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风和畅,碧空如海,照耀着沅江两岸的万顷桃林。
阳春三月,正值桃花怒放,举目两岸,灿烂如锦,一望无际,阵阵桃花特有的芬芳,迎风拂面,熏人欲醉。
江中清波波涟,渔舟浆声钦乃,提边村姑浣纱,远山翠熏如画,好一片宜人景色!
就在这一望无垠的锦绣花海中,远远的现出一座树木繁盛的大庄园,在浓郁苍翠中,隐约逸出数角朱漆飞檐和画栋楼影。
一条宽约丈二的笔直大道,迳由庄前直达江边,在大道的路右边,经着一方高大木牌,上书三个大字--益阳庄。
在当今武林中,谈起赫赫有名的益阳庄,黑白两道的侠士英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老庄主铁掌银剑商耀南,更是名扬四海,威震江湖,一柄斑银剑,横扫中原。
今天,又是商老庄主每年一度收徒之日,天下慕名前来拜师习艺的人,道为之塞。
只见通向庄前的大道上,车辚辚,马萧萧,蹄奔尘扬,人声吆喝,宛如赛会赶集般,好不热闹。
跟在驮骡马车之后的,俱是鲜衣骏马,携僮带仆的豪门公子哥,个个身佩长剑,大都手摇折扇,真是神气十足。
但,就在这浩浩荡荡的鲜衣骏马行列中,却匆匆走着一个布衣老人和一个布衣少年,看来十分不衬,显得格外扎眼。
布衣老人,年约七十余岁,霜眉虎目,方颐大嘴,一蓬落腮横飞银髯,闪闪生辉,一望而知是一位乐天豪放,古道热肠的老人。
跟在老人身侧的少年,年约十七八岁,两道斜飞入鬓的清秀剑眉,一双湛湛有神的朗目,真似玉垂峰,方口若涂丹,虽然一身布衣,但却掩不住他聪颖刚毅,英挺韶秀的丰采。
布衣少年,微蹙剑眉,神情显得有些不快,虽然眼前夹路桃花,美景如画,他也懒得欣赏一眼,
两人夹在趾高气扬、身穿鲜衣的成群僮仆和车马中,大步的进。看来走得不快,实则步速甚疾,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一老一少的武功俱都不俗。
但是,跟在马后飞扬跋扈的僮仆们,却俱都厌恶地瞪他俩两人一眼,唯恐两人影响了他们马上公子爷的光彩。
这时,虽见这一老一少的前进步速有些透着离奇,但希望两人能尽快走过去,因而也懒得多加注意。
蓦见布衣老人游目看了一眼每辆马车上满载的漆箱锦匣,慈祥地望着布衣少年,兴奋地笑着说,“杰儿,今天如蒙商老庄主收你为徒,怕不要羡煞这些各地慕名前来拜师的豪门子弟呢!”
说话之间,发现布衣少年挺朗的俊面上,毫无心动之色,不由神情一楞,接着又肃容正色说:“杰儿,公公曾对你说过,瞩目当今武林,只有商老庄主的武功最高,声誉最隆,一双铁掌,功可开碑,力能伏虎,一套迷离剑法,独步武林,鲜连敌手,谁不想学他那身惊人功夫?”
说此一顿,游目看了一眼身前背后的驮骡车马,突然压低声音说:“你看,这些前来拜他为师的豪门子弟,哪一个不是车载着金银珍宝,马驮着玉石古玩……”
话未说完,布衣少年突然忧郁地说:“所以杰儿一直不愿前来!”
布衣老人谅异地低声问:“为什么?”
布衣少年剑眉一蹙,说:“因为我们什么也没有!”
老人一听,霜眉立展,反而哈哈笑了,接着,以充满了信心的口吻,笑着说:“傻孩子,你陆人杰和他们不同,你的秉赋高,骨骼奇,特富颖悟力,是千万人中难得一遇的上上奇才,商老庄主虽然收徒逾百,但是直到今天,仍未发现足堪继承他衣钵之人,即使他那唯一的大公于玉面小太岁商达宝,据说也非堪造之材,所以公公才坚持要你前来。”
布衣少年陆人杰,剑眉一理,不以为然地说:“杰儿总觉得一师教授百徒,总难个个指点,人人兼顾……”
布衣老人未待陆人杰说完,立即爽朗地笑着说:“这就是俗语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谁的秉赋好,悟力高,谁就得到特别赏识,个别指导!”
布衣少年陆人杰,迷惑地问:“可是在见面之初,商老庄主怎知杰儿的秉赋高,骨骼奇呢?”
布衣老人一听,立即正色说:“这当然由公公代你介绍,再说,以商老庄主阅人无数的锐利目光,入眼便知你是个上乘奇才。”
说话之间,发现陆人杰温玉般的俊挺面庞上依然毫无向往之色,因而再度压低声音说:“杰儿你必须记住,商老英雄乃时下武林中的霸主,因而也有人呼他为铁掌银剑霸中原,目前只有拜在他的门下,方能学得一身惊人本领……”
陆人杰一听,立即插言说:“公公十多年来,不是已教了杰儿一身惊人本领了吗?”
老人一听,早已忘了道上车水马龙船的浩荡人群,不自觉地仰天发出一阵哈哈大笑,顿时惊得行人掩耳,马嘶蹄乱!
陆人杰一看,立即悄悄扯了一下布衣老人的大袖。
布衣老人视若无睹,依然风趣地朗声笑着说:“我巫峡渔叟齐海艟那点艺业,只能下河摸鱼,入溪游水,和人家打架不吃亏,怎能算得上是惊人本领?……”
说罢,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陆人杰一听,两道剑眉立时理在一起了,这十多年来,他一直觉得齐公公即使不是世外侠隐,亦是当今第一流的高手,但是,每每谈起这个问题,齐公公总是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
心念问,不自觉地脆口说:“学成一身惊人本领又有何用?”
布衣老人齐海艟,突然肃容说:“须知学成一身惊人武功,即可仗剑行侠,奔走江湖,杀贪官,除污吏,警顽劣,主正义,使恶人向善,好人升平,维护善良风气。”
陆人杰感于齐公公对他的期望之段,久久才郑重地问:“公公,您看杰儿拜在商老庄主的门下,能否学成一身惊人武功?”
巫峡渔叟齐海艟一听,虎目突然一亮,知道陆人杰的心终于被他说动了,心中一喜,毫不迟疑地连声说:“当然,只要你肯虚心学习,加上你现在的根基,不出三年,公公保证你震惊江湖,轰动武林。”
陆人杰终究是个大孩子,这时听了巫峡渔叟的几句豪语,胸襟一畅,顿时激起他万丈雄心和豪气,
于是,剑眉一轩,毅然颌首说:“只要商老庄主肯收杰儿学艺,杰儿定不让公公失望。”
巫峡渔叟一听,十分高兴,立即愉快地赞声说:“好,有志气有志气。杰儿,我们走,错过今天,就得再等一年……”
话未说完,路右桃林深处,突然有人以讽讥的口吻,高声朗吟:“但愿此去皆如意,拜得名师上青云,公公指望三年后,学成绝艺震武林……”
虽然说是高声朗吟,但能在车声施施,马嘶蹄乱,以及御车人等的吆喝声中,仍能令数十丈外的人清晰听见,这人的武功之高,内力之厚,已可见一斑。陆人杰听得心头一震,急忙循声一看,但见一片一望无垠的灿烂桃花,哪里有半个人影?
