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宋天行,却是镇定得有若罔闻似地淡淡一笑道:“石老,还有一句话没答复呢!”
石无垢仰首冷哼道:“家兄人在当面,你不会自己去问他!”
宋天行依然淡笑地道:“对,石老言之有理。”
目光移注石无忌,正容朗声道:“石岛主,宋天行末学后进,向无缘识荆,实在想不起来,究竟于何时何地,有何事开罪了你?阁下能否先行说个明白?”
石无忌冷笑一声道:“凭你还不够资格开罪老夫!”
宋天行剑眉一挑道:“那么,你无端上门生事,是认为我宋天行好欺负么?”
石无忌冷冷地答道:“老夫也不屑欺负你!”
宋天行不怒反笑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说你阁下神经有点不正常?”
石无忌沉哼一声道:“老夫神经正常得很,老实告诉你吧,小子,第一,你不该是李逢春的徒弟!”
宋天行淡笑接道:“第二呢?”
石无忌道:“第二,你不该是‘金汤堡’的总管!”
宋天行笑道:“阁下管的事,可真不少!”
石无忌冷然接道:“你早该有过耳闻才对!”
宋天行朗声笑道:“不错,我曾经有过耳闻,可是,事实上我宋天行不但是恩师的徒弟,而且是继承他老人家道统的衣钵传人,阁下又能怎样呢?”
石无忌仰脸漫应道:“不怎么样,不过,老夫希望你能有本事保卫这两项头衔。”
宋天行笑道:“虽然区区淡泊名利,并不在乎怎个头衔,而且事实上我已辞去‘金汤堡’总管之职,但有道是:人争口气,佛争一炷香,区区为了争这一口气,也只好勉为其难,跟阁下周旋一番了。”
石无忌注目问道:“你也不问问老夫为何要找你的麻烦?”
宋天行道:“阁下本来就是无理取闹,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石无忌环目一瞪,沉声道:“胡说,老夫岂是无理取闹之人!”
宋天行淡淡地笑道:“那么,区区敬闻高论?”
石无忌注目接道:“你知道老夫二十年未履中土原因么?”
宋天行道:“略有所闻。”
石无忌恨声道:“年前,老夫为了与长春牛鼻子共争‘长春’之名,你那老鬼师傅不该与牛鼻子联袂去我长春岛,并强行代牛鼻子出头,使老夫……”
宋天行淡笑截口道:“于是阁下以一掌之恨,羞见中原豪杰,一隐就是二十寒暑。”
“不错!”
“那么,阁下如今既已重履中原,自是自信可以洗刷那一掌之辱的了?”
“唔……”
宋天行仰首朗笑道:“有道是父债子还,师债徒偿,宋天行的恩师已不再过问江湖恩怨,阁下这一笔帐,算是找错人了。”
石无忌冷冷地道:“哪怕你不还!”
宋天行笑道:“该还,该还,只要阁下有本事索取。”
石无忌方自浓眉一挑,宋天行又立即笑接道:“那么,对‘金汤堡’总管一事,又作何解释?”
石无忌恨声道:“云铁城是老夫的杀女仇人,而你身为‘金汤堡’总管,也算是云铁城的代表,老夫先找你算帐,难道有什么不对?”
宋天行静静地听完之后,才目光移注石无垢,蹙眉讶问道:“阁下,前此,‘金汤堡’所发生的事,难道阁下不曾转告令兄?”
石无垢冷然地道:“谁说不曾转告!”
宋天行道:“那么,明明令侄女是死在‘一统门’的手中,而令兄却为何还认为云堡主是杀女仇人?”
石无忌道:“一面之词,岂能遽尔轻信!”
宋天行披唇冷哂道:“好,宋天行不愿再说什么了,这儿地势太窄,不便施展,咱们到后园去吧!”
石无忌淡笑着接道:“其实,只要你能向老夫磕三个响头,从此不再在江湖上招摇撞骗,老夫看在你年幼无知的这一点上,也可以放你一马。”
宋天行笑了笑道:“阁下真是仁慈得很。”
石无忌注目漫应道:“是啊,老夫可难得目前这么好说话。”咯为一顿,又注目沉声问道,“你打算怎么样?”
宋天行道:“不怎么样,区区再说一遍,这儿地势太窄,不便施展,咱们到后园……”石无忌冷笑截口道:“小子,你太抬举自己了!”
他双目厉芒一闪,震声喝道:“小子你能先接下老夫三招,才够资格另换场所。”这老儿也未免狂得离了谱。
宋天行轩眉地笑道:“老儿,宋天行先让你三招,三招之内,如果你能迫使宋天行还手,宋天行当自碎天灵,向师门谢罪,老儿,你发招吧!”
这真是一个比一个狂!以宋天行平日之为人,居然发此狂语,大概是所谓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忍无可忍之下所发生的结果吧!
