一个血人,在地上扭动,转滚……
惨号逐渐低沉下去,最后归于寂然,一方霸王,为他的行为偿付了代价。
童晓光在尸身上拭了剑,归回鞘里,仰天道:“爹,娘,孩儿替您俩和家人报了仇了!”
说完,又低头狠盯着“赤发真君”的残尸,恨恨地道:“老魔,山里的豺狼会替你善后!”说完,弹身疾掠而去。
上官智吁了一口大气,暗忖:“这样也好,老魔废了命,没了活口,便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入山来,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替那神秘的白马少年收尸掩埋了。”
心念之中,弹身折返,突地又想到那涧壁陡峻,下面情况不明,从原地下涧的话,可能很费事,不如从下流渡涧处溯谷而上的好。
这么一想,立即改变了方向,奔到下流横渡处,然后溯流而上,踏着嶙峋怪石,轻蹬巧纵,涧床是斜向上的,有的地方,须附壁而行。
奔了一程,盘算已将到地点,这才开始用目光注意搜索,在这种藤蔓交缠的境地中,掉落了一个人,一不注意,便会疏忽过去。
找着,找着,突然发现一丛藤蔓之下,露出了一片衣角,登时心头一震,忙挥剑扫开一条路,欺近前去,一看,果然是那白马少年,泥土把真面目全掩盖了。
还好,不似想象中那样凄惨难看。
上官智鼻头一酸,凄侧地道:“兄台,想不到我们真正见面是在你死了之后!”
他怔了一阵子,叹了口长气,收了剑上前两步,俯身把尸体捧了起来,捧抱之下,发觉身体尚还温暖,人竟然没死,这一喜委实非同小可,赶紧离开蔓叶,来到水边,把他放落一块平滑的岩上。
仰首谷顶,至少也有三十丈高下,被劈落而不死,全仗那藤蔓缓和了冲击之势,如落实地,早已粉身碎骨。
现在的问题,是检查脉穴,看能否把他救活了。
上官智先在涧水里洗净了手,然后探视对方的腕脉,触手细腻柔滑,有如羊脂白玉,不由心中一动,这少年必是娇生惯养的,竟细嫩如女子。
脉息很弱,但还正常,证明人还可救,精神又为之大震。
再来,就得检查心脉和身上的伤势了。
上官智解开了他的外衫,再打开裹衫,发觉他胸前缠了厚厚的白绢,心里大感惊奇,这可是从未见过的事。
为了争取时间,他索性拔出剑来,挑开束胸的绢布。
绢布一松,露出了紧身的红色小衣,胸部突然鼓了起来。
上官智不禁心头大震,对方竟然是个易钗而弁的冒牌公子。
他登时手足无措,脸孔也发起烧来,男女有别,这如何是好呢?
人不能不救,但对方是个女的……
他紧张的额上冒出了汗珠。
想了想,先把些绢布湿了水,擦拭她的脸孔,准备先看看她的庐山真面目,拭净了血泥,仔细一看,不由惊叫出声,她赫然正是“倾城花无影”伍筱芳。
他作梦也作不到会是她,一颗心几乎跳出口来。
现在该怎么办呢?
美如天仙的面靥,略呈苍白,呼吸很微。
上官智苦苦思索了一阵,想到了一个无可奈何之中的办法,先救人,待她将要苏醒之际,悄然离开,这样,她便不会难为情,反正自己心无邪念,不能算是轻薄。
想来容易,做起来却难,要救人,非要肌肤接触不可……
呆了好半晌,勉强压制住狂乱的情绪,把心一横,手伸向她心窝。
他尽量小心,不碰触她那不能碰触的地方,偏偏手不听话,抖得很厉害,手才按上心脉,却先碰上了软绵绵的隐峰,他像触电似的一颤,赶紧把手抽了回来,冷汗已遍了全身,面上一阵火辣辣。
这种尴尬事,他从来经历过,那份难受法,简直无以形容。
眼看她玉殒香消么?
