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儿却上步躬身道:“师叔,四小姐求见。”
宋天行顿地叹道:“好狡猾的贼子!看来我宋天行今宵算是栽到家了。”
对宋天行的话,虎儿与裘儿二人,大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只有翻着两对黑白分明的星目,满脸困惑神色。
宋天行目光在二人身一扫,他自然明白二人正期待一些什么,但却只简略地道:“没什么要紧事,方才有人冒充四小姐,劫走了假的云二公子——现在,你们出去,请四小姐进来,大门不必守了,传令银卫队长,特别加强‘听涛轩’旁眷舍的警戒!”
裘儿虎儿,脸色微变地连声应是,匆匆离去。
宋天行却纹风不动地,蹙眉沉思着。
少顷,云中凤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黛眉微扬地娇声唤道:“宋先生。”
宋天行微微一愣,伸手做肃客状道:“四小姐请!”
说着,俯身伸手解开石壮维的昏穴。
云中凤进入密室之中,目光一触之下,不由骇然地问道:“宋先生,这……”
同时,执法堂主石壮维也欠身而起,目注云中凤讶问道:“四小姐,你方才是……”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发话,也同样地留下一个话尾没说出来。
宋天行目光分别在云中凤与石壮维二人脸上一扫,苦笑声道:“事情是这样的……”
接着,将片刻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石壮维恍然地道:“如此说来,方才那位四小姐,是有人假冒的了?”
云中凤黛眉紧蹙,妙目中难掩激动神色地,注视宋天行道:“宋先生,照此情形,我也难脱内奸的嫌疑啦!”
宋天行一脸肃容地道:“就事论事,四小姐的确有点嫌疑,不过,浊者自浊,清者自清,事情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在真相未明前,四小姐也不必因此耿耿于怀,好在失去一个并不重要的内奸,对本堡而言并不构成什么严重损失,这事情就暂时莫再提了!”
话锋一顿,目光移注石壮维道:“石兄请回去吧!记好!今宵新发生的一切,暂时不许向任何人泄漏。”
石壮维连称“遵命”,分别一礼,转身离去。
宋天行目送石壮维的背影消失之后,才扬声道:“来人!”
裘儿应声而入,宋天行将他招近身边,附耳一阵低语,裘儿连连点首道:“裘儿听明白了。”
宋天行语声一扬道:“好,快点去,顺便叫你小师叔来!”
“小师叔”就是虎儿,这是他们两小之间的默契,裘儿叫虎儿“小师叔”,虎儿却叫裘儿“乖侄儿”。
裘儿恭应道:“是!”
说着,恭敬一礼,匆匆离去。
宋天行目注云中凤,歉然地一笑道:“四小姐,我为方才所说的话,向你道歉。”
云中凤一愣道:“方才所说的话……”
宋天行接道:“是的,就是说你有内奸嫌疑的那几句话,其实我另有用意,那是故意说给石壮维听的。”
云中凤讶问道:“你是说石堂主,他这人也有……也有嫌疑?”
宋天行点点头道:“是的,方才我就是吩咐裘儿传令,派人暗中去监视他。”
语声微微一顿,接道:“敌人不但胆大心细,而且用心更是狠毒万分,我已经栽了一个跟斗,决不能再让他玩甚花枪。”
云中凤道:“宋先生此刻是否已经有甚腹案……”
宋天行道:“目前还谈不到什么腹案,不过,对方既为女人,追查范围总算又缩小一步,我想不会太困难的。”
云中凤道:“那女人有什么特征么?”
宋天行沉思着道:“那女人的身材,姿态,几乎可与你乱真,如果不是她口音沙哑,和带着面纱,我绝不致对她有任何怀疑。”
轻叹一声,接道:“可恨我当时未能当机立断,毕竟晚了一步,让她轻易得手而去。”
云中凤蹙眉沉思道:“那究竟是什么人呢?”
宋天行微笑地道:“那人不但对本堡情形,和四小姐你的生活情况十分熟稔,而且是曾经来过听涛轩密室中的人,四小姐想想看,有谁最可能呢?”
