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明此刻要毁去“百面魔王”,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
但,对方对于他有救命之恩,而且对方已是一个既盲且残的老人。
他做梦也估不到在这绝地之中,会碰上他一心要寻觅的人。
“百面魔王”颓然道:“天道好还,冤家路窄,司马明,你下手吧!”
久久之后,司马明长叹一声道:“恩怨相抵,我们互不相欠,不过……”
“百面魔王”反而平静的道:“不过什么?”
司马明沉声道:“在下说话算话,仍然要带阁下出这绝地!”
“百面魔王”意外的一震,怆然道:“司马明,凭这句话,老夫祝福你,叶落归根,老夫已决意在此埋骨了!”
司马明反而感到一阵恻然,毕竟他的生命是对方救回来的。当下又道:“阁下执意要如此!”
“老夫年已近百,还现什么世!”
“如此,在下诛杀骆子瑜之时,替阁下带上一笔!”
“司马明,老夫将死之人,但想知一个秘密。”
“请讲。”
“你确已获得‘血剑’‘魔花’?”
“不错!”
“哦,旷古奇缘!”
司马明心念一转,道:“阁下所获各物是否都已入骆子瑜之手?”
“百面魔王”沉思了片刻,黯默道:“老夫一生行险使诈,想不到垂暮之年,栽在骆子瑜这厮的手里,也许这就是佛家所谓的因果循环,‘翡翠扇’与‘紫玉呗叶’,不错是在那狼子的手中……”
“九阴真经呢?”
“百面魔王”面上的肌肉抽动了数下,怨毒至极的道:“老夫因此而遭那狼子刺目断筋,投入绝谷!”
“为什么?”
“骆子瑜一心想以‘九阴真经’,练成天下无敌的‘无极神功’,嘿,人算不如天算,老夫取得‘九阴真经’之后,又告失去……”
司马明不由心头巨震,这“九阴真经”乃“地堡”传派之宝,也是“地君”唯一留存“地堡”之物,其意义远超过实际的价值,急声道:“被何人得手?”
“白骨夫人!”
“白骨夫人?”
“不错!”
司马明宽心大放,“白骨夫人”正是他阿姨王芳翠的化身,落入她手,等于自己寻回没有两样。
“百面魔王”一顿又道:“骆子瑜认为老夫故意吞没这本‘九阴真经’,所以才对老夫下杀手!”
“但他何以不直接了当的毁了阁下?”
“他希望仍能从老夫手中取得。”
“可是这绝谷……”
“长绳可以上下,老夫被缒落谷底,已经七日,七日之中,他来逼问了三次!”
司马明暗骂一声:“好残毒的贼子。”
“百面魔王”是他岳父“百草老人”的师兄,他竟然下得了狠手。
突地——
数丈之外的骨堆中,露出一样晶莹洁白的东西。
司马明闪身过去,捡了起来,登时心颤胆寒,额角上渗出了汗珠,那是“魔音仙子”的玉箫,玉箫落谷,人多半已是凶多吉少。
那美艳天人的倩影,立浮心头。
那些痴情的字句,又响在耳边。
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呀。
他觉得一分一秒也不能再耽下去了,匆匆回身向“百面魔王”道:“阁下,在下诚意的再说一遍,设法带阁下脱离这死地?”
“盛情心感,不必了!”
司马明想再说什么,但他把要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想起“世外闲人”之死,连带想到了赵家淑,赵家淑是“世外闲人”的师妹,再加上“无极堡”的一笔债,她势不会放过“百面魔王”,带他出去,恐怕也是死路一条。
心念之中,转口道:“如此在下要走了!”
“慢着!”
“阁下改变了主意?”
“不!”
“那为什么?”
“老夫还有话说!”
“在下恭聆。”
“骆子瑜据有老夫的全部人皮面具,那厮狡诈绝伦,你应当提高警觉!”
“谢指教!”
“你走吧,老夫不说再见了!”
司马明恻然望了这一代魔王一眼,转眼……
“噗!”的一声轻响,接着是倒地的声音。
司马明回首一看,心神为之一颤,“百面魔王”已自碎天灵而亡。
他略犹豫之后,就谷底掘了一个坑,把“百面魔王”埋葬,并替他立了一块碑,以指大书“百面魔王之墓”六个字。
“世事无常!”
他又想起了妻子方静娴说过的这一句话。
的确,世事如白云苍狗,谁也无法逆料,几个时辰之前,他何曾意料得到会成了仇人的收尸埋骨之人。
他再度审视了一遍手中的玉箫,目光随着向四下一阵扫掠,确定除他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人坠岩。
于是,抬头打量那平滑如镜的峭壁,粗略估计,高度在二百丈之间。
这种高度,以一般武林人的目光来看,已超越了练武人的体能极限,然而在身怀盖世神功的司马明而言。尚可勉力而为。
前此,他曾仗着“无相身法”中的“升式”,飞升“死谷”绝壁,现在,“无相身法”已依诺言不能再用,但“玉芝神功”的提气轻身之术,较之“无相身法”之中的“升式”,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来,他的身手,在当今武林中已可算是一项奇迹。
一声轻啸,身影破空拔起,一冲五十丈高下,待冲势将尽,足尖点向石壁,斜射而起,凌空一划了一个妙漫的圆弧,再折回壁间,又升高了三十丈之多。
如此往复回升激射,顾盼之间,已落到了刑台之上。
此际——
暮色初临,山岚极重,远处的山峰,已成了模糊的幢幢魅影。
山风拂面而生寒,也带起阵阵血腥之味。
刑台上,那些狼藉的尸体,还没有收拾,平增无限恐怖之感。
他笑了!
是充满了杀机而又近于嘲弄意味的笑。
他是在嘲弄自己竟然许多次战胜了“死神”,奇迹似的死中得活。
抑是,他嘲弄“梅花会”的末日已经来临?
他审视每一具尸体,目光遍及每一个角落,他感到失望,也感到欣慰,他没有发现“魔音仙子”的尸体。
夜枭,随着第一颗星星的出现而开始嘶鸣,远处传来阵阵的狼嗥。
气氛随着夜色的加浓而更显阴森。
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司马明无视于阴森的景况,他眼前浮现出来一个天仙倩影。
她是“魔音仙子”。
他抚弄着那支玉箫,在想——
玉箫坠谷,这证明她不死也是负伤,后果不问可知。
他祈望着,她不是被生擒,而是已脱出魔手,或者,她死了更好。
他无法分析此刻心中的情况。
爱?