转首再看齐公公,怒目望着桃林深处,只气得飞髯微抖,面色铁青,显然是听了那人暗含讥讽的打油诗,心中有气。
陆人杰觉得奇怪,难道吟诗的那人一直跟在他和齐公公的身后?
根据方才吟诗的方向和距离,至少在三十丈外,而在听到最后一句话之后,居然能在晃身之间,已到了三十文外,这份轻功,该是何等惊人?
况且,在那等快速的行动中,竞没有发出极速的衣抉破风声,而能不被齐公公发觉,这人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了。
尤其在晃身之间,便想妥了一首暗含讥讽的打油诗,这人虽不是个饱学之士,也是个熟读诗书之人。
心念间,发现前进中的车马人等,突然停止了。
举目一看,已到了益阳庄的庄林前,先到达的车马人等,已依序排列到庄外。
再看齐公公,精神抖擞,步速加快,对方才那人吟打油诗的事似是早已抛诸脑后。
陆人杰紧紧跟在齐公公身后,迳向庄林内走去。
前进中,举目一看,只见益阳庄内,祟屋椭比,耸楼翘闻,一色翠绿琉瓦,俱是朱漆画梁,在碧空艳阳照耀下,光华闪闪。愈显得瑰丽堂皇。
陆人杰自有记忆以来,便和巫峡渔里齐公公居住在巫峡北岸的小旺村,生活十分简朴,在入峡捕鱼读书之暇,即勤练水陆功夫,何曾见过这等古色古香,富丽堂皇的祟楼高阁,乍然看来,不免有些目迷五色!
但他赋性朴实,不祟豪富,虽然看得眼花缭乱,却无丝毫向往和羡慕,他反而觉得在如此美仑美奂的庄院中,辉煌壮丽的环境里,如能练成一身惊人本领,那才真是奇迹哩!
打量间,已到了庄前广场。
这时广场上,已挤满了车马驮骡,到处人影幌动,喧嚷有声,加之骡马久立不耐的低嘶,显得十分混乱。
广场的尽头,横位一排高约数丈的阔叶青杨树,正中一座雄伟大庄门,左右一色大红墙,气势十分雄壮。
庄门下,肃静地立着十数崭新劲装的彪形壮汉,个个挺胸凹肚,俱都神气十足,对门前麋集的车马人群,看也做得去看一眼。
陆人杰看了这等声势,想到即将在这座似侯门,赛王府的大庄院内学艺三年,心情也不禁有些紧张激动,
人人都须依序停止,唯独巫峡渔叟齐海艟,带领着陆人杰,迳向庄门前走去。
各地慕名前来拜师的豪门子弟,见这一老一少两人,毫无忌惮地大步向庄门走去,俱都以为必是大有来历的人物。
陆人杰紧跟齐公公身后,在拥挤的人群车马中前进,这时他才发现车上装载的漆箱锦匣上,俱都贴有封条,乍然看来,几疑是到了镖局门前。
打量间,蓦见身前齐公公,侧首低声说:“杰儿,看到了吗?外间传说商老庄主珍宝无数,金银逾万,今日看来,才知这话果不虚传。”
说话之间,己到了庄门前。
齐海艟转身望着陆人杰,继续说:“杰儿,你在这里等一等,公公去门上通个名。”
说罢,迳向雄伟的庄门下走去。
陆人杰静静地望着走向庄门的齐公公,他根据眼前的情势,在这一刹那,他方才建立的一点信心,不知怎的突然动摇
尤其庄门下傲气十足的新衣庄汉们,俱都以迷惑轻蔑的目光望着勿匆走去的齐公公,这更令他信心全逝,因为这些庄汉的嘴脸,足以代表他们的主人。
这时,满面堆笑的齐海艟已到了庄门下,向着十数庄汉一抱拳,谦和地笑着说:“请四位进内通报商老庄主一声,就说巫峡齐海艟特为老庄主荐徒来了!”
十数庄汉见齐海艟浑身土气,一身布衣,俱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理都没理!
陆人杰看在眼内,不由暗泛怒火,心想,仅看这些庄汉对待客人的傲慢态度,便可知道铁掌银剑商耀南的平素为人如何了。
心念间,发现齐公公毫不生气,依然抱拳笑着问:“诸位中是哪位负责?……”
话声未落,其中一个庄汉,浓眉一跳,瞪眼沉声说:“我们总管进内通报还没出来,要见老庄主荐徒弟,也得有个先后次序。”
说着,举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手拉白马,从仆簇拥的华服青年,不耐烦地继续说:“去去去,请在那位公子的身后等着
陆人杰一见,顿时大怒,正待向前斥责那个庄汉无礼,蓦见庄门内勿匆走出一个身穿青绸长衫,手中拿着一张大红拜帖的中年人。
只见青衫中年人,细长身材,黄瘦面皮,平眉斜眼薄嘴唇,一到门前,立即望着大红拜帖,朗声高呼:“陕北绥镕县,黄百万黄老员外的二公子黄宜平……”
拜帖尚未念完,人群中早已有人兴奋的囚答说:“晚生在!”
青衫中年人立即望着答话方向,笑容可掬地一招手,轻快地笑着说:“老庄主请!”
陆人杰循声一看,只见骚动的人群中,急步走出一个腰悬宝剑,身穿粉缎公子衫,年约二十四五岁的白面青年来。
白面青年,神情兴奋地挤出人群,急步向青衫中年人面前走去,在他的身后,尚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灰衣仆人。
灰衣仆人一出人群,即向麋集广场中的车马人等挥了挥手,车马中立即响起数声吆喝马嘶和辘辘车声,
紧接着,两辆双人驾驭的大马车,载着满车的箱匣和行囊,急急驰向庄门前,在马车的后面,跟有数名仆从,尚拉着配有金鞍银蹬的一匹高大骏马,青衫中年人-见马车,急忙向肃立门下的十数庄汉施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立即奔了出来,引着两辆马车,迳向十数丈外的侧门奔去。
麋集在广场上,待命谒见的豪门子弟们,个个情绪不安,惧都以羡煞的目光望着神情兴奋的白面青年黄宜平,
尤其那些较白面青年黄宜平来得尤早的豪门子弟,更是频频举袖拭汗,俱都惴惴不安,格外显得焦急。
仍立在庄门下的巫峡渔叟齐海艟,惊觉机不可失,立即向着青衫中年人,谦和地抱拳含笑问:“请问阁下可是病三郎乌贵西乌总管?”