云中凤讶问道:“宋先生怎能断定她是曾经来过这密室的人呢?”
宋天行道:“如果那人没来过这密室而对周围的情形十分清楚,她能避过周围的警戒,自由自在地进来,并刚好选上警戒上未设防的死角,而从容逸去么?”
云中属沉思者螓首连点,半晌之后,才嗫嚅地道:“宋先生,有一件事……我……我真不知该不该告诉你。”
宋天行正容道:“四小姐,如果这一件事能有助于追查潜伏于本堡中的内奸时,不管该不该说,我都希望你能据实说出来!”
云中凤为难地挣了挣,终于俏脸微红地低声道:“宋先生,不是我故布神秘,因为这一件事情关系家父的名誉,而当事人又是一个不谙武功的人,非以这事情如果与案情无关的话,希望宋先生能代为守密!”
宋天行神色肃然地道:“好的!我绝对守密就是!”
云中凤道:“方才我跟二嫂谈话时,二嫂曾说过,在那假冒二哥的贼子枕头之下,曾经发现一条上面有花姨名字的香帕!”
宋天行身躯一震,脱口问道:“这香帕还在么?”
云中凤道:“当时二嫂没敢取过来,所以,现在要找却不可能了!”
适时,虎儿走了进来,他先向云中凤含笑行礼,然后向宋天行道:“师兄有什么吩咐么?”
宋天行示意虎儿一旁坐下,然后眉峰微蹙地道:“师弟,本来我是打算请你陪同四小姐去将花夫人接到‘听涛轩’旁的眷舍来的,现在,虽然任务略有变更,但行动方针却是一如既定,你且一旁等着吧!”
转过话锋,目光移注云中凤道:“四小姐,你方才所提供,该算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如果我的判断不错,你这位花姨,不但会武功,而且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云中凤目光深注地道:“宋先生是怀疑方才那冒充我的人就是花姨?”
宋天行点点头道:“大有可能。”
云中凤幽幽地一叹道:“如果不幸确如宋先生所料,这情况就未免太过可怕了!”
宋天行剑眉一扬,满脸坚毅神色地道:“四小姐,急不如快,我想这就清你同虎儿师弟前往花夫人处走一趟,请转达区区之意,就说堡主虎驾未返,目前堡中龙蛇杂处,情况难测,为安全计,也为了便于集中照料,敢请她暂时移居‘听涛轩’旁的眷舍来。”
云中凤道:“如果花姨不肯来呢?”
宋天行道:“如果她拒绝迁居,就证明我的猜测已有七成料中,那时你可以告诉她,为防万一计,那就只有增加她住宅周围的警戒了!”
云中凤道:“宋先生,假设确如你所料,我想即加强她住宅周围的警戒,也会不同意的。”
宋天行笑道:“除非她接受到‘听涛轩’来的请求,否则,以她的聪明是不会拒绝加强警戒的。”
云中凤眉紧蹙地道:“这道理就令人费解了,按常情而论,假定她确是敌方潜伏本堡中的内奸,那她拒绝迁来‘听涛轩’,是为了便于暗中活动,可是,如果她竟然接受加强警戒的话,那不是同样地不方便活动了么?”
宋天行微笑地道:“四小姐请仔细想想看,她如果暗中怀疑有人对她动了疑念时,势必想到会暗中派人监视她的行动,与其暗中受人监视而碍手碍脚,又何如增加几个明桩,更便于她的暗中活动哩!”
云中凤哑然失笑道:“不错!看来我的确是太笨啦!”
宋天行道:“其实你并不笨,只是不肯深一层去设想而已……好啦!两位可以走了!”
云中凤已经站起来,却迟着期期地道:“宋先生,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问?”
宋天行正容道:“四小姐有话请尽管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真的?”
“当然!”
云中凤漫问道:“那么,家父行踪,宋先生当真是不知道么?”
