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真是冤家路窄。
就当他们两人的心中,滋生不祥预感的同时,街上却传来一个熟悉的语声道:“大家吃快一点,咱们还得兼程赶回去。”这语声,正是四海盟盟主皇甫承先的。
杜天行身为皇甫承先的得力干将,尽管以往他不曾见到过这位顶头上司的庐山真面目,但对于这语声,却是耳熟能详。因此,皇甫承先的话声入耳,立即感到心头巨震,脸上也变了颜色。
幸亏他们两人都改装易容,不必担心皇甫承先认出,也不致于被同座的人看破。
杜天行趁着盛饭的机会,飞快地向四周一扫,只见那些年轻杀手,年纪都在二十三四之间,资质根骨,也都是一时之选,一个个都是满脸剽悍神色。
而更使他怵目惊心的,是这些杀手们的衣服上,都溅得有疏疏落落的血渍。
他一面心中在叫苦,一面却故意想逗起对方说话,而向胡成彪说道:“老张,咱们快点吃,早点让出位子来,免得妨碍这二位侠士。”胡成彪连连颔首道:“好的,好的……”
坐在他们对面的两个杀手之一笑道:“不用急,也不用怕,我们不会随便杀人的。”
杜天行身躯一颤,语不成声地接道:“杀……杀人?多……多可怕……”
杜天行,胡成彪二人,是一对朝山进香的乡巴佬装束,他这一番做作,倒算是恰如其分。
那年轻杀手呵呵大笑道:“一听到杀人,就吓成这个样子,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另一个笑了笑道:“乡下人嘛!这也难怪。”
原先说话的年轻杀手,目注杜天行笑问道:“你们两个,是干什么的?”
杜天行有点怯生生地说道:“小的两人,是前往武当山朝山进香的。”
那年轻人笑道:“去武当进香?我看还是算了吧!你们两个,一听到杀人,就吓得发抖,如果看到那满寺院的死尸,那还不吓破苦胆么!”
杜天行一副惊悸莫名的神情,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骇然讶问道:“这位侠士,您在说些什么话啊?”
那年轻人含笑接道:“我说,武当山的道士,都已经死光了。”
“怎么死的?”
“自然是被咱们这些人杀死的呀……”
“当”地一声,杜天行,胡成彪两人手中的碗筷都掉到地下了。
这,固然是他们故意做作,但他们的心中,也的确是十分震惊。
不但有十分的震惊,也非常懊恼,和非常的难过。
那年轻人见状之下,得意地笑道:“不要怕,我早以说过,我们不会随便杀人的。”
杜天行与胡成彪对望一眼,怯生生地站了起来,匆匆忙忙会了帐,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后面传出一串呵呵狂笑声。
虽然已经亲耳听到了,但杜天行,胡成彪二人,却仍然向武当山赶去,为的是要实地看看究竟,同时,他们也是希望能看到一些劫后幸存的人。
跟着这一惊人消息同时传出的,是四海盟已正式成立,并向各门各派发出警告,限期三月,向四海盟投诚报到,否则,武当派就是一个例子。
当然,杜天行,胡成彪二人于离开那个小镇甸之后,已另行改装易容。
此刻,他们是两个商人装束的中年人。
两人在一家小馆子中打过尖后,胡成彪才苦笑着问道:“杜兄,咱们怎么办?”
杜天行沉思着接口道:“看情形,四海盟不可能还有人留在这儿,咱们不必有太多顾虑,即行上山。”
胡成彪点点头道:“好,咱们走吧……”
杜天行判断不错,在登山过程,一路上没遇到任何阻挠,当然也没看到一个活人。
由山脚的净乐宫起,至金顶为止,所以八宫,六院,二十四庵,七十二观之中,少说点,也有两千名以上的僧侣和道士,可是,杜、胡两人所见到的,只是遍地血腥和横七竖八,死状奇惨的尸骸。
整个武当山,已变成个惨不忍睹的人间地狱。
这,不但是武当开派以来,一次空前的浩劫,也是武林中未曾前闻的浩劫。
由于心情的沉重,也由于百十里的山路,实在不算短,因此,当他们两人到达金顶的真武观时,已经是薄暮时分。当他们在真武观中巡行一周,仍然没见到半个活人之时,胡成彪禁不住苦笑道:“杜兄,现在咱们怎么办?”
杜天行也苦笑道:“先用干粮,然后连夜下山,咱们总不能在这儿陪着死人过夜。”
两人就在山门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一面吃着随身携带的于粮,胡成彪并长叹一声道:“武当派以剑术称尊武林,想不到却也在剑术上遭到灭门横祸,而这一招使其灭门的剑法,还本来是他的门下的弟子所研创出来,想起来,可真是不可思议。”
杜天行在猛吃着一条鸡腿,闻言之后,只苦笑了一下,并未接腔。
胡成彪又轻叹一声道:“杜兄,我也同意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话,但为了报仇而迁怒于上千的无事之人,这就实在太没有人性了。”
“人性?”杜天行咽下满口鸡肉,才披唇一哂道:“茫茫人海之中,你胡兄曾经碰到几个具有人性的人?”
这回,可轮到胡成彪苦笑了。
杜天行又是披唇一哂道:“你老兄别说我过于偏激,人与禽兽之间,根本是没什么分别的,甚至有很多很多的人,还缺乏某些禽兽所具有的美德,你老兄何妨仔细地想想看。”
胡成彪又苦笑了一下道:“不用再想,眼前这血淋淋的例子,以及我沈大哥夫妇和小凤所遭遇到的一切,已足够支持你老兄这一番高论了……”
杜天行忽然传音说道:“禁声。”
说着,已拉着胡成彪,飞身上了山门旁一株叶浓密的古松之上。
沉寂了少顷之后,胡成彪才传音苦笑道:“真够惭愧,直到现在,我才听到一点轻轻脚步声。”
杜天行传音说道:“胡兄别太谦虚,咱们猜猜看,来的是哪一方面的人?”
胡成彪沉思着接道:“四海盟的人,不可能去而复返,看情形,来的可能是因事外出,幸逃这一次劫杀的,武当派中的人?”