不过,他此刻所面对的是十大前辈高人中,号称最难缠难斗的一位,而且,这厅堂中,能够供他们回旋的空地,纵横不及五丈。
以如此有限的空间,面对此高明的对手,他,偏偏要让对方三招,并且还说如果三招之内被迫还手即自碎天灵,这一份狂傲,这一份豪情,不但使毛子奇和南宫静二人禁不住眉峰一蹙地,暗中为之捏一把冷汗,即连敌对的石无忌,石无垢两兄弟,也不禁双眉轩动,巨目中异彩连闪。
石无忌脸色微变之后,冷笑一声道:“你既然恁地自负,老夫倒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环目一张,一声沉道:“小子接招!”话出掌随,未见他脚步挪动,竟像是足底下装了滑轮似地一闪面前,右手五指箕张,抓向宋天行的左肩,左手并指如戟,斜点宋天行的“腹结”大穴。
一招二式,不但快速无比,而且奇幻绝伦,那极平凡的招式中,却蕴藏着无穷的变化与无限的杀机。
宋天行一声朗笑,双肩微晃,以毫发之差,由石无忌左侧擦身而过,并震声说道:“第一招。”
石无忌一招走空,不由声怒吼,左手改点为劈,顺势削向宋天行的右臂,右手原势横扫,同时身形猛旋,飞起一脚,踢向宋天行的臀部。一招两式,自改为一招三式,而其劲疾的程度,更较第一招犹有过之。
此时,宋天行的前面五尺处为墙壁,右侧三尺处为柜台,按说他只能向左侧避闪才对,虽然向左侧闪避仍须冒着被石无忌抓住的危险,但冲诸目前环境,他实在已没有选择之余地了。
石无忌得意之下,方自一声冷笑,讵料眼前人影一闪,宋天行已在正前面墙壁尽头处腾身面起。那情形,根本不像是宋天行自己腾拔,而是当他快如闪电似地冲到贴墙时,好像上面有人将他猛然向上一拉似地,试想,那厅堂顶上的楼板高度仅有丈二,此情此景,谁会想到宋天行敢于向上腾拔?更有谁会想到他会向正前方那仅有五尺回旋余地之所直冲?在此双重意料之外的情况下,石无忌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宋天行已借足尖在墙壁上一点之势,一个倒纵,身形平贴楼板,由石无忌的头顶上凌空纵落大厅正中,潇洒地一笑道:“第二招。”
石无忌霍然旋身,虎吼一声,双臂扬处,十指箕张,腾身向安详地卓立他面前三丈外的宋天行凌空扑来。
宋天行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对方,似乎根本没作闪避的打算。不错,目前宋天行所立之处是厅堂正中,周围都有二至三丈的空间可以回旋,自可好整以暇地随机应变,而不必太紧张。可是,此刻的石无忌,是贴着楼板凌空飞拳,其威力所及的范围也远大于前两招。而且,因宋天行已说明让对方三招,所以,石无忌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抢攻,当然,如此一来,也就更增强了攻势的威力。
因此,这紧急的情势,使得一旁的毛子奇,南宫静,石无垢等三人也一齐变了颜色,南宫静更是情不自禁地脱口一声惊呼:“宋大侠小心……”
但她的呼声未落,石无忌的巨灵之掌已临宋天行的头顶,桀桀怪笑声中,一声暴喝:“小子躺下!”
于此千钧一发之间,宋天行犹自朗笑一声:“未必见得!”
他的话声才出,石无忌的右手五指一收,已抓向他的左肩。
宋天行此刻是背向大门而立,眼看石无忌的右手五指即将搭上他的肩头时,宋天行的身躯竟像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地,突然矮了半尺,以致石无忌那堪堪抓上的五指又告落空。
石无忌心中又惊又怒又气又急之下,真气一卸,凌空的身形与双掌一齐电疾下压……但石无忌的动作仍是赶不上宋天行的快速,只见他身形朝后一倒,在将倒未倒之瞬间,疾如激矢似地贴地倒射大门之外,同时还朗声笑道:“第三招。”
话落同时,已挺身而起,朗朗一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阁下也请接区区三招!”掌随声发,疾如迅电奔雷地一掌印向石无忌的前胸。
宋天行这掌,是凌空而发,尽管快速无伦,却不带一丝声息,这正是昔日清虚上人独步武林的“万应无声掌”。
石无忌以他十大高人中的身分,连攻三招之下,未能将一个后生晚辈摆平,心中本就老大不是滋味,如今,对方已叫明也要他接三招,而且发的又是劈空掌力,以他的身分和个性自是不会闪避,而只有硬拼的一途。
当下,但见他环目一张,右手单掌向前一送,两股无形劲气在厅中发出一声裂帛似的爆响,首当其冲的两张紫檀木椅,应声化一堆木屑,随着回旋的劲气,满厅飞舞着。
当事人宋天行与石无忌二人,却有如挺立风中的两具石翁仲,不但身形纹风未动,两人衣角也不曾飘动一下。
宋天行似乎打出了肝火,存心要杀杀这位前辈高人的骄狂,当下他双目中奇光一闪,大喝一声:“再接区区一掌!”双掌一翻,身形也跟着向前飞扑,右手食指一伸,凌空飞点。
就当你天行飞身扬指待点的瞬间,一旁的石无垢禁不住脸色大变地促声劲喝:“宋大侠指下留情……”
“砰”地一声大震,宋天行凌空的身形一滞,那满引待发的“万应无声指”也因石无垢的喝声,改平射而成为向地面低射,“嗤”地一声,那坚硬的三合土地面,立即现出一个深达尺许的窟窿。同时,对面的石无忌也在再度一招硬拼之下,身不由主地“噔噔噔……”连退五大步才拿桩站稳。
这时,说来虽费时,但实际上自石无忌首先攻出第一招起,直到目前为止,却都是顷刻之间的事。
在满厅劲气激荡,木屑与尘土弥漫中,石无垢紧接着他那“宋大侠指下留情”的话声之后,震声大喝道:“大哥,玩笑该适可而止了!”
宋天行方自微微一愣地煞住自己飞扑的身形,石无忌已哈哈大笑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老弟,老哥哥算是真的服了你了。”
说着,大步而前,伸手握住诧异神色未褪的宋天行的健腕,用力摇撼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弟,今后的江湖,就看你的啦!”
宋天行长吁一声之后,淡淡地一笑道:“石老……”
石无忌正容截口道:“老弟,叫我老哥哥。”
宋天行带笑一转话锋道:“长者命,不敢违,看来小弟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石无忌正容点首道:“对,这才不失英雄本色!”
宋天行笑道:“老哥哥,你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危险了一点。”
一旁的石无垢也附和着接道:“是啊,我也曾一再劝阻,可是我这位大哥,却坚持非要如此试验一下不可。”
他目光移乃兄笑道:“大哥,现在你试出滋味来了吧,如非我叫得快,你身上不添一个窟窿才怪哩!”
石无忌方自讪讪地一笑,宋天行却微微一笑道:“那倒不致于,其实,方才纵然老哥哥闪避不及,小弟本意也不过是想穿老哥哥的衣袖而已。”
石无忌笑道:“是啊,如果动辄持技杀人,还能成为清虚上人的衣钵弟子么!”