这是属于那一种爱呢?
从开始到末了,仅如黑暗中的火花一现,何其短暂,何其突然!
他明白,这将成为心灵上永远的负荷!
骆子瑜那句刻毒的话,又响在耳边:“……她足可做你祖母而有余……”
难道她驻颜有术?
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噤。
“不管怎样,我有责任弄清楚她生死之谜!”
自语声中,他登上了迎面的孤峰,这是他与“魔音仙子”脱险的位置,但那暗道门户已无法寻觅了。
甫一登上峰顶,只见一派光火,烛天而起,并隐隐传来杀伐之声。
火光映照中,可以看到一片连云巨厦,和疏落有致的矮林。
他这一震非同小可,起火的地方,正是“梅花会”总坛。
是什么人能攻破“阴阳五行阵”而在总坛坛内放火?从杀伐之声判断,攻入的人当不在少数。
他已无法定下心来思索,迅快的一瞥伫身之处,竟然是一堵数百丈的悬岩。
这是天险,“梅花会”在这一方并未设防。
他不能坐失报仇的机会。
猛运真力,涌身跃下悬岩,弓身变势,一圈又一圈的旋飞,藉以缓和快速的殒落之势,这真是令人咋舌的冒险,一个不当,立即碎骨粉身。
身形落实,浑身已是冷汗涔涔了。
认了认方向,朝那片房舍奔去。
拚搏之声,越来越清晰了。
惨号声此起彼落,配合上熊熊火势,令人动魄惊心。
数条人影,迎面奔至。
司马明一眼瞥见对方襟上的“梅花”号志,片言不发,一掌横扫了过去。
他奔势不停,一掌扫出,惨嗥声已抛落身后。
眼前——
呈现出一幕怵目惊心的场面。
血,染红了地面。
人影纵横,劲风呼啸,兵刃映着火光,闪闪生辉,像群星乱舞。
司马明悄没声的来到场边,他必须先了解情况。
首先,他发现人群中白影出没,那是十二“穿胸使者”,再来,他发觉“地堡”左右辅弼,也在其中,看样子“地堡”的人不在少数,更奇的是内中有不少佛门弟子。
一阵桀桀怪笑入耳,司马明循声望去,眼睛突地一亮。
“少林五老”合手围攻“火云怪佛”,以五老之力,竟然被迫得走马灯般乱转,毫无还手之力。
他心中明白了一部份,“火云怪佛”是少林叛徒。
司马明面上的杀机愈来愈浓,一纵身,扑入场中。
场面出现了最高潮。
惨号之声,陡然加剧,声声相接,连成了一片,人影不断的倒下,尸体层层相叠,血雨飘飞,腥风扑面。
所有的目光,全射向了司马明。
于是——
场中起了一阵骚动。
“少主!”
“驸马!”
“司马少侠!”
“少施主!”
…………
司马明双目尽赤,手不停挥,如虎入羊群,当者披靡。
他穿插在斗场之中,由东到西,自南而北,所经之处,血肉横飞,惨嗥震耳。
他奇怪,何以不见骆子瑜的踪影?
闷哼挟以刺耳怪笑传处,少林五老之一口喷鲜血,栽落地面。
司马明一个弹身,扑了过去。
“闪开!”
这一声清叱,声音不大,但却震人心魄,“少林五老”之四,下意识的齐往后退。
“火云怪佛”骇然惊呼一声:“小子,你没有……”
死字尚未出口,司马明双掌已挟雷霆万钧之势,罩身而至。
“火云怪佛”飘退八尺。
司马明像是疯狂了般的如影附形而上,一口气劈出了十八掌。
“砰!”挟以一声怪哼,“火云怪佛”身形一个踉跄,口血飞迸。
“纳命来!”
慄喝声中,司马明一把扣住了对方手腕,举掌拍向对方天灵,突地,他若有所悟的缩回了手,向五老之首的“虚无大师”一招手道:“大师,交与你了!”
说完晃身离开。
“少林五老”之四,齐宣一声佛号,扑了上去。
由于司马明突然现身,眨眼之间,杀人逾百,情势急转下,“梅花会”的高手,斗志全消,豕突狼奔。
一声极其熟悉的娇叱,传自一个暗角里。
司马明循声扑了过去,一男一女,正打得难解难分,男的是“梅花会长秋桐”,而女的正是他的妻子,“地堡”公主毕瑶红。
“红妹,闪开!”
毕瑶红闻声收手,激情的大叫道:“明哥,你没有……”
“梅花会长秋桐”一见司马明现身,登时亡魂出窍,转身……
“那里走!”
司马明身形似魅,只一划就欺到了“梅花会长”身前,伸手便抓。
划身出手,快逾电光石火。
“砰!”的一响,“梅花会长秋桐”一掌击正了司马明前胸,一股反震的暗劲,震得他手腕如折,气翻血涌,只一呆,已被司马明抓个结实。
寒芒打闪,八只长剑同时攻到……
毕瑶红娇哼一声,迎了上去,素手挥处,震退了四只剑,另外四只已袭向了司马明侧背。
劲浪飞卷,四声惨号,曳空而去。
司马明反手一挥,震飞了四个剑手,看得毕瑶红芳心大震。
“梅花会长秋桐”面现死灰之色,似筛糠般乱抖。
司马明慄声道:“骆子瑜那厮现在何处?”
秋桐从牙缝里迸出了三个字道:“不知道!”
司马明一咬牙,活生生扯下了秋桐一只左臂。
血光迸现,“梅花会长”凄厉的一声惨叫,面孔扭曲得变了形。
四只长剑,又告攻到,毕瑶红欺身接住。
司马明俊面全变,像一尊凶神恶煞,再次道:“你说是不是?”
“梅花会秋桐”目眦欲裂,嘶声道:“不说!”
“好!”
随着这一声好,司马明一掌劈落,“梅花会长”惨号半声,变做了一堆肉酱。
旁边,毕瑶红已解决了四个剑手。
“明哥,我……我太高兴了,想不到……”
两颗泪珠,滚落毕瑶红的粉腮,她是喜极而泣了。
司马明心中非常奇怪,何以她会知道自己坠谷的事,当下不遑细问,匆匆道:“红妹,一切等会再谈,我必须找到骆子瑜!”
一弹身,朝场外奔去……
火势冲天,房舍已完全陷入火海之中,连四周的林木,也着火燃烧,热浪阵阵,薰人如烤。
司马明四处搜寻,见人就杀。
倏地——
一条人影迎面而至,急声道:“司马明,跟我来!”
