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办得到吗?”
“那无妨试试看!”
“公主,出了什么事?”
房外守候的宫娥,惶急的问。
“没有事,你们离开!”
“是!”
毕瑶红的泪珠,终于滚下了粉腮,激动的道:“司马明,即使是骗,也并非出于恶意,你岂能不分皂白?”
“难道这是善意?”
“可以这么说!”
“呸!”
“司马明,你把我毕瑶红当什么人看待?”
“不要脸的女人!”
“你敢再说一句?”
“不要……”
脸尚未出口,毕瑶红手出如电,一下子扣住了司马明的腕脉,这出手一扣之势,奇诡迅快得令人咋舌,司马明竟然躲不过。
“司马明,你敢侮辱我?”
“侮辱你又怎么样,这种手段太卑鄙了,想不到堂堂‘地堡’……”
“住口,司马明,若非我及时出手,你早已丧生‘穿胸使者’之手!”
司马明闻言之下,不由一怔,原来那神秘人影就是她,她能从“穿胸使者”手下,从容的挟走自己,这份功力确属非凡,但想及对方的动机时,不禁冷冷一哼道:“存心卑鄙,我司马明不领你这份人情!”
毕瑶红咬牙道:“司马明,你欺人太甚!”
“哼!”
毕瑶红反掌按上了司马明的“天灵”大穴,慄声道:“我毁了你!”
司马明不期然的打了一个冷颤,但冷傲的性格使他无视于生死,恨声道:“你只管下手好了!”
毕瑶红粉腮骤然滚泪,手一松,凄怨的道:“明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怎么样?”
“你我已是夫妻。”
“我不承认!”
“什么,你……你不承认?”
“这完全是骗局!”
“司马明,我女儿清白之躯已奉献给你,你竟然……”
说到这里,已泣不成声。
司马明下意识的一瞥绣帏之内斑斑落红,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不错,毕瑶红的处女之身已奉献给了他,而且他也隐约记得婚仪的经过。
但令人莫测的是对方为什么会选中了他,动机何在?
毕瑶红美若天仙,武功超人,而且是堂堂“地堡”的女少主,何故而不顾少女的尊严,从此下策?
“地堡”有意要招赘婿,大可堂而皇之的依礼而为,为什么要装神扮鬼诡言惑人?
最令人不解的是那水晶球中所现的异像,难道那是一种妖术?
当他想到已怀孕的妻子方静娴时,不禁回肠九折,内心感到隐隐刺痛,将来自己何词以对阿姨王芳翠,又如何向妻子交代?
心念之中,咬牙切齿的道:“毕瑶红,你们父女到底是何居心?”
蓦在此刻——
门外传来婢女的声音道:“地君有旨,宣公主与驸马后殿参见!”
毕瑶红立即应道:“知道了!”
司马明重重的一哼道:“我得问问你父亲居心何在……”
毕瑶红粉腮一变道:“你不能!”
“为什么不能?”
“你若对家父失礼,是自己找死!”
司马明登时怒火千丈,目瞪如铃的道:“我司马明既落入尔父女手中,生死早已不计了!”
“你……不能!”
“哼!”
“我求求你!”
“妳毕瑶红求我?笑话!妳估计错误了,司马明并非奴颜婢膝的软骨头……”
“明哥,你连半点夫妻之情都没有?”
毕瑶红泪痕满面,惶急之中,带着无比的幽怨。
司马明心中微微一动,寒着脸道:“妳这是什么意思?”
“明哥,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虽弃我如敝屐,但我岂能让你……”
“这几句话非常动听,可惜我司马明不是那种人!”
“明哥,我求你,见家父之时,请你千万忍耐!”话锋一顿之后,银牙紧咬道:“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我全答应你!”
司马明依然冷若冰霜的道:“这话算话?”
“当然!”
“好!我答应妳!”
“如此,我们更衣到后殿。”
后殿——
干敞幽静,宫灯发出柔和的光,照着那些华而不奢的摆设。
地君轻衣便服,坐在太师椅上。
司马明与毕瑶红双双入殿,毕瑶红当先跪了下去,口中道:“孩儿参见爹爹!”司马明却直挺挺的站着不动,毕瑶红用手一拉他的衣脚,眼中流露出一种乞求之色。
那眼色使司马明心里一软,勉强跪了下去。
“地君”微一皱眉,一抬手道:“起来,在一旁坐下!”
“谢爹爹!”
两人在旁侧的椅上坐了。
司马明两眼平视,面孔冷漠得使人望而生畏。
“地君”沉缓的开口道:“贤婿,按照本堡祖遗律例,从今天起,你便是本堡的继承人!”
司马明不由心头巨震,这是从何说起,自己成了“地君”的继承人,而且是祖遗律例,这真是匪匪夷所思的怪事,当下冷冷的道:“这个歉难从命!”
毕瑶红粉面大变,暗暗扯了他一把。
“地君”面孔一沉道:“这是铁律,永无更改!”
司马明冷傲成性,忘了与毕瑶红相约的话,抗声道:“这必须当事人心甘情愿,岂能用强?”
“地君”面色变得极为难看,目中青光逼人,愠声道:“这由不得你?”
“在下……”
“什么,你对老夫称在下?”
毕瑶红娇躯连颤,粉腮一片煞白,连连以目示意,但司马明恍若未睹。
“以地君的辈份名望,似乎不该做出这等……”
“地君”猛一挥手,怒声道:“住口,你胆敢抗命!”
“在下已是有妻室的人……”
“什么?你已经有了妻室?”
毕瑶红全身一震,以袖掩面。
司马明愤慨的道:“不错!”
“事先你为何不讲?”
“情况的安排,使在下没有置喙的余地!”
“地君”面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显然怒愤已达极点,“拍!拍!”击了两下手掌,立即有两个侍卫装束的汉子,垂首恭立殿门外边。
“传外务总管!”
“领旨!”