宋天行实在没料到对方问的竟是如此一句话,不由微微一愣,尴尬地一笑道:“这问题……”
云中凤肃容截口道:“是不便说,还是不知道?”
宋天行神色一整道:“四小姐,这问题我只能这样答复你,短时期内,我保证还你一位生龙活虎的父亲就是!”
云中凤长吁一声,展颜笑道:“虽然并非‘言无不尽’,但有你宋先生这一保证,我总算放下悬心了,不过,这所谓‘短时期’,不知是否也有个范围?”
宋天行斩钉截铁地道:“快则三两天,最多十日!”
云中凤嫣然笑道:“好!谢谢你!”
宋天行道:“这是我的责任,不敢当四小姐的谢字,此刻,我有一个要求,方才这一保证,在堡主返堡之前,敢请四小姐莫向任何人透露!”
云中凤微笑地道:“好的!小妹记下了!”
也许是一时忘形,竟滑出“小妹”二字,话已出口,却没来由地,俏脸上飞上两朵红云,讪讪地向一旁的虎儿努努嘴道:“小弟,咱们走吧!”
说着,已当先向门外走去,虎儿也立即相随跟进。
这刹那之间,宋天行但觉心神一荡,但他却佯为不觉地干笑一声道:“四小如此去,请相机行事,便宜处理,我会派人暗中策应的。”
云中凤没有答话,仅仅在喉管里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与虎儿,二人匆匆离去。
宋天行若有所失地,怅然一叹,转身消失于密室的另一道暗门之中。
约顿饭时间之后,云四小姐偕同虎儿向宋天行复命,远出于宋天行意料之外的是,这位花夫人竟毫不迟疑地接受了宋天行的邀请,立即迁居“听涛轩”旁的眷舍,并坚持要与云中凤共居一个房间。
宋天行沉思着问道:“四小姐,当你前往花夫人房间时,花夫人是否已经就寝?”
云中凤道:“是的!花姨业已就寝,她接待我们时,都是穿的睡褛。”
宋天行注目道:“四小姐,你本是有所为而去,当时曾否发觉有什么可疑之处?”
云中凤略一沉吟道:“宋先生,我很惭愧,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来。”
宋天行淡然一笑道:“这并非你不行,而是我低估了她的机智,所以,该惭愧的是我,你四小姐是毋需难过的。”
云中凤含情脉脉地凝眸未语,宋天行却脸色一整,长叹说道:“四小姐,如果不是我的判断有误的话,那你这位花姨的为人,就太可怕了!”
云中凤不由地心底生寒,促声问道:“那我要不要拒绝跟她共住一个房子呢?”
宋天行道:“你尽可放胆答应她,在‘听涛轩’中,今宵我已算栽了个跟斗,我想,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给她的了,而且,也仅仅是这一宵,明天,我一定设法将你派出堡外,好么?”
云中凤黛眉一扬道:“派出堡外?准备将我派到哪儿去?”
宋天行笑道:“天机不可预泄,明天再说吧……夜深了,我要下逐客令了哩……”
云四小姐辞出之后,宋天行立即派人修理密室,他自己即迳自走向云三公子的临时眷舍,一直过了半个更次的时间才返回安寝。
翌日辰牌时分。
金陵铁记铁庄的掌柜毛子奇,派专差送回一封密函,宋天行看过之后,微一沉吟,立即派人请来云中鹤和云中凤,在密室中举行了一次秘密会议,然后,目注云中凤道:“三公子伤势,是否业已完全康复?”
云中鹤微一欠身道:“谢谢宋先生的关注和灵药,小弟业已康复,而且自觉精力方面,比以前更为充沛了。”
宋天行转向云中凤”笑道:“四小姐,昨天我曾说过要将你派往堡外,想不到今天就有这么一个好的机会。”
云中凤难掩心中兴奋地道:“宋先生是说要派我去‘金陵’?”
宋天行点点头道:“是的。”
“几时启程?”
“黄昏以后。”
“就我一个人?”