青农中年人闻声转首,这才发现一身布衣,方颐飞髯的齐海艟于是眉头-皱,斜眼望着齐海艟,仅“唔”了-声,点了点头。
齐海艟对病三郎乌贵西的傲慢态度,毫不介意,依然谦和地笑着说:“老朽齐海艟,匪号巫峡渔叟,今天特来拜会商老庄主,烦请乌总管代老朽通报一声!”
病三郎一听“巫峡渔叟”四字,面色顿时一变,急忙一整神色,立即换了一副笑脸,急上数步,连连抱拳,谄笑谦恭地说:“原来是息隐巫峡的齐老英雄,失敬失敬,在下即刻进内禀报老庄主出迎,请老英雄在此稍候片刻!”
齐海艟也急忙谦逊地说:“不敢,不敢,有劳总管!”
乌贵西再度谦逊两句,即向身穿粉缎公子衫的黄宜平一招手,两人匆匆走进庄内。
正在怒火高炽的陆人杰,看了病三郎前倔后恭的丑态和震惊神色,才知齐公公果是武林中有名的前辈人物,不禁感到十分傲气,因而心中的怒气也消了。
心念未毕,齐公公已含着祥笑,兴奋地走回来。
巫峡渔叟尚未到达陆人杰身前,已忍不住愉快地笑着说:“杰儿,我们到那边去等吧!”
说着,指了指手拉白马,神色已有些焦急不安的华服青年,陆人杰看了乌总管对待齐公公的恭谨态度,刚刚动摇的信心,又坚定了不少,因而,欣然跟着齐公公走到华服青年的左近。
这时,麋集在门前广场上的豪门子弟和仆从,俱都以惊异的目光望着陆人杰和齐海艟,纷纷交耳议论,似乎闹不清赫赫有名的乌总管,何以对这个布衣老头如此恭敬。
片刻过去了,病三郎乌贵西,又满面堆笑地走出来。
陆人杰看得心中一喜,正待向齐公公说什么,发现乌贵西的手中,依然拿着一张大拜站,因而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病三郎乌贵西,根据拜帖上的名字,又唤了一个身穿银缎劲装,腰悬长剑的青年进去。
陆人杰看得暗暗生气,因为他发现乌贵西在转身进内之际,曾冷冷地觑目瞟了一眼他和齐公公,
抬头再看身边的齐公公,依然是满面祥和,手捻飞髯,显得是那么气定神闲,对方才乌贵西冷冷瞟来的一眼,似是未曾看见,
但陆人杰却不知齐公公只是佯装镇定,而他心中却早已看出事情不如他想象的那么乐观。
巫峡渔叟隐居巫峡十多年,生活淡泊,几乎是与世隔绝,虽然耳闻昔年有些清誉好评的商耀南已经大不如前,但他仍不相信商耀南会变得如此薄义重财。
就在这时,庄林石道上,又传来一阵辘辘车声和马嘶。
接着,一个身穿黄缎公子衫,头戴方巾,跨骑红马,携有四名从仆的青年,穿过广场上的人群车马,迳奔庄门前。
庄门下的十数庄汉,一见黄衫青年,似是早已经过交代,立即迎出一人来。
黄衫青年翻身下马,急由马后仆从手中,接过一个红漆小拜匣,在众目睽睽下,交给了庄汉,同时,谦和地含笑说:“这是礼单!”
陆人杰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病三郎乌贵西唤人的那张大红帖子,竞是慕名拜师人携来的金银珠宝和珍玩清单!
心念间,黄衫少年已递过拜匣,遵照庄汉的指示退至一侧。
麋集门前广场上的仆从人众,又是一阵议论骚动,想是对黄衫青年的华衣骏马大加评论。
片刻又过去了,病三郎乌贵西又唤进去一个鲜衣少午。
这一次,乌总管连看也没看巫峡渔叟齐海艟一眼。
陆人杰自幼即在淳厚朴实,亲善和睦的小旺村长大,加之年轻气盛,看不惯这种易反易覆的小人嘴脸,因而,忿忿地说:“公公,我们走……”
巫峡渔叟深知陆人杰的刚毅个性,因而未待陆人杰话完,立即平和地作了一个“忍耐”
手势。
陆人杰只得将胸间翻涌的怒气忍下去。
就在这时,蓦见庄门下的十数庄汉,突然神色一变,个个面现紧张,俱都不时觑目偷看门内。
陆人杰看得迷惑不解,正待向齐公公询问,门内深处已传来一阵中气充沛的快意大笑!
紧接着。十独衣着不一,高低不等的男女,像众星捧月般,簇扔着一个身躯修伟的皂者和一个手持拂尘的老道走出来。
老道头戴九梁冠,身穿水火袍,生得三兔眼,扫帚眉,勾鼻削腮吹火嘴,一望而知不是善类。
再看身躯修伟的老者,红光满面,八字霜眉,暴突眼,蒜头鼻;头戴玄狐长毛皮幅,身穿韶皮青缎长袍,足登厚毡靴,裤翻羚羊毛,一身严冬的装束。
江南暮春,已近初夏,棉衣已极少见,何况毛皮?只看得陆人杰浑身燥热,十分难过。
再看皮衣老者的身后,紧跟着一个华服青年和一个鲜衣少女。
华服青年,白净画皮,两道黑浓浓的眉毛,一双和皮衣老者酰肖的暴突眼睛、高额、钩鼻、厚嘴唇,神气十足,一股的傲
鲜衣少女,年约十七八岁,一身猩红劲装。肩披短剑氅,桃形脸,柳叶眉,俏目,巧鼻,鲜红嘴,右腮上一点黑痣,隐隐中透着一股泼辣劲。
在鲜衣少女的身后,尚有十数人之多,老少不等,肥瘦不一,俱是锦衣人物。病三郎乌贵西,则跟在华服青年的身后
陆人杰尚未一一看完,已迫不及待地低声问:“公公,那个穿皮衣戴皮帽的老头是谁?”
齐海艟立即压低声音正色说:“那就是铁掌银剑商耀南,商老庄主。”
陆人杰十分不解地问:“公公,他可是在患疟疾?”
巫峡渔叟虽觉陆人杰问得天真,但却没有丝毫笑意,也许是看了铁掌银剑的这身隆冬装束,有了太多的感触,因而仅感慨地摇了摇头。
陆人杰一见,不由又迷惑地问了句:“公公,那他为什么穿皮衣?”
巫峡渔叟勉强解释说道:“因为商老庄主的功力深厚,已到了寒暑不侵的境地。”
陆人杰立即不以为然地说:“既然功力以达寒暑不侵的火候,何必定要在暮春初夏之际穿皮衣?这不但有炫耀夸张之嫌,也兼有装腔作势之意……”
巫侠渔叟齐海艟,深知陆人杰生具侠骨,赋性刚宜,颇有乃父之风,对商耀南这种夸张丑态和收徒方式,自然感到厌恶。
这时见陆人杰愈说声音愈高,愈说神情愈激动,唯恐被商耀南听见,不由急忙低声说:“杰儿,你怎可如此高声批评,耍让商老庄主听见,那还了得?”