杜天行点点头道:“这判断,很有道理。……”
他们居高临下,视界辽阔,就这说话之间,已远远地看到,登山登道士,出现一行模糊人影。
杜天行入目之下,话锋一转道:“一共九个,不错,都是道装……”
那九个人,行进速度很快,胡成彪也看清楚了,并立即接道:“带头的一个,是白胡子老道。”
那九个道士,已登上山门的广场,可看得更清楚了。
不错,不但为首的,是一位白髯垂胸的老道,殿后的那位,也是六旬以上的白发全真,只有当中是七位中年道士。
当然,这九位道士脸色白得难看,是无法形容的。
杜天行,胡成彪二人,都禁不住在心中感叹着,“天可见怜,武当派总算还有幸逃不死的人。咱们也算此行不虚了。”
那九位,登上广场之后,却停了下来。
两位白髯老道向七个中年道士低声说了句什么,立即并肩向山门前走了过来。
胡成彪扯了一下杜天行的衣袖,传音问道:“咱们是否立即下去?”
夜空中,忽然传出一声清朗叱道:“老牛鼻子,给我站住!”
杜天行一听语声,就知道是四海盟盟主皇甫成先的徒弟杜大年,禁不住暗道一声惭愧地,心念电转着道:“这小子还潜伏在这儿,我竟不曾察觉出来……他们也真沉得住气,对我们两人,居然不加闻问……”
他,心念急转间,两位白髯老道立即停了下来。
七个中年道士,也不待吩咐,立即布成了武当派威镇武林的“七星剑阵。”
同时,一阵“飕飕”连响,杜大年已率领着十个年轻杀手,射落广场。
杜大年首先向两位白髯老道笑道:“老牛鼻子,你们是不是武当三子中的玄真子和悟真子?”
“武当三子”是包括武当派现任掌教慧真子在内的统称,也是武当派中最高功力的三位。
经过杜大年这一提醒,杜天行,胡成彪二人也省过来。
这两位白髯老道,必然是玄真子和悟真子。而那七个中年道士,也就是武当二代弟子中的精英“武当七剑。”
至于他们这九位怎么会突然由外间回山,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左边的白髯老道冷然颔首道:“不错,贫道玄真子,站在我身边的是我师弟悟真子……”
杜大年笑问道:“另外七位,就是贵派年轻一代中的精英,‘武当七剑’了?”
玄真子不愧是修为有素的得道全真,处此灭门惨变的情况之下,却仍然是神态从容,不疾不徐地答道:“不错……”
杜大年截口笑道:“那好极了,咱们留在这儿,为的就是等你们九位。”
玄真子冷然接道:“施主是四海盟中的人?”
杜大年傲然颔首道:“小可是四海盟的首座弟子,也就是未来的四海盟盟主。”
玄真子脸色一变道:“我武当派与你们何怨何仇?值得你们血洗武当之后,还要赶尽杀绝?”
杜大年淡然一笑道:“对付将死的人,小可是十分慷慨的,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血洗武当,是为了家师的杀父之仇!”
玄真子注目问道:“令师的先尊是什么人?”
杜大年接道:“严格说来,咱们也算一家人,家师的令尊,就是出身贵派的‘惊天一剑’皇甫丹大侠……”
他的语声未落,玄真子,悟真子二人,又是脸色一变地,长叹出声。
少顷之后,悟真子才抢先厉声叱问道:“孽障,你那个混帐的师傅呢?”
杜大年道:“家傅早已返回本盟总舵,要超渡你们这几个,自然用不着劳动他老人家……”
悟真子的涵养功夫,可没他师兄那么好,只见他须发怒张地,挥剑直扑,并厉声叱道:“贫道先劈了你这小孽障……”
以悟真子的修为,这含愤之下的一剑,是何等威势,放眼当代武林,能接得下他这一剑的,可实在不多。
但事实上,他这雷霆万钧的一剑,却被杜大年从容地接下了。
“呛”然巨震声中,杜大年疾退丈外,并连连向着跟踪飞扑的悟真子摇手笑道:“要赶着去投胎,也不争这一时半刻呀!”
话声中,接连三个急闪,避开了悟真子的三次追击。
悟真子满腔悲愤,无处发泄,经过杜大年这一逗弄,更是气得暴跳如雷地,厉声叱问道:“小狗为何不敢接招……”
玄真子连忙将其拉住,并沉声喝道:“师弟,冷静一点!”
杜大年却冷笑一声道:“老杂毛,我怎么没接招,你那第一剑我不是已经接下了么……”
悟真子老脸铁青,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玄真子平静地问道:“你,是不是还有援手未到?”
杜大年笑道:“笑话,要超渡你们这些土鸡瓦狗,还用得着之援手么!”
玄真子脸色一沉道:“那你为何还要拖延时间?”
杜大年阴阴地一笑道:“小爷是为你们好,想替你们找两位帮手出来。”
话声一落,扬手发出两点寒星,向杜天行,胡成彪二人藏身的古松上疾射而来。
杜大年所发射的,是两粒铁莲子,而且是贯注内家真力发出。
因此,那破空锐啸之声,既劲且疾,连一旁的玄真子于悟真子两人,也为之脸色一变。
但杜天行是何许人,两粒铁莲子,又如何能奈何得了他。
只见他朗笑一声,与胡成彪二人相偕飘落广场上,拨弄着手中的两粒铁莲子,淡然一笑道:“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右手一挥,两声惨号随之传出,杜大年所率领的十个年轻杀手中,已倒下一双。
杜大年没想到对方竟然先行向自己手下人下手,而且,那身手之高明,似乎绝不在他自己之下。
因此,入目之下,脸色为之大变。
杜天行却淡然一笑道:“你这铁莲子,倒是蛮管用的,再送我几粒如何……”
这当口,胡成彪却利用机会,向玄真子,悟真子二人低声说明自己两人的来意。
此刻,杜大年已由口音中听出杜天行的来历,不由又是脸色一变道:“你是杜分舵主?”
“不错啊!”杜天行含笑接道:“少主还能听得出我的口音来,属下感到无上光荣!”
杜大年冷笑一声道:“人家都说你失踪,是遭了碧云山庄或者是柏长青那一伙人的毒手,我却料定你是跟柏长青他们在一起……”
杜天行截口笑道:“少主天纵英明,料事如神,可敬可佩……”
杜大年也截口叱道:“杜天行,你以为我治不了你!”
杜天行漫应道:“这可难说得很。”
一顿话锋,才神色一整道:“杜大年,看在你我都是姓杜的情份上,希望你能冷静地听我说几句话,你,不是正主儿,我可以请求武当两位道长,让你们离去……”
杜大年截口冷笑道:“真是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你大概忘了咱们留在这儿的任务了。”
杜天行沉声接道:“你一定要见过真章才行,咱们且互拼三掌如何……”
杜大年又截口冷笑道:“放过你们。”
话出招随,“砰,砰,砰,”接连三声霹雳巨震过处,扬起漫天尘土,那强劲的罡风,逼得远在丈远外的胡成彪,悟真子,玄真子等三人,也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
尘埃降落之后,只见杜天行周围的地面,象被铁器铲去似的,低了尺许,而他立足处的周围径尺之内,却仍然完好如初。
杜大年入目之下,脸色一变之间,杜天行却含笑问道:“三掌已接了,你怎么说?”