“自然另外还有人,一切我会给你安排好的。”
这时,裘儿在门外禀报道:“师叔,‘礼宾堂’谭堂主有急事求见。”
宋天行扬声答道:“请进来。”
室门启处,“礼宾堂”堂主谭坤缓步而入,向宋天行,云中鹤,云中凤等三人见礼后,道:“报告宋先生,两江总督署有贵客求见堡主。”
宋天行先示谭坤坐下之后,问道:“来客是什么身分?”
谭坤道:“为首的是督署总文案西门杰……”
宋天行眉梢一扬,截口道:“西门杰?莫非就是那一向称雄于云贵一带的独眼大盗西门杰?”
谭坤欠了欠身子道:“是的!”
宋天行微微一哂道:“江洋大盗,居然摇身一变而成了督署总文案,这倒真是奇闻!”
云中鹤一旁接口道:“此人一身功力,在云贵两省,号称无敌,宋先生不可过于轻视。”
宋天行微笑地道:“谢谢三公子提示,兄弟不会低估他的。”
语声微顿,转向谭坤道:“另外还有些什么人?”
谭坤道:“还有四个随从,名义上是督署侍卫,看情形也是内外兼修的一流高手。”
宋天行点点头,注目问道:“谭兄是怎么答复他的?”
谭坤欠身答道:“属下回答他:堡主外出未返,目前堡务是由宋先生主持。”
“于是,他就改口说要见我?”
“是的!”
宋天行略作沉思道:“好!谭兄请先回去,将来客延入‘四海厅’,派出全副执事,兄弟我待会再来。”
“四海厅”是金汤堡接待贵宾的场所,全副执事,更是对待特别贵宾的排场。以西门杰目前在两江总督署的身分而言,如此接待,自是适当之举。
谭坤欣然受命辞出后,宋天行向云中鹤道:“兄弟此举,三公子是否认为有故意炫耀,或者是小题大做之嫌?”
云中鹤浓眉双轩,双目中异彩迸射地,笑道:“对付这种利欲熏心之辈,自当有特别排场,尤其是此时此地,决不能让他们小觑了咱们‘金汤堡’,所以,小弟对宋先生的这种措施,深感恰当之至!”
宋天行微笑道:“多谢三公子赞奖,待会还请三公子同四小姐前往捧场。”
云中鹤道:“宋先生太客气了,这本是寒门之事,小弟同四妹理当奉陪……”
几乎是终年重门深锁的“四海厅”,竟难得地开放了。
这是一幢宫殿的建筑,而积并不算太大,却是外貌壮丽肃穆,里面雕梁画栋,连地板都油漆得光可鉴人,可说极尽豪华之能事。
此刻,大门前的九级石阶上,雁翅似地分列着四十多名劲装带刀的彪形大汉,一个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大厅内,门口两旁,每边侍立八名身着天蓝劲装的年轻剑手。
大厅正中,并排设置两张紫檀木圆桌,每张桌旁设虎皮交椅一座,锦垫四个,桌面上铺着雪白的台布,雪亮的银质器皿中,盛着精致的茶点和名贵的鲜果。
圆桌两旁,分别侍立着四名垂髻绿衣侍婢。
两旁,盘龙朱柱上的龙口中,正冒着一缕袅袅青烟,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弥漫着整个大厅,气氛虽略显沉闷,却有着无比的庄严!
少顷之后,“礼宾堂”堂主谭坤偕同一个灰衣老者,并肩缓步而来,后面随着四个青衫飘拂的中年人。
那灰衫老者,年约五十出头,身材高大,却是骨瘦如柴,秃顶黑肤,高颧深目,鹰鼻如钩,独目中目光阴鸷,光瞧外表,就知此人是一个心机甚深,而不易相处的人。
瞧他与谭坤并肩漫步,谈笑风生,很显然地,他就是过去横行云贵两省的独目大盗,如今却是贵为两江总督署总文案的西门杰了。
当这一行人穿过排在门口的仪仗队时,那四十名带刀大汉和六名年轻剑手,一齐暴喏一声,刀剑齐出,行出最隆重的举刀礼。
一时之间,声震屋宇,刀光似雪,剑气侵肌……这声势,这场面,少见世面的人真会吓破苦胆!