两侍卫躬身倒退而出。
司马明冷漠的坐着,静待事态发展。
工夫不大,一个魁梧壮硕的老者,抢步直入殿中,双膝一曲道:“外务总管唐中川参见我主!”
“起来答话!”
“谢我主!”
“此次负资调查继承人的是什么人?”
“卑职属下‘巡’‘武’二堂堂主亲自出江湖。”
“地君”冷哼了一声道:“把‘巡’‘武’二堂主斩首覆命!”
司马明不由怦然心惊。
外务总管唐中川悚然退了一步,俯首躬身道:“我主开恩,该两堂主曾获四次殊奖!”
“斩首!”
“卑职斗胆请示所犯何律?”
“虚词搪塞,损伤本堡尊严!”
“请明示?”
“驸马司马明已有妻室,该二堂调查不实!”
“祈我主恩典,准许该两堂主申辩,再为定刑!”
“准你所请!”
“谢恩典!”
外务总管唐中川,满头大汗淋漓,惶悚的退了出去,片刻之后,带进两个青衣中年汉子,俯伏在地。
“地君”沉声道:“由‘巡堂’堂主申辩!”
二青衣中年汉子之一慄声道:“巡堂堂主宋立峰谨遵旨申辩,卑属奉命调查预定驸马人选司马明,据调查所得,驸马在此之前,的确未曾婚配,有女友三人,尚小芸、丁婉、方静娴,其中方静娴身份十分可疑,与驸马曾发生过进一步之关系,但确未成婚!”
“但驸马否认此一说?”
“祈我主明察!”
司马明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对方对于自己竟然调查得如此清楚,如果自己坚持原先的话,这两个堂主势非被斩首不可。
他虽冷傲怪僻,但本质善良,不愿两人无辜被处死,当下插口道:“在下证实这位堂主之言是实。”
这一声在下在唐中川等人耳中听来,十分刺耳,身为驸马,竟然自称在下。
“地君”怒声道:“司马明,你何故出尔反尔乎?”
司马明冷峻的道:“在下成婚,是在被执来此之前的一个时辰!”
“有这样的事?”
“事实如此!”
“地君”面色一连数变,一抬手道:“既是事出非常,非你等之过,退下!”
外务总管和二堂主俯首再拜出殿。
“巡堂”堂主宋立峰临去之时,有意无意的向司马明投了感激的一瞥。
“地君”沉思有顷之后,面容一肃,低沉有力的道:“事实既成,不容更改……”
司马明激动的截住话头道:“在下不愿做无义之徒,方静娴与在下名份在先!”
“老夫自有两全之道,你俩退下!”
司马明本待再说什么,但,他自得悉了部份真情之后,情绪已平复了不少,同时与毕瑶红的约言,他可以提出任何条件而不虞对方拒绝,所以,他闭上了口,默默地跟着毕瑶红拜辞出殿。
回到寝室之后,司马明迫不及待的道:“妳记得妳说过的话?”
毕瑶红黯然道:“当然记得!”
“如此,我提出一个条件!”
“请讲?”
“本人要即日离开‘地堡’!”
毕瑶红花容惨淡的道:“你要离开?”
“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你不再予考虑?”
“我个人的恩仇恨怨,亟待了结!”
“可是……”
“你想食言爽约?”
毕瑶红眼圈一红道:“明哥,这是命运,我不怨天尤人,但此身已属君所有,虽然你对我不屑一顾,但妾心唯天可表,我可以甘冒逆名,送你出堡,但家父不会放过你,你在江湖中将寸步难行……”
“这是我自己的事!”
毕瑶红一呅咬?香唇:“好,过了三朝,我尽量说服家父,让你离堡,至于妾身,唉……”
多少幽怨哀凄,全在那一声轻叹之中。
人非木石,孰能无情,司马明也感到一丝愧疚,毕竟,不管如何,他和她是夫妻不假,但,他能如何呢!他不能背弃方静娴啊!
他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毕瑶红凄清的一笑道:“明哥,你愿意听我略作解释吗?”
“好,你讲吧!”
毕瑶红沉重的道:“明哥,这是本堡之秘,但我不能不向你提出……”
司马明冷漠的道:“如有困难,你可以不说,我并没有要求你泄密!”
毕瑶红面色微微一变,她尽量委曲以求全,幽幽的道:“本堡主人,例称‘地君’,所有属下人等的称谓和服饰,都是代代相传,不能变易,这你已经看到了,并不是故弄玄虚,至于‘地君’代传,有一个铁则,就是立长传嫡,如果递传是女的而无男的话,就得在江湖中物色一个资禀才具上乘的人,赘入堡中,以承‘地君'之位,祖遗律例,非如此做不可……”
“江湖荡荡,何独找上我呢?”
“这个……”
“怎么样?”
“是贱妾心仪相公……”
毕瑶红粉面带霞,不胜娇羞。
司马明依然冷峻的道:“如此说来是你选中了我?”
“是的!”
“水晶珠的异像,你又作何解释?”
“那只是一幅画!”
“一幅画?”
“不错,贱妾略通丹青,原意是想把你当时受伤的情状保留下来,作为纪念!”
司马明总算对事件的真相,有了一个概括的了解,想不到自己会被选中作为“地堡”的未来主人。
经这一解释,他愤懑之情,略见平复。
既然这不是恶意欺骗,他没有理由仇视对方。
相反的,他必须接受一个事实,毕瑶红是他的妻子。
这事实使他万分狼狈,他不能不承认对方,但,对方静娴师徒,又无法交代,方静娴不但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而且已经怀了身孕……
心念之中,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道:“红妹,妳选错了人!”
这一声红妹,使毕瑶红芳心大慰,颤声道:“明哥,为什么说我选错了你?”
“因为我已经有了妻室!”
“这是想像不到的事,因为据当时对你的了解,你并未成亲,如今木已成舟,不说女子从一而终,单只对本堡上下,就不能交代,不过,明哥,我依然守对你的诺言,三朝之后,你可重出江湖,至于以后……”
她再也说不下去,又告潸然泪下。
新婚燕尔,本是人生最快乐的辰光,然而他和她在愤怨和泪光之中渡过。
他没有话说,他不能抛弃方静娴来就她。
言谈之间,只听一个侍婢的声音道:“禀公主,左右辅弼在寝宫外殿候见附马!”