宋天行谦笑道:“老哥哥谬奖了!”
微顿话锋,目光分别在两人身上一扫,接道:“方才,两位老哥哥的表演,可真是逼真得很!”
石无忌爽朗地笑道:“老弟,如果表演不逼真,怎能激发你的肝火,又怎能见识你那青胜于蓝的绝顶神功!”
宋天行笑道:“老哥哥说得好轻松,你想到方才差一点要了小弟的一条命么?”
石无忌、石无垢几乎是同时愣道:“此话怎讲?”
宋天行道:“小弟方才曾夸下海口:如果在三招之内被迫还手时,即自碎天灵以向师门谢罪,万一小弟当时就那么死了,岂非是死得太冤枉!”
石无忌哑然失笑道:“这一点,老哥哥当时已想到,如果你在三招之内被迫还手时,我相信凭老哥哥两兄弟之力,阻止你自碎天灵,还应该办得到。”
这时,毛子奇缓步而前,向石无忌兄弟正容说道:“敬请两位前辈客房待茶。”
石无忌目光向满地的木屑尘土一扫,讪讪地一笑道:“毛掌柜,今天实在抱歉,这些损失,待会老朽当加倍偿还。”
宋天行轩眉接道:“老哥哥,你这话就未免太见外了,小弟虽然已辞去‘金汤堡’总管之职,但这点干系,小弟还能担待得,你说是么?”
石无忌道:“对不起,算老哥哥失言。”
宋天行笑道:“此间非待客之所,两位老哥哥请去静楼待茶……”
经过半个时辰,石无忌兄弟于了解目前全部情况之后,也立即告辞,向“金汤堡”兼程进发。
宋天行送走石氏兄弟,回到静楼的客房中,才向南宫静歉然一笑道:“南宫姑娘,很抱歉,一连串的事故,耽搁你宝贵的时间了。”
南宫静淡淡地一笑道:“宋大侠太客气啦!”
宋天行注目接道:“南宫姑娘改装来此,不知有何见教?”
南宫静淡笑依然地道:“不敢当宋大侠‘见教’之称,南宫静此来,是特地为宋大侠引见一个人。”
宋天行微微一愣道:“谁?”
南宫静道:“红玫。”
宋天行“哦”地一声道:“红玫姑娘已到金陵了,她现在住在哪儿?”
南宫静漫应道:“红玫既然是‘神女门’金陵方面的负责人,自然是住在夫子庙边的怡红院中啰!”
宋天行道:“姑娘之意,是要在下前往怡红院中去一趟?”
南宫静微微一笑道:“为了营救宋大侠的挚友徐君亮大侠,宋大侠也只好委屈一点了。”
宋天行正容道:“姑娘说哪里话来,只要能有助于徐大侠脱险,虽赴汤蹈火,粉身碎骨,宋天行亦在所不辞,跑一趟恰红院,又怎能谈得上委屈!”
南宫静笑道:“南宫静早知宋大侠与徐大侠交谊之深,犹胜于古之管仲与鲍叔,前言乃一时戏语,幸勿认真。”
接着,神色一整,注目问道:“宋大侠知道南宫静是何许人么?”
宋天行道:“在下已于李姥姥口中,略知一二。”
南宫静道:“宋大侠已知道多少,请说说看?”
宋天行沉思着道:“南宫姑娘与李姥姥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而且情逾母女。”
南宫静点点头,注目接问道:“还有么?”
宋天行道:“南宫姑娘也是‘神女门’的首座弟子。”
南宫静幽幽地接道:“而且,南宫静与红玫,本是二而一,一而二……”
宋天行讶然截口道:“怎么?姑娘就是红玫?”
南宫静微笑道:“难道不可以?”
宋天行讪讪地道:“在下的意思是姑娘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还要在下去怡红院呢?”
南宫静道:“这个……待会宋大侠去怡红院之后,自然会明白,总之,为了营救徐大侠脱险,宋大侠这一趟怡红院之行,却是非去不可,而且……而且,你必须改装成一个掷千金,毫无吝啬的花花公子。”
宋天行点点头道:“好的,在下遵命就是。”
略为一顿,又忽有所忆地接道:“不过,徐太夫人今天晚间可能会送回来,而且,在下也已通知‘金汤堡’,今晚将赶往太湖去……”
南宫静淡笑截口道:“这个,好办得很,徐太夫人对‘一统门’已失去利用价值,既然送回来,就暂时安顿在这静楼中,决不致再有什么失闪。
“至于‘金汤堡’方面,有你宋大侠所布的奇门阵法,和姥姥的坐镇,事实上已无异金城汤池,如今有前辈和两位石前辈前往增援,更是万无一失。
“所以,你宋大侠大可不必前往凑热闹,目前,还是全心全力营救徐大侠要紧。”
宋天行沉思着道:“姑娘所言甚是,在下当立即修书通知云堡主。”
南宫静接道:“咱们这儿人手还嫌不够,最好请朱老率同四位银衫剑士前来。”
宋天行道:“好的,在下完全遵命!”
南宫静笑道:“遵命可不敢当,可是我要提醒你,书中莫忘了向那位对你一往情深的云四小姐问好!”
宋天行方自一蹙剑眉,南宫静又立即接道:“宋大侠,我知道你是坦荡胸怀,根本没想到儿女私情这一回事,当然也没想到云四小姐对你一往情深和一厢情愿。”
略为一顿,又注目接道:“宋大侠,论年纪,你该是我的大哥,论武功和胸罗所学,你更是比我高明多多……”
宋天行蹙眉截口道:“姑娘,你的过奖,使我汗颜!”
南宫静含笑摇手道:“别打岔,宋大侠,我的话有褒也有贬,现在谈到你不如我的地方了!那就是在儿女私情方面,你实在太差劲了!”