齐海艟一面低声阻止,一面焦急地向庄门看去!只见商耀南,正仰面哈哈干笑,抱拳目送老道。
老道朗声说了声‘免送”,故意转身展开轻功,身形宛如一一只巨鹤,与过广场上的车马人等,飞身纵入林内,眨眼已去得无影无踪。
陆人杰看在眼内,也不觉感慨地摇摇头,心想:这真是物以类聚,一丘之貉,那些慕名前来拜师的豪门子弟和从仆,何曾见过这等快速身法,个个看得变颜变色,俱都惊得张口结舌。
就在众人既惊且羡地望着老道的背影发楞之际,病三郎乌贵西已悄悄走至商耀南的身侧,恭谨地低声说了几句话。
由于声音过低,陆人杰虽然凝神静听,但仍所不清乌贵西说些什么,不过他断定必是说的齐公公。
岂知,病三郎把话说完,竟举手指了指刚刚到达尚不及片刻的那个骏马黄衫的悬剑少年。
陆人杰一见,顿时大怒,正待催齐公公离去,蓦见商耀南八字霜眉一度,傲气吩咐说:“唤他进来!”
说罢,转身就待进去。
巫峡渔叟齐海艟一见,立即朗声高呼:“商兄请留步!”
高呼声中急步向门前走去!
商耀南闻声止步,蹙眉向急步走来的巫峡渔叟望去,神色装得十分迷惑。
齐海艟满面堆笑,停身抱拳笑声问:“商兄一别十余年,尚识得昔年故人否?”
商耀南强展微笑,仔细端详,突然以恍然大悟的神态,朗声哈哈一笑说:“我道何人,原来是息隐巫峡的世外高人,齐兄一向可好?”
齐海艟对商耀南的讥讽,毫不介意,依然朗声笑着说:“托福,托福,欣闻商兄武功盖世,广收弟子……”
商耀南一听,立即哈哈一笑说:“齐兄休要见笑,无奈以此糊口罢了。”
巫峡渔叟齐海艟,急忙谦和地说:“商兄太谦虚了。愚弟此番千里跋涉面来,特为商兄推介一位资质上乘,秉赋奇高的少年英才……”
商耀南早经乌贵酉报告过,但他这时却霜眉一蹙,佯装不知,故意“噢”了一声,抚髯惊异地问:“他现在何处?”
齐海艟转身一指岳峙卓立的陆人杰,自我解嘲似地风趣说:“喔,就是那个身穿布衣的小伙子!”
商耀南不得不应付似地举目一看,目光倏然一亮,面色立变。而立在他身后的鲜衣少女,尤为震惊,她瞪着一双明如秋水的俏目,完全呆了。
只见卓然而立的陆人杰,剑眉微剔,星目闪辉,涂丹般的双唇,紧紧闭成一个下弯的弧形,英姿勃勃,卓越不群,隐隐中透得凛然之气,果是商耀南平生仅见的上上奇才!
而陆人杰在鲜衣少女的心口中,却是貌若宋玉,美如潘安,是她自有记亿以来,第一次见到的英俊俏郎君,因而,她一双俏目,一瞬不瞬地盯在陆人杰的俊面上。
商耀南看罢,霜眉颤动,面现惊喜,有力地一点头,低沉地喝了个“好”。
齐海随一见,十分高兴,信心大增,即向陆人杰一招手,兴奋地说:“杰儿,来,快来叩见商老庄主。”
陆人杰见商耀南明知齐公公是谁,偏要佯装不识,既然认出,又不请入庄内,心中十分不服,至于拜在商耀南门下学艺的事,他早巳不作如是之想。
这时见齐公公兴奋地招手,虽然有些迟疑,但仍举步向前走去。
但,就在他举步的同时,立在商耀南身后的华服少年,突然向立在身后的病三郎乌贵西递了一个眼神,
乌贵西会意地一颌首,即至商耀南的身畔,恭谨地低声提醒说:“庄主桃李满天上,没有一人是市衣1”
这话恰让陆飞腕听见,因而立即停止了脚步。
再看商耀南,脸上惊喜之色,果然全逝,紧蹙着八字霜眉,一双暴突眼,冷冷地扫向门前十数鲜衣骏马的豪门子弟,和近百名随从惶外。
巫峡渔叟齐海艟,一心想让陆人杰学成迷离剑法,仗义行侠。这时虽听到乌贵西的进诌之话,但仍向着停步不前的陆人杰,催促说:“杰儿,快过来!”
陆人杰不愿让齐公公生气失望,只得走了过去。
巫峡渔叟齐海艟一俟陆人杰走至阶前,立即一指紧皱着霜眉,捻髯傲立的商耀南?肃容说:“杰儿,这位就是当今武林技冠宇内,誉满天下,公公时常对你谈起的商老庄主?快快上前见过!”
陆人杰俊面深沉,毫无笑意,闻声抱拳当胸,面向商耀南躬身朗声说:“后生陆人杰,参见商老庄主!”
巫峡渔叟一看,心知要糟,多年来的希望,可能就此幻灭,抬头一看商耀南的面色,果然大变,两道八字霜眉几乎蹙成一个人字了。
商耀南自从夺得武林霸主之一,一向作威作福,后生见者,均须下跪,垂手恭立,俯首应对,方能称心。
这时见陆人杰当着这多人的面前,居然抱拳躬身,直呼“商老庄主”,一张红润老脸,立时变得铁青。
但在众目暌暌之下,又不能不装出一付长者宽宏的涵养态度,于是微微点头,转首望着巫峡渔叟,强自含笑问:“他今年几岁?”
陆人杰听口气,知道商耀南问的是齐公公,因而他也懒得出声答对。
齐海艟急忙含笑回答说:“一十八岁!”
商耀南懒懒地点点头,又问:“他可曾扎了些根基?”
齐海撞见问,精神不由一振,因为这是他平生感到最得意最欣慰的问题,于是,霜眉-扬,兴奋地笑着说:“杰儿这孩子,可说得上是天生异秉,三岁即学盘坐,五岁已能吐呐,八岁开始授水陆功夫,不是愚弟夸口,水中技艺,在时下后生晚辈中,能入险恶万分的巫峡戏水者,敢说仅杰儿一人。他的轻功,尤为可喜,踏遍巫山十二峰,升腾纵跃,奔驰如飞,愚弟一柄镔铁桨,挥舞自如,可谓天生臂力,不怕商兄见笑,偶尔试招,就是愚弟,有时尚不及他呢!”