“知道了,立刻就到!”
司马明剑眉一蹙道:“要去妳去,我没有这份兴致!”
“明哥,你不能不去!”
“不!”
“明哥,左右辅弼在堡中地位仅次于家父,既然候见,事非寻常,求你委曲一点,予以接见!”
说着,一副期待乞求之色。
司马明无奈,只好点头答应。
夫妻由一众宫娥装束的侍婢簇拥着来到外殿。
两个手持牙笏,冠带齐全的老者,已鹄候殿中。
“左辅施光廷,右弼周元中,参见驸马公主!”
二老者齐声报名,躬身为礼。
司马明冷冷的一抬手道:“两位不必多礼,有何贵事?”
“左辅施光廷”音色凝重的道:“奉地君之旨,赐酒驸马!”
“赐酒?”
司马明惑然不解的望了毕瑶红一眼。
毕瑶红悄声道:“快说谢赐!”
司马明迟疑了片刻之后,才很不情愿的道:“谢赐!”
他不知道这赐酒是什么回事,他想,难道其中有什么阴谋?
“右弼周元中”立即自宽大的袍袖中,露出一个白玉酒杯,一把比拳头略小的绿玉小壶,十分谨慎的斟满玉杯,由“左辅施光廷”双手奉上,道:“驸马请用!”
司马明接在手中一看,登时俊面大变,这那里是酒,分明是一杯浓稠的血,刺目的红色,使他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噤。
毕瑶红却是满面欣喜之色,柔声道:“长者赐,不可辞,明哥,快些喝下!”
司马明把心一横,一饮而尽,岂料这酒入口,芳心冷冽,齿颊生香,一连三杯,壶中已涓滴无存。
左辅右弼,各道了一声:“恭喜驸马!”
双双躬身退出。
就在左辅右弼退出之后,司马明但觉一阵天旋地转,暗道一声,不好,中了诡计,当下不假思索。大喝一声:“好贱人,我毙了你!”
手起一掌,劈向了毕瑶红,掌劲才吐,一个头重脚轻,栽倒当场。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司马明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躺身在寝宫中的牙床之上,毕瑶红一只手托着香腮,斜倚在梳妆台上。
司马明在静静的想——
“地君”赐酒!
昏倒!
他试着提聚真气,这一提之下,使他怦然心震,但觉真气充盈,滚滚如涛,身躯有飘飘然欲举之概。
这是什么回事,自己内力何以突增一倍有余?
他怔愕住了,双目睁得滚圆,凝视着帐顶,木然,茫然!
难道会是那血也似的酒……
“红妹!”
毕瑶红匆忙起立,移近床前,深深地注视了个郎一眼,道:“明哥,你醒了,什么事?”
“我……好像觉得……”
“觉得怎样?”
“内力陡增!”
毕瑶红展颜一笑,道;“明哥,你何不试试生死玄关?”
司马明骇然道:“生死玄关?”
“不错,你试试看有何异状!”
司马明困惑不已的重提真气,循经走脉,过重楼,逼玄关,不由惊呼道:“我生死玄关之窍已通?”
“是的!”
“这到底是……”
“家父赐饮的三杯‘地龙宝血’,你忘了?”
司马明一跃下床,震惊不已的道:“地龙宝血?”
“不错,‘地堡’之中,有一条灵脉,称为‘地龙’,每年月望,从脉眼之中滴出一滴灵泉,其色似血,所以叫做‘地龙宝血’……”
“每年只有一滴?”
“不错,每年只有一滴?”
司马明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真是奇绝天下的事,当下激动的又道:“那我喝了三杯……”
“三杯宝血,已积存了近一甲子的岁月!”
“哦!令尊为什么要把这珍贵之物赐给……”
毕瑶红面色一肃道:“这也是本堡成规!”
“成规?我不明白!”
“因为你是未来的‘地君’继承人,所以必须要使你的功力在短期之内速成!”
司马明俊面一变,深自悔恨,早知如此,就不该喝他这三杯“地龙宝血”,自己数重血仇在身,母亲生死下落不明,仇踪是谜,未来的道途难测,岂能……”
心念之中,懊丧的道:“我并未应承作‘地君’的继承人……”
毕瑶红粉腮一黯道:“明哥,祖遗大典,永无更改,如果你坚持不允的话,‘地堡’一脉,也许因此而断,不过贱妾有言在先,绝不以任何手段迫使你就范,明天之后,如我不能说服父亲让你离堡,我……一样要送你出堡,至于后果,唉!明哥,希望你仍能记住曾与你一夜枕席的苦命人!”
幽幽断肠语,令人鼻酸。
司马明不由一阵怆然,歉疚的道:“红妹,原谅我,我是不得已!”
“我知道,谈不上原谅,似是有缘却无缘,命运是不能相强的!”
“红妹,如果我遗弃发妻,便是不义,亲仇师恨不亟谋报复,便是不孝,红妹的恩情,我会永铭内腑!”
…………
“地堡”之中,宫灯常明,无昼无夜。
滴露已尽,又是一天的开始。
司马明在寝宫之内,焦灼不安的等待毕瑶红的回音。
她能否说服她的父亲,让自己重出江湖?
如果她作主擅放自己离宫,后果将如何?
出江湖之后,“地堡”是否会放过自己?
毕瑶红不可否认与自己有夫妻之实,自己这样做是不是太悖情理?
“地君”说过对方静娴的事另有安排,如何安排?
心念未已,毕瑶红掀竹帘而入,粉腮上的表情,显示出事情并不顺利。
“红妹,如何?”
“父亲不允!
“他老人家说,必须让你习成本堡独门武技之后,才能谈及其他!”
司马明心里一凉。
毕瑶红满面凄情之色,泪光盈盈欲滴,接着道:“明哥,我送你出堡!”
