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玄冷笑一声,道:“小辈,老实告诉你吧!你乘早死心吧!你知道两年前救你们的人是谁?”
中年书生道:“那自然是功力高于你们很多的人罗!”
独孤玄冷哼一声,道:“小辈,你们知道当今武林中,谁会使‘太虚指’,谁又能在‘太虚指’下全身而退的?”
“太虚指”三字,像晴空中一声霹雳,震得全场的人无不悚然动容。
本来嘛!“太虚指”是“擎天玉柱双绝书生”冷于冰的独门绝艺,二十年前的武林公敌“三光教”就是在冷于冰的剑、箫、和“太虚指”之下瓦解冰消,事情虽已远隔二十年,但武林中人却是记忆犹新。
此刻,听这“大别双残”中老大的语气,似乎他们兄弟就曾遇到过冷于冰,并曾在冷于冰的“太虚指”下全身而退,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可是,听他们的语气,又似乎并非故意危言耸听。
像此种不可思议之事,怎能不令人悚然动容,更进而窃窃私语哩!
中年文士略一镇定心神,故意一撇嘴唇道:“听尊驾语气,好像贤昆仲的功力,业已精进到足能在冷大侠的‘太虚指’下全身而退的境界了?”
独孤玄冷笑一声,道:“老夫兄弟如不能在冷于冰的‘太虚指’下全身而退,今天谁来收拾你这六个小辈。”
中年文士道:“尊驾知道冷大侠就在这‘开封’附近么?”
独孤玄道:“如非冷于冰在这‘开封’附近,老夫兄弟也不会来了,嘿嘿嘿——可惜他现在不在这酒楼上,没法救你们,嘿——”
顿住阴笑,寒声接道:“琴儿,先将那斑发小辈的舌头和牙齿除下。”
那较瘦的妖女一声娇应:“徒儿遵命。”
话声中,春葱似的五指一并,径自点向那斑发老者的面前。
那“江南五义”情知今天已是凶多吉少,但他们已不作瓦解的打算,下定拚死一战的决心,因此,独孤玄语声一出,五个人已全部从容站起。
就当那瘦妖女伸指点向精悍老者面前的瞬间,那一旁正在独自浅酌低斟,怡然自得的紫衫少年,俊脸上突然掠过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寒意。
同时,大楼东面响起一声清叱:“住手!”
如匹练横空,白影电闪,那瘦妖女的身前,已俏生生地多出一位似玉树临风的白衫少年,也正是西面那临窗座位上,衣分三色的三个少年人中之一。
瘦妖女的纤指,几乎点在白衫少年的肩胛上。
也不知这妖女是受了惊,还是被白衫少年的护身神功所震荡?一声尖叫,踉跄地连退三大步,几乎跌进乃师独孤玄的怀抱中。
她,定了定神,妙目张望,竟然神情一震,旋即柳媚花娇地一阵媚笑道:“哟!公子爷,你也有意插上一腿?”
“插上一腿”,这是什么话?
此时此地,她居然有心情“吃豆腐”,这妖女的风骚劲儿,也实在够瞧的了。
那白衫少年俊脸上掠过一丝轻蔑的神色,利刃似的目光凝注两个老怪物,脆声问道:“尊驾方才曾说,曾在‘太虚指’下全身而退,此话可真?”
独孤玄丑脸上掠过一丝邪笑,道:“老夫兄弟,此刻便好好地坐在这儿,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么?”
白衫少年峻声道:“何时何地,见到那施展‘太虚指’的人?”
那瘦妖女方才被白衫少年一震之威被迫得连退数步,心中本就不是味道,如非被对方那如玉丰神所醉,早就发作了。
此刻,眼见自己媚术失效,对方竟连正眼也没瞧她一下,而偏偏对乃师又太过无礼,真是怒火不止一处来,不由抢在乃师前头,冷笑一声道:“狂徒,胆敢对姑娘师尊无礼。”
话出掌扬,径向白衫少年的俊脸上掴去。
白衫少年衣袖一拂,清叱一声:“滚!”
这妖女倒是蛮肯听话,但听“哗啦啦”一阵爆响,桌翻椅倒,碗碟齐飞,她竟像滚地葫芦似的,接连滚了七八滚,才停止下来,那一份狼狈像,就不用提啦!
更气人的是,她那两个近在咫尺的宝贝师傅,竟也来不及抢救,事发之后,也不见有何行动,只瞪着那两双碧绿鬼眼,在白衫少年身上,骨碌碌地转个不停。
全场百十双眼睛,一齐睁得大大地注视现场,静待更精彩的好戏。
静,静得落针可闻。
但在如死一般的寂静中,却有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使人意识到:这是风雨前的寂静,跟着而来的,必然是一连串的骇浪惊涛。
陡地一声朗笑,声震屋宇:“大哥,你都看到了?”