杜大年不答反问道:“你……你也会‘大静神功’?”
“不错。”
“你这‘大静神功’由何处得来?”
杜天行冷然接道:“这些,与你不相干,现在,你给我一句话,说的话算不算数?”
杜大年哼了一声道:“小爷说的话,当然算数,现在,你只要告诉我,同你一起来的人是谁,我马上就走。”
“可以,”杜天行接道:“我这位同伴,是‘四君子’中的胡成彪大侠。”
一听杜天行的同伴不过是四君子中人,杜大年似乎有点后悔了。
杜天行已看透对方的心意,立即冷笑一声道:“自食诺言,在你这种人来说,算不了一回事,但我不能不提醒你,咱们拼下去,必然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你年纪轻轻的,划算么?”
杜大年忽然一挫钢牙道:“好!今宵暂时便宜你们。”
举手一挥,沉喝一声道:“咱们走!”
目送杜大年率领着剩余的八个杀手离去之后,杜天行才回过身来,向着玄真子,悟真子二人抱拳长揖,正容说道:“二位道长,请恕在下擅专之罪。”
玄真子打了一个稽首,含笑说道:“无量寿佛,杜施主言重了。”
悟真子也含笑说道:“杜施主,一切情形,刚才这位胡施主已经说明,二位施主不辞辛劳,星夜兼程,赶来替本门示警,这一份云天高谊,武当派存殁均感。”
杜天行苦笑道:“道长此言,徒增在下汗颜,因为,在下等来得太晚了。”
玄真子长叹一声道:“这是天意,武当派在劫难逃,二位施主心意已尽,也不用难过了。”
悟真子蹙眉接道:“杜施主,请恕贫道问句不该问的话,按目前咱们的力量,应该是可以留下那九个人的,杜施主却为何要借故放走他们呢?”
杜天行正容接道:“这原因说来很简单,二位道长当已于胡大侠口中获悉,杜大年所带来的那十个人,都是会使‘惊天一剑’的杀手?”
悟真子点点头道:“是的,方才,胡施主已经说过。”
“那么,”杜天行接道:“二位道长当也明白,在此种情形之下,咱们要留下方才那九个,贵门下的七位弟子,势将免不了会有伤亡?”
玄真子点点头道:“不错,这也是难免的。”
杜天行正容接道:“贵派经此一次空前浩劫,元气大伤,今后,如何重振武当声威,就全在二位道长和七位令徒的肩头上,所以,目前这几位,可实在不容许再有任何损伤了。”
玄真子向悟真子投过深深的一瞥,正容说道:“师弟,杜施主替武当设想得如此周全,这一份恩情,咱们师兄弟,恐怕有生之年,也没法报答了。”
杜天行连忙接道:“道长言重了,兴继灭绝,济困扶危,是每一个侠义道中人,应尽的本份,在下也不过是尽我份心意而已。”
不等对方接腔,却又注目问道:“对了,二位道长和门下的‘武当七剑’,是怎会逃过这一次劫难的?”
玄真子又向悟真子投过深深的一瞥之后,才长叹一声道:“说来这也是天意,才使咱们这几个人幸逃不死,不过此事说来话长,此间非待客之地,本门新遭灭门惨变,又不便接待贵宾……”
说到这里,抬手向广场右侧一指道:“这儿下去,有一座凉亭,那也该不致有血腥气,咱们且到那凉亭中去,再作长谈吧!”
接着,扭头向“武当七剑”沉声喝道:“你们七个,小心戒备,不可解散剑阵。”
“是!”
在“武当七剑”的暴喏声中,两位老道和杜天行,胡成彪二人,把臂同行,向广场右侧走去。
行进之间,两个老道忽然出其不意,同时电疾扬指,点中杜天行,胡成彪二人的“灵台”和“章门”重穴,玄真子并冷笑一声道:“二位上当了!”
这可的确是谁不曾料到的意外。
因此,怔楞半晌之后,杜天行才勉强挤出一丝苦笑道:“不错,这个当,可上得够大的。”
玄真子含笑接道:“不过,二位暂时都不会有生命之虑,咱们还是照原定计划了,到凉亭中去谈吧!”
说着,一人一个,将杜天行,胡成彪二人挟起,向凉亭中走去。
那凉亭,建在一座突出的悬岩上,四周青山环绕,下临千寻绝壑,形势奇险,风景绝佳。
但目前的杜天行,胡成彪二人,可没有这份闲情逸致然一笑道:“二位,很抱歉,本来我可以暂时封闭二位的真力解开被制穴道,让你们恢复活动的,但这几环境特殊,万一二位想不开,向悬岩下一跳,那我们就算是白忙一场了。”
悟真子也笑道:“好在现在才不过是初秋,并不太冷,这石桌上躺躺,倒也别具一番情趣。”
杜天行冷哼一声道:“你们两个的废话,有没有完?”
悟真子含笑接道:“现在,你杜朋友可得耐心一点。不愿意听的话,也非得勉强听下去不可。”
登道上传来杜大年的朗笑声:“恭喜二位道长,又建了一次奇功。”
悟真子呵呵大笑道:“这是托盟主的洪福,也得感谢少主的栽培。”
杜大年已缓步而入,两个老道早已起立相迎,状至恭谨。
杜大年含笑摆手道:“二位道长请坐。”
紧接着,却向杜天行笑道:“杜分坛主,想不到咱们是在此种情况之下重逢。”
杜天行哼了一声道:“你别神气,杜某人充其量不过是一死而已。”
杜大年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接道:“没那么严重,你自己也明白,本盟对叛逆的处理是非常残酷的,但你的情形不同,咱们相处的时间很长,也一直相处得很好,何况,咱们五百年前,又都是一家人,所以,你不会死,连这位胡大侠也一样的会受到特别优待。”
杜天行又哼了一声,道:“想利用我,那你是打错算盘了。”
杜大年神色一整道:“你说得不错,我是想利用你,但这是互利的,好处并不是我一个人所有,你要知道,人,只能死一次,能够有活下去的机会,为甚么不活下去哩!”
一顿话锋,又正容接道:“现在,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之所以这么优待你,是希望你能将那另一半的‘大静神功’口诀交出来……”
杜天行截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另一半的口诀?”