宋天行苦笑道:“姑娘,这一点我承认,可是,对于云四小姐……”
南宫静淡笑截口道:“对于云四小姐,我却比你了解得多,这固然是因为女儿家心思比较细密,同时也是因为我的职业关系,阅人太多,经验丰富所致……”
微微一顿,讪讪地带笑接道:“一个女儿家,在一个仅仅见面两次的大男人面前,大谈其恋爱经,宋大侠不觉得我太过荒唐了么?”
宋天行正容道:“哪里哪里,南宫姑娘豪迈尤胜须眉,宋天行惭愧与敬佩不暇,岂敢存有丝毫不敬的心情!”
南宫静笑道:“敬佩不敢当,惭愧也不必,总而言之,南宫静因职业关系,不但阅历比较丰富,脸皮也比一般人厚得多,但望宋大侠能予谅解而不加轻视,也就心满意足!”
宋天行方自口齿启动间,南宫静又正容接道:“现在,言归正传。南宫静与云四小姐,虽然仅仅是在‘金汤堡’外的松林中那么匆匆一瞥,但凭我于职业上所获得的阅人经验,已于她的眼神与神色之间,看出她对你宋大侠有着太多的情丝……”
宋天行惑然截口道:“这……不可能吧!”
南宫静笑道:“是么,可是我却有事实证明。”
宋天行讶问道:“什么事实?”
南宫静神秘地一笑道:“本来,我也不过是仅凭直觉,自己如此揣想而已,可是,经过那位蒙而的青衣前辈,不,现在,我已经知道她就是你们的师叔‘云罗仙子’古双城前辈了……”
宋天行讶然截口道:“南宫姑娘早就见过她老人家了?”
南宫静笑道:“早就跟她老人家谈过话是不错,不过谈不上‘见过’,因为当时她老人家还蒙着面纱。”
南宫静注目道:“她老人家告诉我云四小姐心中的秘密,并要我遇机予以成全。”
宋天行蹙眉自语道:“有这种事?”
南宫静含笑接道:“所以,我离开太湖之前,曾秘密进入‘金汤堡’,与云四小姐做过半个时辰的恳谈,也就在那半个时辰之中,我与她已结为异姓姊妹了哩!”
宋天行苦笑道:“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
南宫静神秘地一笑道:“宋大侠这话,可能还另有解释吧!”
宋天行茫然地道:“另有解释?”
南宫静道:“像这种女儿家心灵深处不可告人的秘密,云四小姐居然会说出来,并请我这位未婚的义姊伺机撮合,岂非她是不可思议么?”
宋天行哑然失笑道:“在下可没这种想法。”
南宫静道:“你是否有这种想法不要紧,但瓜田李下,身为当事人者却不能不避,不过,当我说明我这当事人的身分之后,也就不足为奇了。”
微顿话锋,淡笑接道:“我南宫静虽然也是云英未嫁之身,却早已心许徐君亮大侠,所以令师叔与云四小姐都不必担心我会被你的绝世丰神所吸引而敢于赋予如此重任,现在,你明白了么?”
宋天行星目中异彩一闪道:“原来你还是我未来的嫂夫人,这真是失礼得很!”
南宫静神色一黯,幽幽地一叹道:“虽然我与徐大侠早已互订鸳盟,可是,好梦难成,未来发展,还难得很哩!”
宋天行愕然地:“此话怎讲?”
南宫静一声轻叹道:“宋大侠已经知道,我们‘神女门’首座弟子,依本门门规,首座弟子须接掌门户,是不能婚配的。”
宋天行剑眉一蹙道:“这个……问题总可以解决的。”
南宫静苦笑道:“解决,真是谈何容易!”
顿住话锋,长叹一声道:“何况他……目前还陷身‘一统门’中哩!”
宋天行剑眉一轩道:“南宫姑娘请尽管放心,只要宋天行三寸气在,誓必将徐大侠救出虎口就是。”
南宫静凄然一笑道:“但愿如此……”
宋天行注目问道:“南宫姑娘不是已有徐大侠的消息么?”
南宫静道:“不错,消息是由我那二师妹红红口中得来,而且红红也已秘密回到怡红院中。”
宋天行“哦”了一声道:“红红姑娘怎么说呢?”
南宫静幽幽地接道:“红红本是我与徐大侠联络的桥梁,自徐大侠母子被‘一统门’劫持之后,我与红红一直在暗中追索徐大侠的藏身之处,前此,红红之被调走,以及此番之秘密回来,都是我暗中透过掌门恩师的关系在操纵着,易言之,这一切都是为了营救徐大侠。”
宋天行注目问:“徐大侠目前究竟被幽禁于何处?”
南宫静道:“这个,待会到达怡红院之后,自然会知道,目前你还是立即修书通知‘金汤堡’,请朱大侠奉同四位银衫剑士兼程赶回才是急事。”
微顿话锋,探怀取出一个方胜儿,递与宋天行,微微一笑道:“这是我寄给义妹云四小姐的,请一并飞鸽传递,记着,可不许你偷看!”
宋天行接过那方胜儿,一面苦笑道:“不看就是,姑娘尽管放心。”
南宫静站起身来道:“好,我要走了,记着,待会你去怡红院时,你是一位姓木的公子……”
……
黄昏时分,一辆密封的双套马车,止于铁记钱庄门口,车帘掀处,一个青衣小婢,掺扶着一位白发萧疏,神色委顿的老妪,颤巍巍地走下车来。
早就等得心焦的宋天行,见状之下,快步迎了上去。
但他鉴于五天前废园中的前车之鉴,深恐目前这位徐太夫人仍是伪装,所以他只是目光炯炯,上下扫视着,一时之间并没什么表示。
倒是那个青衣小婢,那点漆似的明眸,凝注着宋天行,娇声问道:“这位是宋先生么?”
宋天行目光仍然注视着徐太夫人,口中漫应道:“不错!”
青衣小婢展颜一笑道:“看来那位夫人真没骗我,果然有位宋先生等在这儿,嗨,宋先生,这就是……”
宋天行目注那白发老妪,温声问道:“伯母,您还认识我么?”