“妳……”
“是的,我只好背叛父亲,别无他路可走!”
这一句“背叛父亲”,使司马明大感踌躇,毕瑶红有夫妻之义,难道自己就无一点夫妻之情,她为自己而不惜背叛父亲,而自己却没有丝亳替她打算之心,不管此次的结合成因如何,她总是自己的妻子不假,她的善良,出乎他意料之外。
心念数转之后,道:“红妹,我不能连累你,我亲自向‘地君’请求……”
“那你永远出不了‘地堡’,父亲一向言出如山,他不会改变主意的!”
“但我走了之后,你将……”
“明哥,你能说出这句话,我已经很感安慰了,现在你换回原来的衣服,我从秘道送你出堡!”
司马明事实上不能不出江湖,师怨,父仇,母恩,妻情,他必须一一有所交代,这一刻之间,他发现自己并非完全不爱毕瑶红,他自从知道个中真相之后,原来的愤懑之情,已告渐渐消除,代之而起的,是一种矛盾的痛苦。
但,他不能不离开她,因为有更多的理由,要他离开这非常情况之下结合的妻子。
毕瑶红取出司马明原先的服装,递了过去,帮着他换了,道:“明哥,你恨我吗?”
司马明认真的道:“昨天以前是的,现在不!“
“你不恨我?”
“我感激妳大义帮忙,这在一般女子是做不到的!”
“希望你记得我……”
“我会的!”
司马明情不自禁的抱住毕瑶红,四片颤抖的唇瓣紧密的结合在一起,这是他成婚三天以来,第一次真的领略她的温馨。
但,这一吻在毕瑶红而言,却是断肠的一吻,因为他要走了!
两人手携手的穿越过无数重宫禁,表面上言笑自若,但彼此的内心却沉重得像铅块,顾盼之间,来到一间书架罗列的书房之内。
毕瑶红伸手朝架上的一部史记一按,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一重门户。
司马明默默地跟在毕瑶红身后,迳行穿户而入,再过一段石砌甬道之后,随着曲折的石级蜿蜒而升,足足盏茶工夫,才来到甬道尽头。
按动机扭,甬道头的顶上,裂开一个方形穴口,毕瑶红一跃而出,司马明已跟着拔身出穴,一看,不由一呆。
眼前是一间荒废的殿堂,那穴口正是居中神龛的位置,这时神龛已移在一边。
司马明惑然道:“这里没有人把守?”
“没有,这条秘道,只有堡中堂主以上的人才知道,平时根本不用,所以不虞发觉,而且,此地是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
“地堡完全建筑在地底下?”
“不错,山腹之中。”
“武林中人,视‘地堡’为谜!”
“这也难怪,本堡一向极少参与武林是非,堡中人出入江湖,从未显示过身份,所以知之者绝无仅有!”
就在此刻——
一个沉猛的声音突然传自两人身后:“丫头,妳胆子实在不小!”
毕瑶红芳容惨变,连退了三个大步,骇染望着庙门方向。
司马明回身看处,也不由惊魂出窍。“地君”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来到了两人立身的殿堂门口廊沿之上,眼中闪射着愤怒的光芒。
毕瑶红双膝一曲,跪了下去,口里唤了一声:“爹!”
“地君”怒不可遏的道:“丫头,你究竟是什么存心,公然敢干犯堡规,违背父命?”
“爹,女儿事出无奈……”
“是他逼妳?”
“地君”电炬也似的目光,朝司马明一扫,这一扫使得司马明下意识的一颤。
毕瑶红慄声道:“他没有逼女儿!”
“那是妳作的主张?”
“女儿曾经答应过,让他出江湖了结私人恩怨!”
“地君”铁青着面孔道:“堡律第三条是什么?”
毕瑶红立时面呈土灰之色,凄然唤了一声:“爹!”
“说,第三条是什么?”
“爹爹不念父女之情?”
“堡律不能废!”
司马明在一旁尴尬不堪,但又插不进口。
毕瑶红粉面突呈坚毅之色,瞟了司马明一眼,一字一句的道:“堡律第三条,逆旨违命者死!”
司马明全身陡地一震,难道“地君”真的不顾父女之情,要以堡律制裁毕瑶红,如果这样的话,事缘已起,自己焉能辞其咎……”
“地君”以一种令人股慄的音调道:“你知道就好……”
“女儿有一个请求!”
“说!”
“女儿甘愿受堡律制裁,唯请爹爹放过司马明,女儿虽死也感激……”
“办不到!”
司马明向前跨了一大步,冷峻的道:“是我逼她如此做的!”
“地君”侧过身形,目中棱芒乱闪,厉声道:“你逼她?”
“不错!”
“你如何逼她?”
“凭武力!”
“住口,你敢信口乱道?”
“何谓信口乱道?”
“地君”冷哼了一声道:“论功力,你比丫头差得很远,在你服下‘地龙宝血’之后,虽说内力陡增了一甲子以上,但论招式手法,你仍不是她的对手,你竟敢谎言欺我,凭你绝不能逼使她就范,而且堡中机关重重,警号四布,如非她有心逆旨,你插翅难飞!”
司马明俊面一红,抗声道:“地君准备如何处置?”
“你目前的身份,已是‘地堡’一员,两人以同一律条论处!”
司马明咬了咬牙,道:“在下目前要抗命……”
“你敢再自称一声在下,本地君先劈了你!”
“在下……”
“不知死活的东西!”
随着暴喝之声,“地君”一掌罩身劈向了司马明。
司马明心头一凛,举掌……
“爹!”
凄声叫唤声中,毕瑶红快逾电闪的和身迎向“地君”的掌锋。
这一着,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地君”在盛怒之下,收势无及。
“砰!”
挟以一声刺耳尖叫,毕瑶红的娇躯,被震得飞泻向殿外。
人影一晃,司马明施展“无相身法”之中的“闪式”,一闪到了殿外,凌空接住毕瑶红的娇躯。
“好身法!”