立在商耀南身后的华服青年,只听得嘴晒冷笑,一脸的不屑神色。
鲜衣少女则听得眼波流动,粉面生辉,一双秋水目光,不停地在陆人杰的俊面上闪来闪去,娇路上,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谅喜。
商耀南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轻蔑地“唔”了一声,晒然一笑问:“如此说来,齐兄在他的身上,已付出了不少心血喽!”
齐海艟连连点头,神色略显黯然地说:“因为杰儿这孩子有一个离奇身世,他自襁褓中便由愚弟抚养至今……”
商耀南心中一动,立即插言问:“可否将他的身世说出来听听?”
齐海艟歉然一笑说:“商兄必须先允收下杰儿为徒后,愚弟始敢相告。”
商耀南略显不快地“噢”了一声,紧蹙着霜眉,面现难色,游目又看了一眼麋集门前的十数豪门子弟,和停放在广场上的驮骡和马车。
立身一侧的病三郎一见,又急忙走至商耀南身侧,再度恭声说:“情面固然难却,门规尤不可废,恭请老庄主三思!”
巫峡渔叟一听,顿时大怒,本待发作,又恐功亏一篑坏了大事,只得将上冲的怒火忍下去。
陆人杰反而不生气了。因为他已下定决心,即便铁掌银剑商耀南应允留他在益阳庄学艺,他也不学了。
就在这时,蓦见鲜衣少女粉面一沉!怒目瞪了病三郎一眼,急上一步,面向商耀南恭声说:“爹爹设馆三年,收徒已经逾百,竞无一人堪继衣钵,爹爹为此经年郁闷?常叹良材难得,今日齐前辈千里荐徒,资质上乘,岂能墨守门规而失璞玉之材,女儿之言,尚望爹爹三恩。”
华服青年听得面色一变,立即沉声驳斥说:“妹妹怎可以貌衡人、轻信虔词,而破坏爹爹多年建立的门规馆律?”
鲜衣少女一听,显得又气又忿,理也不理华服青年的驳斥,继续恭声说:“爹爹如果碍于门现,可将陆人杰暂留庄内,假以时日,不难测知他的资质良劣……”
话声甫落,病三郎突然躬身诌笑说:“陆人杰生长在穷乡僻土,地瘠民贫之区?每日三餐尚且不继,哪有闲时去读诗书,小姐请想,一个大字都不识的人,还谈什么上远资质?”
鲜衣少女一听,突然柳眉一竖,嗔目厉声说:“哪个要你多嘴,你怎的知道他没读过诗书?”
病三郎顿时被斥得满面通红,虽然心中暗泛怒火,但却连连躬身应是。
麋集广场上的人众一看,知道这位鲜衣少女,就是商老庄主一向倔强任性的掌上明珠商嫒嫒,听他们的称呼,那个华服青年,显然就是商老庄主的唯一儿子玉面小太岁商达宝了。
商艘南对独女商嫒嫒,十分溺爱,这时见爱女不快,不由得又将陆人杰仔细打量了-番,
陆人杰卓然峙立,镇定如山,朗朗星目中冷辉闪闪,并没有因商耀南等人的炯炯目光注视而畏怯俯首,
蓦见商耀南目光一闪,霜眉微轩,突然望着病三郎,沉声说:“乌总管,你先去试试他的火候!”
病三郎乌贵西,正有满腔的怒火没处泄气,一听吩咐,躬身应是,飞身纵至陆人杰的身前一丈处,
鲜衣少女商嫒嫒一见,粉面立变,情不自觉地急声说:“乌贵西,你可不能伤他!”
陆人杰一听,不出冷冷笑了!
麋集在门前的豪门子弟和仆从人等一见,立即掀起一阵不安骚动,不少心地淳厚仆人,暗暗为陆人杰的安危捏了一把冷汗。
因为,任何人都知道,益阳庄的总管乌贵西,武功惊人,骄横自负,经常代商老庄主授徒,是以许多豪门子弟,要想踏进益阳庄的庄门学艺,少不得也要暗中给他送份厚礼。
那些豪门子弟,在不安中却又觉得这是一瞻赫赫有名的乌总管一展惊人身手的大好机会。
是以,全场人众,个个屏息静气,俱都瞪大了眼睛望着乌总管,看他如何击败那个布衣少年。
这时,乌贵西已在陆人杰的对面一丈处立好,而以长者的口吻沉声问:“陆人杰,你是否需要找一件合手的兵刃?”
陆人杰一见乌贵西那副师父教徒弟的神态嘴脸,心中就不禁有气,因而冷冷地说:“在下使的是重逾百斤的镔铁桨,贵庄上未必见得有,再说,兵刃无眼,万一失手伤了总管,岂不让你当众出丑?”
麋集在门前的人众一听,立即掀起一阵骚动,俱都以怀疑惊异的目光望着陆人杰,只有商耀南的娇纵女儿,掩口笑了。
乌贵西一向骄横自负,除了商耀南一人外,目无余子,这种话他焉能明进耳里,不由气得浑身微抖,于是有力地一颌首,切齿沉声说:“很好,我就试试你的掌上功夫!”
巫峡渔叟齐海艟,虽知陆人杰除他之外,从未和别人动过手,但他根据平素的考验和试招,断定陆人杰,至少可和乌贵西,周旋个四五十招而不败,觑目一看陆人杰,见他虽是面对赫赫有名的益阳庄总管,但他却依然是毫无怯意,气定神闲,这份镇定功夫,确是他齐海艟所未料及的。
但,他也深怕陆人杰年轻好强,不知厉害,因而肃容叮嘱说:“杰儿,你令番能否拜在商老庄主的门下,就在此一举了,须知乌总管乃是当今有名的一流高手,朝夕随侍商老庄主左右,耳满目染,武功更是不凡,你必须全力以赴,格外小心!”
乌贵西早已等得不耐,恨不得挥臂一掌,飞起一腿立将陆人杰打翻。
这时见巫峡渔叟尚煞有介事地殷殷叮嘱,不由轻蔑地冷冷一笑,不屑地说:“在下只是奉命试试他的火候,齐老英雄何必如此紧张!”
说罢,傲然注定陆人杰,沉声催促说:“快立式进招!”
陆人杰早已想到,乌贵西能在益阳庄担任总管之职,决不是武功泛泛之辈,因而早已暗凝功力,蓄势以持。但在他的外形上,却依然是神色自若,随意而立。这时见乌贵西催他出手,不由傲然晒笑说:“俗语说:强宾不压主,在下如先出手,即使赢了也不光彩,我看还是阁下先递招吧!”
乌贵西何曾受过这等奚落,顿时大怒,厉喝一声:“好狂妄的小辈,我就先打你这初生之犊!”
厉喝声中,飞身前扑,左掌迎空一挥,右掌巧出暗手,一招“二龙夺珠”,戟指猛攫陆人杰的左右眼珠。
巫峡渔叟见乌贵西出于狠毒,这哪里是试招式?不由顿时大怒,正传出声喝阻,只见陆人杰身形一闪,横跨半步,一招“游龙戏水”,就在乌贵西肋下冒险,向后滑去商耀南见陆人杰小小年纪,居然能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手法,冒险进招,不出大吃一惊,脱口一声大喝:“小子不可伤人!”