但西门杰毕竟是在大衙门混过的人,对目前这场面,仅仅是微微一哂,傲然地走了过去。
进入大厅,谭坤即将西门杰五人,让在坐首的客席上,自然西门杰是坐虎皮交椅,他的四位随从则只好委屈一点坐在锦墩上相陪。
侍女献过香茗之后,西门杰独目在大厅中一扫,皮笑肉不笑地道:“谭兄,贵堡这‘礼宾堂’的客厅,可比咱们总督暑的花厅还要讲究哩!”
谭坤笑道:“西门先生过奖了,江湖草民的客厅,怎敢跟封疆大吏的花厅相提并论!”
西门杰阴阴一笑道:“谭兄请别忘了,真正论起权势来,管辖江浙两省的两江总督署,可比领导南七省武林的‘金汤堡’小得多啦!”
谭坤脸色一变道:“西门先生,你我都是寄人篱下之人,以尊驾今天的地位和身分,希望谈话之间,莫使在下感到为难。”
西门杰哈哈笑道:“小弟失言,小弟失言,谭兄请原谅则个!”
谭坤脸色略弛,勉强地一笑道:“在下方才业已说过,敝堡这‘礼宾厅’,近两年以来,今天是第一次开放,足见敝上对西门先生之敬重!”
西门杰含笑截口道:“西门杰能获贵堡这种优遇,深感殊荣,待会亲向贵上面致衷诚的谢意。”
谭坤接道:“特别致谢倒可不必,只请尊驾言谈间多注意一点分寸就好了,因为敝上可不像在下这么好说话哩!”
这位谭堂主可真不失武林本色!尽管职司礼宾,言谈之间,却是直言无隐,一点也没有不痒不痛的外交辞令的味儿。
西门杰脸皮再厚,也不由有点受不住了,当时,脸色微变,没哼出声,但口齿启动间,却被一连串此起彼落的威严呼声将他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挡了回去:“宋先生驾到……”
“宋先生驾到……”
“宋先生驾到……”
西门杰强忍心中不快,莫测高深地阴笑道:“好大的排场!谭兄,咱总督大人接见宾客时,也缺少这种威风哩!”
谭坤似乎没有体会对方那言外的讥讽之意,若无其事淡然笑道:“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正如西门先生方才所言‘金汤堡’是南七省武林同道的司令塔,如果没有隆重的礼节,与森严的规律,以资约束,岂非成乌合之众!”
西门杰哂笑着道:“谭兄高论,令我西门杰好生佩服……”
话没说完,一阵刀剑出鞘与暴喏声中,蓝衫飘拂的宋天行由屏风后含笑缓步而出,后面却紧随着虎背熊腰,威能慑人的三公子云中鹤,与风华绝代,艳光照人的四小姐云中凤。
这刹那之间,除了宋天行,云氏兄妹等三人的履声之外,整个大厅中,一片寂静得彼此之间,呼吸可闻。
礼宾堂堂主谭坤,早已必恭必敬地,垂手肃立座前,目光平视,有如泥塑木雕。
这场合,饶他西门杰桀骜不驯,也不能不顾全礼貌而站了起来,自然他的四个随从也跟着肃立致敬,不过他们五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似笑非笑的尴尬神情。
直到宋天行走到主席的虎皮交椅之前,云中鹤与云中凤分左右站定后,礼宾堂堂主谭坤才趋前为双方人员介绍,双方互道久仰,拱手为礼,分别就坐。
西门杰独目精芒一闪,注视着宋天行沉声说道:“宋大侠,武林中人做事讲究的是明快干脆,咱们都是武林中一分子,老朽拙见,一切繁文缛节暂时撇开,痛痛快快,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话匣子一打开,就充满了火药气息,此人如果并非是方才在谭坤口中受了气而借题发挥,那他此行目的就极可能另有文章啦!