说话的是衣分三色的三少年中那位黄衫少年,几时他们三位已并肩站在一起了。
被叫做大哥的青衫少年微微一怔,道:“看到了。”
黄衫少年道:“那叫什么名堂?”
青衫少年瞠目问道:“你说什么?”
黄衫少年淡淡地一笑,道:“哦!我想起来了,那名堂叫……叫……叫骚狐狸打滚。”
一阵哄堂大笑响彻全楼声中,江南五义中的老大,也就是那精悍老者一拉白衫少年的衣袖,悄声说道:“少侠,这两个老魔不好惹,老朽兄弟跟他们因有生死深仇,不得不拚,少侠如无紧要过节,还是——还是——”
白衫少年淡笑截口道:“老丈善意,小可心领,不过,小可也有不得不追问清楚的原因——”
他的话没说完,陡然一声震天大喝:“住口!”
满楼哄笑,顿时戛然而止。
独孤玄目射凶芒,凝注白衫少年,寒声接道:“插上几根羽毛,就学公鸡叫,丫头,你是谁人门下?说!”
白衫少年俊脸一红,一时之间,竟被窘得答不上话来。
看情形,这白衫少年,倒像真的是易钗而弁的巾帼英雄,怪不得那么俊。
黄衫少年轩眉代答道:“在下兄弟,不惯于抬出师门招牌来唬人,尊驾还是省点心吧!”
那瘦妖女一面清除自己身上的菜肴污垢,一面向乃师撒娇道:“师傅,那贱婢可饶她不得。”
白衫少年披唇微微一哂。
独孤玄干笑一声,道:“乖徒儿放心,‘大别双残’的徒弟,岂能让人轻侮。那丫头纵然是玉皇大帝的公主,师傅也得让她照样滚上几滚,给你消气就是。”
黄衫少年冷嗤一声:“说的真比唱的还要好听。”
青衫少年摆手制住黄衫少年说下去,一面向独孤玄点首示意道:“在下兄弟于尊驾等无怨无仇——”
独孤玄冷哼截口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何横里架梁?”
青衫少年道:“那是因为‘江南五义’素负侠名,而他们此行又是亲自押运捐款前来救济水灾灾民,在下兄弟既然遇上,自不能袖手不问。”
独孤玄嘴唇一披,道:“你们自信管得了么?”
青衫少年浓眉一挑,道:“管不管得了,那是在下等自己的事,在下话没说完,请莫打岔。”
独孤玄冷哼一声,道:“好,有屁快放。”
青衫少年浓眉一蹙,道:“第一、‘江南五义’之事,希看在下兄弟薄面就此揭过。第二、请尊驾示知遇上使‘太虚指’之人的时间和地点。”
独孤玄悠悠地道:“凭什么?”
青衫少年道:“凭的是‘冤家宜解不宜结’,和‘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两句成语。”
独孤玄道:“难道说,老夫徒儿所受的侮辱,也就此算了不成?”
青衫少年道:“这个——只要尊驾接受在下的意见,在下当代表舍妹向令徒道歉。”
白衫少年瞪了青衫少年一眼,道:“大哥,你少管闲事。”
独孤玄嘿嘿阴笑,道:“好,可以。”
青衫少年连忙抱拳长揖,道:“多谢前辈——”
独孤玄截口道:“慢着,老夫还有条件。”
青衫少年一楞道:“尊驾的条件,只要是在情理之中,在下兄弟自当接受就是。”
独孤玄道:“老夫所提的条件,自然是合情合理,听好:第一、由你们三人代表‘江南五义’,当众向老夫兄弟磕三个响头。第二、这丫头也当众滚上几滚,第三——”
青衫少年直气得脸色铁青,浓眉连连轩动着,黄衫少年直向他挤眉弄眼,眦牙怪笑。
“白衫少年”却是眉梢一扬,怒声叱道:“老贼住口。”
乖乖,这妮子虽然是三人中唯一的女性,而且年纪也算她最轻,可是,论脾气却数她最急躁!
她话声微顿,侧顾青衫少年,道:“遇文王谈礼义,逢桀纣动干戈,大哥,现在,你该醒悟了吧?”
青衫少年方自尴尬地一笑,独孤玄却阴笑着接道:“老夫这条件,够宽大么?”
“白衫少年”不理独孤玄的嘲笑,继续目注她的大哥侃侃而谈:“我早就说过,‘大别双残’恶名昭著,罪孽满身,万死不足以蔽其辜。偏是你要来什么先礼后兵,现在,你去对牛弹琴吧!”