他拭了拭满头的汗水,按住狂跳的心,挫了挫牙,开始探查伤势。
手指碰触一下,他的心弦便跟着震颤一下。
这时候,如果有女人代劳,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但这是绝不可能的事。
探索了一阵之后,发现她伤在内腑,是“赤阳功”所伤,这要在从前,他是束手无策的,自返师门重修绝技之后,才算勉可为力。
他运起了师门绝学“玉手功”,功集右掌,然后把伍筱芳娇躯侧转,以左手合中二指,连点了她一十六处大穴,右掌附上她的“命门”内元自掌心徐徐迫入穴内。
现在,他再不慌乱了,施运这“玉手功”,必须心无二念。
只半盏热茶功夫,她的脉息调匀,呼吸也粗重起来。
又过了一刻功夫,上官智忖测已差不多了,于是散功撤回手掌,来不及调匀真气,就待悄然离开。
嘤咛一声,伍筱芳突地睁眼坐起。
上官智一下子傻了,想不到她复苏得这么快?
伍筱芳先是一愕,出自女子的本能,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衫,顿时粉腮大变,一掌挥了出去。
上官智可防不到她有此一着,“啪!”地一声脆响,脸颊上一阵火辣,双眼金星乱迸,身躯晃了两晃,几乎栽下石去,急气之中,脱口道:“你这是为什么?”
伍筱芳掩上胸衣,“嘤嘤”啜泣起来。
上官智反而慌了手脚,呆呆地望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想不到像她这样慧黠坚强的女子也会哭!
她低头饮泣不停,上官智却反而有工夫去想了。
他想:“她改扮男装,故示神秘,引自己来,这是当初在汜水的故施重技,自己早该猜想到是她的,但却没有想到……”
伍筱芳突地一抬螓首,道:“你欺负我!”
上官智不由啼笑皆非,苦着脸道:“芳妹,我原先不知道是你,因为你被‘赤阳功’击伤,曾吐过血,脸孔全被血泥糊住了,而且,在我……发现……”
伍筱芳拭去了泪痕,气呼呼地道:“在你发现了是我之后,你还是……”
上官智苦笑着道:“芳妹,我不能见死不救呀?是别人我也不能袖手,何况是你……”
伍筱芳一挥玉手,道:“你与我走开!”
上官智喘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好,好,我走开!”说着,转到一边,背过身去,心里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伍筱芳在涧边洗净了手脸,整束好了衣衫、头巾,然后扳着脸叫道:“你过来!”
上官智无可奈何地笑了笑,道:“好,我过来!”话声中,移步到她身前。
伍筱芳沉着粉腮道:“你怎知我被劈下涧底?”
“我是闻声而赶到谷底现场的,一步之差,来不及阻止对方下手!”
“你……杀了他?”
“不,我只是把他杀伤,他负伤而遁,凑巧碰上令表兄童晓光,结果,令表兄报了仇,我没现身,赶回来救你。”
“哼!童晓光这仇可报得很轻松!”
上官智转了话题道:“芳妹,你这一路来可把我冤苦了,你是怎么得知他们要对‘浮尘子’下手?”
伍筱芳依然沉着脸,冷冷地道:“我是在新安城外‘乾坤教’秘舵,见你与心上人成亲……”
上官智心头感到一阵凄酸,打断了她的话道:“原来芳妹在暗中盯着。”
伍筱芳樱口一披,道:“什么盯着,反正你心里只有李静兰。”
这话可有些酸溜溜的,上官智不由心神一颤,自己为了追汪青凤的母亲稣玉娘,如此离开了“乾坤教”新安秘舵,李静兰不知要遭受什么样的待遇,尤其她口口声声说今世无缘,这实在令人担忧?
伍筱芳见上官智沉思不语,芳心更加不好受,又想到他替自己疗伤,全身都被他触摸过了。
虽说事出不得已,但女子守身如玉,而且自己对他一片痴情,就如此付之东流不成?愈想愈不是味道,当下声音一寒,道:“上官智,你准备作何交待?”
上官智怔愕地道:“芳妹要我交待什么?”
“问你自己。”
“我?……我不知道!”
伍筱芳柳眉一竖,厉声道:“不知道便算了么?”
上官智苦笑着道:“芳妹,到底要我交待什么,明说了吧?”
女人毕竟是女人,无论她怎么慧黠好强,这一类男女之情的事,终竟是难于启齿的,一副玉靥登时涨得绯红,既气又恼,重重地一顿脚道:“你故意气我不是?告诉你,我伍筱芳从未向人低过头,也不受人欺负!”
上官智心里明白了,这也可以说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但不临自己说破,说破了那才真的无法交待,当下故作痴呆地道:“芳妹,你越说越远了,我何尝敢欺负你?”
伍筱芳被迫无奈,只好厚起脸皮道:“上官智,一个女孩如果被人……触摸过身体,将何以自处?”
