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姥姥这个自诩慈善的老女人,恨坏了钟小云,非要治治她不可,不然,这口恶气实在咽不下去。就因那么一点小事,她就陷钟小云于一生之不幸,多么狠的心肠!平时,他待钟小云真不错,钟小云也对她唯命是从,多少年来,没说过一个不字。所以,她才喜欢起小云。
她若说,太阳是柿子,天黑就烂掉了,钟小云就得立即说,我还闻到过一种涩味呢,她若说,太阳是个下贱的婊子,早晨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勾引男人。钟小云只有说,太阳的确不是好东西。这样,就惹云姥姥一阵大笑,把钟小云当成贴心人,可方小和钟小云的事刺激了她:这个野妮子和那小子认识才片刻,竟有情了?连我的话也不想听了?可见她以前对我说的好话,全是逢场作戏。这个浪货,我非让你一辈子都知道我的厉害不可!钟小云却不知她这毒恶的心肠和狭窄的报复是多么沉重。她见云姥姥不高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有尽力地去讨好她。
可云姥姥主意已定,不吃她这一套。
云姥姥想了好一会儿,对钟小云说:“云儿,男人就那么回事,什么美不美,配不配,只有能耐才是真的。我们世上不是流传说吗?郎才女貌,八十老翁,可娶十八岁的姑娘。皇上老儿搂着的妃嫔,哪个不是二八多娇?只要有手段就成。我对你最不放心,成天怕人欺负你,我定要给你选个最有本领的人,方能让我安了心。年龄上么,不要紧,老夫少妻才恩爱呢?”
云姥姥的一番话,把钟小云说傻了,脚不走正路,手也发凉。姥姥是什么意思呢?她把我从小抚养成人,又教我武功,对我有天高地厚之恩,难道她会害我吗?可她说了些什么呢?
我该怎么办呢?我没有得罪她呀!忽儿,她想起来了,姥姥可能是因方小跑而怨恨于我,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对,不对……定是嫌我不听她的话,移怒于我,报复吗!
也许是吧!我完了!她周身仿佛失去了力量,动也不能动了。走一步都感到困难,再也昂不起平目的头颅了。
云姥姥见钟小云蔫下去,心里很受用,你这贱婢,这才是开始呢!她们走到一个山坡前,忽见正东方向奔来一个人速度甚急。及至近前,才看清,是个七旬左右的老者,一身黑衣,长相古怪,也是一个独眼放光明。云姥姥一见此人,眼睛顿时亮了。对呀,何不把这贱婢嫁给这老儿。人虽丑,本领大得紧。她放声叫道:“黑狐花不见,还认识老身吗?”
那短小腰弯老者止住身形,笑道:“原来是云姥姥,你老在江湖中谁人不知,我花不见怎敢忘呢?”
云姥姥笑道:“好说。花不见,我很赞赏你的武功,给你说个媳妇要不要?”
花不见一怔,以为听错了呢?忙问:“你给我说个媳妇?”
云姥姥说:“正是此意。”
黑狐花不见说:“谁愿意跟我呢?”
云姥姥说:“你武功了得,为人正直,哪个姑娘不喜欢呢?你若愿意,我就把我的徒儿钟小云嫁你吧?这样,我也放下心了。”
钟小云听了这话,头顶如响了一个焦雷。想说不愿意,又知道说也没用,心一横,不言语。也好,你不是教了我武功吗?又养了这么多年,我无以为报,就用你这次坑害和泄愤,来扯平了。你把我推向了痛苦的地狱,也算我还了你的人情,从此两不相见。钟小云的心中充满了悲凉之情,自己命苦,有什么法呢?
黑狐花不见觉得纳闷。这个老乞婆犯了什么毛病,把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宝贝徒弟嫁给我?但他又一想,若有这么个美妻,真是天赐桃花运,还管那么多做什么?他笑道:“云姥姥,只要你的弟子乐意,我是求之不得的。”
云姥姥哈哈大笑:“花不见,钟小云一向钦佩英雄豪杰,象你这样的人物,她怎会不乐意呢?小云,你说是不是呀?”
钟小云冷漠地说:“一切全凭姥姥作主,你就是往火坑里推我,我也得跳呀?”
云姥姥老脸一红,斥道:“我怎会往火坑里推你呢?花不见大侠,哪一点配不上你?”
钟小云道:“姥姥,你别气呀?你的话我怎会不听呢?
你把我从小抚养成人,这大恩大德我何以为报呢?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姥姥不高兴的。”
云姥姥气得“哼哼”的:贱婢,瞎硬,以后你就知道了。她说:“花不见,你听到了吧?
钟小云答应了。”黑狐花不见满心欢喜。云姥姥又说:“花不见,夜长梦多,你们也要快点完婚,让我放心。”
黑狐花不见嘿嘿笑道:“全凭姥姥作主,我们这就回庄吧?明日办如何?”
云姥姥道:“如此甚好。”她恶毒地看了钟小云一眼,被她冷淡无情的面孔气得哆嗦。
她以为钟小云一定会瞌头求饶,宁死不嫁,自己也好看看她的可怜相,料不到钟小云连“不”
字都不说,好象这一切与她全然无关似的,云姥姥觉碍自己并不快意,反而真正被激怒了,可她又没什么好办法,只好让他们快成婚,让花不见这个色鬼去整治她。
钟小云的内心是极苦的,可是,她不愿向云姥姥这个卑鄙无耻的老女人低头,自己被她养大,现在想来都是耻辱。
她横下一条心,是地狱,自己也要走一趟。
花不见几年来没有这么高兴过,可又有点担心。钟小云如此之美好,为何会愿嫁自己呢?