司马明双掌正待劈出,闻声不由一楞,卸去了劲道。
这身形他并不陌生,正是自己闯“阴阳五行阵”时,一度现身,被称为吴香主的那个黄脸汉子,论身形,似曾相识,而面容却毫无印象。
他要自己跟他去是什么意思?
心念之中,那黄脸汉子已到了十丈之外,身手矫捷非凡。
当下,不愿深思,弹身追了下去。
顾盼之间,来到一座疏落的梅林之外,那汉子一闪而没。
林中,传来一阵劲气激撞之声。
司马明心知有异,掩入林中。
一个青衣虬髯汉子,与两个女子,打得难解难分。
两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阿姨王芳翠和赵家淑。
司马明大是骇然,以王芳翠和赵家淑的功力,竟然奈何不了那虬髯汉子,而且守多攻少。
赵家淑首先瞥见司马明,脱口道:“司马明,真是你?”
王芳翠闻声一震,不自觉的缓了手。
青衣虬髯汉子目中倏露骇凛之色,弹身飞遁。
王芳翠大叫一声:“截住他!”
但那青衣虬髯汉子去势如电,只一闪便告失了踪。
司马明会意过来,疾扑过去,一口气奔出了近百丈,连半点影子都见不到。
王芳翠与赵家淑跟踪而至。
王芳翠一顿足道:“早知如此,我该用毒!”
王芳翠继承了“白骨夫人”衣钵,对于用毒,可说是天下无双,方静娴是她的弟子,尚然以“毒中之毒”之名震慑江湖,她本人当然更不用说了,但,人各有志,她生平从没有用过毒,当然,主要的是她的功力已罕逢敌手,所以根本不考虑到用毒。
司马明惑然道:“他是谁?”
赵家淑接口道:“骆子瑜!”
司马明俊面大变,怒哼了一声,弹身就待……
王芳翠一招手道:“明儿,你追不到他了,‘梅花会’机关密布,暗道纵横!”
司马明咬牙切齿的道:“岂能让他兔脱?”
“只有另图良策!”
赵家淑惶惑的道:“你不是已经……”
司马明对赵家淑可以说余恨未释,赵家淑指点他的阵图,与现场大有出入,致使他失手被擒,几乎送了命,闻言之下,只冷哼一声。
赵家淑粉腮一沉,道:“司马明,我赵家淑不吃你这一套!”
司马明冷冰冰的道:“当然,不过,妳很失望,是吗?”
王芳翠困惑的道:“你俩是怎么回事?”
司马明不屑的道:“她自己心中明白!”
赵家淑可有些茫然了,愤愤的道:“明白什么?”
“赵姑娘要在下说出来?”
“不错!”
“赵姑娘好意指示阵图,几乎使在下埋恨以终,这种报复手段……”
赵家淑恍然而悟道:“司马明,你未免太低估我的为人!”
“姑娘作何解释?”
王芳翠一笑道:“原来如此,赵姑娘曾以此自责,骆子瑜变更阵势,重作安排,在她意料之外。”
司马明不由赧然道:“那是在下失言了,请原谅!”
赵家淑大方的一笑道:“过去的不谈了,倒是你……”
“在下被困阵中,失手被擒,又被震落绝谷……”
“这些我们已经知道了!”
“哦!你们知道?”
“一个不知名的人传的讯息!”
“哦!”
司马明又是一震,惊异之色溢于言表,难道“魔音仙子”没有死,但讯息也不致传得这么快呀,当下急道:“传讯的人是个女的?”
“不,一个黄脸汉子!”
“黄脸汉子?”
“你认识?”
“不!”
那似曾相识的吴香主面影,又映上脑海,他迷惘了,对方刚才曾引自己到此,但他的身份却是“梅花会”的香主,这叫人莫测高深。
王芳翠似乎急于要知道司马明脱险经过,催促道:“说你的经过吧!”
“侄儿坠谷侥幸不死,意外的碰见了一个人而脱险!”
“什么样的人?”
“百面魔王!”
赵家淑激动的道:“百面魔王他现在何处?”
司马明平静的道:“死了!”
赵家淑厉声道:“死了!你杀了他?”
“不,他自绝而死!”
“百面魔王”冒充司马明的形象,血洗“无极堡”,劫走“翡翠扇”,杀害她老师兄“世外闲人”,赵家淑誓要得他而甘心,闻言之下,肝胆皆炸,柳眉一竖道:“司马明,你知道那魔头所行所为的,为什么你要让他自决,哼,我明白了,他救了你的命,是不是?自决?可信吗?”
“赵姑娘,不要太激动,如果妳处在我的地位,一样下不了手,而且他也是被人利用之后加以暗算,眼盲足残……”
“尸首呢?”
“就在总坛之后,被称为‘刑台’的那道断间之中,姑娘可以自己去看!”
赵家淑咬牙切齿的道:“我会的,我要把他的尸体化为飞灰。”
“追根究底,骆子瑜是元凶,所有‘梅花会’属下是帮凶!”
“杀!”
王芳翠接口道:“经此一战,‘梅花会’算是冰消瓦解了。”
总坛那边,火势犹烈,但搏战似乎已近尾声,只零落的传来一两声惨嗥。
司马明寒声道:“我先杀尽了那些残余,再设法搜杀骆子瑜!”
一条臃肿的人影,飞泻而至,大声道:“小子,你真是命大!”
来到,正是“偷星盗月施万全”。
司马明骇然道:“前辈,您……”
“嘿嘿,你奇怪老偷儿没有被炸成飞灰,是不是?”
“那是圈套,在下已得方子玉示警,现在已经证实了!”
王芳翠道:“方子玉?你见到他?”
“是的,他以‘毒中之毒’的形象现身,只惊鸿一瞥,连话都没有交谈半句!”
“唉,但愿他不辜负静娴为他所付的牺牲!”
“偷星盗月施万全”向司马明一招手,道:“小子,跟老夫去办正事!”
“正事?”
“跟我来没有错,有话再谈!”
说着,突地记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又道:“老偷儿幸不辱命,这次买卖还顺利!”
王芳翠和赵家淑面现喜色。
司马明却莫名其妙。
老偷儿在怀中一阵掏摸,朝王芳翠面前一送,道:“紫玉呗叶,请交峨嵋‘一浮子’!”
又把一物递向赵家淑道:“翡翠扇,完璧归赵!”