大喝声中,不自觉地急进两步!
就在商耀南举步的同时,阶下已暴起一声嗥叫,陆人杰在乌贵西的肋下滑过时,横肘撞了一下。
乌贵西大吃一惊,魂飞天外,一声嗥叫,飞身横纵,险些冲进围拢过来观看的人群中,只吓得面色苍白,目闪惊急,一手抚着肋下,一面暗自运气。
再看陆人杰,依然气定神闲地立在原地。
麋集门前的人众,傻了!
立在商耀南身后的十数高手,楞了!
玉面小太岁商达宝,也惊呆了,
只有巫姨渔叟和商嫒嫒暗自笑了,尤其巫峡渔叟齐海艟,也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铁掌银剑商耀南,双目炯炯闪光,神色十分难看,他刻意地打量着陆人杰、他不相信巫峡渔叟能调教出如此出色的少年英才2
就在这时,病三郎乌贵西已暗自运气完毕,当他发觉自己并未受伤,因而胆气大壮,于是厉喝一声,飞身再向陆人杰扑
陆人杰傲然一笑沉声说:“切磋试招,点到为止,难道乌总管定要流血拼死不成?。
话声甫落,商耀南也大喝一声:“乌总管退下去!”
病三郎听了“流血拼死”四个字,已胆怯心寒,这时再经商耀南一喝阻,立即趋势刹住身形,但他仍瞪着一双斜眼,怨毒地望着陆人杰。
商耀南喝住了病三郎乌贵西,随即望着巫峡渔叟齐海艟,阴沉着老脸,强自含笑问:“齐老兄,这陆人杰果是出你一手调数出来的?”
巫峡渔叟见商耀南有些不信,心中甚是不快,不由谈谈一笑说:“是即是,非即非,何必欺骗蒙蔽?况且愚弟前来旨在将杰儿推荐给商兄,并非前来挑衅滋事,再说,愚弟曾明言在先,杰儿是个天生异秉,悟性奇高的孩子,平素试招,愚弟在不觉中往往技逊一筹,商兄如果慨允授艺,不是愚弟夸口,三五年后,必可名满天下,震惊武林,商兄绝学,亦后继有人了!”
商耀南一候齐海艟话完,立即仰天发出一阵傲然哈哈大笑,接着,故作谦逊地笑声说:“陆人杰的武功已经登堂入室,即可行道江湖,无需再学本人这点微末之技,这并非本人蓄意峻拒,实因有违本门宗旨和馆律,陆人杰虽然资质尚可,但与本人理想,仍差相当距离,齐兄盛情心领请恕老朽失陪!”
说理,礼也不施,迳自转身走进门内,
巫峡渔叟—见,急忙高声疾呼:“商兄请留步,愚弟尚有下情……”
但是,商耀南理也不理,大步走进庄内。
神情格外焦急的商援援一见,低呼一声“爹爹”,急步向商耀南追去。
陆人杰一看,再也捺不住腹中怒火,立即怒声催促说:“公公,我们走,杰儿就不相信离开益阳庄便学不到惊人绝艺。”
玉面小太岁商达宝和病三郎乌贵西,冷冷一笑,同时轻蔑地说:“很好,你尽可去访名门大派的高手和世外奇人。”
巫峡渔叟知道事情已无法挽回,不由感慨地摇了摇头,怀着懊恼的心情,向着陆人杰一挥手,当先向广场对面的茂林走
就在这时,广场对面的半空中,蓦然有人高声朗吟:“润泥堆中藏乌玉,
可惜真货无人识!
浑人捡起看了看,
噗咚丢进水沟里。
若要问他为什么?
硬说是块打火石。”
广场上的人众一听,神情俱都一楞,纷纷仰首向半空望一看之下,立即掀起一片惊啊,不少人惊呆了。
陆人杰一听那阵熟悉吟声,心中不由一动,循声一看,心头猛地一展,也不禁险些脱口惊呼!
只见场边一株高约近九丈的青杨斜技上,正仰身卧着一个蓬头垢面,一身破衣的老乞丐。
颤颤巍巍,摇摇欲坠,而他偏篇摇动着二郎腿,摆出一副卧看白云的悠闲姿态,在那里朗声高吟。”
这老丐的轻身功夫,较之方才那个如飞驰去的老道,真不知又要高超了多少倍。
广场上不少胆小不谙武功的公子少爷和仆人,这时只看得头昏目眩,腿打战!
陆人杰看罢,急步跟上齐海艟,急声说:“公公,方才在桃林吟诗的那人,可能就是他!”
齐海艟面色惊异地望着树枝上摇摇欲坠的老丐,肯定地点点头,正待说什么,庄门前蓦然传来玉面小太岁厉声地大喝:“又是你这饿不死的恶丐,上次饶你不死,这次胆敢又来!”
陆人杰闻声回头,只见玉面小太岁商达宝和乌贵西等人,正纷纷向广场对面的大树下奔去。
巫峡渔叟一看,立即催促说:“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杰儿,我们走!”
说话之间,已到了护庄林口,沿着大道,迳向林外走去。
陆人杰急步跟上齐海艟,不由关切地问:“公公,那个老丐是谁?”
齐海艟略一迟疑,感慨地说:“公公十多年未历江湖,世事变迁,人事全非,中年人变成须发灰白,老年人已是龙钟老态,这个老丐,公公虽然不识,但可断言是丐帮中的老辈人物。”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烈马怒嘶!
巫峡渔叟回头一看,面色立变,脱口悄声说:“杰儿,快进林去!”
说话之间,拉着陆人杰,飞身纵进林内,
陆人杰见齐海艟突然面透紧张,乍然间,虽然闹不清怎么回事,但他仍随齐公公飞身纵入林内,
一进林内,两人立即隐身在一方大石后。
陆人杰迷惑地举目一看,只见一身猩红劲衣,短剑氅,背插宝剑的商嫒嫒,骑着一匹高头枣红马,宛如一朵红云般,迳出庄内如飞奔出来。商援援坐在飞奔的红马上,神情焦急,凤目闪辉,目光炯炯地望着庄门前,似是在找寻什么人。
飞马奔至庄门下的商援援,游目一看门外,猛地一收马缰,红马痛嘶一声,倏然人形而立。
就在红马立起的同时,商援援已怒目瞪着十数庄汉,焦急地怒声问:“他们呢?”
十数庄汉似是知道小姐问的是谁,举手指了指庄外。
商嫒嫒未待庄汉发话,猛地一拨座马,红马一个剧烈旋身,放下前蹄,向着这面疯狂奔来。
陆人杰和齐海艟一见,本能地将头隐在石后。
一阵急如骤雨的蹄声过去了,陆人杰抬头一看,只见商嫒嫒坐在急如奔雷的红马上,带起滚滚烟尘,直向庄外驰去!
