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戈只身脱险,把龙扬留下,落到了段圣等人手里,他心里总不是滋味。龙饧定然凶多吉少。但又一想,自己留在当场也是枉然,那样两人都要死,宝图也要落入他们之手,岂不是终生的遗憾?干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也不能算我不义。他自我安慰一番,弹身而去。
走了没多少路,忽听有人说道:“少年有胆量是好的,但做事不动脑子,那便不可取了。”
仇戈吃了一惊,会是什么人呢?听那意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难道他知道其中秘密?他止住脚步,四下扫望,片刻,从一块大石后,闪出一个褐衣先生,那个人正是牛金星。
他诡秘地笑道:“公子作何打算?”
仇戈一愣,他不认得牛金星,怎会说实话,何况,他办的这件事,愈诡秘愈好。他装做不懂的样子:“先生所言何意?小生不明白。”
牛金星哈哈笑道:“仇公子,你的事,我一清二楚。你身上的宝图,我也有幸见过一眼,你不要以为老夫也是一个抢宝贼。”仇戈心跳不已,忙问:“前辈何方高人,怎知天下之事?”
牛金星脸色阴沉下来,叹了一声说:“老夫牛金星,你们的事,我适逢其会,无意中得知,不过,我一直很关心这件事。”
仇戈点点头:“先生大名贯满长空,无人不晓,请先生指教!”牛金星道:“这批财宝,数目之大,古今罕有,只要稍露风声,江湖上便可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怎奈,这事已不是秘密了,连康熙小儿都知道了。想当年,我们驰骋疆场,不幸大好河山落入满人之手,愧对列祖列宗啊!这批宝藏若能落到义军之手,便可武装几十万人马,起来反清。所以康熙坐不住了,密令清廷绝代高手和大内精英,前来夺宝,务必不能落到义军之手。现在,江湖风声紧了,你责任重大呀!大顺帝未死的消息,康熙也知道了,他严令夺宝高手,不惜一切代价,要暗中杀掉大顺帝。”
仇戈有些激动,紧张地说:“大顺帝还活着?这太好了!可清廷是怎么知道的呢?”
牛金星摇摇头:“我不清楚。关于那宝图,你要分外小心,万万不可让满人得到,必要时,宁可毁掉,也不能落到坏人之手。那是无数义士的血换来的呀!”
仇戈坚定地点点头。他胸中热血沸腾,似乎自己陡然间身高万丈,以天下为己任。恍惚中,他仿佛觉得自己成了大顺皇帝,万民仰戴,挥斥方遒,一阵激动之后,他感到形势严重,便问:“先生有何教我?”
牛金星道:“我也无万全之计,不过,目前你最好还是改变一下容貌。这样,行动起来方便些。”
仇戈点头称是。
他掏出易容药品,在脸上涂抹一阵,变成一个丑小子。牛金星看了一会,觉得还可以,便说:“必要时可男扮女装,掩人耳目。我和大顺皇帝的期望,寄托在你身上了!”
仇戈深沉地应了一声。仇戈一向做事不拘谨,可在牛金星面前,他觉得矮了半截,这实是大顺帝、牛金星的名气太大之故。
牛金星看了一眼远山,说:“仇公子,多保重,老夫去也!”说罢,飘然而逝。
仇戈望着牛金星消失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用手擦了一下脸,折向西南而行。
当务之急,是要打听到义军在什么地方。
他出了树林,奔向人烟稠密的城镇。路上,他不愿施展轻功,那样,会引起人们注意,弄不好会坏事。
正值秋阳中山,他步行了一阵,感到有些躁。这么慢慢腾腾地,何时能找个交通方便的镇子呢?干脆,还是展身飞掠吧。他深吸一口气,脚下加劲,弹身而起,一纵几丈,这正是上乘的蜻蜓点水轻功。
仇戈奔行了一阵,没有发觉什么异常,便放开胆子飞掠一口气奔跑百里,心情正快畅的时候,忽见前面路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他没有立即止住身形,轻飘飘地到了他们的近前,扫了他们一眼,见是些普通汉子,便没放在心上。
他正要再急驰,忽然,人群当中的二个青衫大汉说:“这小子模样这么丑,轻功却很好,怪不怪?”
另一个人道:“这丑小子会不会是改装的?丑小子怎么有好功夫呢?”