赵家淑双手接过,福了一福道:“谢前辈!”
老偷儿白眉一轩,道:“小意思,不当事!”接着又把两册小本子掷给司马明道:“小子,接着,九阳真经,九阴真经全在此啦!”
司马明连眼都直了,几乎不相信这是事实。
王芳翠赞叹似的道:“偷星盗月,名不虚传!”
老偷儿嘻嘻一笑道:“这还得归功于内线!”
司马明异然道:“内线,谁?”
“吴香主,那黄脸汉子,你见过了!”
“又是他?”
“小子,时间不多了,有事快交待,我们可能不再回头!”
司马明满头玄雾的望着这盖代神偷。
老偷儿一跺脚道:“快呀,小子,否则你将悔恨终生!”
司马明惶惑的点点头,转向王芳翠道:“阿姨,请你转告毕瑶红,事了要她率众即返‘地堡’,那几位追随家母的姑娘,也请她们回程!”
王芳翠点头道了声:“好!”然后目注老偷儿道:“前辈,到底怎么回事?”
老偷儿神秘的一笑道:“事后自知,目前天机不可泄露!”
司马明急道:“前辈,骆子瑜漏网……”
“小子,跟我走没有错!”
不由分说,拉起司马明一只手,撒腿便朝林深处奔去。
左转右折,工夫不大,已奔出原来布设“阴阳五行阵”的梅林之外。
司马明如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心头闷得发慌。
老偷儿像是寻找什么似的一阵东张西望,然后道:“是这边,走!”
司马明跟在他身后,盲目的随着疾奔紧走,老偷儿武功虽然不及司马明甚多,但轻功却不含糊,展开身形,势如电掣星驰。
一路之上,每逢岔道转弯,老偷儿总得看上一阵。
夜尽天明,两人已奔行了百里之遥。
老偷儿朝不远处的镇市一指道:“小子,咱们去赶个早市,填填五脏庙,反正跑不了的!”
司马明也不知道什么跑不了,茫然应了一声。
两人到了镇上,茶楼酒肆有的才在举火,有的车门都没有开。
老偷儿当先,进入一家叫“高升楼”的酒店,店小二揉着惺忪睡眼,愕然瞪视了两人一眼,哈腰道:“爷们您早!”
老偷儿靠窗的座上一坐,道:“有存菜剩酒,热上一热端上来,我老人家吃了还要赶路!”
小二应了一声,忙着去张罗,不一刻,酒菜齐上。
老偷儿仰颈干了一杯,道:“来啊,小子,别发楞,吃了赶路!”
司马明边吃边道:“前辈,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巧合!”
“什么,巧合?”
“嗯,我老偷儿原本奔峨嵋山,给你解释被人冒名行凶的事,峨嵋‘一浮子’老秃倒也好讲话,算是给我老偷儿面子,勾消了记在你小子头上的帐……”
“前辈为在下奔波,就此谢过!”
“免,峨嵋在老偷儿下山之后,由‘一浮子’亲率派中高手三十名,入江湖探查‘百面魔王’,恰值‘少林’也得讯当年该派叛徒‘火云怪佛’现身‘梅花会’,由五老率人缉拿,两股人马,不约而同……”
“啊!”
“你阿姨王芳翠与‘地堡’先后得人示警,‘梅花会’设下毒谋等待你小子,所以先后赶来‘梅花会’,又得原先示警的人传讯,你已失手被擒,正自筹思无计,恰好‘峨嵋’‘少林’的高手与赵家淑那小妞儿不速而至,由小妞儿指示破去‘阴阳五行阵’,这以后,你小子亲眼看到了!”
司马明困惑的道:“那示警的人究竟是谁?”
“梅花会吴香主,那黄脸汉子!”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得而知!”
司马明心里又打了一结,那吴香主如此做的动机何在?“魔音仙子”迄未露面,看来已是凶多吉少了……
老偷儿续道:“那黄脸汉子,给了老夫一副地道秘图,并事先破坏了几重机关,所以老夫能轻而易举的把那些骆子瑜千方百计所谋到的各派宝物,手到拿来!”
司马明无声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想到“魔环”和“血剑”这两样东西不知是否能重新得回,“魔环”是被骆子瑜搜去,而“血剑”却在“魔音仙子”之手,如果“魔音仙子”已遭不测,“血剑”的下落就堪虞了。
交谈中,两人酒足饭饱,付了钱重新上道。
司马明忍不住道:“前辈,我们到底是在追谁?”
“你念念不忘的人!”
司马明一怔神,道:“谁?”
老偷儿一瞪眼道:“罪魁祸首骆子瑜!”
司马明闻言之下,大感意外的一震道:“骆子瑜?”
“不错!”
“前辈知道他的去向?”
“有人指路!”
司马明真有些莫测高深了,急躁的道:“前辈今天说话吞吞吐吐,不类往日……”
“哈哈,小子,你编排得是,不过我老偷儿到现在还摸不清对方来路!”
“莫非又是那黄脸汉子?”
“算你说对了!”
话声中,又到了一个三岔路口,老偷儿又停下身来东张西望。
司马明这一下可发现了个中蹊跷,他的目光,随着老偷儿停留在路旁五个摆成梅花形的石头上,脱口道:“就是这个?”
“算你聪明,梅花形前面的一个石子,便是所指的方向,我们走!”
司马明精神大震,俊目之中流露骇人煞光。
日色过午,两人弃官道转入山区。
一道狭谷,呈现眼帘。
谷口,五颗石头摆作了梅花形,只是少了一颗指示方向的石头。
“偷星盗月施万全”沉声道:“到地头了!”
“就在这谷中?”
“暗记如此表示!”
仇与恨再一次在司马明的血管里奔流,嘴角,展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这笑意后面,隐藏着的是无比的杀机。
他多么盼望着这一刻的到来。
谷内,乱石如林,荆棘满布,间杂着虬枝巨树,显得鬼气森森。
司马明与老偷儿互望了一眼,展身向谷内奔去。
蓦地——
眼前人影一晃……
司马明身形电弹而起,划空扑了过去。
那人身手煞是不弱,横里一飘,已到了五丈之外,隐入乱石之中。
司马明岂甘心让那人兔脱,如影附形而上,身躯弹向半空,居高临下,划了一道半弧,闪电下扑,手指一曲一伸,射出数缕指风。
惨哼声中,那人影一连两个翻滚,嵌在石缝当中。
司马明身形随着落实,伸手把那人抓了起来。
老偷儿也赶到了身边。
那人影,赫然是一个俊秀的黑衫少年,胸前一朵梅花,已被染成了红色。
司马明慄喝一声:“骆子瑜匿身在何处?说!”
