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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当朝一品是奸佞

冷于冰道:“在下谒见姜大人,是接洽捐献一笔救灾银两。”

长随那紧绷的脸上,绽出一丝微笑道:“哦!那很好。”

见钱眼开,原来自古已然。

古少陵嗫嚅着问道:“老兄,大人接见的是哪一位贵宾?”

长随眉飞色舞地道:“就是那独捐黄金百万两的卞天鹏大侠。”

古少陵神情一震,狠狠地瞪了冷于冰一眼。

证冷于冰若无其事地问道:“老兄,那位卞大侠来了多久了?”

长随答道:“足有半个时辰了。”

冷于冰自听到卞天鹏正在签押房中与钦差大人密谈之后,已默运玄功,静察签押房中的动静,此时恰好听到一丝极轻微的衣袂破空之声,由签押房中的窗口越过天井,飞登屋面而去,不由淡然一笑道:“老兄请进去瞧瞧,也许那位卞大侠已经走了哩!”

长随笑道:“不会的,要走,他必然经过我这门口……”

冷于冰含笑截口道:“老兄,那些高来高去的侠客,有时候是不喜欢由门口进出的。”

长随哑然失笑道:“对!也许卞大侠已经走了,好的,我进去瞧瞧。”

说着,转身走进签押房中。

少顷之后,长随站在门口向两人招手道:“大人有请,两位请进来。”

古少陵硬着头皮率领冷于冰走进签押房中。

冷于冰目光触处,只见临窗的巨型书桌旁,一张太师椅上,岸然端坐着一位年约五旬,三绺长须,面相清癯的便装老者,正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们两人,不由感慨万千地,心念电转着:“这就是官居一品身为兵部尚书目前并兼任钦命全权大臣的姜伯瑜。瞧他外表,满脸正气,道貌岸然,谁会认为他是一个奸佞之徒。可是,事实上他却是胸怀异志的廉亲王的死党,更是廉亲王得力大将之一……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其是之谓欤……”

他,心念电转,表面上却向着姜伯瑜,抱拳一拱道:“江湖草民林炳瑜,见过大人。”

他将冷于冰的谐音,颠倒一下,变成林炳瑜,倒是妙得很。

同时,古少陵也躬身下拜道:“卑职古少陵,参见大人。”

姜伯瑜对古少陵的突然率领冷于冰到来,似乎一点也没感到意外,镇静异常地,沉声道:“免礼,两位请坐。”

冷于冰淡然一笑道:“谢大人。”

说着,已泰然自若地就在姜伯瑜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椅面上犹有余温,敢情还正是方才卞天鹏所坐过的那张椅子哩!

但古少陵可就惨了,尽管姜伯瑜叫他坐,但此时此地,哪有他坐的份儿。

姜伯瑜似乎根本无视于古少陵的尴尬劲儿,径自拈须向冷于冰注目问道:“林壮士准备捐多少银两,救济灾民?”

冷于冰欠身答道:“回大人,草民捐献白银百万两。”

姜伯瑜目光一亮道:“林壮士侠肝义胆,古道热肠,本部堂谨代表灾区千百万灾民,向林壮士敬致最衷诚的谢意,同时并将林壮士此项义举,专案转报朝廷,请求皇上明令嘉奖。”

冷于冰心中暗付道:“其言甘者心必阴,看来这句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心念电转,口中却淡然笑道:“大人盛情,至足感人,但林炳瑜山野草民,不为虚名,不求闻达,但求心之所安而已,所以……”

姜伯瑜微笑截口道:“为善不欲人知,林壮士此种高洁情操,本部堂衷心更深感钦佩!嘻嘻……林壮士所捐银两,是否已经携来开封?”

冷于冰笑道:“回大人,草民所捐救灾银两,早已解缴当地官府了。”

姜伯瑜道:“林壮士原籍是……”

冷于冰道:“草民祖籍金陵。”

姜伯瑜道:“那么,林壮士所捐救灾银两,是解缴给两江总督署了?”

冷于冰欠身答道:“是的。”

姜伯瑜道:“是几时解缴两江总督署的?”

冷于冰沉思着道:“约莫是半月之前。”

姜伯瑜眉峰一蹙道:“这就怪了,两江总督署怎么还没报到本部堂来?”