面对面两个令江湖中人闻名丧胆的老魔,这两个年轻人居然好整以暇地,抬起杠来。
这情形,固然有莫测高深之感,但也令人为之暗中捏一把冷汗。
独孤玄碧目中凶芒一闪,目注乃兄道:“老大,今天你的耐性,太以反常了。”
独孤钊道:“依你之见呢?”
独孤玄道:“先拿下再说。”
独孤钊道:“好!”
“好”字出口,以双将手中铁拐向楼板上一插,巨灵之掌倏伸,掌势已出,才一声断喝道:“丫头看掌。”
掌影重叠,奇诡绝伦,径行抓向“白衫少年”的胸前。
另一面,独孤玄也同时发动,并指如戟,点向青衫少年“将台”重穴。
两个成名已久的老魔,竟然不顾身份,同时向两个后生晚辈率先下手,可见其也并没低估对方的功力。
人影晃动中,爆出两声清叱!
“白衫少年”左手骈指点向独孤玄的掌心,右手“追云拿月”径行扣向对方左肩。
青衫少年左手掌缘如刃,横里切开独孤钊的右腕,右手“惊涛拍岸”,击向对方“丹田”。
硬接硬架,以攻还攻,一点也不含糊。
一招甫架,双方都意识到遇上了劲敌,招未用老,电疾变招,展开场抢制先机的快攻。
别瞧“大别双残”只有一支腿,但攻守进退之间,却一点也不影响他们的灵活。
一时之间,但见人影如梭,劲风激荡,斗场周围的桌椅板凳,碗碟杯盘,全被一扫而空。
那些本已退避四周的人,又被迫得纷纷后撒,胆小的索性溜之乎也。
那老掌柜哭丧着脸,呼天抢地,如丧考妣,可是那有什么用哩!
那原先坐在梯口,偏偏不知死活,搬到“江南五义”座旁的紫衫少年,此刻可着了慌,忙不迭地将桌子向后拉,一面高声叫道:“我一个人拉不动,伙计,来帮帮忙呀!”
真是百无一用的书生,谁教你手无缚鸡之力,却偏偏胆大包天,要往是非之地去挤。
酒楼中的堂倌早就吓破了苦胆,溜之乎也,哪里还有伙计来给他帮忙哩!
经过五六个照面的折腾,酒楼中已被“清”出了一块五丈方圆的空地,这已算勉勉强强够他们四个人周旋的了。
激战中的四人,动作愈来愈激烈,也越来越快速,快速得不但令人分不出谁强谁弱,也无法分辨谁是老魔,谁是年轻人了。
以两个不明来历的年轻人,居然能与两个成名已久的老魔打得有声有色,不分胜负,这种事,如非亲眼看到,其谁能信。
因此,那些还没吓走的旁观者,不但暗自庆幸开了眼界,也被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场面,震惊得目瞪口呆了。
三少年中的黄衫少年,目注斗场少顷,摇摇头,径自走到那大声嚷着的紫衫少年身前微笑地道:“兄台莫急,在下来帮你抬。”
他好整以暇地协助紫衫少年将桌子抬到远离斗场之后,转身走向那一胖一瘦妖女面前,笑容可掬地抱拳一拱,道:“两位娘子请了。”
两个妖女正为乃师的久战无功而暗中焦急,一见黄衫少年此举,不由戒意颇深地一楞,由胖妖女发话道:“尊驾有何见教?”
黄衫少年潇洒地一笑,道:“不敢当娘子‘见教’之称,小生范天佑,年方一十九岁,尚未定亲。”
那紫衫少年一旁拍手嚷道:“妙啊!咱们刚好同年。”
瘦妖女没好气地,寒声叱道:“谁问你这些来着?”
黄衫少年朗朗一笑,道:“是啊!小生也并未说娘子曾经问过这些呀!”
胖妖女俏脸一寒,道:“尊驾这是什么意思?”
黄衫少年道:“没什么,小意思,小意思,小生眼看两位娘子站着太累,嘻嘻——想请两位娘子暂时躺下歇一会儿。”
胖、瘦两个妖女虽然暗中凛于对方的同伴居然能与自己的恩师打成平手,其功力自非自己二人所能力敌,但这黄衫少年也委实欺人太甚,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一时之间,顿忘利害同声娇叱:“狂徒找死。”
怒叱声中,双双纤掌一扬,如瑞雪纷飞地,击向黄衫少年的前胸要害。
黄衫少年一声朗笑,身形滑如泥鳅,在两个妖女夹攻之下,从容游走,一面笑道:“娘子,娘子,请莫生气,躺下可比站着舒服得多哩——哟!对了,这才乖。”
“砰砰”两声,胖、瘦两妖女同时倒在楼板上,那两双平常足能勾魂摄魄的媚目,此刻竟射出无比怨毒的煞芒,怒视着黄衫少年,看情形,似乎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去,才甘心似的。
可是,自己艺不如人,光是心中怨恨,又有何用?
