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于冰笑道:“说的倒真像是那么回事。”
那飘忽不定的语声抗声道:“冷大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冷于冰有何不对?”
“你不该不相信我的话。”
“可是,你明明是人。”
“怪了,世间会有将自己硬说成鬼的人么?再说,如果我是人,为何你只能听到我说话,而不能看到我?”
冷于冰朗声笑道:“阁下徒具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奈何如此小家子气,装神扮鬼的?”
语声微顿,声调一寒地接道:“区区‘六合传音’功夫,还难不倒冷某人。”
那飘忽不定的语声,桀桀怪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面对高明,老夫不能不承认自己太小家子气了。”
已经是四十出头的人了,却被人家叫什么“后生可畏”,冷于冰不由啼笑皆非地震声说道:“阁下可以现身了。”
那飘忽不定的语声笑道:“年轻人,你说的是,不过,老夫年老体衰,走不动,要想见我,你必须搀扶我一把才行。”
冷于冰冷冷地一笑道:“好,你当心了。”
语出身飘,腾拔五丈有奇,径朝右侧十丈外一丛高可及人的杂草扑去。
身形才起,反手一甩,“倒打金钟”,一股急劲无匹的劈空掌力,向他方才停身处那株合抱大树上的浓窟枝中击去,同时清叱一声:“打。”
随着这一声“打”,甩臂拳腿,凌空一个倒转,以此向前激射时更劲疾的速度,扑向大树顶端。
这些,本来是一瞬间的事。
当冷于冰那一记惊咦,但严格说来,那只能算是半声,因为咦声才发一半,即变成哈哈大笑,由大树顶上腾起一道黑影,像慧星经天似地,一闪泻落十丈之外。
紧接着,“哗啦”一声,大树顶端,那广被十丈方圆的浓密枝叶,竟被劈去一半,断枝败叶,随着激荡的罡风急射着,那声势,好不吓人。
紧接着,冷于冰凌空飞扑的身形再度一转,如影随形,跟着那道黑影,轻灵曼妙地飘落在对方丈远之外。
那道黑影是一个头套黑色布袋,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身材又矮又瘦的黑衣人。
冷于冰身形才落,黑衣怪人朝着他一竖大拇指,朗声笑道:“好身手,好智计。”
冷于冰淡然一笑道:“阁下谬奖了。”
黑衣怪人接道:“一点也不算谬奖,这‘天龙卸风身法’,这雄浑的劈空掌力纵然换上当年的‘海天钓叟’诸葛大侠,也未必会比你使得更好。”
冷于冰一听对方提及乃师名号,不由神色为之一整,但那黑衣怪人又立即接道:“至于这智计么,设非老夫应变神速,真还难逃你那声东击西的雷霆一击。”
冷于冰披唇微哂道:“阁下究竟是在捧我冷某人?还是自吹自擂?”
黑衣怪人笑道:“就算两者都是吧!年轻人,老夫不妨再说一句双方都捧的话,能够想着‘六合传音’的线索而察觉老夫形迹的人,放眼当今武林,除开少数几个老怪物之外,你可以不作第二人想了。”
冷于冰淡笑道:“我不知阁下你自己有何感觉,我冷某人可是捧得飘飘欲仙,几欲乘风飞去啦!”
黑衣怪人笑道:“因为老夫一开始就将你估计得较低,所以,目前我该据实讲评,聊资补偿,其实,你我都心中有数,老夫方才所说,一点也不算夸张。”
冷于冰冷然接道:“够了,阁下。”
略为一顿,目射神光地注目沉声接道:“瞧你阁下这打扮,如果我冷某人向你请教尊姓大名时,想必是不肯见示的了?”
黑衣怪人笑道:“不错,你够聪明,就是记性太差了一点。”
冷于冰注目问道:“这话怎么说?”
黑衣怪人声调忽转无比苍劲地道:“年轻人,不久之前,你还窃听了半天,难道没听到老夫跟两个娃儿所说:‘明年元旦大校之前,不许泄漏老夫身份’的话么?”
冷于冰方自暗道一声“惭愧”地微微一凛,黑衣怪人又含笑接道:“这事情才多久,你竟忘得一干二净,岂非是记性太差?”