宋天行爽朗地一笑道:“西门老人家真是快人快语,不才深具同感,并且敬谨遵命就是。”
语声微顿,脸色一整道:“那么,请恕不才斗胆请问,西门老人家此行,是以两江总督署总文案的身分?还是以江湖人的身分?”
西门杰微微一愣道:“老朽此行,自然是以总督署特使身分而来,敢问宋大侠此问是何用意?”
宋天行漫应道:“这个么,那自然是跟接待西门老人家的礼节有关了!”
顿住话锋,目光移注谭坤,沉声问道:“谭堂主,有关本堡‘礼宾堂’开放的条件,是否曾经跟西门特使提及过?”
谭坤欠身答道:“报告宋先生,已经跟西门特使谈过。”
宋天行道:“谈过就好,幸亏西门老人家已声明是督署特使身分,否则,堡主面前,你我都不便交待哩!”
言外之意,是说凭你西门杰的江湖身分,还不配进入本堡的“礼宾厅”。
西门杰是何许人,岂有听不懂对方的弦外之音之理,但他毕竟城府深沉,佯为没听懂地,淡然一笑道:“好教宋大侠得知,老朽同时也具有江湖人的身分。”
宋天行笑道:“很好,‘礼宾厅’接待同时具有双重贵宾身分的贵宾,今天还是破天荒第一遭,不但是本堡蓬荜增辉,不才亦深感荣幸之至!”
笑容一敛,脸色一整道:“西门老人家,不才深表歉意,有关本堡振威镖局所失督署托运重镖之事,迄今尚未查出任何线索。”
西门杰脸色一沉,独目深注地道:“宋大侠,不是老朽倚老托大,这事情实在是贵堡的不是了!”
宋天行平静地道:“西门老人家所责甚是,但江湖中事,恩怨牵连,福祸莫测,谁也不能担保永远不出纰漏,西门老人家也曾是江湖中人,自然深知此中道理,所以,不才至望西门老人家能格外原谅,多多担待……”
西门杰冷然截口顶道:“看在武林一脉的情分上,老朽自当尽力维护,但此番所失重镖,是总督大人进贡皇太后华诞的寿礼,如果不能找来,不但老朽无能维护,即使总督大人也恐怕难以周全。”
宋天行道:“西门老人家所说固然是实情,但不论官家也好,皇家也好!都得讲理,东西已经丢了,决不是十天半月所能找得回来。”
西门杰道:“宋大侠认为须要多久,才能找回?”
宋天行沉思着道:“快则三月,迟则半年。”
西门杰摇摇头道:“不行,宋大侠,皇太后的华诞,已不足两个月了,所以老朽至望最迟能在一个月之内找回来,否则,老朽话语在前头,届时,可别说老朽不肯帮忙。”
一旁的云中鹤环目一瞪,宏声问道:“尊驾不肯帮忙,又能怎样?”
西门杰嘿黑阴笑道:“这个么,三公子,官家的事,你我都心中明白,同样件事,说大可以灭族,说小却是啥事也没有。”
云中鹤沉哼一声:“尊驾别拿官家势力压人,国有国法,行有行规,镖局失镖,顶多是照价赔偿而已!”
西门杰冷笑道:“这趟镖么,恐怕尽倾贵堡所有,也赔不起!”
云中鹤怒声道:“镖是由我手中失去,大不了再加上我云中鹤这颗项上人头!”
西门杰嘴唇一撇道:“一颗人头,能值几许?”
云中鹤脸色铁青,拍案怒叱道:“那你打算还要怎么样!”
西门杰微微一哂道:“有道是,强宾不压主,我西门杰能把你云三公子怎么样呢?”
“那你就少废话!”
“三公子,此间今天是由谁做主?”
云中鹤微微一愣道:“当然是由宋先生做主,不过……家严外出未返,家兄生死不明,此时此地,我云中鹤也可做得一半的主!”
西门杰独目一闪,移注宋天行道:“宋大侠,这位三公子的话,算不算数?”