杜大年笑道:“方才,你已经露过一手了,所以,我断定那另一半的‘大静神功’得主就是你,而且,你以前之所以故意成全沈小凤,也是别有用心。”
杜天行冷笑一声道:“你完全猜对了,目前的沈小凤,是当代武林中,唯一获得全得‘大静神功’口诀的人。”
杜大年注目问道:“那么,你自己就是第二位了。”
“不是,”杜天行轻轻一叹道:“小凤还没有时间将那另一半的口诀告诉我,否则,眼前就不是这个局面了。”
杜大年笑了笑道:“那不要紧,咱们之间,可以互相交换,而且,我可以在盟主和班姥姥面前力保,由你任副盟主。”
杜天行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娃儿!”
杜大年苦笑道:“这也难怪你不相信,对于一个叛逆而言,这可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
杜天行冷笑道:“别枉费精神了,有甚么手段,你尽管使出来!”
杜大年星目一转道:“咱们换个话题谈谈也好,沈小凤那批人,现在在哪儿?”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杜天行笑道:“其中好处可多啦!从最现实的观点来说,不久的将来,有人会替我报仇……”
玄真子截口一叹道:“杜大侠,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
杜天行截口冷笑道:“如果人人都象你们这两个贪生怕死,出卖祖宗和门户的老杂毛……”
玄真子又截口接道:“错了,咱们师兄弟,可不是武当派的人。”
杜天行禁不住一怔道:“你们不是‘武当三子’中人?”
“武当三子,都陈尸真武大殿中,你要不要去瞧瞧。”
“那么,那武当七剑也是假的?”
杜大年抢先答道:“不错,那是本盟中的剑手。”
杜天行目注那两个老道问道:“你们两个,究竟是甚么人?”
假玄真子拈须微笑道:“你听说过,‘青城双仙’的名号么?”
胡成彪抢先接道:“你们是‘青城双妖’中的通玄与通化两个妖道?”
“不错,”假玄真子笑道:“贫道是通玄,这是我师兄通化,不过,咱们却是自称为:‘青城双仙’……”
杜天行苦笑道:“你们两个,辈份功力,都不在‘武当三子’之下,并久已不在江湖走动,一般人都以为你们已遭天谴了,想不到却已投入了四海盟中……”
杜大年截口笑道:“不……二位道长,尚未正式加盟,不过,盟主已决定畀予,他们二位以本盟最高护法之职。”
胡成彪冷笑一声道:“血洗武当,也是你们两个的份?”
通玄笑道:“不!血洗武当,完全是本盟剑手的功劳,贫道可不敢掠人之美。”
“至少你们两个是帮凶?”
“这倒是不错。”
弹通化含笑接道:“要谈功劳,制住你们二位,倒的确是贫道师兄的杰作。”
杜天行苦笑了一下,才向杜大年问道:“对了,你是怎么发觉我们的?”
杜大年得意地笑道:“我不妨老实告诉你,我们是特地留在这儿,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前来送死的,所以,咱们是先并未发觉你们,是你们自己太以大意了……”
杜天行截口问道:“你们就埋伏在这真武大殿附近?”
“是啊!”杜大年含笑接道:“如果你事先小心一点,先行默察一番,以你的功力之深,是应该可以察觉到的。”
杜天行轻轻一叹道:“别得了便宜再卖乖,杜某人既已就擒,也只好认命了。”
杜大年禁不住目光一亮道:“你已愿意跟我们合作?”
杜天行冷笑一声道:“作梦!”
杜大年苦笑了一下道:“那也不要紧,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想通的。”
接着,却向两个老道笑道:“二位道长,这一意外收获,可非常丰硕,咱们也该启程,向盟主面前去请赏啦……”
群侠方面,虽然算是有了一次小团圆,九死一生的沈玉璋,也在白云飞的悉心调治之下,迅速复元,而且,因祸得一福,一身功力,也比以前精进得多了。
闭关进修的沈小凤,石中英二人,由于心无杂念,一身功力,也在目长夜大之中。
可是,由于杜天行,胡成彪二人的一去不返,杳无音讯,却在他们心中,压上了一块重铅。
而这情形,又不便向两个正在闭关潜修的年轻人知道,甚至于连正在指导沈石“惊天一剑”的邵家驹,也暂时瞒着,以免他们分心,而影响进境。
当然,在邵家驹面前,他们是准备了一套说词,说是杜,胡二人,正在“夏口”城中,监视四海盟的活动。
但事实上,真正在“夏口”城中,暗地活动的,可只有上官宝珠与白如玉两人。
但经过半个月的暗探,可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们也曾想到,与潜伏在四海盟中的帅复伦取得联络,或者是多派出人手来查探。
可是,他们一共只有这几个人。
失踪的失踪,闭关的闭关,护法的护法,哪能有多余的人手派出来。
至于帅复伦方面,由于杜天行与其联络方法并未告诉其余的人,因而这条路也走不通。
奉令探查的白如玉,上官宝珠二人,于焦急莫名之下,只好在大街小巷中瞎闯,希望能凑巧碰上帅复伦。
本来,帅复伦有泡茶馆的习惯,“公”余之暇,经常进城来散散心,而他与杜天行的联络,也是在茶馆中进行的。
但他由东方曙的总管荣升为四海盟总舵的总管,由于工作加重,而四海盟成立伊始,身为总管的人,更是特别繁忙,因而连进城散心的时间,也被剥夺掉了。
在此种情形之下,白如玉与上官宝珠二人,要想能在大街上碰到帅复伦,纵然不能算是海底捞月,但希望却也是微乎其微的。
又是五天过去,也就是杜天行,胡成彪二人“失踪”的二十天之后。
白如玉,上官宝珠二人,虽然没有碰到帅复伦,却无意间碰到杜大年和伍维屏这两个小魔头。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这一发现,也该算是聊胜于无的。
于是,她们两人互相一使眼之下,也漫不经心地,跟了上去。
此时,她们是易叉而弁,而且是两个中年商人的装束来。伍维屏与杜大年二人,自然没法认出她们来。
虽然是一个晴朗的黄昏,但仲秋的黄昏,却已有点凉意了。
走在前面的两个小魔头,虽然是步履从容,潇洒飘逸,但神情之间,却显得颇为落寞。
少顷之后,伍维屏才笑问道:“杜兄是否准备前往留香院,看看老相好?”
杜大年苦笑道:“那种场所,一片虚情假意,我现在感到味嚼同鼠,再也提不起兴趣了。”
伍维屏邪笑道:“那你还是在怀念沈小凤?”