几个人七嘴八舌,仇戈却暗叫不妙,看来自己不该化装成丑小子。这些人也真混帐,难道丑人就不能有好功夫吗?这样一来,仇戈犹豫了,是继续施展神功前行呢?还是和他们一样逛?他正在思谋,那个青衫大汉眼一亮,突然道:“他会不会是仇戈?”马上有人响应:“对,八九不离十。”
仇戈知要糟糕,便索性装糊涂,不理他们。
一个黄衣客笑嘻嘻地走向他,问道:“你是姓仇的小子吗?你若是,抓住你便可得一万两银子,数目不小啊!”
仇戈强忍住心头的怒火,冷笑道:“你看呢?”
黄衣客似乎精通易容之道,伸手向他脸上摸来,仇戈怒斥:“找死!”右手一个旋摆,拍了过去。
黄衣客躲避不及,啪地一声,正击在他的胸脯上。他一声惨号,身体飞出丈远,口吐鲜血,面目狰狞,怨毒的目光如箭一般,要射穿仇戈。
这一突变,使前边的汉子明白了仇戈的身份,疯了般围过来。
仇戈见事态严重,只好抽出长剑,随着飞旋的剑光,便是几声惨叫。仇戈对付段圣差一截子,收拾这一帮人,却不费力气。三下五除二,砍翻五六个,最后逼向青衫大汉。
此时,青杉客脸色煞白,闪着困兽犹斗的凶光,恨恨地说:“小子,洪家帮不会放过你!”
仇戈冷毒地一笑,一剑刺过去。大汉想跳,晚了,被拦腰而折,血雨四溅,染红黄土地。
仇戈不敢停留,急急西去。
以往畅游江湖,轻松自在,这回处处有险,仇戈感到有些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狂奔了有一个时辰,到了百里开外的一条大河边。
河水湍急,两边无人。两岸的秋草开始枯黄,给人一种没落的凉意。他沿着河岸走了五六里,见河拐向西南,便止住身形,望着不息的清水出神。
忽然,一阵“咯咯”笑声传来。这声音鲜活清脆,和他妹妹香芹的声音截然不同。有一种山野的清新。他估计,定是个活泼娇怪的丫头。
片刻,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来到他近前。左边的少女,瓜子脸,绿裙上绣着大朵的黄花,给人一种秀美端庄之感。右边的少女苹果脸蛋,双颊红润,桃红衣服上绣着兰花草,有种说不出的艳丽。两个少女并没因前边有人而停止笑谈。
那桃红衣少女嘻嘻笑了两声说:“小梅姐姐,后来他们可团圆了?”
绿裙少女说:“团圆了。不过,结婚的时候,新娘罚新郎跪床。”
“活该!谁让他负义呢!”
绿裙少女打趣地说:“小桃妹子,若你是那新娘,该如何呢?”
小桃不假思索地说:“我非让他叫三声亲娘不可。”说完咯咯笑起来。小梅娇骂道:“好不羞的丫头片子,连个辈儿也不分了。”
仇戈觉得小桃太出格了,哪有这般说话的。岂不知,新婚夫妇,柔情密意,叫什么的都有,并不过分。仇戈故意咳嗽了一声,示意她们说话要有分寸。
谁知,小桃火了:“不爱听快滚,别在这装腔作势假正经。”
仇戈觉得奇怪,这小丫头真是浑身是刺,多亏遇上我,换了别人,能有你们好吗?
他转身瞪了小桃一眼,刚要开口,小桃却叫起来:“是个丑小子!从后面看倒有几分人样,可惜……”
仇戈冷然道:“姑娘说话要庄重些,别没了规矩。”
小桃又咯咯笑起来:“姐姐,有趣吧?臭男人都是这德性,表面上仁义礼智信,背地里男盗女娼。这个丑小子也不一定是好货。他还在我们姐妹面前谈规矩,真可笑!”
仇戈再也压不住心里的火,冷冷地说:“你若不识相,我便规矩你一番!”
出乎意料,小桃双手抱拳,一拱到底,笑嘻嘻地说:“多谢公子抬举,请!”
仇戈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既然如此,他就难以推辞了。仇戈道:“我们点到为止。姑娘小心!”