上官智一颗心顿往下沉,现在是非面对事实不可了,期期地道:“劳妹,我……我是为了救人,我不能眼看着你不治……”
伍筱芳双眼一红,咬牙道:“很好,上官智,我的心算是抛在路边,让人践踏了。”
上官智一时之间心乱如麻,论人才,江湖中恐怕已找不到第二人,论武功,在江湖女子中也是佼佼者,若说自己对她完全失意,那是违心之论,自己总不能欺骗自己,问题在于自己不能对不起同命鸳鸯李静兰,心念之中,诚挚地道:“芳妹,请听我说,人非木石,我知道你的心……”
“哼!说得很好听。”
“芳妹,你听我把话说完,李静兰为了我,几次面对死亡,如果我辜负了她,将终生不安,芳妹,我如是见异思迁的人,又值得你如此对我么?我心里永远有你,只是我无法……”
“你以为我在哀求你?”
“不,话不是这么说……还有,芳妹与令表兄童晓光之间的婚……”
伍筱芳眸子里泪水在打滚,玉靥却罩起了严霜,冷厉地道:“好,我们言止于此,你等着瞧吧,我会嫁给他的,不过,我再提醒你一次,我恨你,一辈子恨你!”说完,掩面飞掠而去。
上官智脱口大叫道:“芳妹,你听我说……”
“我不听!”
声音传来,芳踪已杳。
上官智木立原地,耳畔全是伍筱芳的声音:“我恨你,一辈子恨你……”
真诚的爱,是发自心灵的,爱也是极端的自私,像眼睛不能容一粒砂子,一颗心,不能同时分给两个人。
日头已当顶了,驱走了涧谷中的阴暗,但上官智的心,仍是布满了阴霾,伍筱芳那句:“……我……我会嫁给他的……”使他心里起了异样的反应。
童晓光是个量窄而近于奸狡的人,他无法想象他俩是否相配,两人结合了,她会得到幸福么?
但,转念一想,这又与自己何关呢?自己又能如何呢?
“我恨你”的声音,仍响在耳边,有如一些芒刺,往心里深扎。
由她去恨吧,男女之间,爱与恨是很难划分的,有若手心与手背,不是爱便是恨,没有中间路线可走。
白马少年的谜底揭开了,但,他心头上的结却更紧了。
他失神落魄地循原路奔出涧谷,然后直驰望山庥旅店。
那原先带路的小二迎了上来,笑嘻嘻地道:“公子,那位骑白马的已先上路了!”
这本在上官智意料之中,所以毫不惊奇,淡淡地笑了笑,道:“他留下话么?”
小二道:“没有,只交代了公子不久便会回店,要小的准备酒食!”
上官智“哦!”了一声,心里可说不出是一股什么滋味。
进入房中,又洗了一翻,小二摆上了酒食,上官智也感到着实饿了,收拾起胡思乱想,自斟自饮。
吃喝了一阵,想到自己要办的正事,精神又震作了起来。
首先,他想到“浮尘子”,照情况推测,他可能没有死,借这机会,绝了“乾坤教”的念头,从此永远埋名了。
再,他想到那份名单副本,不知汪青凤是否能说服她的母亲,把名单交出来,否则的话,大事便不妙了。
忽地,他考虑到稣玉娘业已向“乾坤教”的人放出口风,如果不依约交换的话,“乾坤教”将不会放过她,为了这层利害关系,她可能一意孤行。
心念及此,不禁又焦灼起来。
吃喝了一阵,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倾城花无影”伍筱芳,一想到她,心里便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最难消受美人恩,为了李静兰,她的这一份痴情,只好辜负了。
现在还只是申初的时分,他想,还是赶它一程,离开这使人心烦的地方吧!
就在此刻,房外院中,传来了一阵人语杂沓之声,抬头朝窗外一望,只见一乘小轿停在院中,两名粗壮妇人站在轿旁,一个皮肤黝黑,但长得极美的红衣少女,正与店小二在谈论房间。
上官智不由紧张起来,同时也感到十分意外。
来的是南海五指山“金龙宫”女主人“金龙圣母”,那红衣少女正是“黑美人”陈小蕙,是否她师徒也是与入山的是一伙?
“赤发真君”既为“乾坤教”所用,“金龙圣母”不用说也是该教一份子了。
只听“黑美人”大声道:“我们包全院,要客人换地方!”
店小二哈腰道:“姑娘,这院里只得一位房客,是位读书人,这不碍……”
“黑美人”摇手道:“不管是什么人都要挪!”