那白发老妪茫然的目光中陡地一亮,颤声道:“孩子你……你……你是子楠……”
宋天行如释重负地长吁一声,趋前扶住白发老妪,也是颤声道:“是的……伯母,我正是楠儿……您……您受惊了……”
目前,这白发老妪是真的徐太夫人,是不会有问题的了,因为她一口叫出了宋天行的乳名。
徐太夫人泪眼婆娑地伸出干枯的手掌,抚摩着宋天行的面颊道:“孩子,你变得太多啦,如果不是他们事先跟我说明,伯母几乎不敢相认哩,啊,孩子,我那亮儿呢?”
宋天行强忍心中激动道:“伯母,楠儿正准备去接他哩,哦,伯母,他们没有虐待您么?”
徐太夫人道:“还好,只是老是缠着我,要我吩咐亮儿替他们做事,可真是烦人得很。”
一旁的毛子奇插口道:“宋先生,扶太夫人到里面去吧!”
宋天行哑然失笑道:“我真是兴奋得糊涂了……伯母,楠儿扶您到里面去。”
当宋行扶着徐太大人转身登上台阶时,那青衣小婢不由地大嚷道:“嗨,宋先生,请等一等。”
宋天行回头讶问道:“什么事?”
青衣小婢道:“方才那位夫人雇车时,曾向我说道,将这位老太夫人送到这儿之后,宋先生一定会有重赏的。”这倒是妙得很,劫持了人家,送回来还得敲上一笔!
宋天行注目道:“你不是那位夫人的人?”
青衣小婢道:“不是啊,我是被雇来的。”
那车把式也接道:“先生,还有老汉的车资,那位夫人也是吩咐请您开发的。”
天行苦笑地向毛子奇道:“毛兄,请代我各自开发纹银十两。”
说着,扶着徐太夫人迳自向里面走去,背后传来青衣小婢与车把式一迭声地道谢:“谢谢宋先生……”“谢谢先生……”
回到静楼中之后,宋天行一面为毛子奇引见,一面吩咐侍女准备香汤给徐太夫人沐浴更衣,并温声问道:“伯母,您最近见到君亮兄么?”
徐太夫人道:“最近这半个月来,我都没见到他,他们说除非我劝服君亮给他们做事,否则,就不让我再见到亮儿。”
宋天行方自冷哼一声,徐太夫人又轻叹着接道:“孩子,伯母虽然是一个女流,也不懂得武功,但对于正邪与是非之辨别,却自信并不逊于任何一人,他们想要我劝服亮儿弃明投暗,我当然不肯答应的!”
宋天行讪讪地一笑道:“伯母,您这种高风亮节,足以和东汉末代的那位徐元直先生的太夫人先后媲美,教楠儿由衷地钦佩,也无限地惭愧。”
徐太夫人蔼然一笑道:“孩子,你怎么给伯母戴起高帽了来了。”
微顿话锋,又注目接问道:“孩子,你方才说要去接亮儿,是否他们也将亮儿放回来了?”
宋天行歉然一笑道:“还没有,伯母,楠儿也不过仅得到点消息,不过伯母请放宽心,楠儿将竭尽一切力量,使君亮兄于短期内平安归来。”
徐太夫人幽幽地一叹道:“可是你要特别小心,不可过于冒险,明白么?”
宋天行点点头笑道:“楠儿理会得。”
略为一顿,又注目问道:“伯母,您于半月前见到君亮兄时,君亮兄没有什么异样么?”
徐太夫人沉思着道:“没什么异样,一切都还不错,只是穴道被禁制,没有行动自由……”
门外,一个中年女佣插口接道:“宋先生,香汤已准备好了,请太夫人前往沐浴更衣。”
夫子庙,位于秦淮河北,背倚秦淮河,面临贡院街,庙之左右,游人麋集,百艺杂陈,茶楼酒肆,鳞次栉比,歌舞妓院,斗艳争奇,真是楚腰成行,郑声盈耳……为金陵城有名的游乐胜地。其情形,一如北京的天桥,长安的开元寺,开封的大相国寺,不过,比较起来,金陵城中的夫子庙,其比上述三处更是多更杂,也更为显得多彩多姿!
华灯初上,夫子庙前,人潮拥挤,夜市方兴。座落夫子庙左侧箭远处的怡红院前,更是车水马龙,游人多如过江之鲫。
蓦地,人丛中爆出一声惊“咦”:“你瞧!”
“啊!好骏的马!”
“好俊的人!”
接着传来一串暧昧的笑声:“准是哪一位新来的红玫?”
“可是,听说比那已经离去的红红更惹火哩!”
“唉!可惜咱们哥儿俩都是穷小子,连见一见面的资格都够不上……”
“哟!你瞧!你没说错吧!那位公子爷已经在怡红院前下马了。”
不错,怡红院前,一位白衫胜雪的年轻公子,正由一匹神骏无比的黄骠健马上飘然而下。
那白衫公子,面如冠玉,唇似涂朱,目朗如星,长眉入鬓,头戴方巾,足穿粉底皂靴,配上那一袭雪白绸衫,显得既英俊,又潇洒,委实对方才那“好俊的人”的赞语当之无愧。原来此人就是应南宫静之邀而来的宋天行,他,经过一番化装之后,面部轮廓已略有改变,由外表看来也年轻了些。
恰红院是金陵城中首屈一指勾栏,门外还雇有专司照应顾客车马的下人。
宋天行一下马,一个长衫中年人已满脸堆笑地将马缰接了过去。
到这种场合来,宋天行可能还是破天荒第一遭。
当宋天行走进门口,一见那穿梭似的人影,以及耳闻那龟奴们的喝叫声,姑娘们的清唱声,狎客们的笑语喧哗,以及丝竹管弦等那种乱糟糟的声音时,不但剑眉微微一蹙,连那故装出来的从容步履,也显得颇不自然起来。
龟奴们的眼晴是雪亮的,一看宋天行的气旋与仪表,准是哪位王公大臣的公子哥儿,或者是什么富商巨贾纨绔子弟,不论是前者或后者,这都是他们心目中的财神爷。
而由宋天行神态间所显出的不太自然的神态,更表示他是个初涉欢场的生手,而这,却是他们认为大有油水可捞的最佳主顾。
事实上,宋天行也没使他们失望,当第一个发现他的龟奴迎着他献上殷勤的谄词时,他立即塞向对方手中一个五两的银锭子,淡笑着道:“我姓木,找红玫姑娘。”
碰上如此手面阔绰的财神爷,那龟奴的笑意更浓了:“是是!木公子请随小的来。”
当宋天行举步相随时,那龟奴又回头谄笑道:“公子爷,您好久没来啦!”宋天行眉峰微蹙不耐烦地“唔”了一声。
马屁拍在马腿上,那龟奴讪讪一笑,暂时沉默下来。
穿过大厅,越过两道回廊,两重天井,到达一个月洞门前,一路上那糟杂而可憎的声痕,似乎被抛在后面了,眼前是一个占地亩许的花园,花木扶疏中,呈现一幢灯火辉煌的精舍。
宋天行那紧锁的双眉,不由地为之一展,随着那龟奴,踏着鹅卵石铺成的径道向精舍中走去。
到达精舍时,那龟奴向一个闻声迎出的中年妇人笑道:“王大娘,这位木公子,是来看红玫姑娘的。”
王大娘一面满脸堆笑地向宋天行深深一福,一面向那龟奴挥了手道:“知道了,你可以走啦!”