仇戈想施展绝技,教训她一下,让她知道,天下人众多,一山更比一山高,所以,出手既轻灵又巧妙,可谓集自身所学之精华。
万料不到,他身子刚动,小桃就如蝶儿般翩翩舞动起来,不但身姿、步法好看,而且神妙莫测。
仇戈有些神失目迷,他的武功在人家面前大为逊色。这是使他不相信,而又不能不相信的事。若说段圣的身手快,那么,小桃的身法可以“巧”字见长。她的本领绝不在段圣之下。
小桃柳腰一扭,纤手如钩,闪电般扣住仇戈的手腕,一招“顺手牵羊”,极其美妙地一带,仇戈便一头栽进河里,呛了几口水。小桃哈哈大笑,小梅也乐不可支。仇戈羞惭万分,沮丧透顶。他不敢停留,顾不上两个少女的冷嘲热讽,游到了对岸。
仇戈拖着疲惫的身子走了一段,觅个无人之处,脱了衣服,拧去一些水,晾在草丛上。又把湿了的宝图摊开晒干。他受了这声羞辱,情绪非常低落,甚至有些颓废,暗骂自己无用。堂堂七尺男儿,江湖人称“雪剑”,竟不如一个无知少女。这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呢?他感叹一番,便迷迷糊糊睡去。
等他醒来时,已是繁星满天。一勾弯月挂在树梢,使他颇为伤感。广漠的黑暗使他顿感孤寂。下一步该往哪去呢?义军又在哪儿?不如先到太原看看,自己乔装改扮,不会给他家带来什么危险。
他躺在那儿,无聊地数了一会儿星星,翻身坐起,收拾一下,奔太原而去。
夜间赶路,可以尽情地发挥他的轻功,旋风儿一般,潇洒之极。他过了一个凹坡,刚踏进一片草丛,忽见两人从北面飞奔而来。仇戈急忙隐蔽。
只听一人急道:“快点,晚了帮主会怪罪的!”
“不知帮主召见我们何事?”
仇戈心中一动,这两人的身法并不多么高明,深更半夜见什么鸟帮主?不如跟去瞧瞧,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他主意打定,便提聚轻功悄悄尾随。
前面两人没有发现身后有人,过了一片庄稼地,进入一个村子。两个人走到一家大院门前,敲了两下,大门开后,两人说了句话,便走进去。
仇戈没有去大门口,而是向北一拐,到了后墙边,纵身上墙,向里一看,见一大屋子里正亮着灯。
他飘然落下,踮脚从窗口缝里向里一瞧,见里面横七竖八坐着二十多个人。为首的是一个黑面老者,五旬左右,相貌威武,有霸主之风。他左边是个中年文士。仇戈惊了一跳,这两人他都,认识,老者是洪家帮帮主洪相峰,那文士是副帮主卫和争。
老者环视了一下众人说:“仇戈杀了本帮弟子,已成了我们的仇人。你们见了他,绝不要容情。下午,我又接到‘主人’的‘冰龙令’严令我们,不论死活,一定要把他拿住,献到主人那儿去。我们能得十万两白银。这可是美差,你们可不要再大意呀!要不惜一切代价,不择手段……”
仇戈不愿再听下去,出了庄,奔西南。看来,自己的敌人成群结队了,自己就这么点道行,难啊!不管如何,现在,已不是退却的时候
他内心又充满了一种匡正之气,悲壮之情。
风萧萧兮易水寒,
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此时,他感到自己正是一个荆轲。
黎明时分,他到了太原买了一身姑娘衣服。可怎么化妆,都不能尽人意。如果扮成一个姑娘,这么高的个子,定然十分引人注目。想来想去,还是化妆成一个六旬老者为妥。他收拾利落,进了一家饭店。
他已饥肠辘辘,闻到佳肴美味的香气,立刻来了精神。他要了几样上好的菜,开始自斟自饮,细细品尝。他内心却在核计如何去吴家。
正当他细嚼慢咽时,外面走进一个人来,高大魁梧,红衣如火,紫脸剑眉,好不威风。
仇戈拿杯的手微微一额,酒溅了出来。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竟遇上了“惊天双捕”的另一位丁青。
这厮的武功更加毒辣,“烈阳神功”一掌拍出,可使树木起火,没有阴柔功夫的人,万不可撄其锋。
他走到一个锦衣华服的胖子身旁,低声说:“纪家那边要严密监视,绝不许出纰漏。”
胖子恭敬地点点头。
仇戈瞧了胖子一眼,知其是个酒囊饭袋,官府中人无疑,也没放在心上。现在,仇戈考虑最多的是还去不去吴家,近在咫尺,动一动都很难啊!自己一步不慎就会给他们家带来杀身之祸,家破人亡。
想到这他忽儿想起向己的家。他们会不会到自己家去?那样,自己的一家岂不完啦?自己做了一个不孝的人。自古来忠孝不能双全,事到如今,只有走下去,到死方休。他感到怆然。
吃过饭,他在大街上走了几圈,不忍离去。凤纹此时做什么?她知道我的困境吗?凤纹啊,你可知道我的心?我时刻想念你,可又怕见你。此一别,不知何时能相见?也许天地茫茫无见期,黄泉路上做冤魂!想到伤心处,他潸然泪下。男子汉的泪啊,这是发自内心的悲哀。
仇戈正要离去,忽见一个老丐喝得醉醺醺而来,他步履蹒跚,但却不失精神。仔细观察他的步子很有些讲究。仇戈正注目细看,老丐却笑嘻嘻伸手揭仇戈的面罩。
仇戈大骇。
“我老叫化子都敢以真面示人,你这小白脸为何却怕了?”