店小二嘻嘻一笑道:“姑娘,开店的规矩……”
“我不与你淡规矩,包全院,房钱照付。”
“那位公子可能不在明天,便是明早会离开……”
“不成,马上要他换地方!”
“姑娘,这个……小的……”
“别这个那个的,他住的那一间?”
店小二用手一指上官智的房门,道:“就是这一间,如果姑娘住正房三间,这厢房……”
“黑美人”大声道:“你不敢得罪客人,姑娘我去说,看看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说着,姗姗举步,朝上官智的房间走来。
那边,“金龙圣母”业已下轿,由两名抬轿的妇人伴着,进入上房。
上官智一颗心不由“卜卜”乱跳起来,这一见面,又将夹缠不清了。
“黑美人”来到门边,轻轻叩了两下,娇声道:“房里是那位客人?”
上官智无奈,硬起头皮道:“小蕙么?是我,上官智!”
“黑美人”先是一怔,继而如获至宝般的喜笑颜开,推门进入房中,笑着道:“上官哥,做梦也想不到是你。”说着,妙目流波,直在上官智面上打转,芳心的爱意,在眼中表露无遗。
上官智放下筷子,起身道:“请坐!”
“黑美人”深情依依地嫣然道:“不,我得先去安顿圣母娘,停会再来与你谈。”
上官智赶紧道:“小蕙,我还有急事要办,马上就要离开……”
“黑美人”一扭纤腰,蹙起额头道:“不,你不能走,好不容易碰上你,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上官智苦着脸道:“我实在无法再耽延了,等以后……”
“黑美人”笑容顿敛,娇嗔道:“以后,以后是那一天?你是存心躲避我么?”
“没有这样的事!”
“既没有这回事,你就好好呆着,我一会就来,唔……”笑了笑,又道:“酒别喝光了,我来陪你喝一杯!”
那口吻,像一个大姐姐在哄小弟弟。
上官智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遭:“好,我等你,对了,你刚才不是要客人换房间么,我看……”
“黑美人”小嘴一噘,道:“想不到你还会耍俏皮话,好哥哥,是你便不同了,千万等着,我就来!”说完,转身出房,到了房门口,又回头笑了笑,这才疾步离开。
上官智轻轻吁了一口气,心头可是乱糟糟一片,暗忖:“自己曾欠过她人情,可不能表现太过决绝,对了,何不乘此机会从她口中套问一下‘乾坤教’的首脑是谁,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赤发真君’被童晓光残杀在山中的事,不知她们可曾得到消息,看样子,恐怕还不知道……”
说一会来,可也真是一会儿,“黑美人”陈小蕙去而复返,进房之后,随手掩上了房门,然后在上官智对面坐下,甜甜一笑道:“上官哥,我好高兴,在这山边小镇碰上你。”
南疆女子说话都是这么率直,心里有什么便直接说出来,不似中原女子那么含蓄,但和北国女儿的爽朗明快相较,给人的感受又略有不同,上官智已经领教过,所以也并不感到新奇,当下笑着道:“我也一样!”
“黑美人”斜了一下媚眼,道:“我们谈话小声些,别惊动了圣母娘!”
上官智点了点头,放低了声音道:“小蕙,你不是要陪我喝一杯么?剩酒残肴,不成意思,我要小二添副杯箸,再换些酒菜……”
“黑美人”摇手道:“不必了!”说着,拿起酒壶,把上官智面前的杯子斟满,道:“你喝一半!”
上官智拿起杯子,依言喝了一半,“黑美人”拿起杯子,把剩下的半杯喝光了,又斟上了一杯,娇笑着道:“这不是很好么?”
上官智可有些讪讪地不是味道,但下意识中,却又感到一种异样的心意。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小蕙,你和令师已加入了‘乾坤教’?”
“黑美人”微显怔愕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上官智故作不经心地淡然道:“我见你家主人与他们的人一道。”
“黑美人”道:“其实也说不上是加入,我们主人是一方之主,岂会屈身听命于人,只是为了情面关系,不得不应付,当然,目的是希望在中原道上建立些关系。”
上官智“哦!”了一声道:“是这样,‘乾坤教’在当年是煊赫一时的江湖大帮派,现在东山复起,必有一番作为,称霸中原,是意料中事,到底教主是何许人物?”
“黑美人”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听说乾坤教主,却不曾听见提及他的名号,你是中原武林人,你会不知道?”