接着,向宋天行未语先笑地道:“公子爷,您怎么到现在才来……”
宋天行淡笑接道:“现在来,并不算迟呀!”
说着,已随手递过一锭一两重的金元宝。
王大娘两眼笑成了一条缝,道:“谢公子爷厚赏!”
接着,又挤眉弄眼地道:“是的!不迟,不迟,公子爷,您可知道,咱们姑娘为了您,已装病回绝好几位贵客了哩!”
说着,迈着春风俏步,领着宋天行,穿过小客厅,到达一间珍珠串帘深垂的房间前,王大娘一努嘴,压低嗓音,神秘地一笑道:“姑娘就在这里面,公子爷请!”
宋天行略一迟疑,清嗽一声,伸手掀开珍珠串帘,举步走了进去。
他,才一进门,但觉香风扑面,目光也为之一亮。
这房间虽不算大,陈设也并不华丽,但却是收拾得窗明几净,淡雅宜人。
烛影摇红之下,淡妆素抹的南宫静,正由一张锦墩上盈盈起立,含笑相迎道:“木公子,请坐!”接着,已牵着宋天行的健腕,并坐于靠窗的一张精纤的小方桌前。
小方桌上铺着深白的竹布,摆着两副杯筷,和两个瓷盘。瓷器是道地的景德镇出品,筷子更是货真价实的牙箸,瓷盘中盛着几色精致的糖果。
宋天行方自微蹙双目,南宫静已向外扬声娇笑道:“王妈,吩咐将酒菜送来。”
门外的王大娘一声恭应,宋天行已压低嗓音道:“姑娘,在下此来,可不是为了吃喝。”
南宫静故意扬声笑道:“木公子,谁不知道到这儿来的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哩!”
微顿话锋,却抛给一个媚笑道:“我的公子爷,您是读书人,当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凡事都得慢慢来,是么?”这是正经中含有俏皮的双关语,宋天行不由地又皱起了眉峰。
南宫静掩口一笑,伸手搭上宋天行肩头,对着他的耳朵,吹气如兰地低声道:“宋大侠,你是达人,也是聪明人,既然到这种场合来,就该以一种逢场作戏的态度,放自然一点,莫教人看出了破绽。”
宋天行虽是二十七八岁的大男人,但生平未近过女色,目前南宫静对他这种耳鬓厮磨的亲昵态度,可使他心头如小鹿儿乱撞,感到极度的不安。
但南宫静却故意逼他似地,低声娇笑道:“心头‘咚咚’直响,好像做小偷似的,难道说名震江湖的宋天行大侠,竟还没见过脂粉阵仗么……格格格……”
宋天行下意识地挣了挣,却没挣脱南宫静搭在他肩头上的粉臂,当下他眉峰紧蹙地传音说道:“南宫姑娘,请……请将尊臂放下来。”
南静附耳媚笑道:“宋大侠,你忘了这儿是勾栏院?”
宋天行微微顿足道:“我真懊悔不该到这儿来……”
南宫静笑道:“不到这儿来,又怎能救你那位盟兄出险?”
宋天行轻轻一叹,传音接道:“对了!现在该说正经事了吧!”
南宫静故意漫应道:“这儿只谈风月。”
宋天行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传音道:“姑娘,玩笑该适可而止。”
就当此时,门外响起王大娘的语声道:“姑娘,酒菜已送来了。”
南宫静扬声道:“好!送到里面来。”
接着,门帘一掀,王大娘偕同一个青衣小婢,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小菜只有四色,却是色、香、味俱佳,酒是有名的“竹叶青”,色呈碧绿,清香四溢。
王大娘与青衣小婢摆好四个菜盘,并给斟好两杯酒之后,向着宋天行微微一福,相偕退出。
南宫静也自动起身坐到宋天行对面的座位上,淡淡一笑道:“木公子,淡酒粗肴,请莫嫌弃,来,奴家先敬你一杯。”
宋天行苦笑着端起面前酒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南宫静抿唇微笑道:“木公子真是读书人,斯文得有点像一位大姑娘。”
这时的南宫静,一颦一笑,都洋溢无限的魅力,和宋天行前此在“金汤堡”外的松林中所见那种英气勃勃,不让须眉,以及日间在铁记钱庄所见的易钗而弁,温文尔雅的南宫静,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宋天行自进入房中,一直不敢向对方做刘桢之平视,而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唯唯诺诺着。
但他越是拘谨,南宫静却是越发不肯放松地媚笑着,注目传音道:“宋大侠,你平日那叱咤风云,气吞河岳的雄风到哪去了?”