黑衫少年猛地伸指戳向自己的天灵,司马明发觉已然不及阻止。
老偷儿白首一摇道:“看样子这猴儿崽子是骆子瑜贴身侍卫!”
司马明恨哼一声,抛去了黑衫少年的尸身,道:“骆子瑜必在附近不远,无疑的已然让那惨哼惊觉,我们快!”
十丈之外,又是一条人影,晃眼而逝。
司马明与老偷儿身形一紧,从乱石顶端,腾跃疾进,有如浮光掠影,不带任何声息,轻灵巧快,令人咋舌。
这时,谷道中腰右侧壁脚,数双如鹰鹫般的目光,正注视电闪飘过的司马明和老偷儿的背影。
这是一个巨大的石洞,经人工修饰得美伦美奂,洞中陈设豪华,入口处被一片恶石遮住,是以不到近前,绝无法发现。
洞中,一个青袍白发老者,高居锦床之上,两旁肃立着不下五十人众,老少不等。
一个黑衣汉子,匆匆进洞向白发老者一跪,道:“禀太上,来人已直奔谷底!”
“知道了,退下!”
“遵谕!”
白发老者一顿之后,声音更冷了。
“我们之中必有内奸泄底!”
说着,目光再度扫向众人,似乎要从中看出谁是叛徒。
室中静得落针可闻,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锐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一个黄脸汉子的面上,黄脸汉子面不改色,但目光中却闪过一丝骇色。
白发老者,字字如刀的道:“吴香主,不会是你吧!”
所有的目光,全投向了这被称为吴香主的黄脸汉子。
黄脸汉子单膝一曲,道:“太上明鉴!”
白发老者阴恻恻的道:“吴香主,入会之时,你读过本会十大规条?”
“是!”
“第三条是什么?”
“太上谕令高于一切,任何弟子,无条件服从!”
“好,如此你自决!”
黄脸汉子骇然抬头起身,连退数步,慄声道:“属下所犯何令?”
“本会主宁可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人,这是命令!”
黄脸汉子再退了数步……
洞口传来数声低沉的惨号,一条人影连滚带爬而进,语不成声的道:“禀太上,敌人……”
话声未落,一老一少两条身影,已呈现室门,来的正是司马明与老偷儿。
白发老者霍地站起身形,厉声道:“全力出击!”
如雷暴喝声中,无数道掌力,已卷向室门之处。
司马明厉喝一声:“纳命来!”
“玉芝神功”之中的第三招“开天辟地”猛然施出。
轰然一声巨响,石屑纷飞,劲浪狂卷,整个石室,似乎要翻了转来。
石室中,一片狼藉,血肉四射,肢体纷飞,迎门的三十多个高手,无一幸免。
剩下的已不足二十人,半数口角挂血,一个个呆若木鸡。
司马明目如电炬,来回扫掠,他希望发现骆子瑜。
“上!”
白发老者再度下令。
十几个幸而不死的高手,怔了怔之后,涌向室门……
老偷儿急声道:“小子,那白发老狗!”
司马明心中一动,双掌挥动,电射入室。
惨号慄耳,至少有十人丧生在司马明这一挥掌之间。
倏地——
一个声音道:“骆子瑜,你认命了吧!”
司马明不由一窒,发话的竟然是那被称为吴香主的黄脸汉子。
就在他这一怔神之间,白发老者出手似魅,一把扣住了黄脸汉子,退到壁间。
身后,老偷儿已与几个残存的“梅花会”弟子交上了手。
司马明的心中顿悟,目眦欲裂的注定那白发老者道:“骆子瑜,末日已临,用你的血赎罪!”
白发老者口中发出一阵慄人狂笑,笑声中,扯下白发,撕落面具,露出一张风采惑人而充满阴残的面孔。
他,一点不错,正是“梅花会”太上会主骆子瑜。
司马明面罩恐怖杀机,目射怨毒至极之光,前移了一步,道:“骆子瑜,你准备接受你应得的报酬!”
骆子瑜面孔一阵扭曲,伸指连戳那黄脸汉子数处大穴。
惨哼声中,奇事发生了。
黄脸汉子肤色剧变,转眼工夫,变成了一个俊美的少年。
司马明惊叫一声:“方子玉!”
身形却不由自主的连退了数步,他作梦也估不到这被称为吴香主的汉子,竟然是妻弟方子玉的化身,谜底被揭穿了。
方子玉易容潜入“梅花会”,目的是要助司马明报仇。
难道这就是他对董萍所说的有意义的事?
靠近室门之处,音响已寂,老偷儿结束了那几条残存的生命。
方子玉突地怆然一笑道:“姐夫,下手呀,别顾我!”
司马明激动的道:“子玉,你这是何苦!”
骆子瑜眼珠一转,大喝一声道:“小子,接住!”
随着喝话之声,抖手把方子玉掷向了司马明。
司马明本能的伸手一接……
老偷儿劈手夺过方子玉道:“给我!”
方子玉嘶声道:“别追!谷口等他……”
司马明一松手,弹身出洞,电奔谷口,出得谷外,捡了一个隐蔽之处,凝神而待,这像一头猎犬,在守伺着它的猎物。
然而,他的内心却没有平静。
骆子瑜真的如方子玉所料会出现谷口吗?
方子玉根据什么断定骆子瑜不匿身山腹密室,或作他图?
难道那石室只有一条秘径,而这秘径的出口恰在谷口?
如果让他漏网,要再找到他恐怕相当的不容易。
焦灼,与时俱增。
突地——
司马明心一阵狂跳。
在距他隐身之处不及五丈的一块岩石,忽地晃动起来,缓缓的向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五尺大小的洞口,一条人影,飞纵而出。
这人影,正是骆子瑜。
骆子瑜出了洞口,四下略一张望,正待……
司马明一长身,站了起来,断喝道:“骆子瑜,在下候驾多时了!”
骆子瑜面色陡变,目露骇凛又怨毒的光芒。
这曾经荣登第二届武林第一高手宝座的人物,现在变成了丧家之犬。
随着话声,司马明已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欺身到了对方身前不及两丈之处,目的当然是防对方遁走。
骆子瑜玉面上电闪般掠过一抹阴残光影,半声不亢,双掌暴推。
金红色的闪光,应掌而发。
这一击,他已全力施出了“九阳神功”。
司马明弹身划开丈外,双目却不离开对方。
骆子瑜一掌击出,人也跟着暴退……
“那里走!”