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鬼魅般的现身出来。
毕瑶红唤了一声:“明哥!”樱口一张,喷出一蓬血雨,人也随着昏死过去。
司马明心里一阵剧痛,全身似触电般的一震。
“毕老弟,你竟然忍心对小妞儿下手?”
司马明循声回顾,只见一个白髯及腹,身着挂袍,头戴纶巾,手摇羽毛扇,一副仙风道骨的老者,在自己身后不及五尺之地。
方才那一声“好身法”,想就是发自这老者之口,因他全神贯注在毕瑶红身上,所以忽略了,这一身穿着打扮,使司马明怦然心动。
他是谁?竟然称堂堂“地堡”之主为老弟。
“地君”此刻,满面尴尬之色,怔在那里,不作一声。
司马明心念数转之后,暗忖,莫非是他?
他想起了“偷星盗月施万全”假扮“乾坤老人”惊走“四客吊”的一幕。
武林传言,“乾坤老人”已死于四十年前,但此老形貌装束,与老偷儿所扮的分毫不差。
难道武林传言失車实?,此老仍在世间?
心念之中,忍不住脱口道:“老前辈尊号是否‘乾坤老人’?”
白髯老者哈哈一阵狂笑道:“娃儿,你见识不差!”
司马明反而一愕,想不到对方真是名满天下的“乾坤老人”。
场面在“乾坤老人”突然现身之后,缓和了下来。
“乾坤老人”瞄了抱在司马明手中的毕瑶红一眼,白眉一轩,向“地君”道:“老弟怎么回事?”
“地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老哥,这是本堡依例甄选的赘婿司马明!”
“不错,资禀骨格俱属上选,老弟眼光确实不凡!”
“是这丫头自己选中的!”
“嗯!丫头可谓独具慧眼。”
“地君”似乎不愿当司马明之面,明述一切经过,改以“传音入密”之法,向“乾坤老人”叙述了片刻,最后,放声道:“老哥,这事就拜托如何?”
“乾坤老人”羽扇轻摇道:“我与这娃儿,还有点小事要谈,好吧,这事老哥我担承了!”
“如此,谢过老哥!”
“不必了,你带妞儿回堡去吧,她伤得不轻!”
司马明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看来“乾坤老人”三言两语已说服了“地君”。
“乾坤老人”从司马明手中接过毕瑶红,用手指略一探视,然后交与“地君”,转身向司马明道:“娃儿,我老人家不强迫你,你如愿意的话,向你泰山大人陪个罪!”
司马明傲骨天生,心中十分不愿意,但碍着“乾坤老人”这一位前辈异人之面, 和毕瑶红对自己的一番恩义,只好下跪道:“请地君恕罪!”
他不称对方岳丈,亦不自称小婿,显然,他这陪罪是很勉强。
“地君”一抬手道:“罢了,起来!”
“乾坤老人”羽扇一挥,道:“娃儿,我们走!”
说着,已飘身出了庙门。
司马明困惑的望了“乾坤老人”的背影一眼,再深深地向尚在昏迷中的毕瑶红一瞥,弹身出庙而去。
这庙坐落在一座峦岩堆垒的秃峰上,四望尽是穷山恶岭,果然荒僻已极。
“乾坤老人”已候在庙外,遥指左侧的高峰道:“娃儿,我们上那山头说话!”
司马明无声的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两条人影,快逾电掣风驰,向峰头上掠去,顾盼之间,已达峰顶,这峰在群峰之中,算是最高的一峰,大有登峰而小群山之概。
两人就山石之上坐了。
司马明首先开口道:“老前辈有何指教?”
“乾坤老人”一捋颔下白髯,凝重的道:“娃儿,你知我老人家遁世之身,何故重入江湖?”
“晚辈不解!”
“只因一件心愿未了!”
“心愿?”
“不错,当年无心种下之因,致使今日方寸之间无法明净,不得不重出江湖,以了此因,这也可以说是果,我老人家不是佛门人,但对因果之说,今天算是澈悟了!”
司马明茫然的点了点头,不知这上辈异人何以要对自己大谈其因果。
“乾坤老人”一顿之后,接着道:“娃儿,你可肯为我老人家做件事?”
司马明一怔神道:“晚辈有什么可以替老前辈效劳?”
“了却这段因果!”
“老前辈说说看?”
“就是少林失经‘无相宝籙’?”
“晚辈确实不明白!”
“乾坤老人”双目电张,湛湛神芒,迫视在司马明的面上,略不稍瞬,似乎要看透他的内心,久久,才收敛眼神道:“你确实不知其中因由?”
司马明坦然道:“不知道。”
“乾坤老人”点了点头,像是自语般的道:“嗯,也许这段公案,她不曾告知门下弟子……”
司马明从“无相宝籙”四个字,已约略猜出一点梗概,当下脱口道:“老前辈说的谁?”
“乾坤老人”忽地激动的道:“娃儿,不管怎么样,这件事只有你能替我老人家完成,当然,这要看你是否愿意而定!”
“老前辈不说明白些?”
“乾坤老人”仰首望天,如银长髯,被山风吹得拂动不停,以低沉的声音道:“娃儿,你听我说一个距今百年的故事……”
司马明欣然的一颔首,他意识到这故事必是一段武林秘辛,也许,或多或少的与自己有些关联。
“乾坤老人”双目仍然望着天际,徐徐的开口道:“百年前,武林中出了三个名震天下的少年高手,被称为‘武林三奇’,三奇本是天南地北,各处一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三奇不期然的邂逅,出人意料之外的是三奇之一,竟是一个美绝尘寰的少女……”
司马明忍不住插口道:“难道三奇成名之后,武林中仍不知其中之一是女的?”
“你说对了,在三奇碰面之前,的确无人知道,因为她改扮了男装!”
“哦!”
“当三奇之二,发现了另一奇竟然是女的时,遂展开了疯狂的追逐,演成了三角恋爱的情势,两个男的一样俊美潇洒,功力超凡,那女的在二者之间,无法决定取舍,于是,两个男的,秘密商作一次决斗,失败的永不许出江湖……”
“哦!”