杜大年“唔”了一声。
伍维屏笑道:“其实,那丫头又何尝不是一片虚情假意。”
杜大年苦笑道:“我当然知道她是一片虚情假意,但那丫头,不愧是天生尤物,那韵味,那风情,绝不是一般风尘女子所能比拟的,至于那天姿国色,更是一般庸脂俗粉所望尘莫及了。”
伍维屏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邪笑道:“你杜兄可真是艳福不浅,对沈小凤那丫头,我虽然拔了个头筹,那情形,可实在是别扭得很。”
杜大年邪笑道:“鸿沟初绽,腥红点点,婉转娇啼的情形,也蛮够人回味的呀!”
这一段对白,听在后面的白如玉,上官宝珠二人耳中,可实在是够受的。
尤其是白如玉,一想到自己爱女,在这两个小魔头手中受辱时的情形,几乎有立即冲上前去拼命的冲动。
但她总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
在自知功力不敌,不能冲动,又经一旁的上官宝珠一再传音警告下,才勉强将心头的怒火压住。
伍维屏仍然是苦笑着是:“这些,都别提了,杜兄,咱们还是去恰红院逍遥一番吧!”
杜大年笑了笑道:“既然你老兄有此雅兴,我也敬陪就是。”
伍维屏“哦”了一声道:“对了,有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些日子来,杜兄理当是春风得意才是……”
杜大年截口讶问道:“此话怎讲?”
伍维屏笑道:“咱们以往那位杜分舵主,练的也是‘大静神功’,这一来,杜兄可以得窥全豹,上下合璧,老兄即可成为年轻一代中的第一人啦!”
听到这里,白如玉,上官宝珠二人,禁不住精神一振,但一颗心,也不由地往下一沉。
杜大年轻轻一叹道:“伍兄,年轻一代中的第一人,不是我,而将是你我两人的共同对头……”
伍维屏禁不住一惊道:“你说的是沈小凤?”
杜大年点点头道:“不错。”
伍维屏扭头注目问道:“那么,难道那个姓杜的不肯将口诀就交出来?”
杜大年苦笑道:“那匹夫可真够狠,软硬都不吃。”
“没有用刑?”
“谁说没有,到目前为止,所有办法都已使出,只差没有要他们两个的命了……”
说到这里,两人一个向右拐,进入一条横巷,那横街也就是怡红院所在的那条街。
白如玉,上官宝珠二人虽然已获得杜天行,胡成彪二人的部分消息,却是不知道他们究竟被囚禁在甚么地方。
所以,尽管她们两人不便跟到妓院去,但为了要获得进一步的消息,也只好决定再跟一段路程,再定行止。
就当她们两人也拐进那条横巷时,忽然一道人影,擦身超越而出,并扬声说道:“启禀二位少主,盟主有请。”
那是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中年汉子,边说边飞快地,奔了上去。
两个小魔头一齐住步回身,由杜大年发问道:“甚么事?”
那劲装汉子躬身施了一礼道:“回少主,小的不知道,小的是奉帅总管之命前来……”
杜大年截口问道:“帅总管人在哪儿?”
那劲装汉子道:“帅总管在天心茶楼中,他一共带来十个人,正在分头找寻二位少主。”
杜大年禁不住蹙眉自语着:“甚么事?这么劳师动众的?”
伍维屏含笑接道:“想来必然是紧急大事,咱们这就赶快回去吧!”
杜大年点点头道:“好,你去向帅总管复命,我们马上就回去。
“是……”
那劲装汉子恭应着,回身飞奔而去。
仍然等在拐角处,故装欣赏街头景色的白如玉,上官宝珠二人,自然是得其所哉地,不用多费精神,就找到了那家天心茶馆。
她们两人并不认识帅复伦,但有那劲装汉子作为向导,也就等于替她们两人作了义务介绍。
当那劲装汉子向帅复伦回报,说是已经找到二位少主时,白如玉,上官宝珠二人,也就在紧邻着帅复伦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只见帅复伦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先行回去吧!”
“是。”那劲装汉子恭应一声之后,又,笑着问道:“总管暂时还不回去?”
帅复伦有点不耐烦地说道:“还有九个人,都要到这儿来复命,我又怎能先行回去!”
“但是……小的糊涂。”
“对了,看到其余的人时,叫他们立即到这儿来报到。”
“小的遵命。”
那劲装汉子向着帅复伦恭敬一礼,转身离去之后,帅复伦才轻轻叹了一声,并漫不经意地,向白如玉,上官宝珠二人瞟了一眼。
当然,白如玉,上官宝珠二人,也已意识到,以前杜天行与帅复伦的约会,也必然是在这家茶馆中。
而帅复伦方才向那劲装汉子所说,要留下来的理由,也相当坚强。
因为,如果仅仅是为了等其余的九个人前来覆命,大可以叫那劲装汉子留下来,在这儿传话就行了,又何至于要劳动他这位总管大人,在这儿枯等呢!
因此,白如玉断定他必然是另有作用,如非是还不知道杜天行胡成彪二人已经出了纰漏,而希望在这儿能见到杜天行,就是已经知道了这消息,而希望能碰到己方的人,将这消息传递出来。
于是,她立即把握这机会,以真气传音说明自己两人的身份。
这情形,使得帅复伦心头一惊地,传音问道:“二位夫人乔装前来,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
白如玉点点头道:“是的,杜大侠,胡大侠出了纰漏了,难道帅大侠还不知道?”
帅复伦传音苦笑道:“怪不得这二十天来,一直没法和他联络上,只不知他们二位,究竟出了甚么事?”
于是,白如玉又将杜,胡二人前往武当,一去杳无音讯,一直到方才由杜大年,伍维屏两人的对话中,才知道出了纰漏的经过,以真气传音,简略地说了一遍,才接问道:“象这么重大的事情,帅大侠竟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得到?”
帅复伦轻轻一叹之后,才苦笑道:“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件极机密的大事,在下只不过是一个外围份子,当然不够资格参与啦!”
接着,又神色一整道:“不过,经沈夫人这一提起,我倒觉得有点蛛丝马迹可寻了。”
上官宝珠抢先传音问道:“怎么说?”
帅复伦沉思着传音说道:“约莫是在半月前的一个深夜。杜大年曾偕同两位神秘人物回来,但第二天,却并未再看到那两位神秘人物。”
白如玉“唔”了一声道:“有进无出的神秘人物,那准是他们二位。”
上官宝珠接道:“我想,他们二位,也可能是被囚禁在那凌云阁上……”
帅复伦截口道:“凌云阁已经开放,不再是特别禁地了,所以,他们二位,决不可能在凌云阁上的……”
传音到这里,又一个劲装汉子走了进来,向帅复伦躬身施礼道:“启禀总管,方才张三说,二位少主已经找到了。”
“不错,”帅复伦挥挥手道:“你先回去吧!”