司马明捷逾越鬼魅飙风的就闪避之势圈了过去,一招“星移斗转”,电疾出手。
骆子瑜在这一招之下,被迫退了五个大步。
司马明略不稍停,掌影如山,连环劈出。
劲风怒卷狂荡,五丈之内石走砂飞,树残草偃。
骆子瑜在司马明狠攻猛打之下,被迫得毫无还手之力。
司马明一口气攻出了十招四十八掌……
一道霞光,暴射而出,骆子瑜已用上了夺自司马明的“魔环”。
“魔环”是“南邪”生平不轻易用的异宝,光芒之利,三丈之内不输仙兵宝刃,以他的修为内力,施展开来,的确骇人至极。
司马明运足“玉芝神功”与之周旋。
一场惊世骇俗的恶斗,在这荒山野谷之外展了开来,其势足以泣鬼惊神。
这是生与死的决斗,双方抖用上了全力,而且出手俱是杀着。
五十招!
一百!
二百招!
骆子瑜手中“魔环”光芒逐渐减弱。
“魔环”全凭使用人的真元,通过环身逼出,其威力随着真元的消长而变化。
转眼之间,又过了五十招。
司马明攻势有增无减,而骆子瑜则已成了强弩之末。
两条人影,从谷道中缓缓奔出。
一个是“偷星盗月施万全”,另一个的身负重伤的方子玉。
蓦地——
司马明暴喝一声:“躺下!”
竭尽余力,放出了一招“开天辟地”。
惨哼声中,骆子瑜被撼山拔岳的劲浪,卷起三丈多高,口血飞迸之中,“砰!”然摔落地面。
但,这一代枭雄,功力之高,确非等闲,甫一沾地,又挺身立起。
又是一声慄喝:“躺下!”
司马明一掌切向对方当胸。
骆子瑜再度口喷鲜血,踉踉跄跄倒退了十来步,终于坐地不起。
司马明杀机满面的举步迫了过去,咬牙切齿的道:“骆子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骆子瑜凄厉如鬼,嘶声道:“小子,你满足了?”
“不错,当这最后一刻过去之后!”
骆子瑜厉笑一声,扬手拍向自己的天灵。
司马明手指微弹,两缕指风,闪电般射出。
凄哼声中,骆子瑜上扬的手,恰然下垂,另一只手也同是被点穴道。
“骆子瑜,你想如此轻易的结束你的罪恶?”
“小子,你准备把我怎样?”
“让你的血一滴一滴的流尽,要你的生命一分一分的消失!”
骆子瑜厉哼一声,身躯陡地挣起,但只起得一半,又跌坐下去,喷出了一口鲜血。
司马明跨前一步,兜胸抓起了骆子瑜。
一声凄绝人寰的惨号,破空而起,骆子瑜套着“魔环”的那只右臂,被司马明活生生的撕了下来。
这真是最残酷的场面。
司马明俯身从断臂的手指上取下“魔环”,然后伸手止住骆子瑜的血流,慄声道:“骆子瑜欺师灭祖,这只手臂,算是向师门赎罪于万一!”
骆子瑜全身急遽的抽搐,面上已失去了人色。
又是一声震人心魄的惨哼,骆子瑜的左臂,又被扭离躯体。
“听着,杀害师姐沈玉霞,迫死‘长恨书生蒲昌’,荼毒江湖,兴风作浪,死不足偿其辜,这手臂聊以消帐!”
骆子瑜若非司马明当胸抓住,此刻已不能支持站立之势。
司马明从对方怀中一掏,寒芒耀眼,狠声道:“难得你还不忘携带这柄‘穿胸利刃’!”
说着,扬了起来,冷阴的像是地狱鬼语般的道:“骆子瑜,苍山虎头峰的血债,现在……”
“孩子,慢着!”
声音传来,司马明全身一震,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骆子瑜晃了两晃,仰面栽倒。
一个风韵依稀,面罩寒霜的白衣妇人,不知何时,已到了司马明身后。
司马明回身下跪,凄然唤了一声:“妈!”
泪水,滚滚而落。
这泪水是悲哀母子俩过往的惨遭,抑是因血仇得报,喜极而泣下。
“孩子,起来,你爹九泉有知,当可瞑目了!”
说着,从司马明手中拿过“穿胸利刃”走到骆子瑜身前厉声道:“姓骆的,你记得,你记得这柄匕首吧,你应该早想得到必有今日!”
骆子瑜身躯一颤,闭上了双目。
“散花女王芳兰”手执匕首,缓缓刺入骆子瑜胸膛。
没有惨号,只有一声沉闷的喘息,像是发自地底,这一代枭雄的生命之火,熄灭了,君临天下的野心,也随之幻灭,一手所创设的“梅花会”也在武林 除名。
一旁的老偷儿和方子玉,默默地看着这血腥的一幕。
“散花女王芳兰”没有收回匕首,发颤的娇躯,徐徐回转,粉面平静得像一个庄严的佛门弟子。
司马明不知所云的唤了一声:“妈!”
王芳兰手抚爱儿的肩臂,冷静的道:“孩子,你珍重,妈祝福你!”
司马明心头一震道:“妈!孩子从此刻起,将侍奉您……”
“不,孩子,你有你的人生之路,愿你勇敢的走完它,不过,妈仍然向你说一声再见……”
司马明浑然泣下,哀声道:“妈,您……”
王芳兰凄然一笑,截断了司马明的话头,道:“孩子,你已长大成人了,你当然了解妈的意思,我是一个有罪的人,这罪,将随同我进入坟墓,在我生命未到终点之前,我希望能静静地用心忏悔,孩子,再见了,不要再说一个字,妈明白你的心意!”
声落,如行云流水般飘去……
司马明悲切的唤了一声:“妈!”
正待追上前去,身形才动,一条人影已横拦身前。
他,正是在旁始终不发一言的“偷星盗月施万全”。
他一反往的称呼,一本正经的道:“司马明,你不能……”
“前辈,什么不能?”
“随你母亲去吧,如果你将来仍想见她的话!”
“这,为什么?”
“你不会忘记令堂曾受骆子瑜侮辱,这是她永远难忘的隐痛,你不能逼她,否则你可以想像得到后果。”
司马明悚然而震,道:“谢前辈指点!”
“恭喜你大仇得报!”