冷于冰歉然笑道:“回大人,有一点内情,草民尚未加以说明,方才草民已经说过,草民此举,并非为扬名,而纯系基于人类的恻隐之心,所以,草民那一笔捐款是附于卞天鹏大侠的名义之下的。”

姜伯瑜老脸上掠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愤怒,但表面却是有如恍然大悟地笑道:“哦!原来如此,那就怪不得本部堂一点也不知情了。”

冷于冰接道:“据草民所知,那批银两,业已运达本府对岸的陈桥。”

姜伯瑜神色一动道:“是的,本部堂也接到报告。”

冷于冰一掠古少陵道:“古大人,今天午后所发生的事情,是由你说,还是由我来说明?”

古少陵冷然地道:“我没有意见。”

姜伯瑜脸色一沉,目注古少陵道:“古总兵,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故?”

古少陵躬身道:“回大人,此人来历太以可疑。”

姜伯瑜沉声道:“怎么说?”

古少陵道:“他……起初自称是卞天鹏大侠,如今却又改为林炳瑜,大人圣明,是否觉得……”

姜伯瑜目注冷于冰问道:“林壮士,有这回事么?”

冷于冰泰然地道:“不错!”

姜伯瑜道:“那么林壮士之所以要冒充卞大侠,想必是有其必要的理由了?”

冷于冰点点道:“是的,草民有几句不当之言,希望大人先行加以宽恕,草民才敢说。”

姜伯瑜漠然地道:“说吧!本部堂不责怪你就是。”

冷于冰正容道:“草民虽然身在江湖,但对官府中的情况,却也十分清楚,尤其有关金钱方面的事,经手者朋比为奸,上下其手,纵然有廉能的主官,但因积习已深,也对此辈贪鄙之徒,莫可奈何。”

姜伯瑜点点头道:“不错,这的确是目下官场中最大的一种弊端。”

冷于冰接道:“所以,草民为了使自己和卞大侠所捐献的银两,能够确确实实地嘉惠灾民,不致被各级经手人员所剥削中饱,才兼程赶来灾区,企图以江湖人的身份,对各级经手人员,暗中加以督促……”

姜伯瑜忍不住地插口道:“很好!林壮士顾虑得很周到,本部堂深表欢迎。”

冷于冰淡笑接道:“但草民无籍籍名,深恐人微言轻,在某些场台,不能发挥预期的功效,所以事先征得卞大侠的同意,必要时以他的名义出场,以致引起古大人的怀疑。”

姜伯瑜瞟了古少陵一眼道:“一时从权,这倒是无可厚非的事。”

微微一顿,注目接问道:“林壮士既然是卞大侠的挚友,想必也有一身超绝武功的了?”

冷于冰苦笑一声道:“好教大人见笑,草民虽也具有一身不俗的武功,但比起敝友卞大侠来,那真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了。”

姜伯瑜目光分别在古少陵与冷于冰二人身上一扫,蹙眉问道:“今宵,两位是怎样碰头的?”

冷于冰抢先答道:“回大人,事情是这样的……”

略顿话峰,目光深注地接道:“今天正午,草民随着运送赈银的车队,到达陈桥,刚好碰上古大人在代传钦差大人令谕,要将赈银转运阳武点交……”

姜伯瑜怒视着古少陵,一拍桌子,沉声叱道:“混帐东西,你好大的狗胆!”

一向都是神色自若的古少陵,吓得一个哆嗦,脸色大变地跪了下去,颤声说道:“回大人……这……”

姜伯瑜怒声叱道:“住口!混帐东西!”

冷于冰心中冷笑一声,暗骂道:“好一只老狐狸,表演得蛮不错呀!”

但他表面上却故装不胜惶恐地问道:“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姜伯瑜恨声道:“这混帐东西,胆大包天,想劫取赈银,居然还要假传本部堂的命令,你说他该不该死?”

冷于冰似乎是恍然大悟地道:“哦!怪不得当时那位押运的千总大人,要他交出钦差大人的手令,他却拿不出来,原来他是假传命令,企图劫取赈银。”

略顿话锋,歉笑着接道:“所以,草民当时也觉得此事大有可疑,才擅自做主,强迫他一同来见钦差大人,想不到他的态度却镇静得出人意外。”

姜伯瑜脸色一变道:“那他的背后,必有主使之人。”

冷于冰“哦”了一声道:“对了,来此途中,古大人还说过,他说钦差大人是奉皇上密旨,要将该批赈银送往阳武,充做军饷。”

姜伯瑜恨声道:“真是胡说八道。”

话锋微顿,注目问道:“林壮士,那批赈银,现在情况怎样了?”