目送那劲装汉子离去之后,白如玉才蹙眉问道:“那么,帅大侠以为他们二人被囚禁在哪儿?”
帅复伦苦笑了一下,说道:“这个……目前在下不便瞎猜,且等我费点工夫,得到可靠消息之后,再说吧!”
白如玉接问道:“帅大侠几时给我们消息!”
帅复伦正容接道:“这可难得很,最近这一段时间,我也不便出来,今天算是机缘凑巧……”
上官宝珠截口问道:“对了!你们那边究竟发生了甚么事,须要派出那么多人来,追回那两个小杂种。”
帅复伦又是苦笑一声道:“在下是奉命行事,究竟出了甚么事,我也一无所知,只好等下次见面时,再一并详告了,现在,咱们必须研讨出一个妥善的联络办法来,才是当务之急。”
这一个联络办法,研商了足有盏茶工夫,才算定案,白如玉,上官宝珠二人,也首先起身而离去了。
帅复伦回到总舵,向皇甫承先覆命时,刚好那位碧云山庄的副庄主戈日新也在座。
戈日新在名义上是上官珍珠的副手,但因他也是上官珍珠的姘头,同时,他的一身“金刚禅震”神功,也高于上官珍珠,所以,事实上,他却等于是碧云山庄的太上庄主。
当上官珍珠被迫而与四海盟合并,并屈就第二盟主时,戈日新正有事于杭州,未及参与协议,此刻,他是刚由杭州赶回夏口来。
皇甫承先一见帅复伦,立即抢先说道:“两个年轻人,都已回来了,来,帅总管,先见过戈副盟主。”
帅复伦又向戈日新躬身施礼道:“帅复伦参见副盟主。”
戈日新拈须笑道:“不用多一礼,咱们本来就是老同事呀!”
皇甫承先正容说道;“戈副盟主也就是才回来,待会你通知第一堂,正式通令周知,任命,戈副盟主为本盟第一副盟主。”
帅复伦颔首恭应道:“属下遵命。”
皇甫承先接道:“还有,本盟以前的湖北分舵杜天行,已经擒获归案,并还有一个‘四君子’中的胡成彪,那两个,本座尚有借重你们之处,但他们始终不肯合作,方才,本座已和戈副盟主谈过,戈副盟主有特殊手法可以叫他们就范,现在,你就带戈副盟主前去。”
“是!”帅复伦禁不住心中窃喜,但外表上却是蹙眉接道:“回盟主,属下还不知道那两位囚禁的地方。”
皇甫承先接道:“就在这儿的地下室中。”
随手递过一块小巧的金牌,正容说道:“这是通行令符,现在就去。”
“是!”
“还有,你问问那两个,有没有甚么口信,要转给他们自己的人。”
帅复伦又恭应一声之后,才接问道:“盟主已知道那些人的落脚地点了?”
皇甫承先苦笑了一下道:“现在还不知道,但本座决定明天派人于各通行要道,贴出报贴,通知他们,派人前来谈判。”
接着,冷笑一声道:“这是双管齐下的办法之一,这两个人,对双方都很重要,我必须好好的加以运用。”
帅复伦喏喏连声,偕同戈日新,退出了他们盟主的密室。
目前,皇甫承先所住的精舍,也就是东方曙以前所住的,当然也是这幢巨宅中最豪华的一幢建筑。
帅复伦一直是东方曙的总管,对这儿的一切,自然都不会陌生。
当他听到杜天行,胡成彪二人,是被囚禁在这儿的地下密室时,一颗心几乎凉了一半。
因为,他心中最是明白不过,要想由这儿将人放走,可远比由凌云阁救人,更要困难得多了。
由于囚禁着两个重要的人质,这地下室中,自然是警卫重重,戒备森严。
但有了盟主的令符,帅复伦,戈日新两人,却很顺利地,进入了这地下室密中。
杜天行,胡成彪二人,正名自躺在一张木床上,凝注着室顶的夜明珠,木然出神。
由外表看来,仅仅是神情憔悴,却看不到甚么创伤。
当杜天行的目光接触到帅复伦的目光时,禁不住身躯微微一震。
但他们双方都明白,有着戈日新在身边,可不能露出马脚来,因而双方都极克力制着,表现得一片平静。
但杜天行那身躯微震的情形,似已为老奸巨滑的戈日新所察觉。
只见他一双精目,尽在杜天行,帅复伦二人的脸上,来回扫视着,并向着帅复伦发出一串低沉,而莫测高深的轻笑。
帅复伦强自镇定着,蹙眉问道:“副座,咱们该如何进行?”
戈日新这才淡然一笑道:
“帅总管知道我要进行的是甚么玩艺么?”
帅复伦苦笑道:“属下不知道啊!”
戈日新正容接道:“本座施行的,是一种能使人于精神恍惚中,不自觉地说出心中秘密的‘瑜珈术’,也有人叫它为催眠术,这玩艺,可不能受到丝毫外力的干扰,也必须有较长的时间,才可能收效……”
这办法,可比一些甚么酷刑,都要高明得多。
因此,听在杜天行、帅复伦二人耳中,可不由使他们暗中苦不迭。
杜天行更是截口厉声叱道:“老贼,你那邪门玩艺,行不通的……”
戈日新笑道:“行不行得通,用不着你担心,你还是暂时安静一下吧!”
说着,扬指凌云空连点,制住了杜、胡二人的黑甜穴,然后,沉声说道:“帅总管,吩咐门口警卫,退到五丈外去,不奉传呼,不许接近,并严禁发出任何声息。”
“是!”帅复伦扭头向肃立门口的两个警卫,沉声问道:“方才,戈副盟主所吩咐的,你们两个听清楚没有?”
两个警卫同声恭喏:“听清楚了。”
“那么,退到五丈之外去。”
“是!”
戈日新又直接下达命令:“待会,你们交班时,也得照本座的吩咐,交待下去。”
两个警卫同声恭诺着:“遵命。”
戈日新又“哦”了一声道:“对了,帅总管,有没有带文房四宝来?”
帅复伦一怔道:“是啊!”
“赶快吩咐下去,立刻补送文房四宝备用。”
两个警卫之一,自告奋勇地,抢先接道:“是!小的马上叫他们送上来。”
目送两个警卫匆匆退走之后,戈日新才向帅复伦传音苦笑道:“帅老弟,你可习惯于目前的环境吗?”
帅复伦一愕道:“副座此话怎讲?”
戈日新目光深注着,传音问道:“你老弟,还承不承认咱们是自己人?”
帅复伦却传音苦笑道:“副座,不论过去或现在,咱们都是自己人呀!”