云中鹤虎地站了起来,宋天行摆手淡然道:“三公子请稍安勿躁,天大的事都离不开一个理字,请坐下来,慢慢谈!”
云中鹤勉强地坐下之后,宋天行才转向西门杰歉然一笑道:“三公子年轻气盛,兼以近月横逆接接踵,心情欠佳,失礼之处,尚请西门老人家多多担待!”
西门杰阴阴地一笑道:“宋大侠言重了,老朽过去也算是南七省武林同道之一,纵有天胆,也不敢跟领导七省武林的‘金汤堡’计较,不过,老朽仍请宋大侠答我所问!”
宋天行正容答道:“三公子所说,自然算数……”
西门杰冷笑接口道:“那老朽究竟该向谁接谈呢?”
宋天行道:“三公子只说做一半的主,能全部做主的还是不才我,西门老人家尽管冲着我来吧!”
西门杰独目中精芒一闪道:“好!那么老朽说,督署的失镖,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找回来!”
宋天行微一沉吟道:“好的!”
西门杰目光深注地道:“如果限期之内,找不回来呢?”
宋天行剑眉一扬道:“开出条件来吧,只要你能说得出口,我宋天行就有胆量承诺!”
西门杰拇指双翘地道:“好!够气概!够豪爽!‘好好先生’这四个字能于短短半月之内,震撼武林,实在是理所当然!”
语声微顿,沉思着接道:“这失镖是无价之宝,希望宋大侠最好是在限期内找回来,否则,赔偿是没法谈拢的……”
宋天行不耐地截口道:“不才急需知道的是条件!”
西门杰干笑一声道:“宋天行莫急,老朽这就说到条件了!路是两条,第一,交出‘金汤堡’和南七省武林的领导权。”
宋天行漫应道:“好主意,交出‘金汤堡’和南七省武林领导权之后,督署与皇家就不再追究那无价之宝了么?”
西门杰点点头道:“不错!”
宋天行道:“不知那两江总督马大人要接收这一个江湖组织,有何作用?”
西门杰道:“马大人自然不需要这江湖组织,实际负接收责任的是老朽我。”
宋天行暗骂一声:“老贼!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但他口中却讶然问道:“西门老人家为马大人麾下第一红人,可谓飞黄腾达,耀祖光宗,还要这江湖组织则甚?”
西门杰得意地一笑道:“不瞒宋大侠,老朽毕竟是江湖人,不习惯官家的拘束,叶落归根,还是回到江湖中来,比较适当。”
宋天行轻叹一声道:“放着平步青云的大道不走,却要重返这莽莽江湖,不才深为西门老人家惋惜!”
西门杰目中异芒一闪,色然而喜道:“听这语气,宋大侠似乎业已接受这第一个条件,是么?”
宋天行淡然一笑道:“不才想先听听第二个条件?”
西门杰似乎微感失望地道:“这第二个条件么。说起来表面上好像比第一个条件宽大,可是实际上却不好接受。”
“西门老人家且说出来试试看,各人立场不同,主观互异,也许西门老人家认为不易接受的,在不才我听来,却恰好相反哩!”
“说来简单之至!那就是任由官家处理!”
宋天行毅然地道:“好,不才接受这第二个条件。”
西门杰殊感意外地道:“宋大侠,官家处理,决不是好玩的事,希望宋大侠,三思而行。”
宋天行笑道:“多谢西门老人家关注!不才我已经三思过了。”
语声一顿,扬声唤道:“来人,呈上文房四宝!”
旁立侍女中,立即走出一人,呈上文房四宝。
宋天行根本不理会西门杰的诧异神色,铺开素笺,振笔疾书,顷刻之间,将方才所谈条件,写成同式两份,签名画押之后,交与侍女送往客席,目注西门杰,淡然一笑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这回西门老人家该可以放心了吧!”