宋天行苦笑蹙眉道:“姑娘,我希望先知道……”
南宫静截口笑道:“你急也没有用,因为报告消息的人儿还没来。”
宋天行讶问道:“那是谁?”
“红红。”
“哦……她,几时才来?”
“这可不一定,也许立刻会来,也许会三更过后才回来。”
“如果等到三更,那……”
南宫静睁大眼睛,媚笑道:“‘那’怎么样呢?宋大侠。”
宋天行嗫嚅地道:“那可……不……不太方便。”
南宫静笑道:“宋大侠真是迂得可以。”
顿住话锋,曲肱为枕,将下巴托在自己的手背上,注目媚笑道:“一个大男人家,偶尔在勾栏院里荒唐一下,又有什么不方便的?”
南宫静这神态,真是美到极点,也媚到极点,宋天行目光一触之下,不由又皱起了双眉。
南宫静娇哼一声道:“你看你,就像我是一只雌老虎,会一口将你吞下去似的。”
微顿话锋,注目正容接道:“放心吧!宋大侠,这儿虽是勾栏院,但我这房间中,却没有‘灭烛留髡’的规矩。”
宋天行也正容道:“姑娘,这个,我知道。”
南宫静瑶鼻一耸道:“知道了,还有什么担心的。”
宋天行苦笑道:“姑娘,瓜田李下,咱们不能不避人嫌。”
南宫静笑道:“避嫌也得看什么场合,像这种所在,只要你真能做到心中无妓,又何必在行迹上过于拘谨。”
宋天行正容道:“姑娘,在下敬谨受教。”
南宫静忽然幽幽一叹道:“唉!我好嫉妒!”
宋天行讶问道:“姑娘,好端端地,你又嫉妒起谁来?”
南宫静道:“我嫉妒那义妹云中凤。”
宋天行讪讪地笑道:“这话怎么说?”
南宫静道:“我,前此好像曾经说过,因职业上的关系,可说是阅人多矣,但美色当前,而能无动于衷者,你宋大侠算是我碰上的第一人。”
宋天行正容道:“姑娘,你这话使我汗颜。”
南宫静道:“不!该汗颜的是我,我不但嫉妒云中凤有你这样的一位心上人,而且,说句不要脸的话,如果你与徐大侠不是盟兄弟,而我又不曾钟情徐大侠于先,则徐君亮很可能会尝到失恋的苦酒。”
宋天行讪讪地笑道:“姑娘真会开玩笑。”
南宫静轻轻一叹道:“这不是玩笑话,不过,咱们这种以真气传音的谈话也该停止了,做戏也该逼真一点,是么?”
抬起头来,举杯扬声道:“木公子,人生几何,对酒当歌,来,奴家再敬您一杯。”
宋天行举杯一饮而尽,南宫静提起银壶,重行将两只空杯斟满,再度以真气传音道:“宋大侠,如果你不以南宫静放荡形骸,口没遮拦而轻视,请再干此一杯!”
宋天行正容传音道:“姑娘,有道是!从来侠女出风尘,宋天行对你,敬佩之不暇,岂有轻视之理!”再度举杯一饮而尽。
窗外,随风送来一阵琮琮琵琶声和婉转哀怨的清吟!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青青今在否?
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
杨柳枝,芳菲节,可恨年年赠离平,
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宋天行方自听得微微一愣,接着又传来一个粗犷的语声道:“小乖乖,唱得好,可惜有点不切题。”
只听一个娇柔的话声,怯生生地道:“大爷,请多多原谅,奴家只是信口胡唱,可不懂得怀念你的老相好,大爷花银子,你的一颗心却念着另外的人,这能算公平!”
略为一顿,沉声喝道:“不行!重行唱一曲轻松的……”
当窗外的琵琶声再起时,南宫静忽然自语似地低声道:“差不多了。”
宋天行目光一亮道:“怎么说?”
南宫静以真气传音道:“红红快要回来了。”
“就是方才那唱歌的……”
“不!那不过是她的同伴。”
宋天行蹙眉接道:“难道那一个男的就是……”
南宫静却扬声岔开话题道:“木公子,要看看这秦淮河的夜色么?”
宋天行早知道窗外不远就是秦淮河,而方才随风送来的歌声笑话声,也就是来自秦淮河的画舫中,但他却不明白南宫静此刻的话意。
就当宋天行微微一愣之间,南宫静纤掌一扬,案头烛火应掌而灭,接着,娇声笑道:“暗夜中静观秦淮河上夜色,会别有一番情调,木公子可能还不曾领略过吧?”
宋天行茫然地道:“姑娘雅人,才有此种雅兴。”
“刷”地一声,南宫静已挑开了临江的窗帘。入夜秦淮河上往来如织的画舫和楼船,以及船上倒映江中的辉煌灯火,真是多彩多姿,瑰丽已极。
宋天行方自游目骋怀间,南宫静又娇笑一声道:“公子爷,这秦淮河夜色美不美?”
宋天行漫应道:“美!美!真是太美了!”
南宫静道:“美景须要在沉静中领略,公子爷不妨仔细地欣赏吧!来,干杯!”
宋天行传音问道:“姑娘,这儿不是贵门的分舵么?”
南宫静传音答道:“不错!可是,这儿真正本门中人,也不过三五个。”
宋天行道:“那不是人手太少了一点?”
南宫静道:“是的!但本门的一切活动,一向都是极端秘密,为了贯彻这保密的宗旨,人手不宜过多。”
宋天行道:“‘一统门’曾经发现贵门的活动么?”
南宫静沉思着道:“我想,目前还不曾发现。”
远处,一道黑影,向窗前疾射而来。
宋天行微微一怔道:“那是红红姑娘么?”