“前辈仗义援手,晚辈终生铭感!”
“小事一件,这是老偷儿为求良心的平安而为,毋须挂齿,恩仇了了,你是否也该回‘地堡’主事了?”
“晚辈还有一件事未了!”
“什么事?”
“昔年参与苍山血案的仇家,还有一人尚未授首!”
“谁?”
“铁观音林尚香!”
老偷儿双目又一瞪道:“她也是?”
“是的,名列‘穿胸榜’之末!”
“你道铁观音现在何处?”
“莫非前辈知晓!”
“老夫也是无意中发现,一代妖姬,现在已经常伴我佛!”
“什么?她已出家为尼了?”
“不错!”
“可否请前辈示知她……”
“白象崖苦竹庵,此去大约三日行程!”
“谢指教!”
“姐夫!”
这一声低沉喑哑的呼唤,使司马明蓦地警觉,他几乎忘了眼前还有个浪子回头的方子玉,若非方子玉易容投身“梅花会”内应,他报仇绝对没有这么顺利。
当下急声道:“子玉,你伤得怎样?”
方子玉苦笑一声道:“功力全废!”
“什么,骆子瑜废了你的功力?”
“是的,他在把我掷出之时,点了残穴!”
司马明恨得把牙齿咬的格格作响,诚挚的道:“子玉,事缘我起,除了对你表示歉疚之外,我誓必设法使你恢复功力!”
“姐夫,不用了……”
“为什么?”
“像我这样的人,早该死了!”
“子玉,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姐姐九泉之下也当感到安慰了!”
“姐姐对我的恩情,百死不足以偿其万一!”
“子玉,过去的不要再提了……”
“姐夫,我之所以潜投梅花会,只是为了稍赎前愆于万一,我想,姐姐泉下有知,她会高兴我这样做,本来我可以用毒,但想到你必须亲手刃仇……”
“哦……”
司马明感动得鼻头发酸,几乎掉下泪来。
方子玉若有所思的举眼望天,片刻之后,突地道:“姐夫,请你陪我到川西董家一趟!”
“是的,你该去看看董萍母子,她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她会原谅你的过往!”
方子玉黯然道:“希望她会,姐夫,我们这就走!”
司马明略一思索,道了声:“好!”转身从骆子瑜胸前拔出那柄“穿胸利刃”,拭去血迹,放回腰间,目注骆子瑜的尸体道:“骆子瑜,山狼野狗会收拾你丑恶的肉躯!”
老偷儿摇了摇头,似叹息,又似感慨,道:“司马明,愿能相见,老夫该走了!”
司马明依依的道:“前辈珍重,盛德永存五衷!有空盼能到‘地堡’相聚!”
老偷儿弹起臃肿的身形,晃眼而没。
两天之后,司马明于方子玉来到了川西董家集外一片黄土冈上。
司马明一望冈山疏落的墓塚,不由皱眉道:“子玉,这是做什么?你不是要看董萍……”
方子玉朝一座较大的坟堆一指道:“姐夫,这是我岳母的坟墓!”
“哦!”
司马明心中起了一阵疙瘩。
“姐夫,劳你驾这么远跑来,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
“董萍是个伤心人,孩子尚在襁褓,望你能予以照顾,并请转告家师……”
司马明骇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方子玉人间罪人,还有何颜偷生……”
“子玉,你别忘了你姐姐的苦心孤诣!尤其对董萍母子你有责任……”
“姐夫,我一时之错,杀了家岳母,董萍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事实上也无法原谅,好在方家有后,家姐之灵当不致深责!”
“子玉,你不能做这傻事!”
“姐夫,对你,我也是虽死犹抱愧!”
“子玉……”
“我向岳母她老人家谢罪……”
话声未落,人已在坟前栽了下去。
司马明手足发麻,冷汗涔涔而落,他做梦也估不到方子玉会这样做,用手一探脉息,竟然已然断了气,除了毒,他无法找出方子玉用什么方法在极快的一瞬自毁。
“也许他是对的,他罪戾太深,活着也是痛苦,只可怜了董萍母子!”
司马明喃喃的说着,这是他对方子玉自决的评语。
人,毕竟是人,有理性,有感情,司马明仍然掉下了几滴哀悼的眼泪。
方子玉曾说过他会对董萍有所交待,这就是他的交代?
就在此刻——
一条人影,飞奔而至。
来的,正是方子玉始乱终弃的女子董萍。
“司马少侠!”
“哦,董姑娘!”
“他……”
司马明黯然道:“子玉死了,他以自决向令先慈谢罪!”
董萍粉腮惨变,“哇!”的一声扑向方子玉的尸身,恸哭起来。
久久,董萍哭声稍煞,司马明才开口道:“董姑娘,我知道妳仍然是爱他的,但,这是他唯一可以走的路!”
董萍收住哭声,泪痕斑斑的道:“司马少侠,我无话可说,他是我的爱人,孩子的父亲,却是杀母仇人!”
“姑娘,愿时间冲淡一切,让你的恨,随他的死而埋葬,把你对他的那一份爱,移注在孩子身上……”
“我会的!”
“他临死托我照顾贤母子,他是我的妻弟,义不容辞,目前我还有件要紧事待办,事完我将再来此地,共商贤母子今后的安置问题!”
“司马少侠,盛情存没均感,我在这里安身很好,不必……”
“这以后再谈吧,目前先料理子玉的后事!”
“后事我自会料理,司马少侠有事请便!”
司马明沉思了片刻之后,道:“如此,我走了,半月之内我必再来!”
“少侠只管请便!”
司马明带着沉重的心情,别了董萍上道,奔向“白象崖”。
据老偷儿透露,“铁观音林尚香”在“白象崖苦竹庵”出家,这是最后一个仇人,他当然不能放过。
白象崖,高耸长江之滨,岩石呈乳白色,像一只蹲伏的巨象,岩头翠竹成林,林中一间碧瓦红砖的小庙,那便是“苦竹庵”。
晨曦初吐,宿雾未消,“苦竹庵”前,来了一个俊美冷漠的少年。
不问可知,他就是前来索仇的司马明。
钟磬声声,夹着隐约的梵唱,悠悠传出,令人有俗虑全消之感。
司马明被这气氛染得发了一阵子楞。
但,他寻仇的决心是不可动摇。
他上前数步,伸手拍向庵门的铜环……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使他不期然的收回了手掌。
“咿呀!”一声,庵门开启,一个妙龄女尼,乍见门外来客,惊怔的退了一步,双手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好早,恕敝庵不接待男……”
话到中途,突然顿住。
四只眼睛,紧紧地连在一起,彼此的脸上,急遽的变幻着神色。
司马明痛苦的唤了一声:“芸妹!”
