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维臣的语声讷讷地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我的目的,是要造就他对付一个年轻后辈。”
那沙哑语声沉声接道:“那年轻后辈是什么人?”
吉维臣的语声道:“那是‘海天钓叟’诸葛逸的两个再传弟子。”
那沙哑语声冷笑道:“打的好如意算盘,吉维臣,你想老夫会答应么?”
吉维臣的语声笑道:“阁下,这对你并无损失啊!”
那沙哑语声发出一串无比悲壮的豪笑道:“说得好,对我并无损失,哼!吉维臣,你想想看,当年只因我薛涤尘撇不下对妻儿的一念私情,才造成如今你与淳于慧狼狈为奸,嚣张跋扈的结果,这已经使我抱憾终天,愧对恩师和薛氏门中的列祖列宗,我岂能一错再错,再帮你造就一个祸根来对付我老友的传人。”
这几句话,只听得冷于冰、谷中兰二人心头大震,恍然大悟中,却又蹙眉沉思起来。
这洞中被囚居的老人就是风尘三绝中的“陆地神龙”薛涤尘,那青衣老妪自然就是他新婚三年后神秘失踪的夫人,已经是没有疑问的了。
至于薛涤尘的被囚,和其夫人神秘失踪的前因后果,他已于方才的对话中大致说明,毋须再费脑筋去猜测,可是,这吉维臣究竟是什么人呢?
只听吉维臣的语声阴阴地笑道:“阁下,我有一个比喻,不知你爱不爱听?”
薛涤尘的语声冷然地道:“没人禁止你说话。”
吉维臣的语声笑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前此将武功完全交给我是一件大错而特错的事吧!这好有一比,犹如是一个失节的寡妇,偷一次汉子是失节,偷两次、三次,甚至于无数次的汉子,也不过是失节,那么,阁下又何妨再错一次,换取你夫妻父子的团聚呢!”
薛涤尘的语声冷冷一哼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么一张利嘴。”
吉维臣的语声道:“这毋关嘴皮的利不利,而是……”
薛涤尘怒声截口道:“闭嘴!吉维臣,老夫痛快地回答你三个字:办不到。”
吉维臣的语声苦笑道:“嫂子,现在,只有瞧你的啦!”
那青衣老妪的语声嗫嚅地道:“润之,你……你……就……”
薛涤尘的语声道:“秀贞,你忍心让我在临死之前,再做一次使我死不瞑目的事。”
青衣老妪的语声凄然地道:“好,好,我不说了。”
薛涤尘的语声转向吉维臣道:“姓吉的,我薛涤尘弄到这种妻离子散,也等于是身败名裂的境地,固然是拜你和淳于慧二人之赐,但我自己撇不开儿女私情的一念之私,也算是主因之一。如今,经过这漫长岁月的忏悔,我一切都已想开了,你不妨看着办吧!”
吉维臣的语声道:“如此说来,你是执意不肯跟我合作的了?”
薛涤尘的语声冷笑道:“废话。”
吉维臣的语声阴阴地道:“阁下,我为你这数十年的忍辱成果可惜。”
薛涤尘的语声道:“吉维臣,老夫已豁出去了,威胁利诱,我都不会再动心。”
吉维臣的语声道:“阁下,难道你也不为你薛氏门中的香火着想?”
薛涤尘的语声道:“老夫已横了心,认了命,再说,我已愧对薛氏门中的列祖列宗,这线香火,断了倒也干净……”
吉维臣的语声截口冷笑道:“薛涤尘,目前恐怕由不得你作主。”
薛涤尘的语声讶问道:“吉维臣,难不成你还想用强?”
吉维臣的语声道:“必要时,也只好出此下策了。”
薛涤尘的语声冷笑道:“吉维臣,你也不照照镜子,凭你也配跟老夫动手。”
吉维臣的语声道:“阁下,我该提醒你一声:现在的吉维臣,已非昔日的吴下阿蒙了。”
薛涤尘的语声道:“老夫也要提醒你,老夫之所以被囚于此,一半以上是由于老夫的自愿,别以为这区区铁栅,能困得住老夫。”
吉维臣的语声道:“这个,我知道,我也知道这些年来,你的武功修为,可说已登峰造极。”
薛涤尘的语声道:“那你还敢大言不惭地要跟老夫动武?”
吉维臣的语声冷笑道:“阁下,请莫忘了,当年你接受挟持时,你的武功,又何尝不是高出我跟淳于慧多多。这叫做斗力不如斗智,明白了么?”