冷于冰讪讪地一笑道:“冷于冰承认栽了一个斛斗,阁下毋须再调侃了。”
黑衣怪人笑道:“老夫一点也没有调侃你的意思,而且,在老夫面前裁斛斗,也不算丢人,更何况严格说来,你并没栽斛斗,所以大可不必难过,更不必自责。”
冷于冰一怔道:“此话怎么说?”
黑衣怪人道:“老实告诉你吧,因为方才老夫并非以本身修为察觉你在窃听……”
冷于冰再度一怔地截口问道:“那你方才是怎样察觉的呢?”
黑衣怪人道:“年轻人,那只能怪你得意之下,太以目中无人。”
冷于冰注目问道:“有解释么?”
黑衣怪人道:“当然有解释,年轻人,记得你制住那李四时,正在说些什么话?”
冷于冰心中一动地暗忖道:“该死,这委实是不可原谅的疏忽。”
此刻,他才想起来,自己制住那李四时,口中正说着:“大爷……行个方便……怎么样……”
试想:在这样的一句话之后,即没有了下文,岂非是一个大大的破绽?而听在心思缜密的人的耳中,又岂非是等于告诉人家:李四已着了道儿了么?如果当时能将那一句话改为……。
念转未毕,黑衣怪人已含笑接道:“想通了么?年轻人。”
冷于冰苦笑道:“想通了,多谢阁下的提示。”
黑衣怪人道:“谢倒不必。”
一顿话锋,阴阴一笑道:“所以,你以后的一切行动,可以说是都在老夫的洞察之中。”
冷于冰正容注目道:“阁下既系宇文琛的义父,又是卞天鹏的长辈,想必是成名已久的前辈人物,依江湖礼数,冷于冰该尊称你一声前辈才对。”
黑衣怪人道:“那倒不必,老夫一向不讲究这些。”
冷于冰道:“好!那么,阁下为什么当时不将我冷某人截留下来?”
黑衣怪人笑道:“难道说,现在截留你算晚了么?”
冷于冰长眉一轩,沉声道:“好!阁下划下道来。”
黑衣怪人笑道:“年轻人,莫太紧张,难道你忘了老夫在大相国寺中向那两个娃儿所说的话?”
冷于冰道:“冷某人没兴趣去记那些。”
黑衣怪人道:“那么,老夫不妨也向你说一遍:老夫不屑向后生小辈动手。”
冷于冰冷笑一声,飞快地接道:“既然来了,恐怕由不得你做主。”
黑衣怪人笑道:“年轻人怎么如此性急,也不容人家把话说完就半途插嘴。”
冷于冰道:“没人禁止你说话。”
黑衣怪人道:“好,那你就少打岔。”
话锋留顿,清嗽一声,接道:“老夫虽然不屑向后生小辈动手,但如果仅仅是考较一下你的功夫时,自当例外。”
冷于冰披唇微哂道:“考较?哼!你太抬举你自己了。”
黑衣怪人哑然失笑道:“年轻人莫多心,如果你认为这‘考较’两字有损你的尊严时,咱们就算是印证也行。”
冷于冰冷笑一声道:“这‘印证’二字,更是不通之至。”
黑衣怪人双目中冷芒一闪,讶问道:“这话怎么说?”
冷于冰漫应道:“大凡印证武功,是友好之间,互相切磋性质……”
黑衣怪人“哦”了一声,截口笑道:“难道你我之间,就不能切磋武功么?”
冷于冰长眉一轩,目射神光地朗笑道:“自古薰莸不同器,冰炭不同炉,你我之间,立场不同,正邪有别,又怎能谈得上切磋?”
黑衣怪人淡笑道:“年轻人,你未免说得太难听了。”
冷于冰冷然接道:“区区是就事论事。”
黑衣怪人阴阴笑道:“年轻人,不论你怎么说,老夫都不会计较这些,不过,你这么一再地咬文嚼字,推三阻四的,是否表示你不敢跟老夫走上几招?”