戈日新苦笑道:“你的警惕心很高,但我相信,你这位总管,在这儿不见得比我这位副座盟主更吃得开。”
帅复伦摸不准对方的心意,不敢轻易接腔,只好仍然报以苦笑。
戈日新神色一整道:“你知道我跟庄主的关系,非比寻常?”
帅复伦点点头,却仍然没接腔。
戈日新又接问道:“如今,不但由咱们一手创建起来的基业,化为乌有,连庄主也投向盟主的怀中,你是否也知道?”
帅复伦点点头道:“这些,我知道……”
戈日新一挫钢牙道:“你老弟想想看,是可忍,孰不可忍?”
接着,又正容说道:“这些话,如经泄漏,你我都是死路一条,明知要冒着莫大的危险,但我仍然要跟你说,你知道此中原因么?”
帅复伦苦笑了一下道:“因为咱们过去,都是碧云山庄的人。”
“不错。”戈日新正容接道:“但这还是次要原因,主因却在于你和杜天行的特殊关系……”
帅复伦心头一凛地,苦笑道:“副座怎么会如此断定?”
戈日新正容如故地接道:“别担心,目前,你我象拴在一条线上的蚱蜢,休戚相关,生死与共,你明白么?”
帅复伦硬着头皮点点头道:“我明白。”
戈日新接道:“那么,我可以正告你,当我们进入这个房间时,杜天行那身躯一震的神情,就使我意识到你们两人的关系,决不寻常,所以,我才决定开诚布公的跟你敞开来谈。”
甬道中,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戈日新话锋一转道:“可能是送文房四宝的人来了,你快迎上去,将文房四宝取来。”
“是!”
帅复伦也故意以极轻微的脚步声迎了上去,将文房四宝取回之后,戈日新才注目问道:“现在,我等你一句话。”
帅复伦苦笑道:“副座希望我说些甚么呢?”
戈日新正容接道:“将你心换我心,我的心迹已表明了,我要求你也表明心迹。”
帅复伦正容接道:“可是,我却认为副座的态度,还不够明朗。”
戈日新苦笑道:“仅仅是凭着‘夺妻之恨’这四个字,你老弟也该明了我的心情了。”
帅复伦注目问道:“副座打算如何行动?”
戈日新接道:“目前,我是孤掌难鸣,所以,我必须有一个得力的助手,去跟白如玉联络,你当也听说过,白如玉和我,分别保有‘金刚禅震’神功的上下册,如果能与白如玉合作,则武林中两项失传绝艺‘金刚禅震’与‘大静神功’,全都掌握咱们手中,咱们人数虽少,却有把握可以以寡击众,稳操胜算。”
帅复伦正容说道:“副座能对我推心置腹,我也自当披肝沥胆以陈,不瞒副座说,杜天行以前和我私交不错,但我却因力量有限,爱莫能助。”
在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原则之下,虽然表明部份实情,却还保留了大部份的秘密,不肯一次加以说明。
戈日新正容说道:“只要咱们两人能通力合作,一切困难,总可以设法克服……”
帅复伦截口一“哦”道:“对了,咱们耽搁时间太久,会不会引起他们的疑心。”
戈日新笑了笑道:“这些,我早已顾虑到了,原先我是打算由杜天行身上着手的,所以,我事先跟皇甫承先说明,施行这种催眠术,至少需一个时辰以上的时间,同时,由于杜天行于熬刑之时已受内伤,为防意外死亡,不可一次强求,而必须多分几次进行,能将全部口诀录出来,所以,时间久点,不会有甚么问题。”
帅复伦笑道:“副座这一番安排,可真是用心良苦。”
戈日新轻轻一叹道:“话是不错,但如非碰上你和杜天行有私交,要想由我自己去说服杜天行,可实在不容易。”
帅复伦笑问道:“副座不是会使催眠术么?”
戈日新话笑了一下道:“真要使用催眠术,那就成为真正替皇甫承先效劳了。”
帅复伦接道:“那么,如果副座没碰上我,而杜天行又不肯相信您时,您将怎么办?”
戈日新苦笑道:“那就只好慢慢来了,好在我在时间方面,事先留好了退步,必要时,只好真的替皇甫承先效力,以后再伺机报仇。”
接着,才神色一整道:“该说的,已大致说明,现在,咱们该开始行动了。”
帅复伦颔首问道:“副座,我能帮忙么?”
戈日新接道:“不单是要你帮忙,而且是要你挑大梁,任主角,现在,你先将那两位弄醒,由你向他们解说咱所定的计划,然后,要杜天行将那‘大静神功’的口诀,写上一段,但那口诀一定要真实的,只写出十分之一就行了。”
帅复伦点点头道:“这个,可包在我身上,不过,如何救他们脱验,也得先行说明,他们二位,既然都受了内伤,可如何是好……”
戈日新截口笑道:“这也就是我要故意将时间拖长的原因,只要他肯合作,并跟白云飞联络上了,那点内伤,还不是药到病除么?”
帅复伦不禁连连颔首道:“对!这办法真算是天衣无缝,妙极了!”
经过戈日新这“特殊办法”,由杜天行所笔录下的“大静神功”口诀,虽然只有一小部份,但却的确是真实的。
皇甫承先是大行家,一看就能辨别真伪。
那一小部份的真实口诀中,最后几句,却有点颠三倒四,和模糊不清,这也是戈日新要求杜天行故意这么作的。
皇甫承先看到那末尾几句时,不由蹙眉说道:“这最后几句,问题就大了。”
戈日新正容说道:“盟主,这是因为杜天行煞刑,内腑受伤过重,精力不继所致,这也就是属下事先向您所说,必须多分几次施术的原因。”
皇甫承先接问道:“照这情形,不知须要多久,才能将全部口诀录出来?”
戈日新接道:“属下不知道那全部口诀究竟有多少,所以,这问题可没法回答。”
皇甫承先指着那一段已录成的口诀道:“象这一段,大概最多只能算是十分之一。”
戈日新接道:“如果盟主估计正确,那么,要想录出全部口诀,最少也得二十天以上。”
皇甫承先接问道:“这是说,仍然照原计划,隔天施术一次?”
戈日新点点头道:“是的。”
皇甫承先蹙眉说道:“没有办法提前完成?”
戈日新苦笑道:“这是没法勉强的事,施行这种手术,受术者精力损耗甚巨,以杜天行目前情况来说,如果逼急了,很可能会丢他的老命,反而前功全弃,弄巧反拙了。”
皇甫承先也苦笑道:“目前,时间急迫,咱们能提前一天完成,就等于少一分胜算。”
戈日新又苦笑了一下,没接腔。
皇甫承先沉思接道:“如果将杜天行的内伤治好,是否可以提前完成呢?”