薛涤尘的语声发出一声轻轻叹息道:“吉维臣,斗智斗力,我自信都不输于任何人。”
吉维臣的语声道:“但你毕竟失败了。”
薛涤尘的语声道:“那是失败于你们的奸和诡。”
吉维臣的语声笑道:“不管怎么说,你总是失败了。”
略为一顿,又沉声接道:“阁下,我再提一次忠告,你最好是多考虑一下,天亮之后,我再等你的回答。”
再度一顿,又奸笑着接道:“你们夫妇难得见一次面,应该好好地说点体己话,好了,我不打扰你们了……”
这时,冷于冰向谷中兰传音问道:“中兰,咱们必须采取行动了,请你掩护我,让我先过去。”
谷中兰传音答道:“不!应该由我先过去。”
冷于冰苦笑道:“你是怕我打不过那老魔头?”
谷中兰道:“那倒不是,只因你的掩护方法比我高明。”
冷于冰恍然大悟地道:“你是要我用箫音掩护你……”
谷中兰截口接道:“是啊!你那箫音,号称武林一绝,全力施展之下:既可制住洞外那个强盗头儿,又可使吉维臣那老魔的注意力分散,我就可以从容闯过去了。”
冷于冰沉思着道:“好,就这么办。”
略为一顿,又注目关切地道:“可是你要特别当心。”
谷中兰笑道:“我还能拿自己的生命当儿戏么?”
说着,她伸手攀下一根胳臂粗的树枝,试了一下它的弹力,接道:“有这树枝的弹力相送,这十八九丈距离,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了。”
冷于冰传音道:“中兰,那老魔的功力不可轻侮,我的箫音,除了使他心神分散之外,可不能制住他……可惜我的紫电剑已交与忆儿,不然……”
谷中兰含笑截口道:“冰,别担心我没有兵刃,恩师的‘灵龙匕’,还在我身边哩!”
冷于冰一楞道:“真的?”
谷中兰道:“谁还骗你不成,以往,我为了怕泄露身份,所以连忆儿也没让她知道我有这么一柄宝刃。”
冷于冰“哦”了一声,谷中兰笑道:“现在,你该完全放心了吧!”
冷于冰默默地点了点头,谷中兰接道:“我已准备好了,开始吧!”
双方传音停止,谷中兰手中的树枝,已被她拉得弯到了最大的限度。
冷于冰神色一整,探怀取出一枝八尺玉箫,就着嘴唇,一缕有若万马奔腾,千军杀伐的箫音,向对崖源源不断地送出。
谷中兰双目炯炯,注视对崖洞外担任警戒的东门鼎,但听那石洞中传出吉维臣的一声沉喝:“东门鼎,你们快掩住耳朵。”
可是,他的警告毕竟迟了一点,夜色朦胧中,但见东门鼎那高大的身躯一颤,随即和另外那年轻人双双仰身栽倒。
同时,谷中兰顿足弹身,并借那树枝反弹之力,像离弦急矢似地,向对崖射去。
她的双足刚刚踏上洞外的平台,吉维臣已带着一声狂笑,出现洞口道:“冷于冰,你这一套……”
话没说完,猛地一声沉叱:“下去。”
话出掌随,一股潜劲,径向双足尚未站稳的谷中兰潮涌而来。
谷中兰双足尚未站稳,前有强敌,后临百丈悬崖,既不能退,也不能进,更要命的,是吉维臣那劲力万钧的掌力,匆促中,不能接,也没法闪避,眼看她只有被逼下悬崖的一途了。
此情此景,不由使对崖的冷于冰心胆俱寒地大喝一声:“中兰休慌,我来帮你。”
喝声中,已循着谷中兰的飞渡方法,不顾一切地弹身飞射。
吉维臣哈哈大笑道:“冷于冰,你还是下崖给她收尸……”
那“收尸吧”的“吧”字尚未说出,陡然一震,骇然惊呼道:“她……这是什么功夫?”