上官智不由大失所望,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这幕后的首脑人物,的确够神秘,这佯也显得更可怕,当下变了话题道:“你们圣母娘怎会来到这偏僻的地方?”
“黑美人”突地一反爽朗的态度,皱了皱眉,像是自语般的道:“我是不是该告诉你……”
上官智知道内中必有文章,采取欲擒故纵的办法,淡淡地道:“小蕙,如果你不愿说便算了,我并不一定知道。”
“黑美人”踌躇着道:“不是不愿,而是这件事关系重大,泄漏了不好,如果让圣母娘……”
上官智把酒杯递了过去,道:“信不过我便算了,来,这杯我敬你!”
“黑美人”接过去,仰颈一饮而尽,斟还了上官智一杯,道:“好,我告诉你,但这桩事你只听过便算了,我与圣母娘来此,是为了看看我们真君一行办的事有何结果,明天,便要动身到灵宝,去办另一件事……”
上官智毫不放松地追问道:“到灵宝办什么事?”
“黑美人”伸长了脖子,朝窗外瞄了一眼,这才悄声道:“去从事一笔交易,以千两黄金去换取一份什么名单……”
上官智登时心头剧震,想不到“金龙圣母”师徒来此,是替“乾坤教”向稣玉娘换取那份名单副本,真是侥天之幸,让自己碰上了“黑美人”陈小蕙,如果错过了,自己返奔新安,这笔交易完成,后果便不堪设想了,既然交易仍在进行,多半汪青凤无法说服她的母亲……
“黑美人”见上官智神色有异,芳心顿起疑云,定睛望着他道:“上官智,你是怎么了?”
上官智心头一凛,赶紧抑制住激动的情绪,以一笑来掩饰自己的失态,道:“没什么,我只是感到惊奇罢了,什么名单,能值一千两黄金,而且还要劳动圣母娘亲自发驾来交换……”
“黑美人”这才松了口气,道:“我也是这么想,但据说这名单可抵万两黄金,不止区区千两之数,对方的目的是报复,所以才开出这低价。”
上官智怕问紧了会惹她起疑,先喝了口酒,用了些菜,把汤匙递过去道:“小蕙,不能喝寡酒,会伤身体,只有这双筷子,你委屈点用汤匙吧!”
“黑美人”笑眯眯地接了过去,用汤匙舀冷菜吃,这要在平时,她是说什么也不吃的,但现在情形不同,面对自己倾心的人,野菜也成了珍馐,其中自有另一种不足为外人知道的滋味。
上官智等了一歇,徐徐开口道:“小蕙,金子都带来了?”
“当然,不过……”
“不过什么?”
“千两黄金还得带回去,那是圣母娘的酬劳!”
上官智暗吃一惊,道:“这我就不懂了,没金子……对方会交出东西么?”
“黑美人”神秘的一笑道:“你当然不懂!”
其实上官智何尝不懂,只是不知道对方的作法而已,在秘舵中他发现稣玉娘去谈判这笔交易时,就已经预料到“乾坤教”不会乖乖地付出一千两黄金,在得到名单之后,必然杀人灭口。当下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道:“我也不想懂,反正江湖中的事便是如此,在灵宝什么地方交易?”
“黑美人”眸子一亮,道:“你问这干么?”
上官智心里已有了准备,脱口便应道:“小蕙,我不该知道你的去向么?”
“黑美人”芳心一甜,反问道:“你刚才说,有急事要离开,现在不急?”
上官智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很会捉人话尾,我说离开,去的也正是灵宝。”
“黑美人”也笑了,笑得很甜,很迷人,娇媚地道:“那倒是真巧,我们暂时不会分开了!”
上官智内心深感愧疚,自己欠她人情,而她倾心自己是出于一片真情,自己对她无意,却在利用她,这行径有欠光明,但名单事大,关系以数百计的正义之士的生死,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当下将话就话紧追一句道:“我到灵宝怎么找你?”
“黑美人”手托香腮,想了想道:“我们住灵福客栈,我会关照柜上。”
说到这里,已不能再往下问了,上官智只应了声:“好!”