冷于冰道:“草民已自做主张,请那位千总大人运到开封来,明晨就可以解缴大人行辕了。”

姜伯瑜脸色微微一变,但却故装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道:“真是谢天谢地,哦!对了,本部堂还得感谢你及早发觉,并处置适当。”

冷于冰歉笑道:“大人过奖了,这是草民应尽的本份。”

姜伯瑜沉思着道:“这混帐东西,明天得好好审问他。”

朝着门外沉喝道:“来人哪!”

两个卫士应声而入,姜伯瑜指着古少陵道:“将他押下去,交警卫队看管,明天听候审问。”

两个卫士,一声恭诺,不由分说地将古少陵押了出去。

室中沉默少顷,冷于冰起立恭声道:“时间不早,大人也该休息了,草民就此告辞。”

姜伯瑜满面诚挚地道:“好!我也不留你了,今天真该大大的感谢你,今后,希望你一本初衷,多多发挥暗中监督的力量,并欢迎随时与我联络……”

当夜,三更过后。

钦差行辕中,驰出一骑快马,径奔东门。

此时,城门已闭,但守城官兵验过那马上人所交出的令符之后,立刻敞开城门放行。

那骑快马出城不久,一条人影,像天马行空似地由城中飞掠而出,几个起落,就此追上了那骑快马,神不知,鬼不觉纵上马背,同时扬指点了马上人的穴道,然后,缰绳一带,转奔丐帮分舵。

至达丐帮分舵时,分舵主文大成一个箭步迎向马前,低声问道:“冷大侠,得手了么?”

原来那马背上的神秘人物,竟是冷于冰。

冷于冰纵身下马,向文大成道:“是的,已得手了,这一人一马,吩咐他们好好看管,明天也许还要借重他。”

文大成连声应是,随手招过一名中年叫化道:“冷大侠的话听到了么?”

中年叫化垂手答道:“听到了。”

文大成道:“听到了就好,将人马好好藏到最后面的柴房中去,多派干员看守。”

中年叫化恭声应是,接过马缰,先行走进大门。

冷于冰接着向文大成道:“文兄,还得麻烦你加强外围警戒。”

文大成苦笑道:“这是弟子份内之事,冷大侠太言重了。”

冷于冰淡笑道:“好,文兄请便吧!”

说着,他径自走进大门,向分舵主文大成的起居室中走去。

在微弱的烛光下,冷于冰谨慎地弄开搜自钦差大人那信差身上的密缄,仔细地看了一遍,看完之后,不由冷汗涔涔地低声自语道:“好险!幸亏我今天没亮出这‘太上钦差’身份,否则,这滔天巨变,可真不好收拾啊!”

原来这密缄竟是姜伯瑜送给廉亲王的一份机密情报,其内容概括说来有如下数项:“一、豫晋总督石磊仍持观望态度,正积极说服中,成功希望颇大。

二、河南总兵古少陵业已归顺,至于河南巡抚褚云程不足轻重,可暂不置理。

三、两江与两湖总督,正试探中,容绩禀。

四、江湖义士卞天鹏已慨允鼎力帮助,惟其所捐献之黄金一百万两,于解缴阳武途中,为不明江湖人挟持运来开封,此项饷银,容徐图之,至于此一不明之江湖人,极可能即专与卞天鹏做对之冷于冰。(冷于冰所捐之白银千万两,业已解缴阳武)

五、卞天鹏所获消息,××现已潜来开封,此行虽系轻装简从,惟以暗中护卫之江湖人物,武功奇高,一时之间,无从下手。

六、据微臣所知,××似已有所警觉,是否应乘其离京之便,提前发动,先行占领京城?

敬请殿下钧夺……”

冷于冰之所以深深为自己并没露出“太上钦差”的身份而庆幸,是有原因的。

第一:根据姜伯瑜所送给廉亲王的情报第六项“××似已有所警觉”一和判断,足以证明他对皇上之是否业已警觉,还不敢肯定,如果冷于冰过早表明他那“太上钦差”的身份,岂非是等于告诉对方,皇上业已警觉了。

第二,由密函中前三项的情况判断,两江、两湖虽尚未表明态度,但晋豫总督石磊却已在动摇中,更糟的是河南总兵业已变节,而皇上却正在开封,如果他过早表明“太上钦差”的身份,“狗急跳墙”的情况下,势将激起兵变!如果能如此,则姑且撇开其他各省的反应不论,光是凭少数的武林人,保护皇上的安全也成了严重的问题,更遑论其他。

第三:在没有表明“太上钦差”的情况之下,则敌明我暗,仍可从容设法挽救,如果处置得宜,还未当不可消弭大劫于无形……所以,两相比较之下,他怎能不冷汗涔涔地,暗道侥幸哩!