黄衫少年制住两个妖女之后,一迭声地道:“失礼,失礼,小生一时收不住手,唐突佳人,请两位娘子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在一串“多多包涵”声中,他又回到同伴身边,凝神观战去了。
那紫衫少年不知几时已端着两杯酒,站在他身边爽朗地一笑道:“来,小弟敬打虎英雄一杯。”
黄衫少年一楞道:“打虎?”
紫衫少年笑道:“是的,打虎,这儿虽不是景阳冈,但兄台却一下子打倒两只母老虎。”
黄衫少年目光炯炯地注视着紫衫少年,半晌之后,才接过酒杯,饮而尽道:“谢谢。”
话声略顿,含笑注目道:“那桌子是否还要小弟帮忙抬远一点?”
紫衫少年笑道:“可以不必了。”
黄衫少年脸色一整道:“请教兄台……”
紫衫少年似乎有意岔开话题地目注斗场道:“范兄,你瞧。”
黄衫少年一楞道:“咦!你怎会知道我姓范的?”
紫衫少年道:“方才老兄不是曾经向那丫头自报姓名了么?”
黄衫少年哑然失笑道:“可是,小弟还不曾请教……”
紫衫少年脱口叫道:“啊!打得好热闹。”
此时,斗场中的四人,已由互抢先机的快速攻势中,改为互贯真力的狠拚了。
只见他们一招一式,都贯足了强劲的内家真力,在外表上看来,尽管慢腾腾地并不起眼,但其中所蕴杀机,却还较方才的快速动作更为浓重,一个应付不妥,即将饮恨终身。
青衫少年对独孤钊,有时还避重就轻地取点巧,但“白衫少年”对独孤玄,却全是硬架硬拚,一点也不含糊。
令人惊异的是:双方年龄悬殊,修为上的深浅有异,但在内家真力上,却似乎是相差有限得很。
当然,在行家眼中,固然可以看出,两个年轻人的真力,较两个老魔要略逊一筹,但两个老魔要想凭内家真力取胜,却也绝非短时间所能办到。
黄衫少年目光向斗场中一扫,依然注视着紫衫少年,含笑问道:“真人不露相,其阁下之谓欤。”
紫衫少年瞠目道:“何谓‘真人’?”
黄衫少年笑道:“阁下真会演戏。”
紫衫少年道:“好说,好说,兄台谬奖了。”
黄衫少年笑道:“小弟旧话重提,请教尊姓大名?”
紫衫少年皱眉沉吟道:“这……”
黄衫少年接口问道:“是认为小弟不配高攀?”
紫衫少年笑道:“岂敢,兄台冤煞人也,嘻嘻……不瞒老兄说,区区这姓名,不雅得很,我看……待会再谈,怎么样?”
斗场中,自两个妖女倒地之后,似乎更激发了两个老魔的杀机,战况更形激烈了。
独孤玄厉叱一声道:“丫头速报师承,否则,休怪老夫痛下杀手。”
白衫少年朗声笑道:“老狗鬼叫什么,有什么本事,尽管施展好了。”
一旁黄衫少年向紫衫少年目光一扫,朗声笑道:“怎么?打了这么久,还没摸出对方的来历,我说尊驾实在不够资格被称为老魔,从今之后,就干脆叫做魔崽仔吧!”
紫衫少年笑接道:“本来就是魔崽仔啊!”
黄衫少年向紫衣少年注目微笑道:“兄台你……”
紫衫少年淡笑道:“看热闹吧!”
独孤玄厉叱一声,沉声道:“老二,不必再存顾忌,杀!”
“杀”字出口,全身骨节一阵暴响,手掌立即涨大一倍,显见一种恶毒功力,已经提足。
独孤钊也一面提足功力,一面却向青衫少年沉声喝道:“小辈,现在报出师承,还来得及。”
青衫少年冷哼一声:“本侠师承,跟你拉不上关系。”
话声中,青衫少年与“白衫少年”同时脸色一整,所著长衫随之膨起,并散发着一股淡淡地檀香香气。
独孤兄弟同声骇呼:“‘梅檀神功’。”
双双发出四掌,踊身跃出丈外,独孤玄目身碧芒,脸色阴晴不定地峻声道:“两位来自避尘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