“黑美人”突地面色一正,道:“闲话说得够多了,我们谈正经的,我问你一句话,上次在宜阳城外林中,你逼圣母娘放过那姓童的,圣母娘问你的话,你没答应说,是什么条件交换,现在你可以答覆了?”说完,痴痴地望着上官智,当初,“金龙圣母”问自己是否真心爱小蕙,自己支吾应付过去了,现在她当面提出来,该如何答覆呢?因了李静兰的关系,连“倾城花无影”伍筱芳的痴情,尚且予以拒绝,难道还会接受她的爱不成?这是不可能的。
自己固属欠了她人情,但却不能以爱情来偿付人情,否则那在“爱”的本身,便是一种亵渎,人情与爱情是截然不同的两样东西,人情可以偿还,甚至加倍,但爱情是无偿的,有其纯真与神圣,可以说是“以你心换我心”的产物。
他这一踌躇,“黑美人”的脸可就变了色,黑里透出了红。
“上官智,你开口呀?”
蓦在此刻,只听院中一个粗犷的声音道:“弟子雷苏求见圣母,有大事禀报!”
上官智心头一震,雷苏不是在红石谷中,与“赤发真君”等一道,授称为堂主的老者么?看来“赤发真君”被杀的事为他们发现了……
“黑美人”立即起身道,“我得出去一趟,等会再来!”说着,启门而出。
上官智移身窗前,一看,果然不错,正是红石谷中见过的老者,只见他神色不正,脸带仓惶,是有急事的样子。
“黑美人”出了房门便开口道:“雷堂主有何贵事?圣母交代过不许任何人露面联络……”
雷苏双手一抱拳,道:“陈姑娘,事出非常,卑座不得不来。”
“什么不得了的事?”
“真君……遇害了!”
“黑美人”娇躯一颤,粉腮剧变,栗声道:“有这等事,请随我来!”
雷苏跟在她身后进入上房。
上官智知道这件事迟早会被发现的,这可是太好了,正巧撞在节骨眼上,等于替自己解了围,不然实在无法应付陈小蕙,“赤发真君”的凶耗是大事,她将暂时不会来逼自己了。
到此刻他才突然想起此次红石谷公案,为首指挥行动的是“梦里仙翁”,但不久前在宜阳城外林中,“梦里仙翁”曾发话讥嘲“金龙圣母”,促成对方放过童晓光,双方根本不是一道的,而现在却在一起行动,看起来“赤发真君”夫妇与“梦里仙翁”必有一方是新近才被“乾坤教”笼络的。
雷苏传出了这噩耗,不知“金龙圣母”将要采取什么样行动?“赤发真君”先被自己所伤,而后为童晓光所残杀,这事恐怕再没第三者知道。
上房传出了激烈的谈话声,听不真切,但上官智不便现身,盏茶功夫之后,堂主雷苏匆匆离去。
紧跟着,两名粗壮妇人出来备轿,然后“黑美人”随着“金龙圣母”出房,“金龙圣母”上了轿,两妇人抬了便走,“黑美人”陈小蕙跟着到了中门,突地又折了回来,匆匆进入上官智房中,脸色可相当难看。
上官智故意问道:“小蕙,发生了什么事么?”
“黑美人”惶然道:“比天还大的事,我们真君在山中遇害了。”
上官智放作震惊之色,栗声道:“有这等事,什么人下的手?”
“现在还不知道!你与圣母何往?”
“去查真象……”
“灵宝不去了么?”
“去的,那也是件大事,耽误不得了的,我走了,明晚灵宝见!”说完,匆匆地出房离去。
上官智目送她离开,心头松了一口气,现在剩下的问题是如何设法阻止这桩交易,如果此仅由“金龙圣母”一人出面,那还好办,如果有“梦里仙翁”等插手其间,以自己一人之力,便棘手了。
据理推测,交易既在灵宝进行,许天心与汪青凤可能已到了灵宝,如能找到他俩,设法先斯阻止,乃是上策。
于是立即叫来小二,帮他备马,赶赴灵宝,一问店帐,伍筱芳已付过了,只好作罢,他这里结束停当,马已备妥,他毫不耽延地上马就道。
约莫二更时分,抵达灵宝,这里是关防重镇,市面热闹非凡,夜市盛张,人群熙来攘往,车水马龙。
他徐徐策马,走向灵宝大客栈,走了两条街,便看见高挑的灯笼,灵宝客栈四个字十分醒目。
车船店脚牙,招子最亮不过,上官智人本轩昂,再加锦衣骏马,确实够气派,店伙老远便迎了上来,哈腰道:“公子是要住店么,敞栈有清静上房,精致独院,供应上等酒菜……”
上官智下了马,把马缰交与小二,道:“选个清静上房,最好是独院花厅!”