原来就这刹那之间,那本来是被逼得非下崖不可的谷中兰,竟然娇躯一旋,侧身伸臂,犹如漳鱼逆水激射似地,迎着那劲力万钧的掌风,一下子欺近吉维臣的身前,并快如电光石火地攻出奇幻绝伦的三掌,将那尚未回过神的吉维臣,逼得手忙脚乱的连退三大步,连那垂遮洞口藤罗与黑布幔,也被那如刃掌风,扫得一干二净。
谷中兰得理不饶人,一面奇招迭出,加速抢攻,一面冷笑连连地道:“吉维臣,告诉你长点见识,那是失传已久的佛门绝艺‘鱼龙曼衍身法’……”
这时,冷于冰也已到达平台之上,手按玉箫,为谷中兰掠阵,尽管谷中兰已度过危机,并取得上风,逼近洞口,但刹那之间以前的惊险场面,使他的周身犹自在冒着冷汗哩!
只听吉维臣怒声叱道:“丫头,老夫还怕了你不成。”
“呼呼”两掌,顿将谷中兰那咄咄逼人的攻势阻住,就在洞口那方圆不足五尺之处,各出奇招,展开一场互抢先机的快速恶斗。
吉维臣的一身功力,委实算得上高明,虽然方才由于惊讶分神与大意之下,被谷中兰迫近洞口,但此刻却已有攻有守,不但奇招迭出,而且势沉劲猛,谷中兰已无法再越雷池一步。
此刻之谷中兰,还是她化身贾伯卿时的模样,吉维臣边行边问道:“贾伯卿,你究竟是谁?”
谷中兰笑道:“贾伯卿就是水长东啊!”
吉维臣道:“方才冷于冰那小子叫你什么?”
谷中兰道:“他叫我中兰,那是我的另一个名字。”
吉维臣自语似地道:“中兰……中兰……你就是空明老尼的徒弟谷中兰?”
谷中兰笑道:“是啊!难为你也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吉维臣冷笑一声道:“丫头,你真命长,居然还能活着。”
谷中兰娇笑道:“武林中还有这么多的牛鬼蛇神不曾收抬,我谷中兰怎能逃避责任?”
他们两人口中针锋相对,手脚上却是越打越热烈,也越打越快速,不过,暂时之间,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吉维臣沉声道:“丫头,你的武功,根本不是空明老尼的路数,别是冒名顶替的吧?”
谷中兰右手一封,左手骈指如戟,快速无比地先划一个半圆,紧接着凌空三点,然后娇笑着问道:“认识这一手么?”
吉维臣脸色一变道:“‘降魔九式’中的‘周天一品’,你果然是空明老尼的徒弟。”
谷中兰冷然一哂道:“总算你还有点见识。”
吉维臣冷冷一笑道:“这回,老夫真个是阴沟里翻了船,与你同行三天,竟没摸出你的底细来,那车把式大概就是冷于冰那小子所乔装吧?”
一旁的冷于冰朗声接道:“现在,阁下总算聪明起来啦!”
吉维臣哈哈大笑道:“老夫本来有不跟后生晩辈动手的规矩,今宵既然破了例,你们两个就索性一齐上吧!”
谷中兰披唇冷哂道:“吉维臣,别向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连我的女儿都打不过,还敢侈言以一敌二。”
说话之间,双方业已交手百招以上了,仍然是势均力敌,难分轩轻。
忽然,一个苍劲而沙哑的语声发自吉维臣的背后道:“姑娘,你果然是空明师太的徒弟么?”
这陡然地发出的话声,使吉维臣心中一惊,而手上的动作也因之而微微一滞。
像这种绝顶高手过招之际,稍一分神,即足以招致杀身之危。
目前,吉维臣既然天夺其魄,而分神失常,谷中兰岂会放弃这大好机会。
当下但见她冷笑一声,快逾电光石火地指掌兼施,吉维臣已双臂虚垂,骇然向后倒退。
谷中兰一声清叱:“吉维臣,你乖乖受缚,我不难为你。”
叱声中,人已跟踪向洞中飞扑。
但她的身形却被一股柔和而强韧无比的暗劲阻止,同时洞中传出薛涤尘沙哑语声道:“姑娘莫急,他跑不了。”
谷中兰卸劲停身,恭声问道:“薛前辈,您老已脱困了。”
薛涤尘的语声道:“是的,姑娘,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哩!”