冷于冰淡淡地一笑道:“阁下,不管你是由门缝里看人也罢,是使的激将法也罢,区区就是不会同意你那些‘考较’与‘印证’的字眼。”
黑衣怪人张目讶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
冷于冰惊声朗笑道:“冷某人的意思,咱们既经交手,就该放手一搏,分个强存弱亡才对。”
黑衣怪人大拇指一翘哈哈大笑道:“好一个高傲的年轻人,这脾气,就跟你当年的师傅一模一样。”
冷于冰凤目中方自异采一闪,那黑衣怪人却已惊觉自己失言似地话锋一转道:“好,咱们不妨各行其是,你拚你的“强存弱亡’,我行我的‘考较’和‘印证’,怎么样?”
冷于冰神色一整,注目朗声道:“听阁下方才语声,似乎是冷某人恩师当年故友。”
黑衣怪人摇头接道:“高攀不上。”
冷于冰接道:“冷某人也确信阁下今宵未存恶意。”
黑衣怪人点头,“唔”了一声道:“你总算说了一句良心话。”
冷于冰蹙眉注目道:“阁下既然是与冷某人恩师同代的前辈高人,而且,似乎本性也并不坏,又何苦跟卞天鹏、宇文琛等狼子野心的奸邪……”
黑衣怪人截口冷哼一声道:“你是向老夫说教?”
冷于冰歉然一笑道:“不敢,不过,区区之所以一再喋喋不休,无非是一秉至诚,希望阁下珍惜自己的令誉,莫再与奸邪为伍。”
黑衣怪人冷然一哂道:“不愧是诸慕逸的衣钵传人,连他那一套假仁假义的口吻,也一并接收过来了。”
冷于冰脸色一沉道:“冷某人尊你是一位前辈人物,你自己可得放尊重一点。”
黑衣怪人笑道:“年轻人,你是不是认为老夫侮辱了你的恩师?”
冷于冰沉声接道:“难道你不觉得方才那两句话,有失身份?”
黑衣怪人道“老夫谅解你的立场,不过老夫也要提醒你:你自然该尊敬你的恩师,但老夫却无此必要,是么?”
微微一顿,沉声接道:“再说,武林一脉,万流同源所谓红莲白藕,本属一家,又何来什么正邪之分,立场之别?”
冷于冰长吁一声道:“彼此话不投机,看来,咱们之间没什么可谈的了。”
黑衣怪人道:“老夫也有同感。”
冷于冰沉声道:“那么,你划下道来吧!”
黑衣怪人笑道:“这才算是快人快语。”
扭头向十几丈以外的草丛中笑道:“好戏要上演了,你们两个想看热闹,就该大大方方地站出来看,躲在那里面多蹩扭。”
随着一串朗笑,那草丛中站出两个人来,赫然竟是“鬼斧神工’范纯和“笑煞星”范杰两兄弟。
范杰敛住笑声之后,震声说道:“高明,高明,阁下真是高明得令我范杰佩服之至。”
黑衣怪人笑道:“好说好说,你太抬举老夫了……”
原来范氏兄弟是听到冷于冰的朗笑声后,才赶来暗中察看究竟,冷于冰面对他们两人来路的方向,自然是早已看到。
但那黑衣怪人能于冷于冰对话的同时察觉十五六丈以外,像范氏兄弟这等身手人物的形迹,却委实是当得上这“高明”两个字。
此情此景,不但范氏兄弟暗中惊凛,连一直镇静如恒的冷于冰,也不由为之蹙起双眉,向范氏兄弟扬声道:“大哥二哥,请不必过来。”
范杰沉声问道:“三弟,此人是谁?”
冷于冰道:“我也不知道,两位不必过来就是。”
范杰接道:“三弟可不能轻敌。”
冷于冰道:“小弟省得。”
目光移注黑衣怪人,沉声道:“阁下,冷某人再说一遍,请划下道来。”
黑衣怪人笑道:“年轻人,你以一枝玉箫和一柄宝剑就称剑箫双绝,老夫就以一双内掌向你这两般绝艺一一领教。”
冷于冰冷然一哂道:“看来冷某人是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黑衣怪人笑道:“对,这才是武林人物的本色,要知道在老夫肉掌下动兵刃,纵然别人知道了,也不会笑话你的。”
不等冷于冰答话,又立即“哦”了一声道:“老夫想起一件闷在心中多年的问题了,就乘这机会问问你,可以么?”