戈日新心中暗笑道:“我就是等你这句话……”
但他表面上却只是淡然一笑道:“如果将他内伤治好了,只要两次施术,也就是说,四天之内,就可以完成。”
皇甫承先欣然颔首道:“那么,马上设法将他的内伤治好,其余的一切,就完全仰仗戈兄了。”
戈日新含笑颔首道:“属下当勉力以赴……”
第二天清晨,武汉地区,各通行要道中,都出现非常醒目的招贴。
那招贴,也等于是四海盟给白云飞的通知。
那招贴的大意是说:杜天行,胡成彪二人,已为四海盟所擒,而且,两人都内伤严重,命在旦夕,由于四海盟中缺乏象白云飞这种医道圣手,希望白云飞于日落之前,派人送上两份治疗内伤的圣药,以挽救杜胡二人的生命,然后再商谈交换两个人质的条件。
这消息,对一般江湖人物而言,自然是一宗颇为刺激的新闻,但对于白云飞,柏长青二人为首的群侠来说,却已不能算新闻了。
因为,就在先一天的晚间,白如玉、上官宝珠二人,已将获得的消息,传到了群侠那边。
不过,由于白如玉、上官宝珠二人,尚未与帅复伦作第二次联络,因而摸不准对方此举,究竟甚么作用。
当然,对于昨宵在四海盟总舵中,所发生的有利于群侠的情况,也依然懵然无知。
约莫是辰牌时分还差一刻的光景。
一辆手推车,推着满车的鸡鸭鱼肉和蔬菜,到达四海盟总舵的后门边。
推车的菜贩,是一个中等身裁的小伙子。皮肤黝黑,还带着三分傻气。
可能是因为送得太晚了一点呢!一位厨师装束的人,早已等在后门门口,一见到那送菜的小伙子。立即沉声问道:“嗨!怎么现在才送来,也不瞧瞧,是什么时候了!”
那小伙子堆着满脸歉意的傻笑,结结巴巴地道:“大爷请……请……多多包涵……”
那厨师一直盯在满车的货色上,口中虽然埋怨着,却并未看那推车的小伙子。
等他听出那答话的人口音不对时,也目光深注地问道:“咦!你是谁呀?”
小伙子连连哈腰傻笑道:“小的王四喜,王四麻子是我的四叔。”
厨师“哦”了一声道:“原来你是王四的侄子,以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王四喜还是在傻笑着:“回……回大爷,小的……一直在对江学……学做皮匠,很……很少回家来……”
厨师蹙眉截口说道:“王四怎么不来?”
王四喜接道:“小的四叔病……病了,临时叫小……小的代送,所以才……才来得晚了……”
那厨师方自蹙眉一“唔”,一个小伙计匆匆赶到他身边低声说道:“老大,帅爷来了。”
这位小伙计口中的帅爷,指的是四海盟总舵的总管帅复伦。
那厨师一怔之下,才苦笑道:“咱们这位帅爷,真是有福不会享受,连厨房的鸡毛蒜皮事,也管上了……”
他的话没说完,帅复伦已出现在院落中,并沉脸叱道:“屠阿三,你好大胆子!居然敢背后议论本座的事。”
那被叫屠阿三的厨师,连忙躬身谄笑道:“帅爷,大人不计小人过,请帅爷多多包涵。”
帅复伦也苦笑道:“不是我爱多管闲事,你是本盟的老人了,也该明白,作为一个总管,就等于是一个管家婆,要想作得好,就事无巨细,都必须躬亲,因为,任何部门出了批漏,都是总管的责任,你明白么?”
屠阿三连连颔首道:“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明白了就好,”帅复伦沉声接道:“我早就交代过了今天有特别宴会,厨房工作必须加紧一点,怎么到现在,还在这儿聊天!”
屠阿三苦笑道:“帅爷,小的不是在这儿聊天,您没有见,送菜的现在才来呀……”
帅复伦截口接道:“已经延迟了,还不特别加紧一点!”
“是是……”屠阿三连声吆喝着:“来人!快点将疏菜搬进去!”。
帅复伦漫不经意地,走向那辆菜车,一面向那送菜的小伙子喝道:“小伙子,你也别闲着,快点将疏菜搬下来呀!”
王四喜连连颔首恭应着:“是是……”
当大伙儿忙着搬运疏菜时,帅复伦却精目一扫,飞快地向王四喜投出一个纸团,才转身向内宅走去。
王四喜接过那个纸团,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立即借着搬运疏菜的机会,迅疾地惴入怀中。
王四喜就是白如玉所乔装。
白如玉由帅复伦所给她的纸团上,明白了昨宵在四海盟总舵中,所发生的一切,其内心的兴奋,自是不难想见的。
因此,白如玉立即过江,与群侠研商如何解救杜天行,胡成彪二人的办法。
当天午后,白如玉,上官宝珠,帅复伦等三人,又在帅复伦所约定的地点会晤。
那是一家很普通的酒楼。
目前这三位,大都是生意人的装束,自不易引起人家注意。
同时,时当午餐过后,这酒楼上,除了这三位之外,并无别的顾客。
在这种情形之下,这三位自然可以毋须有太多的顾虑,而畅所欲言。
他们所拣的座位,是二楼上临街窗口的一个雅座,居高临下,不但街头景色,尽收眼底,连这酒楼中进出的人,也可以一览无遗。
帅复伦将白如玉交给他的两份疗伤圣药,揣入怀中,并静静地听完群侠所定的救人计划之后,才正容地说道:“按照戈日新所订目程,今天休息,要到明天晚上才第二次施术,所以,这两份圣药,也必须到明晚才能送到杜大侠他们手中,同时,如果咱们决定接受他们的要胁,先行公开送上两份疗伤圣药,则这两份,就成为多余的了。”
白如玉笑谊:“我倒情愿那另外两份是多余的。”
上官宝珠也含笑接道:“是的,既然他们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使杜大侠有足够的体力,接受施术,则必然不会让他完全康复,至于胡大侠的一份,更可能根本不让他服下的了。”
帅复伦点点头道:“有道理,在下一定尽一切可能,尽速将这两份伤药送到就是。”
一顿话锋,又正容接道:“至于何时采取救人行动,请听我的通知,下次我将会请琴儿前来联络的。”
白如玉点点头道:“好,这个问题,咱们就暂时这么决定。”
接着,又注目问道:“帅大侠,杜大年、伍维屏那两个小狗,昨宵究竟有甚么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