但这是个喜事却是无疑的。
他们三个人向西北方向走了七八里地,云姥姥又道:“花不见,你可要好好待我这徒儿哟!”花不见说:“姥姥放心,我会—心一意地待她。”
他们走进村子,在靠北边的一个院子前停下,这院子不小,屋也有十来间,就只花不见一人住。花不见把她们两人让进院子,端茶送水,过了一会,他出去了一趟,外面走进几十个乡下的穷汉子,见了钟小云这般美貌的少女,都羡慕死了。多么怪,她真要嫁给一个老头子吗?每人心头都有这么一个疑问。他们很快帮助花不见收拾起房子来。一个下午的工夫,整个院子换了样,有了新婚将到的气息。
钟小云一直默默无语。到了晚上,她在东边的一间屋里睡了,不知外面有什么事发生。
云姥姥对花不见说了什么,她也不屑去听。这一夜,钟小云憔悴了不少。多么短暂又多么漫长诡异的人生!她的内心绝不是象她的脸那样无视一切。不管怎么说:这是一次灵与肉的双重交战。失去的东西,将从自己的处女地上,永远地消失,这对任何一个把失去看成是痛苦的人来说,份量无疑是相当沉重而残酷的。她不是一块钢铁,她是一个充满着各种幻想的少女,这现实如霜一样,突然降到她身上,对她来说,实在是过于严峻了。
云姥姥心中也不觉得如何高兴。钟小云今日的灰败和无神,并没有给她一种胜利者的享乐。她这才发现,她压制的是一个极其可怜的弱者。她心里有点觉得不是味儿。但她见钟小云有点不愿见她的神情,火徒然窜上来:好,看谁笑在最后?而结果呢?谁也没有笑。她把钟小云推向一个少女不能承受的境地,洒满路的都是泪和血,她连一丝快慰都没有得到。
到了中午,洞房什么的都已布置好,村里又来了不少女人,帮钟小云换上新娘子的新装。
人群中,自然是七嘴八舌,令云姥姥直皱眉头,真想跳将起来,打杀他几个。有人说,这是造的什么孽呀?造孽者肯定不得好死!这自然是对陷害者的咒骂。在他们纯朴的心灵上,不允许有这样的感情倾斜,还有人说,说不定她的爹妈贪图花不见什么,太狠心了!死了,到阎王那儿非下油锅不可!你看这姑娘多可怜,连说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天下好人都是命不好,越坏的人越长寿。这些话,多少传到云姥姥的耳中,真让她难以忍受。好在婚礼开始了,一切都进入混乱的高潮之中,谁也顾不上再论是非短长了。
钟小云故意满不在乎,拿出寻常的样子来。可一被搀扶进了洞房,人都虚脱了。她想到死,也许死可以解脱一切。
自己没有一个亲人,谁会怜惜自己呢?她又一转念:死了,岂不正中云姥姥的意呢?我偏偏要活下去。
天一亮,花不见夫妻就起了床。钟小云把发绾起来,打了个结,成了小妇人的模样。她仍是冷漠如水,向云姥姥问安。云姥姥看在眼里,心里极不好受,花不见却在一旁诡笑。云姥姥无奈何。自己一怒之下,一切都变了样。钟小云变了,自己也变了。身边没有了说话人,只好一个人上路了。她再转身看时,钟小云早进了家院,再也没有一点情谊了。她几乎气死,十几年的心血,就为了给花不见养一个娇美的媳妇让他快活?钟小云的心里,一定恨透了自己,才走几步呢,连目送的情都断绝,好恨啊!云姥姥做梦也想不到,她一念之差,把双方都陷入了凄惨的境地。身边再听不到轻声的呼叫了,也不会再有人能体会自己的意图了,十多年,容易吗?
我为什么把这一切毁于一旦?她忽然觉得自己被人抛弃了,万分的孤独,连草木的摇动,她都觉得是在鄙视她的行为,好凄凉啊!她身子有点不稳,晃晃悠悠上了山岗,翻过山,向自己的静修之所而去。
没有走出百里,就发生了一件十分意外的事,她行到一条河旁,刚要纵身而过,突然有人喝道:“你那婆子,快滚!
到这里找死来了吗?”
云姥姥是何等人物,在江湖久负盛名,岂能忍下这口气?再想钟小云的绝情断意,使她到了火烧天灵盖的程度。
她怒斥一声:“该死的王八羔子,活够了!”她身法快如流星赶月,—闪而至,挥手两掌,击毙了两条汉子。
她右掌打在骂她的汉子身上,大汉在飞出的同时,胸前发出极清脆的声音,接着,银光万道,万星迸溅,云姥姥身手虽然极强,可意想不到会有这种突变,被无数冰点击在身上。
这正是天狼神功孔玄的‘玄伤雷’。
被她击死的是孔玄的弟子。他们几个人正在此收奇探异,没料到骂了一句,惹来杀身之祸。云姥姥更想不到杀几个毛嵬子,自己也要陪上。这瞬间的惨变,一点也不由人。
云姥姥被冰点寒星射中后,顿感有无数的寒气透入骨髓,痛苦万分。须臾,云姥姥的睫毛上都挂了冰花,血成了晶体,五脏再也动不得了。她如不散的魂魄,渐渐如轻烟淡雾似地被风吹走了。一个强横一时的高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报应来得好快呀,草和风在自由地摇摆着,仿佛在为他们进入自己的行列而欣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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