“当两个少年,展开生死之搏,互不相让,形将两败俱伤之际,那女的突然现身,阻止了这场流血惨剧,结果女的提出了解决的办法……”
“什么办法?”
“那女的希望练成举世无双的身法,以补其身为女子的不足,传闻中,少林秘典之中,有一部“无相宝籙”,专论身法,因那宝籙太过深奥,是以连身为物主的少林僧人,历代以来,没有一人能获大成,那女的要这两个少年人到少林寺盗这本秘籙,谁先得手,她就把终身许配给谁……”
司马明兴趣盎然的道:“结果呢?”
“乾坤老人”似在回忆故事内容,歇了半晌才继续道:“两个少年为了一个‘爱’字,而甘心做这不齿于武林的勾当,于是,身为‘武林三奇’之二的两个少年,蒙面易装,分道扑奔少林寺……”
“结果其中之一得手?”
“不错,其中之一得手了,但另一个没有得手的,却被少林寺僧围攻而受了重伤,虽然最后突围而遁,但已成了残废之人!”
“那得手的少年与那女的……”
“听我说,那得手的少年在发现另一少年同道已因此而成残时,感慨万端,观念顿改,一方面后悔这一次行动的荒唐,另一方面也不齿那女的这种手段,于是,他把到手的‘无相宝籙’,给了那因伤成残的同道,飘然远引…………”
司马明禁不住赞了一声道:“他是个了不起的人!”
“是的,但,他作此决定时,内心也是相当痛苦的!”
“以后呢?”
“那成残的少年与那女的结合,退隐参研‘无相宝籙’,于是武林中失去了三奇的踪影,逐渐‘武林三奇’这名号被人遗忘……”
司马明顿然领悟,“武林三奇”之中那女的必是“无相神女”无疑,难怪自己因寻母而闯少林之时,施出了“无相身法”,被少林僧人死缠不休,硬指自己与少林百年公案有关,原来是这么回事。
“乾坤老人”放低了头,两眼平视着司马明,道:“那少年与那女的结合之后,曾生下一女,不久之后,双方反目,劳燕分飞,再以后,武林中出现了一个神奇莫测的女子,称为‘无相神女’……”
司马明忍不住又“哦!”了一声。
“数十年来,少林不断派出高手追查‘无相神女’的下落,希望能寻回失经,但‘无相神女’本身就是一个谜,她出江湖仅如昙花一现……”
司马明灵机一触,试探着道:“老前辈为此事而百年来耿耿于怀?”
“不错!”
“那前辈想必是‘武林三奇’之中,获得宝籙而又主动放弃的那少年了?”
“乾坤老人”目中倏射异彩,激动的道:“一点不错,正是我老人家!”
“那晚辈如何效力?”
“你是‘无相神女’的什么人?”
司马明愕然道:“什么也不是。”
“那你的‘无相身法’由何而来?”
“这个……晚辈乃是机缘凑巧而获得!”
“如何获得的?”
司马明想起自己在“死谷”之中,对“玉女罗绮”所作的诺言,绝不泄露“死谷”秘密于江湖,当下歉然道:“这一点请恕晚辈不能奉告!”
“乾坤老人”似乎异常激动,霍地站起身躯道:“娃儿,你说个理由出来?”
司马明也站起身来,面现难色道:“老前辈,晚辈曾作过许诺,不向任何人道及此事。”
“但,对我老人家……”
“晚辈深感歉疚!”
“你确实不是‘无相神女’门下?”
“晚辈诚恳答覆,不是!”
“乾坤老人”须发微见拂动,激动不已的道:“那你是拒绝为我老人家做这件事了?”
“恕晚辈无能为力!”
“那你说‘无相神女’究竟隐道何所?”
“这个……”
司马明本想说出“无相神女”已于十年前亡故,但为了诺言,他终于忍住了。
“怎么样?”
“请恕晚辈无法相告!”
“为什么?”
“诺言!”
“娃儿,你必须告诉我老人家!”
“乾坤老人”一把扣住司马明的手腕,指端用力,司马明真气随之而散。
“娃儿,说?”
“晚辈无法遵命!”
“乾坤老人”指力再紧,厉声道:“说!”
司马明但觉全身骨骼宛如被拆散了似的,真气丝毫无法提聚,冷汗粒粒渗出,但,傲骨天生的他,并不为所动,冷傲的道:“老前辈要逼晚辈食言背信不成?”
“你想及我老人家之名,‘无相神女’不会责怪你无信!”
“晚辈办不到!”
“你……必须说出‘无相神女’的居处?”
“不!”
“你想死?”
司马明冷哼了一声道:“老前辈认为对的话,尽管下手就是,我司马明绝不皱眉!”
“乾坤老人”浩然一声长叹,松开了手,神色沮丧的向司马明一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司马明心中反而觉得过意不去,对方毕竟是上辈异人,而且从那故事中,他对这老人的作为钦佩到了极点,但,大丈夫一言九鼎,他不能对“玉女罗绮”食言而泄露“死谷”之秘,当下诚挚的道:“老前辈,晚辈不能应承所命,但对这一段公案晚辈在可能范围之中,尽量照老前辈的意旨去做,也许,将来有以报命!”
“娃儿,你去吧!”