这妙龄女尼,正是误伤方静娴而负疚离开的尚小芸,尚小芸会在“苦竹庵”削发为尼,的确是司马明做梦也估不到的事。
尚小芸垂下头去,几乎是以不可辨的声音道:“贫尼法号了因!”
司马明的内心,像是被利剑刺了一下,前尘往事,刹那之间齐涌心头。
尚小芸是他的第一个爱人,破庙之中,初吻定情,她曾赤裸裸地付出了少女全部的感情,她以永偕白首相期……
他中了东门舜的“百日归”之毒,尚小芸誓以死相伴。
当他的生命徘徊在死亡边缘之时,尚小芸曾要求献身。
…………
这些,历历在目。
司马明再度唤了一声:“芸妹,妳这是……”
尚小芸合什道:“贫尼已是出家之人,请施主以法号相称!”
这话是出自曾经誓死相爱的恋人口中吗?
出了家,一切都真的随着埋葬了吗?
司马明笑了,是惨然的笑,是对人生嘲弄的笑。
“芸妹,方静娴之死,错不在妳,妳何必自责乃而,妳为什么要作这样的选择?芸妹,这是不智之举啊……”
尚小芸的头垂更低,粗厚的僧袍,抖动得沙沙出声。
司马明痛苦的咽了一泡口水,又道:“芸妹,难道都已太晚了吗?”
尚小芸倏地抬头,眼中泪光莹然,但粉面却是一片平静庄严之色,徐徐的道:“施主,贫尼红尘梦醒,皈依我佛,以了孽因,盼施主勿种因!”
司马明只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直灌心田,怆然一笑道:“芸妹,世事无常,如镜花水月,也许妳是对的!”
“阿弥陀佛,施主此来是……”
司马明心头一震,另一种意念,取代了他目前的感受,沉声道:“令师在庵?”
“正在做早课!”
“令师俗家名号是否‘铁观音林尚香’?”
“不错!施主此来乃是要了结十八年前所种之因?”
司马明全身一颤,咬牙道:“正是!”
“家师为了忏悔以往罪孽而皈依我佛,静待施主来临!”
司马明又是一震,内心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他第一次想到,武林中本是刀光血影,自己做的是否太过份了,因父亲一人之死,而流尽了这多武林人的血?
但,这念头只一闪而逝。
仇,仍控制着他整个的心志。
于是——
他歉然的望了“了因”女尼一眼,举步入庵。
庵堂中,香烟缭绕,佛灯焚然,钟磬悠然荡漾,梵呗声声入耳。
一个缁衣老尼,长跪神龛前的蒲团之上,一副庄严宝相。
司马明又是一窒。
那庄严平和的气氛,使他蠢然欲动杀机抬不起头来。
老尼诵经如旧,对身外之事,恍如未觉。
“了因”女尼匆匆跟进佛堂,肃立在一旁,面上不带丝毫表情,冷漠得如石像。
“难道这老尼表现得虔诚就能勾消血债不成?”
司马明心念一动,杀机倏地抬头,伸手怀中,取出那柄“穿胸利刃”。
无形的杀机,泛漾在这小小的净地之中。
缁衣老尼掩上经卷,缓缓自蒲团上站起身形,转面对着司马明,面色,平静得似古井积泉。
以一种平和至极的音调道:“少施主想是司马宏施主之后?”
“不错!”
“贫尼昔年一念之差,种下此因,所谓种豆得豆,种瓜得瓜,我佛最重因果循环,少施主就请下手!”
说完,坐回蒲团之上,闭目垂帘,自始至终,面上不露任何表情。
司马明一闪身到了老尼身前,利刃一扬,刺向老尼的心窝……
老尼连眉都不曾抬一下。
“了因”女尼突在这时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摩诃萨!”
司马明的刃尖,距老尼心窝只及一寸,他的手开始颤抖了,面上急遽的起伏着各种变化。
一个回头是岸的老人!
一个忏悔礼佛的老人!
还有,一个不幸的红颜知己。
他觉得他没有勇气把利刃送进对方的心窝。
他忽然脆弱了,也许,他也自觉到自己所造的杀孽是否太重,虽然他的动机是报仇雪恨,但,总是上干天和啊?
杀机,从他脸上慢慢消失。
他取出那本“穿胸榜”,就佛灯上点燃了,抛在地上,转眼之间,化成了一堆灰尽,长叹一声,转向“了因”女尼道:“芸妹,这是我最后一次称呼妳,我走了!”
“了因”面上突地起了一阵慄颤,它不再平静了,苍白得怕人,欲言又止者再,最后迸出几个字道:“贫尼不送了!”
移身佛前,诵起佛号来。
司马明感到一阵幻灭的悲哀,脑海呈一片空白,徐徐转身,向庵门走去,脚步显得有些踉跄。
出了庵门,目光透过竹隙,下望那滚滚江流,突然一抖手,把那柄“穿胸利刃”投了下去,银芒划空,迅快的没入波涛之中,消失了,也结束了。
就在此刻——
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轻叹声:“弟弟!”
司马明猛地一震,回过身去,眼睛一亮,一个天仙也似的美人,俏生生的站在面前,她,正是“魔音仙子潘巧娘”。
奇怪,她的面上已失去了那种缭人情思的意态。
“魔音仙子”幽幽的道:“弟弟,我们认识是缘,然而我几乎误缘为孽,我已是花甲过外的人,一粒朱果,使我青春常驻,然而,生命仍是有极限的,我爱你,让这份爱藏在记忆中,也算是人生的一种点缀,此庵住持是我师妹,从今天起,江湖上将永远失去‘魔音仙子’这个人!”说至此,一顿,探手取出一物道:“这是‘血剑’,物归原主!”
司马明茫然的接了过来,递过玉箫道:“姐姐,这是妳的!”
“弟弟,你留作纪念吧,我已用不到它了!”
庵中,传出阵阵梵呗之声,悠扬、平和……
“魔音仙子”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姗姗而去。
她没有说再见。
司马明喃喃地道了声:“世事无常!”
展身驰下了“白象峰”。
( 全文完,“海上小凤凰”录入校对,“夜雨孤灯”提供图档,“凌妙颜”OCR,2020.1.12 — 202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