陆人杰看了商援援的矫健身手和惊人骑术,也不禁暗暗赞服,但她那副性急,跋扈的泼辣劲,却不禁令他大摇其头。
就在他摇头的同时,身边的齐公公,已悄悄地一拉他的衣袖,低声说:“杰儿,我们走了!”
陆人杰紧紧跟在巫峡渔叟身后,迳向庄林深处走去,同时,他发现匆匆前进的齐公公尚不时游目林内。神色似是仍极谨慎,不由迷惑地问:“公公,商耀南的女儿去追谁?”
巫峡渔叟毫不迟疑地说:“当然是追我们!”
陆人杰听得一楞,不由急声说:“追我们?”
巫峡渔叟继续说:“商援援生性倔强,是个出了名的刁钻泼辣丫头,她见你击败了乌贵西,心中必是不服,看她马鞍挂剑,满面怒容,定是找我们来了。”
陆人杰—听,恍然大悟,原来齐公公拉他匆匆进入庄林的原因,竟是躲避商耀南的女儿商援援!
虽然这是齐公公息事宁人的意思,但他却觉得大大地损伤了他的男孩自尊心。
巫峡渔叟继续说:“商援援这丫头伶俐,资质不俗,比她那宝贝哥哥不知高超了多少倍,一身武功尽得商耀南真传,不是公公长他人的志气,即使你我两人联手,也不见得赢得了她手中的剑。”
年轻人大都心高气傲,好胜争强,陆人杰自然也不例外,虽然他明里没说什么,心中确实不服。
巫峡渔叟想是又想起了商耀南独步天下的迷离剑法,突然又黯然一叹,说:“没想到商老儿正在心动之际?偏偏出来个多嘴的乌贵西,唉……”
陆人杰一听,心中不禁有些难过,他非常清楚齐公公对他的希望是如何的殷切,他也知道齐公公十多年来苦心教导他水陆功夫的原因。
尤其这次前来益阳庄,齐公公明知希望渺小,但他仍要前来碰碰运气,当然是希望他能够拜在商耀南的门下,学成迷离剑法,成为武林中扶弱小,主正义,造福人群的有为人物。
念及至此,心中一动,突然又想起那个吟诗老丐,不由再度关切地问:“公公以为那个老丐的武功如何?”
齐海艟略微沉吟说:“论功力,当然不在商耀南之下,但是在兵刃上,可能赢不了商耀南的迷离剑法—…,”
陆人杰一听,不由忿忿地说:“难道普天之下,再没有任何一种剑法,可以赢过迷离剑法吗?”
巫峡渔叟一听,知道已引起了陆人杰的争胜豪兴,心中暗自一喜,立即肃容说:“当然有,那就是少林派的达摩剑法!”
陆人杰听得星目一亮,正待说什么,又见巫峡渔叟忧虑地说:“出于这套剑法深奥绝伦,全派之中仅悟善大师一人习成,可是这位悟善大师,早在我息隐巫峡时,使离寺云游去了。”
陆人杰剑眉一轩,突然似有所悟地说:“十多年前下山云游,这时也早该回寺了呀……”
巫峡渔翌一听,精神不由一振,立即兴奋地笑着说:“是呀,公公真是愈老愈糊涂了,怎的竟连这点道理都想不起?走,我们再去少林寺碰碰运气!”
说此一顿,突然又正色说:“这次前去少林,切不可再说你学过武功!”
说话之间,两人已走出庄林,举目一看,日已西斜,一望无垠的繁盛桃花,凭添几许霞辉,愈显得绰丽宜人:
于是,两人沿着桃林小径,展开轻功,直向正北,如飞驰去……
这天,苍弓深邃,碧空如海。
巫峡渔叟和陆人杰,抱着满腔的信心和希望,终于登上了五岳之首的嵩山,到达了雄伟壮丽,气势磅礴的古刹少林寺。
陆人杰已下定决心,定要刻苦勤练,学成举世闻名的少林绝学——达摩剑法,而不让商耀南横霸中原。
他看了嵩山挺秀而险峻的山势和少林雄伟而壮丽的寺院,方知少林寺果然不愧是天下有名的古刹,震慑武林数百年的大禅院,
陆人杰跟着齐公公,登上少林寺的巍峨大山门,心情也不禁有些紧张和激动。
因为,能否学成达摩剑法,能否仗义行侠,就看今番能否拜在悟善大师的座下为徒了。
进入山门,是片细砂铺地的平坦广场,广场的尽头,即是气势磅礴,巨松拱围的大雄宝殿。
只见殿中香烟弥漫,琉灯百盏,黄幔中的佛像,隐约可见,正有一样善男信女,跪在佛前顶礼膜拜。
两人正打量间,一个着僧袍,披着月白袈裟的中年僧人,迳由大雄宝殿中,匆匆迎出来。
巫峡渔叟一见,即对陆人杰悄声说:“在知客僧面前,切忌眼神外露,不可让他看出你会武功。”
说话之间,知客僧已至近前,双手合什,微一躬身,和善地宣了个佛号说:“不知两位施主光临,请恕贫僧失迎之罪……”
巫峡渔叟未待知客僧说完,急忙抱拳含笑说:“老朽巫峡渔叟齐海艟,千里登山,特来拜会贵寺方丈广缘大师!”
知客僧一听“巫峡渔叟”四字。面色立时微微一变,这时又听要见掌门方丈,立即肃容宣了声佛号说:“阿弥陀佛,请老英雄随贫僧至斋室待茶!”
说罢转身,趁势看了陆人杰一眼,当先在前引路,巫峡渔叟说声“有劳”,即和陆人杰跟在知客僧之后,穿过环绕大维宝殿的蔽天古拍,即是一座一厅两厢的精舍独院,
院中修篁一簇,奇花数盆,显得十分淡雅。
进入客厅落座,即有两名小沙弥,分别送上两杯松子茶。
巫峡渔叟一俟小沙弥退下,即向知客僧抱拳含笑问:“请问大师法号是?……”
知客僧急忙合什回答说:“贫僧印空!”
印空答罢,立即又谦和地向:“不知老英雄何事要见本寺方丈?祈请见告,贫僧也好代老英雄转达!”
巫峡渔叟见问,立即谦和地笑着说:“老朽这次前来,特为贵寺悟善大师推荐一位资质上选,悟性奇高的弟子!”
印空一听,立即看了一眼坐在侧椅上的陆人杰,接着歉声说:“老英雄息隐巫峡,想必久已未历江湖,本派早在三年之前,即行通告天下,本门不再收留俗家第子。”
巫峡渔叟一听,面色立变,久久说不出话来。
陆人杰只觉脑际轰然一响,当头如道雷击,几乎无法自制。
巫峡渔叟一定神,不由焦急地关切地问:“请问悟善大师可在寺内?”