司马明恭施了一礼,驰下峰头,心中如有所失。
倏地——
他想起一个主意来,不由暗自点头。
司马明心里想,自己目前正要赶赴“死谷”,凭“血剑”求“魔花”,如果“乾坤老人”暗随自己而发现“死谷”之秘的话,自己并不算背诺,但以“乾坤老人”的身份,他会这样做吗。
他确实想能为这一代异人有所助力,但事实又不许他如此做。
此次的遭遇,真有一种梦也似的感觉,自己会被选中为“地堡”之主的继承人,确实是意料不到的怪事。
山区行尽,重行踏上官道,一打听,距离自己被挟持之处,竟然远在千里之外,不由暗地咋舌。
他略一盘算之后,取道疾奔“武功山”。
持“血剑”,求“魔花”,这不但是他寝寐难忘的目标,也是他师父“邪神许昌”的遗命,同时也可以说是他父亲“四海游侠司马宏”的未竟之志。
“血剑”“魔花”合璧,可以练成绝世武功,然后,就可以快意恩仇。
由此,他联想到生死不明的母亲“散花女王芳兰”,如果不寻到母亲,昔日围杀父亲的仇家,将无法查悉。
唯一可靠的线索是“东魔”,然而“东魔”已经死于“穿胸使者”的利刃。
再就是骆子瑜,但自己目前恐怕还不是骆子瑜的对手,而且骆子瑜是否会供出参与劫夺“血剑”的同伙,大成问题。
一想到骆子瑜,他的血液便开始沸腾,师门叛逆,杀父凶手,奸母暴徒,他觉得单是杀死他实不足以抵偿他的滔天罪恶。
正行之间,他突然想到在“地堡”之中服下的三杯“地龙宝血”,照毕瑶红的说法,自己的功力又平增了一甲子以上,如果以现在的功力,揉入“九阳神功”,不知能到几成,是否可以及得上骆子瑜?
骆子瑜袭物成炭的那一手,到如今思之犹有余悸。
心念动处,目光四下一扫,右前方一带密林,紧傍山边,于是,立即调转身形,向山边驰去,他打算寻个隐僻之处,把得自“地龙宝血”的功力,揉合到“九阳神功”之中。
工夫不大,已到了密林之中,一阵穿行,发现靠山脚的地方,有一个洞穴,心想,这地方不错,绝不会有人闯来。
一闪身便朝洞口奔去。
突地——
司马明惊呼一声,刹住了身形,骇然看着一溜入洞的斑斑鲜血。
是人的血,还是野兽的血?
从血迹的色彩来看,这血洒在地上的时间并不太久。
洞内,忽地传出粗重的喘息声,挟着极度的痛楚而被压抑了的惨哼声。
是人!他初步判断洞内是受伤的人。
心念数转之后,移步洞前,向内高叫了一声道:“洞内是何方朋友?”
哼唧之声顿止,但没有应声。
他再叫了一遍:“洞里是什么人?”
“外面是谁?”
声音潺弱而娇嫩。
司马明不由一楞,洞内竟然是一个女人,只不知何以会伤在这荒林僻洞之中?当下再次扬声道:“姑娘敢是受了伤?”
“没有。”
“没有?那方才的哼声和洞口的血……”
“我……”
“妳怎么样?”
“没有……什么,请你离开!”
司马明在好奇心的支使下,决心想知道个明白,剑眉一皱道:“在下是否有效劳之处?”
洞内又传出几声低黯的哼声,像是无法忍受那极度的痛苦而不得不出声,司马明更是疑云大炽,接着道:“姑娘分明是身负重伤,在下或许可以效劳?”
那女子的声音似颇不耐烦的道:“告诉你……不……是受伤,你……怎地追问……不休?”
语音断续,益发表示这女子言不由衷,但,她为什么要拒绝别人的援手呢?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对方是一个女子,司马明当然不能一定要怎么样,虽然疑念不释,但也莫奈其何,暗忖,妳既拒绝援手,我就走吧!
正待抽身而退之际,那女子的声音又道:“你是谁?”
“在下司马明!”
“什么?你是名震武林的司马少侠?”
“不敢当如此赞誉,正是在下!”
“如此……”
“姑娘是谁?”
“我叫……董萍……”
接着,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哼。
司马明剑眉皱得更紧,忍不住又道:“姑娘是否受了伤?”
“没……有……”
“那是什么回事?”
“我……我……”
“怎么样?”
“我……哎哟……”
“可否让在下进洞一探?”
“不……你千万……不能进洞……哎哟!”
司马明被弄得满头玄雾,不知这叫董萍的女子在捣什么鬼。
“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什么!”
“既然姑娘有不便之处,在下只好离开……”
“不……司马少侠!你……不要走!”
“但姑娘总得把事实真相……”
“哎哟!司马少侠……请你……在洞外屈留……片刻,我……”
又是一阵震人心弦的凄哼。
司马明傻在洞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呱!呱!……”
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声,从洞中传出。
司马明全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原来这叫董萍的女子,是在洞穴之中生产,但她叫自己留下片刻是什么意思?对了,也许她要自己去为她请医生或是买药,或许……
盏茶工夫之后,洞内再传出董萍有气无力的声音:“司马少侠!请进来!”
司马明犹豫了片刻,只好硬着头皮走进洞去。
洞底,一个云鬓蓬松的女子,斜倚洞壁而坐,手中抱着那初生的婴儿。
司马明在距她丈外之处,停了脚步,涨红着脸道:“董姑娘怎会……”
董萍抬起头来,甩手一掠散发,露出一张苍白但却美俏的面庞来,幽幽的道:“司马相公,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请讲!”
董萍秀目之中,倏然射出一种令人股慄的光芒,咬牙道:“我想请你杀一个人!”
“杀人?”
司马明怦然心惊,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个大步。
“不错,杀一个人,不,他不能算是人,是一个衣冠禽兽!”
“他是谁?”
“这孽种的爸爸!”
司马明又是一震,骇然道:“什么,妳要我杀妳的丈夫?”
董萍双目骤然滚泪,泣声道:“他不是我的丈夫,我们没有结过婚,他只是玩弄我……”
“他是谁?”
“毒中之毒!”
“什么?”
“毒中之毒!”
司马明宛若巨雷轰顶,身躯不由自主的晃了两晃,想不到“毒中之毒”会玩弄这个无辜的少女,“毒中之毒”行事令人莫测,对自己曾有过数次大恩,而且无条件的把武林人视为瑰宝的“血剑”送给自己。
“毒中之毒”据少林“慧光”和尚所说,是“白骨夫人”一脉,而“白骨夫人”也对自己有过援手之德。
该不该答应董萍的请求呢?