谷中兰正容答道:“先师正是上空下明……”
答话间,举目向洞中瞧去,在微弱的桐油灯下,只见这经过人工修整过的天然石洞,里面甚为宽敞,从中用铁栅隔成两间,外面一间放着两张竹榻和炊具,里面一间,想必是囚禁薛涤尘之用,惟此刻那儿臂粗的铁条,已被一种无上的内家真力硬行向两边分弯,足可容一个人俯身出入。
至于那薛涤尘,虽然被囚禁多年,但除了肤色白皙之外,倒也衣衫整齐,容光焕发,显然,他在这儿还是被优待着的。
此刻,但见他面相清癯,精神饱满,尽管是须发全白,却不难令人想见他当年的倜傥丰神。
薛涤尘的左边,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青衣老妪,这当然就是被叫做“秀贞”的薛涤尘的夫人了。
吉维臣满脸沮丧神色地,站在薛涤尘的右边。
此人目前所显示的,该是他的本来面目了,但见他身材修长,蜂腰猿臂,五官端正,面色红润,须眉虽已全白,脸上却不见一丝皱纹,显然地,他年轻时也必然是一位难得的美男子。
谷中兰目光一瞥,本来是眨眼之间的事,只听薛涤尘讶然截口道:“怎么?令师已经证果飞升了?”
谷中兰肃容垂手道:“是的,她老人家飞升已二十多年了。”
薛涤尘黯然一叹间,冷于冰已经缓步而入,向薛涤尘躬身施礼道:“小侄冷于冰,见过薛老伯,薛伯母。”
薛涤尘双目中神光一闪,捻须笑问道:“贤侄就是诸葛老弟的衣钵传人?”
冷于冰恭声道:“是的,只是小侄惭愧得很……”
薛涤尘点头截口道:“好好,风尘三绝中,总算还有两位收得如此出色的弟子,只有我却是……”
倏然住口,话锋一转道:“贤侄,令师是否也已再出江湖?”
冷于冰垂手恭答道:“恩师他老人家正闭关潜修上乘功果,不会再履红尘的了。”
一旁的青衣老妪接道:“润之,看你唠叨个没完,你不会请他们两位坐下来再说么?”
薛涤尘哑然失笑道:“对对,今天我真是高兴得昏了头,贤侄与贤侄女请坐,随便坐,东门鼎,快倒茶……”
他语无伦次地猛然一顿,向冷于冰注目接问道:“啊!贤侄,那东门鼎是否已被你方才的箫音所伤了?”
冷于冰答道:“薛老伯,那东门鼎仅仅是真力被制住,并没受伤,小侄这就将他救过来。”
说着,转身向洞外走去。
洞内诸人,已分别就坐,连吉维臣也在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
谷中兰目注薛涤尘问道:“薛前辈,您……”
薛涤尘含笑截口道:“贤侄女,风尘三绝中,我是老二,而以令师的年纪最大,我已经托大叫你贤侄女了,你该怎样称呼我呢?”
谷中兰赧然一笑道:“薛叔叔,侄女知过了。”
薛涤尘笑道:“这倒不能算你的错,因为事实上,咱们还是初次见面啊!”
微顿话锋,注目正容道:“方才贤侄女准备要问些什么?”
谷中兰目光向吉维臣一扫,娇声问道:“薛叔叔,这位究竟是……”
说到这里,冷于冰已领着那东门鼎和一个中年劲装汉子走进洞中。
薛涤尘向东门鼎挥了挥手道:“你们两个快去备茶,并张罗酒菜。”
东门鼎喏喏连声,神态极为恭谨。
冷于冰忍不住笑道:“薛老伯,这东门鼎似乎又受您的精神感召,气质已有改变啦!”
薛涤尘点头微笑道:“不错,我在这儿虽是阶下囚的身份,但他们两个平常对我却是执礼颇恭。”
顿时话锋,目光移注谷中兰道:“贤侄女方才是查问这吉老儿的来历?”
谷中兰微笑答道:“是的。”
薛涤尘神色一整,沉思着道:“贤侄女和冷贤侄听说过我夫妇和淳于慧三者之间的往事么?”
冷于冰、谷中兰二人同声答道:“听说过。”
薛涤尘道:“那么,这吉老儿就是咱们这三角关系以外的另一个主角。”
谷中兰黛眉一蹙地自语道:“另一位主角?难道是……”
冷于冰适时接下去道:“莫非就是那位武当派的俗家弟子?”
谷中兰白了冷于冰一眼道:“偏是你聪明。”
薛涤尘捻须大笑道:“正是,正是。”
他这“正是,正是”,也不知是语意双关,还是专为回答冷于冰的忖测?但冷于冰和谷中兰二人,却同时被笑得脸上一红。
谷中兰强定心神,目注吉维臣,淡淡一笑道:“吉老,此来途中,我曾伪称武当俗家弟子,想不到误打误闯,却是无心中影射了吉老的身份。”
吉维臣冷哼一声,没接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