老奸巨猾的西门杰,实在没有料到对方答应这么爽快,更不料宋天行会画蛇添足地,来上这一手,尽管他心中,一万分的不愿意,但话是已说出,人家已经接受了,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他,心念电转中,暗中冷哼一声,提笔在素笺上签名画押,立即退回一份给宋天行道:“宋大侠,老朽再说一遍,这条件实在太不等闲,宋天行要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宋天行笑道:“交与官家处理,那是再妥当不过的事,不才意念已决,不必再更改啦!”
西门杰冷笑连连地道:“忠言逆耳,宋大侠你会后悔莫及的!”
宋天行神色泰然地道:“西门老人家,漫说不才自信能于一个月之内,将失镖找回来……”
西门杰悚然截口道:“宋大侠有此把握?”
宋天行漫应道:“不才有没有把握,暂时不谈,好在时间只有一个月,西门老人家何不拭目以待。”
西门杰微微一怔,宋天行淡笑接道:“现在,话再说回来,届时万一找不回失镖,我不相信官家还能吃人。”
西门杰独目中厉芒连闪道:“官家固然不会吃人,可是,宋大侠该知道‘灭门令尹’这回事吧?”
“知道!”
“小小的一个令尹,尚有灭门的权威,何况权倾两江的总督!”
“总督署也得讲理!”
“嘿嘿……讲理,古往今来,官家以‘莫须有’三个字坑杀过多少英雄,宋大侠不致于不知道吧?”
宋天行微微一哂道:“宋天行草莽武夫,不似西门总文案博学多才,熟读历史故事,不过,我却敢夸一句海口,只要我宋天行一寸气在,当今皇上也不敢把‘金汤堡’怎么样,至于小小一个两江总督,那就更不必谈了!”
西门杰勃然变色道:“宋天行,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宋天行淡然笑道:“不错!话是我说的,我也深知说这话的后果,但宋天行敢说敢当,毋劳尊驾关注!”
话锋一顿,沉声接道:“倒是尊驾你,身为督署总文案,官同三品,却是身在官家,心在江湖,一心想谋夺‘金汤堡’的基业,敢问是何居心?”
西门杰仰首狂笑道:“老夫一番好意,却换来一个谋夺人家基业的罪名,看来这年头好人是确不能做啦!”
宋天行哈笑一声:“好意?处心积虑,谋夺人家基业,隐身官家,包藏祸心,这好意谁敢领教!”
西门杰独目中厉芒一闪,沉声道:“纵然如你所言,你又能将老夫怎么样!”
宋天行道:“宋天行不是不能将你怎么样,而是不屑将你怎么样,不过,稍缓我将有金陵之行,届时我得亲自问问马如龙,重用你这种包藏祸心的部下,是何居心!”
西门杰道:“马大人岂会听你一个江湖草民的信口雌黄!”
宋天行一扬手中素笺,淡然一笑道:“尊驾还记得这上而写了些什么?”
微顿话锋,脸色一沉道:“白纸黑字,又有尊驾的亲笔花押,尊驾就是想赖,也賴不了的!”
原来方才宋天行将两个条件的重点都写了上去,不过特别写明承诺第二个条件!
西门杰做梦也不会想到宋天行这一神来之笔,却是另有用心,此刻,把柄落在人家手中,纵然他未必会怕,却总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因此,一时之间,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方勉强地挣了一句:“凭你能见得着马大人?”
宋天行朗朗一笑道:“宋天行想做的事,没有办不到的,别说小小一个两江总督决不敢不见我,纵然是当今皇上,只要我宋天行想要见他,他也得降阶恭迎!”
这几句,狂得实在离了谱,不但西门杰变颜变色,连一旁的云中鹤和云中凤,谭坤三人,也不由地脸色剧变。
但宋天行却是若无其事的,注视西门杰淡笑道:“看情形,尊驾似乎不信,是么?”
西门杰冷然一哂道:“吹大气总也得看清时地和对象,像你这种狂吹一遍,不怕人家笑掉大牙么?”
宋天行微微一笑道:“尊驾瞧瞧这个!”
右手抬处,一线白光,由袖口中电射而出。
“笃”地一声,一柄绢淡檀香折扇,端端正正地插在西门杰面前的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