当时,冷于冰蹙眉沉思少顷之后,低声自语道:“暂时只好这么办了。”

说着,取出暗中由姜伯瑜处取来的空白信纸,模仿着姜伯瑜的笔迹,振笔疾书,将原函照抄了一份,不过,将原文的第六项改写“××似尚无警觉,此行想系暗中巡视救灾工作,微臣拙见,不妨暂缓发动,且暗妥为部署之后,以期一举成功。”

抄完之后,将原函揣入怀中,却将仿制的一份予以密封,然后扭头向门外唤道:“文兄。”

文大成恭声道:“弟子听候差遣。”

冷于冰道:“外间没什么动静么?”

文大成道:“是的,很平静。”

冷于冰道:“好,请即将那信差和马匹送到大门口去。”

文大成躬身应是之后,转身离去。

冷于冰在大门口略一徘徊,文大成已牵着马匹走了过来,那信差犹自像死人似地,爬在马背上。

冷于冰沉思着问道:“文兄,贵帮林帮主最快要几时才能到?”

文大成道:“最快也得在明天傍晚时分。”

冷于冰截口道:“好!明天傍晚时分我再来,文兄,打扰你了,明天见。”

说着,飞身上马,疾弛而去。

当冷于冰到达官道上时,将仿制的密缄重行揣入信差怀中,并扶着他坐好,然后解开他的晕穴,自己则闪身隐入官道旁的一株杂木之后。

那信差被制住的晕穴乍解,一个跄踉,几被颠下马来,他稳住身子,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张目四顾地自语道:“咦!我怎么还在这儿?”

冷于冰微笑地注视着,一直等那一人一骑的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才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身化长虹,向城中飞射而去。

当冷于冰以偷龙换凤手法,将姜伯瑜送给廉亲王的机密情报予以改写之同时,在开封铁塔的最上层中,却有两个人在暗中密谈着。

开封铁塔,虽名为铁塔,却并非铁制,而系以铁色瓷砖砌成,塔型为八棱十三级,高耸入云,为中原地区最著名的浮图。

它,可算是开封的地理标志。

在城东北甘露寺侧,寺与塔均建于宋仁宗庆历年间,占地三百亩,规模之大,可以想见其构成此一铁塔的磁砖,每砖都雕有佛像罗汉或禽兽等图案,极为精致。每级都设有门户,可资眺望。

由北孔门盘旋而登,至顶尽处,有坐式铁佛一尊,而今宵那两个神秘的人物,就是相对趺坐在这一尊铁佛的前面。

面窗的一位,是一身青衣,白发萧萧的水长东。面里的一位因看不到面孔,不知是何许人,不过,由那婀娜的背影,现披肩的秀发忖测,那无疑是一位绮年玉貌的少女。

那少女发出银铃似地清脆语声道:“师傅,你说过,冰儿父亲要到开封来的,他老人家来了么?”

水长东幽幽地道:“不错,你父亲已到了开封,而且,你义父和上官阿姨也到了开封。”

那少女兴奋地截口道:“啊!那真太好了,师傅,冰儿可不可去见见他们么?”

水长东摇摇头道:“不可以,忆冰,你忘了师傅交代你的课业,还没完成。”

“忆冰”?原来这少女就是冷于冰与谷中兰二人的爱的结晶——忆冰。

谷忆冰撒娇地道:“师傅冰儿已经参悟三式了哩!”

水长东笑道:“十三式伏魔慧剑,你才参悟三式,还早得很呢!”

微微一顿,正容接道:“孩子,前番送你来此时,因时间匆促,未曾详细交代,现在我要趁这一段难得的空闲,郑重告诉你这十三式伏魔慧剑的来源,你以为这种千载难逢的福缘,是这么容易获得的么?”

谷忆冰还是以撒娇的口吻道:“师傅,冰儿正恭听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