“公子是一位么?”
“嗯!”
那店伙吆喝了一声,另有人来,把上官智迎了进去,转了三进院落,来到一个花厅之中,那店伙笑嘻嘻地道:“公子中意么?这里不时充作仕宦行台,干净幽雅,绝没闲杂人打扰。”
上官智目光扫了扫,道:“就这里吧!”
店伙把他引入正间,果然布置得十分气派,华而不奢,窗明几净,面对小榭,花木扶疏,山石玲珑,令人有片诗尽涤之感。
安顿完毕,店伙送上了巾栉与漱洗之物,并一壶香茗。
漱洗之后,独坐窗前,啜着香茗,心里可在盘算行动之策。正在沉思之际,隐约中只见一条人影,在假山之后一晃而没,登时心中一震,起身出房,目注那假山石,发话道:“什么人?”
喝问之后,并不见有反应,上官智心念疾转:“自己才抵达不久,是什么人又盯上了自己的梢?庭院一共只这么大,虽有花木遮掩,对方只要一动,决逃不过自己的视线。”当下一个箭步,窜到了假山石后,一看,没有人影,再仔细地把每一个可以藏身的暗影角落搜查了一遍,仍什么也没发现,不由大感困惑。
分明见有人影闪动,决非眼花,但人呢?是鬼魅不成?
搜查无着,只好回房,但心中却深感不安,不是怕盯梢的会对自己不利,而是怕应付交换名单的事受阻。
他熄灭了房中灯火,凭窗而坐,这样,对外面的动静,便可一目了然。
枯坐了将近半个更次,再没什么情况发生,只好上床就寝,但却保持着警觉,暗忖:“对方如有目的而来,决不会就此罢休。”
谁知事情偏偏意料之外,一睡到了大天明,连半声响动都没有,他连夜赶来灵宝的目的,是希望能碰上许天心、汪青凤,探探情况,预作安排,当然不能枯守在客栈之中,于是起床漱洗,用了早点,然后离栈外出。
安步当车,在街上闲逛,表面上看来他是悠游自在,其实内心却十分焦灼,能否碰上许天心与汪青凤根本毫无把握,不但没把握,连他俩是否如自己所料,来到了灵宝还是一个问题。
“乾坤教”方面究竟作了什么安排,也无从忖测。
稣玉娘狡诈如狐,也极难对付。
愈想愈觉事太严重,以自己一人之力,难免顾此失彼,稍若有错,便将铸恨。
唯一可行之路,是设法从“黑美人”陈小蕙口中套出双方约定交易的时间地点与方式,再看着行事,可是那恼人的问题,如何答覆她呢?说爱她,那话是绝不能出口的,说不爱她,一切算完
想来想去还是一筹莫展。
在街上兜上半天圈子,连僻巷都走遍了,却是一无所遇,于是信步进入一家酒馆,要了些精致酒菜,一个人喝着闷酒。
这座位是临街的,他一面喝,一面注意着来往的行人。
突地,座边一个声音道:“少侠,想不到在此碰上您!”
上官智转头一看,来的竟然是上次自己复职时,所提拔的铁卫士头目马千山,立即笑着道:“啊,马头目,真是幸会,来,坐下喝一杯!”
马千山先施了一礼,才在对面拘谨地坐了下来,小二立即添上了杯箸,马千山先替上官智添了酒,然后自己斟满了一杯,道:“属下敬少侠一杯!”
上官智举杯道:“别那么称呼了,我们现在是朋友!”
两人照了杯,马千山轻轻叹了口气,感慨地道:“很多弟兄,都怀念少侠……”
上官智淡淡地道:“我也很想念昔日的弟兄,虽然我已离开武盟。但在江湖道上,我们仍是朋友,对了,追凶的情形怎样?”
“还是没有头绪!”
“盟主不是早已传出了金令,限期追凶么?”
“是的,可是……没有进展!”
“奇怪!”
“少侠想到了什么?”
上官智剑眉一紧,抑低了声音,正色道:“凶手杀人留记,分明是‘乾坤教’人所为,该教在江湖中气焰嚣张,公开活动,为什么武盟会抓不到人呢?”
马千山突地神色一肃,道:“小的斗胆请问少侠一句话,望少侠勿罪……”
“你尽管问好了!”
“少侠是否‘乾坤教’一员?”
上官智莞尔道:“马千山,你看我会是么?……”一顿又道:“你怎会有此一问?”