印空和尚立即肃容说:“悟善师叔正在坐关。”
巫峡渔叟听得精神一振,不由急声问:“不知悟善大师何时启关?”
印空略一迟疑,肃容说:“今年八月十六日。”
巫峡渔叟机智一动,虎目突然一亮,接着兴奋地说,“老朽多年前,曾与云游巫峡的悟善大师相遇,交谈之下大师深感练剑人材难求,似有命老朽代为物色之意……”
话未说完,印空和尚的面包大变,急忙合什说:“既然有约在先,老英雄请稍待,贫僧即去禀报方丈知道。”
说罢躬身,以锐利的目光看了一眼陆人杰,匆勿走出斋室。
巫峡渔叟看了印空的紧张神色,心中恍然似有所悟,昔年悟善大师云游四海,想必就是为了发掘练剑奇才,没想到方才竟被他无意中说中了!
想到方才自捏造之词,旨在设法见到少林方丈,在衡论武林大势,详谈江湖时事之际,借机将陆人杰推荐给悟善大师。如今,无意被自己胡乱猜中了少林寺的绝大机密,稍时见了方丈大帅,如何向他解释?
心念至此,巫峡渔叟顿时急出一身冷汗,看看陆人杰,剑眉微蹙,似是满腔扰郁,本待将自己的忧急心事说出,偏偏门口立着两个精灵的小沙弥。
就在这时,神情肃穆的印空和尚,已由院门外走进来,一登厅阶,立即肃容合什,恭声说:“奉方丈师伯之命,恭请老英雄至禅房谈话。”
巫峡渔叟一听,便知自己揣测的不错,由于未说“小施主”,知道不便带陆人杰同去。
于是,含笑起身,转首望着陆人杰,宽声说:“杰儿,你在此地稍待,公公去去就来。”
陆人杰起身应是,望着巫峡渔叟和印空走出院外。
十多年来,他从来没看到齐公公的脸上有过忧急之色。但是,方才离去的一瞬间,他突然发现齐公公满面愁容,想必是担心他不能拜在少林门下学剑而忧急。
他一直揣不透齐公公为什么坚持要他学剑,难道说这与他离奇的身世有关?但是,他的身世究竟如何的离奇呢?
他静静地坐在椅上,想前想后,思潮起伏,他不但想到他的身世父母,他也想到这十多年来和齐公公在一起的朴实而快乐的生活……
时光在不觉中溜走了,院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人杰抬头一看,只见齐公公和印空和尚已由院外走进来,于是急忙迎下阶去。
齐海艟一见陆人杰,立即停身笑着说:“杰儿,我已见过方丈大师,已蒙大师格外俯允,将你留在寺内,待等八月十六日,见过悟善大师后,再看你的福缘如何了!”
陆人杰听罢,毫不觉得高兴,因为他发觉齐公公脸上的笑容笑得有些勉强,但他仍恭声应了声是。
齐海艟仰首一看天色,立即笑对印空,说:“天色已经过午,老朽就此告辞,杰儿在寺,诸事要拜托大师了。”
印空双手合什,谦和地说:“老英雄但请放心,本寺自会善待小施主!”
说罢,三人走出院外,迳向山门走去。
陆人杰默默地跟着走,想到自有记忆以来即生活在一起的齐公公,就要分手了,心中一阵难过,几乎落下泪来。
就在这时,蓦闻走在前面的齐公公,关切地说:“杰儿,你看到了吗?那就是举世闻名的罗汉堂!”
陆人杰闻声抬头,只见大雄宝殿的左侧,巍然一座朱门大长房,门上赫然写着三个大金字——罗汉堂。
打量间,又听齐公公继续说:“杰儿,将来你技成艺满,必须要闯过这座罗汉堂方能离开少林寺,否则,你便终生不得下山。”
陆人杰恭声应是,因而又格外注视了一眼罗汉堂。
但他一抬头,突然发现印空和尚神色轻蔑,暗含讥笑,似是在说,要想通过罗汉堂,谈何容易?
陆人杰赋性刚毅,年轻好胜,不由看得暗泛怒火,心说:哼!我终有一天将罗汉堂打个落花流水,让你们闻名天下的十八尊罗汉,变成烂铜破铁,出于心中的怒火和好胜心,因而减低了不少依依离愁。
到达山门外,齐海艟当先停身,望着陆人杰。语意深长地说:“杰儿,记住公公的话:
吃得苦小苦,方为人上人,忍让非懦弱,吃亏便是福。”
陆人杰戚然点点头,恭声说:“公公请放心,杰儿决不会让您失望!”
齐海艟欣慰地一颌首,黯然笑着说:“八月十六日那天,公公定来看你,望你自己保重。”
说罢,又向印空道声“后会”,沿着青石大道,大步走去。
陆人杰望着齐公公离去的背影,顿时升起满腔依恋之情,心中一阵难过,星日中立时涌满了泪水。
蓦闻身边的印空和尚,低声宣了个佛号,沉声说:“小施主,请随贫僧来!”
说罢,当先向寺内走去,
陆人杰举袖拭干了泪水,昂然抬头,毅然跟在印空身后。
绕过大雄宝殿,走上侧殿曲廊,只见经阁楼台,雄伟巍峨,僧舍佛堂,连绵不绝,全寺遍植古松修篁,夹道奇花异卉争研,寺内又是一雷壮丽气象,走完三重大殿,穿过无数僧舍,寺内形势渐趋僻落,但是印空的脚步依然不歇不停。
陆人杰虽然有些不解,但又不便发问。
又走过一段广场,前面现出一座青松拱围的广大独院,院中炊姻浓重,热气蒸腾,原来是为全寺僧侣炊饭的大伙房。
陆人杰一看,恍然大悟,原来印空是引他前来进餐用饭。
心念间,已进入广大独院,只见许多光头僧人,担水劈柴,洗米切菜忙作一团。
印空首先停步,立即朗声高呼:“通凡何在?”
呼声甫落,热气蒸腾的伙房内,立即响起一个洪亮声音:“弟子在!”
接着,大步走出一个身穿半旧僧衣,挺着如鼓肚皮的胖大和尚来。
胖大和尚年约三十余岁,浓眉大眼,紫红面膛,虽无凶恶之气,隐隐中却透着跋扈傲态!
陆人杰见胖大和尚一面前进,一面以炯炯的目光向他打量,神色显得十分迷惑,想必是为收他这个俗家弟子而惊异。
通凡来至近前,即向印空施礼恭声问:“印空师叔有何吩咐?”
印空立即沉声说:“这位小施主来自巫峡,要在本寺暂住一些时日,奉方丈师尊之命,派来厨下,做些杂务之事。”
陆人杰一听,顿时大怒,正待质问,印空和尚已望着他正色沉声说:“佛门无有白食人,小施主当知缘粮化来不易,在此作些杂工,正好也锻炼锻炼你的身体。”
说罢,不待陆人杰回答,转身迳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