冷于冰道:“可以,不过,阁下最好自己先行酌量一下,免得问出之后,冷某人有方尊命。”
黑衣怪人笑道:“请放心,老夫所问的不是什么机密大事,我想你不致于有什么碍难?”
冷于冰漫应道:“话别说得太满,先说出来试试看?”
黑衣怪人目光深注地道:“如所周知,你是风尘三绝中海天钓叟诸葛逸的衣钵传人,诸葛老头是以一根‘九节降龙钓杆’睥睨当代,而你却以剑箫双绝。请问:令师为何不将那一根有武林瑰宝之称的‘九节降龙钓杆’传给你呢?”
冷于冰肃容道:“这问题,我可以答复你。”
黑衣怪人道:“老夫正洗耳恭听着哩!”
冷于冰正容接道:“九节降龙钓杆,是一位海外神僧所转赠与恩师,当年恩师接受此一神兵时,那位神僧曾以‘善体天心,莫造杀孽’八字相诫,所以,该一钓杆在恩师手中,尽管曾使群邪丧胆,却不曾沾过一丝血腥气。嗣后,冷某人投入恩师门墙时,恩师以冷某人杀孽太重,为恐尔后有违神僧佛谕,乃改传冷某人以玉箫和宝剑,明白了吗?”
黑衣怪人点点头道:“原来如此,谢谢你。”
略为一顿,沉声接道:“好,现在你该亮兵刃了。”
冷于冰淡然一笑道:“有关阁下以肉掌对冷某人的兵刃,冷某人方才所说‘恭敬不如从命’之语,冷某人还有点补充说明。”
黑衣怪人道:“好,老夫听着。”
冷于冰微笑接道:“对于阁下那一番豪语,不论是过份狂妄自大也好,是诚心礼让我这后生晩辈也好,我冷某人既不置评,也不领情。”
黑衣怪人讶问道:“年轻人,你是说:也要以一双肉掌跟老夫周旋?”
冷于冰傲然一笑道:“不是,不过,并非是不敢以一双肉掌跟你周旋,而是不屑为。”
黑衣怪人仰首哈哈狂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想不到你比老夫更狂更傲,看来你是要老夫以兵刃来对你的肉掌才称心了?”
冷于冰摇摇头道:“阁下,你又会错我的意思了。”
这下子,黑衣怪人可更是茫然莫名其所以了,他楞了一楞之后,才张目讶问道:“年轻人,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说,你是存心消遣老夫?”
冷于冰道:“冷某人幼承庭训,长受恩师耳提面命,对敬老尊贤之礼时刻不忘,岂有存心消遣你这位前辈高人之理?”
黑衣怪人注目问道:“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冷于冰漫应道:“区区后生晚辈,固不足论,但阁下该想一想,以阁下的身份和地位,如果还要动手动脚的,不是有点太那个了么?”
黑衣怪人哑然失笑道:“这倒也算是正理,只是,难道就这么罢了不成?”
冷于冰笑道:“谁说就此罢了,你要罢了,我还不一定肯哩!”
黑衣怪人摇头苦笑道:“看来,老夫只好缄口恭闻高论了。”
冷于冰淡笑接道:“高论不敢当,区区拙见是:我还是用我的兵刃,但你却毋须动用双肉掌……”
黑衣怪人笑道:“妙极了,你是要老夫引颈受戳?”
冷于冰笑道:“阁下怎么老是朝坏的地方想。”
黑衣怪人摇摇头道:“好算老夫失言,请接着说下去。”
冷于冰神色一整,朗声接道:“咱们之间,既毋须动手脚,也不必弄刀枪,区区拙见,请你静坐两丈之外,听我一曲摄魂神箫。”
黑衣怪人目光一亮道:“高明,高明,老夫完全同意。”
冷于冰淡然一笑道:“不敢当阁下高明之称,不过,这倒算是一个两全其美,也是双方都不失面子的办法,你可以达到你考较我的功力的目的,我也可以顷澈我那‘强存弱亡’的初衷,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