但,“毒中之毒”这种行为,的确令人发指。
董萍一拭泪痕道:“司马少侠,你认识‘毒中之毒’?”
“是的,一个黑如墨染的怪物,而且毒绝天下!”
“那不是他的真面目。”
“哦!”
“他有一种功力,能在顷刻之间改变形貌……”
司马明暗自点了点头,他听说过这是“乾元大化易色”之术。
董萍话锋一顿,又道:“他的真面目虽不说貌赛潘安,但也相当俊美,谁知道,他……毒逾豺狼!”
“他遗弃了姑娘?”
董萍这时双目滚泪,以一种怨毒至极的声口道:“他骗了我的感情,骗了我的身体,当我发觉怀了身孕而要求他结婚时,他……”
“他怎么样?”
“他说,我不是他理想中的妻子,他要我忘了他……”
司马明怒哼了一声,道:“于是,他遗弃了姑娘……”
“不,尚不止此!”
“还有呢?”
“事后家母知悉,把他痛骂一顿,他恼羞成怒之下,竟然……”
“怎么样?”
“以‘无影之毒’毒杀了家母!”
董萍说到这里,竟然吐出了一口鲜血。
司马明大叫一声:“该杀!”
“毒中之毒”以“无影之毒”毒杀尚小芸的妹妹尚小娟和她的爱人李文祥的那一幕惨剧,又呈心头,的确“毒中之毒”死有余辜。
但,他想到自己尚欠“毒中之毒”不少的恩情时,心里又不由一寒。
董萍心细如发,似已看出司马明神色之间的变幻,幽幽的道:“司马少侠,如果你有困难,我的请求就作罢论?”
司马明心念疾转,这种没有人性的东西岂能留在世间,报恩是一回事,除害又是一回事,当下一咬牙道:“董姑娘,我答应妳杀他!”
董萍突地娇躯一倾,伏在地上道:“司马相公,请受我一拜!”
“不……不!妳不能这样!”
司马明手足无措的退开一边,他势又不能伸手去扶对方。
董萍坐回身形,惨然一笑道:“司马少侠,江湖中盛传少侠不畏剧毒的奇事,是以除了你少侠,武林中恐怕没有人能杀得了‘毒中之毒’,真是老天有眼,鬼使神差的让少侠到此地来……”
司马明毅然道:“董姑娘,我会替妳办到这件事的!”
“少侠,我董萍虽死也感你大恩!”
“姑娘不要说这样的话,像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人人得而诛之。”
董萍再度垂泪道:“少侠,一切重托了,你请便吧!”
司马明剑眉一蹙道:“姑娘妳母子呢?”
“我母子?哈哈哈哈……”
董萍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那笑声,像是鹃啼猿泣,令人不忍卒听。
“姑娘妳……”
董萍敛住笑声道:“司马少侠,你认为我董萍还有活下去的价值吗?”
司马明打了一个冷颤道:“姑娘,过去的把它当作一场恶梦,忘了它吧!”
“这,能忘得了吗?”
“可是,姑娘,还有这孩子……”
“嘿嘿嘿嘿,孩子,孽种,我要亲手杀死他!”
那声音听来令人不寒而慄。
司马明连打了两个寒噤,激动的道:“姑娘,虎毒不吃儿,他总是妳生的?”
董萍微微一怔,咬牙道:“他是孽种!”
“董姑娘,妳错了,孩子是无辜的,大人的罪戾,岂可加诸于无知的婴儿身上!”
“呱!呱!呱!”
那婴儿恰在这时放声大哭起来,像是对即将来临的命运抗议。
董萍泪光壁?然,喃喃的道:“孩子是无辜的?”
司马明点了点头道:“董姑娘,他终究是妳生的,妳是他的妈妈呀!”
董萍低下头去,望着怀中的婴儿,眼中闪射出一股奇异的光辉,是柔和的,丝毫也没有怨戾之气,那是母性的光辉,也是一种人性的表露。
司马明看在眼里不禁黯然一叹,道:“董姑娘,妳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小弟!”
“姑娘还是回家去吧,令堂既已不幸,令弟岂可失去依恃!”
董萍闻言之下,突地放声大哭起来。
司马明默不作声的看着她尽情的哭。
她需要哭,需要发泄,泪水会冲淡一个人的积怨和悲伤。
久久之后,董萍才止住悲啼。
“董姑娘府上那里?”
“川西董家集,集尾第二家!”
“好的,董姑娘,在下就此别过,将来有机会我来看妳!”
“少侠,大恩不言谢了……”
“这谈不上恩,姑娘言重了。”
“少侠金言警迷,等于救了我母子的性命……”
“姑娘快别说了,请珍重,在下告辞!”
说着,退出洞外。
他本是觅地欲以新增功力,揉合在“九阳神功”之中,想不到会碰见这一件惨绝人寰的事,他望着洞口,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道:“可怜的女子!”
一弹身,朝密林后的山岭奔去。
他必须重新觅地点练功。
连越三座峰头,可找不到合意的地方容身,心中不由焦燥起来。
练这“九阳神功”,最易走火入魔,丝毫也受不得干扰,他停身四顾一周之后,发现不远处有一道绝涧,不由精神一震。
这绝涧深在百丈之外,即使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也难上下,司马明略一度量之后,施展“无相身法”之中的反“升式”,身躯犹如一片叶,缓缓下坠,顾盼之间来到涧底,选了一个如岛翼般伸展的突岩之下,练起功来。
“地龙宝血”果然不同凡响,甫一提气,内力如泉而涌。
他循着“九阳神功”的口诀,把真元缓缓渗入。
盏茶工夫,全身已包围在一重刺目的红焰中,热浪侵及五丈之外。
就在此刻——
一条幽灵也似的人影,向司马明身前迫近。
司马明懵然不知,练功如故。
“哦!九阳神功!”
那人影突地狂叫一声。
红焰倏敛,接着是一声惨哼,司马明仰面栽倒,五官之中,溢出了鲜血的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