仇戈做梦也想不到老丐的目光如此犀利,一眼能看出自己戴了面罩。人家动手揭罩,自己竟连躲的功夫也没有,天下谁有这能耐?忽儿,他想起一个人来,嗫嚅道:“前辈可是丐仙吕……”
“嗯。你这小子还真有点眼力,走吧!”
“前辈让晚辈去哪儿?”
“去吴家。那丫头在想着你呢!不过,你要记住,我可是你的情敌。你娶不上她,那便是我娶。”
仇戈瞠目结舌。这不是天外奇谈吗?老丐吕行,少说也有一百三十岁,而且又丑又脏,怎么能娶如花似玉的凤纹呢?那不是暴殄天物吗?虽说男女婚嫁,自古有郎才女貌之说,也不能太悬殊了。
仇戈有些哭笑不得,很明显,老头子不是在开玩笑。他说得很真诚,仿佛把此看成自己的初恋。仇戈一阵天晕地旋,这是怎么了?难道世界要完全变个样?
吕行见仇戈木然,便劝说道:“小子,别那么想不开,什么事都不要勉强。那丫头愿意嫁我,你抢不去;愿意嫁你,我也不抢。不过,我在暗中要使些手段,让她回心转意,投到我的怀抱中来。”
仇戈看着他那脏样,肌肉一阵痉挛,这老小子真是太无耻了!仇戈啊,你为什么那么笨?不管他内心如何痛苦,吕行依旧满脸脏笑。仇戈长长长出了一口气,跟吕行向吴家走去。
两人刚走几步,迎面碰上匆匆而来的丁青。他无意中扫了仇戈一眼,目光立刻对准仇戈。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嘿嘿笑了几声向仇戈靠过去。也许他的精力太集中,竟没发现旁边的吕行,或者发现了,也没放在心上。他轻轻地说:“公子,我们又见面了,该有些话说吧?”
仇戈没搭言,吕行却哼了一声,伸手抓过去。丁青想跳开,还没有动,左臂曲池穴便被吕行捏着。顿时,丁青周身无力,连站都有些困难。他惊骇欲绝,脸色涨成紫红,鬓边青筋凸现。他刚要开口说话,吕行轻轻向前一带,他便一个狗吃屎栽倒地上,门牙掉了两颗,满嘴血泥。
他一个翻转站起,破口大骂:“哪来的老王八蛋,突然偷袭,算什么人物!”
吕行嘿嘿一阵怪笑:“龟儿子,你要让我拧断你的脖子是不是?”
丁青后退了两步,瞪大双眼。他心中有数,老小子比他高明得多。他仔细打看一下吕行,想到他的来头,连忙上前赔笑道:“原来是丐仙吕前辈,在下冒犯,你老别见怪。”而他内心,对吕行却恨到了极点,食其肉,喝其汤,不解其恨。
他所以如此,是其狡诈的本性使然,正所谓口蜜腹剑。当然,他还有个长远的打算,就是希望能得到其指点武功。虽然希望渺茫,但现在至少对他有用处。如果闹翻,自己有性命之忧。纵然他不杀自己,若他保护起仇戈来,自己再对付姓仇的小子那便万难了。”
吕行是何许人物,对本青的内心世界几乎摸得一清二楚,不过,既然他服了软,自己就没有必要再收拾他。何况他也不认为丁青对他会有什么威胁。
他“嗯”了一声,对仇戈说:“走!”
丁青想再说什么,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仇戈故意拿出无所顾忌的姿态,气得丁青站在那里血直往脸上涌。
片刻之后,他冷静下来,一跺脚,悻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