马千山期期地道:“因为七老仍怀疑总坛血案是少侠所为,小的等虽然不信,但没有说话的余地。”
上官智摇了摇头道:“不谈这些吧,说起来令人泄气,老盟主有下落么?”
“没有!”
“你怎会到灵宝来的?”
“小的与两名弟兄,追随现任首席长老,‘蓬岛仙翁’杜若水而来。”
上官智不由心中一动,道:“来此何为?”
马千山摇头道:“小的们只是侍候他,来灵宝究竟干什么,他没说,小的们也不敢问,仅知道杜长老是奉了盟主密令来办事,办什么事便不知道了,小的们现住在灵宝客栈。”
上官智心头又是一动,暗付:“这可巧,盟武首座长老也在灵宝庄客栈,‘金龙圣母’这早晚也快到了,照陈小蕙说,住的也是同一客栈,是巧合么,还是有所行动,会不会与交换名单的事有关呢?马千山既不知情,问了也是徒然。”
马千山反问道:“少侠来此有事么?”
上官智淡然一笑道:“闲游访友,什么事也没有。”
吃喝了一阵,马千山叫小二来要会帐,上官智坚持不许,马千山称谢先作别而去,上官智又枯坐了一阵,觉得无聊,会帐下楼,怏怏回转客栈,已是申牌时分,甫一进门,掌柜的笑迎着道:“公子,有位姑娘留了话,请您在栈内相候,不要外出!”
上官智心想,准是“黑美人”陈小蕙无疑,当下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回到别院房中,心情又紧张紊乱起来,见了陈小蕙,又该怎么办呢?如果她还要自己回答那尴尬的问题,将以何词应付?
这一等,不知不觉已到了掌灯时分,还不见“黑美人”的影子,小二来问晚饭是开来房中,还是要外出?上官智想了想,要小二开来房中,点了四热炒,生冷盘,一碗什锦汤,外加一壶山西汾酒。
也只片刻功夫,酒菜齐到。
上官智乘机问道:“有位老夫人,带着这位黑俏姑娘,她们在哪里?”
小二咧嘴一笑,道:“回公子的话,近在眼前,就在隔壁院,与您隔了片短墙。”
上官智点了点头,道:“那位姑娘留话在柜上,要我等她,不知回栈了没有?”
“还没回来,要小的侍候么?”
“不必,这儿没你的事,我要喝酒打发时间,不唤你不必来。”
“是!”
小二哈腰退了出去,上官智移步窗前,向外一望,只见中隔两院的砖墙,高不过八尺,墙边一抹古榕,枝浓叶密,覆盖了两个院角。
吃喝了一阵,看看已到起更时分,仍不见“黑美人”来临,心里不由急躁起来,暗忖:“自己在栈里傻等,对方如果去办事,岂不坏了大事?如果日间自己不到街上胡撞,呆在栈里,早已与‘黑美人’见了面,便不敢有此失了。”
当下推杯而起,步入院中,来回蹀踱,就是想不由一个好计较。
“卟!”地一声,上官智大吃一惊,抬头望去,却原来是一只夜鸟,从古榕中冲空而去,望着这株荫覆两个院角的古榕,登时触发了灵感,心里想:“如果隐身横伸过院墙的浓枝密叶中,对隔院的动静,便可了如指掌,设使‘金龙圣母’师徒,业已完成了交易,名单副本必携回栈中,无论如何,硬抢也要夺回,如果尚未完成交易,自己便可暗里盯踪,见机行事,这佯也可避免与陈小蕙对面,谈那尴尬问题。”
主意打定,立即回房,把身上结束了一番,佩上了剑,然后把灯火熄灭,关上院门,一看四无动静,耸身上树隐在斜伸的横枝上。
隔院的规格与这边完全一样,一明两暗,面对花许。
上官智静静伏伺着。
房里燃了灯火,只是不见人影。
呆了约莫半个时辰,樵楼上起了鼓,上官智已感到不耐了……
突地,只见两条幽灵似的人影,飘然落入院中,绢帕包头,一身俐落打扮,上官智大振,来的赫然是“金龙圣母”与“黑美人”陈小蕙师徒,“黑美人”手中捧着一个大匣子,看来十分沉重,想来是备作交易的千两黄金了。
上官智心弦绷得老紧,不知对方是否已完成交易?
师徒俩进入明间,“黑美人”把匣子朝桌上一放,愤愤地道:“这狐狸忒狡猾,明明约定了地点,临时又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