南宫静点点头道:“应该是的……”
她的传音未毕,那黑影后面又出现一道灰影,蹑着前面的黑影衔尾疾追,身法之快,比那黑影至少高出两筹。
南宫静不由神色一震地,话锋一转道:“宋大侠,快!请截住后面那人,要活的……”
宋天行来不及思考,已穿窗飞身而出,朦胧月色下,但见白影一闪,已迎着后面那道灰影疾扑而下。
那道灰影似乎感到来敌功力奇高,不敢轻撄锐锋,匆促中猛煞疾奔的身形,贴地一滚,像滚地葫芦似地,向一道通往秦淮河中的排水沟滚去。
但他所遇上的对手,实在太高明了,尽管他应变神速,还是难逃厄运。
只见宋天行凌空飞扑的身形微微一滞,冷哼声中,右手凌空弹指,紧接着,做势一抓,往回一带,眼看那将滚入排水沟的灰衣人,竟凌空飞起,被宋天行的“大接引神功”吸入手中。
也就在此同时,宋天行的飞扑之势已尽,飘然降落地面。
他,对那已被他凌空弹指点住穴道的灰衣人,看都没看一眼,足尖微点,又已提着那灰衣人,倒射而回。
重行回到南宫静的房间中时,南宫静传音着笑道:“宋大侠,南宫静又开了一次眼界。”
接着,指着那身着玄色劲装,易钗而弁的红红略一引介之后,低声接道:“二妹,你暂时在这儿把风,我跟宋大侠到地下室去问问这贼子。”
说着,移开梳妆台旁边一幅山水画,纤指朝壁上一点,已现出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小门,她,回头向宋天行点点头,当先走了进去。
宋天行提着那灰衣人跟着进入,后面的暗门已适时阖上。同时,前面的南宫静也已点燃了预置于甬道中的火把,甬道中发散着触鼻的霉气,微微向下延伸成螺旋形。
估计约已下降两丈深度时,即进入一间约七尺见方的石室,那石室左右各有一道暗门,门系铁质,上有蜂巢似的小孔,想必是便于石室内通风之用。
南宫静首先将火把插于室角,并示意宋天行将手中的灰衣人放下,然后淡淡一笑道:“宋大侠,这是本门……哦!这厮是不是点的昏穴?”
宋天行点点头道:“是的!”
南宫静道:“这我就可以放心说了……这石室是本门在金陵城中的最高机密场所,若非是宋大侠你,换一个人,我决不会带你进来。”
宋天行淡然一笑道:“在下深感荣幸!”
南宫静分别向左右两道暗门一指道:“这两道暗门,右边通排水沟,左边通花园中的一口枯井,虽然是安全上必要的措施,但却从来不曾使用过。”
宋天行点点头道:“姑娘设想够周到。”
微顿话锋目注那灰衣人道:“姑娘这厮是‘一统门’中人?”
南宫静道:“这贼子是不是‘一统门’中人,我倒不知道,不过,他是劫持徐大侠那一伙中的一分子,那是决不会错的了!”
宋天行蹙眉道:“南宫姑娘已经知道徐大侠被匿藏的场所了?”
南宫静道:“徐大侠究竟被他们藏在什么地方,目前还无法断定,不过,据我与红红两人这一段时间中的细密暗察,所获的资料,那匿藏徐大侠的地方,决不致脱出金陵城的范围以外去。”
宋天行沉思着道:“但愿如此。”
目光一掠那灰衣人,又注目接道:“南宫姑娘邀在下此来,就是为了要擒获这厮?”
南宫静点点头道:“可以如此说,因为这厮身手不弱,也许我可以制服他,但却须要经过一番打斗才行,那样一来,难免打草惊蛇,影响我预定的计划,所以才烦请你宋大侠出手。”
宋天行笑道:“姑娘,你太抬举我了!”
南宫静嫣然一笑道:“事实证明,你没使我失望。”
宋天行注目接道:“姑娘这预定计划是……”
南宫静沉思着道:“我的计划是先问这厮的口供,然后再采取适当步骤,必要时,可冒充这厮打入他们的组织去,不过,目前咱们人手不足,暂时还只能……”
宋天行截口接道:“姑娘这计划很不错,只是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明,否则,留下那长春岛主两兄弟,岂不是立刻就可以采取行动了么!”
南宫静笑了笑道:“咱们的任务,要有耐心,再加上机智才行,光凭武功是不能奏功的,那两个老怪物武功固然高,但个性却太不合适,我深恐他们沉不住气而败事有余,所以我白天才没说明,而情愿请你由太湖方面另调人手来。”
宋天行点点头道:“姑娘所顾虑的也确属至理!”
微顿话锋,注目接道:“对方有些什么人?姑娘知道么?”
南宫静微微一笑道,“这个,最好是问问那厮。”说着,伸手朝伏卧地面的那个灰衣人指了指。
宋天行右足足尖一挑,将那人翻了过来,在熊熊火把照耀之下,只见那人一张马脸,三绺长须,鹰鼻高额,双目深陷,赫然竟是那使“翠华城”瓦解冰消,也是成全他宋天行爬胯下,钻狗洞的“翠华城”副城主程淮。
方才,宋天行匆促出手将程淮制住,一直到进入这地下室中,都不曾向程淮仔细打量,目前这一发现,不由使他殊感意外地发出一声惊“咦”道:“原来是你!”
南宫静微微一怔道:“宋大侠认识他?他是谁?”
宋天行轻吁一声道:“过去‘翠华城’的副城主程淮。”
南宫静方自“哦”了一声,宋天行已出手如电,解开了程淮被制住的昏穴。
程淮穴道甫解,目光触处,首先看到的就是如玉树临风,脸含冷笑的宋天行,不由骇然大呼道:“你……你……你是宋天行!”
宋天行冷冷一笑道:“真难为你还认得我。”
程淮脸色一变,长叹一声道:“这是天亡我……”
宋天行披唇微哂地接道:“不必怨天,这是你多行不义必自毙的必然下场!”
程淮目光溜转,方自脸色一惨间,宋天行已出手如电,卸开了他的下颚,并在口中掏出一颗内盛毒药的假牙,并冷笑道:“想死,没这么便宜!”
顿住话锋,合上对方的下颚,沉声接道:“也别想嚼舌自尽,你牙齿并不一定能快过我的手指,懂么?”
程淮目射厉芒,恨声说道:“宋天行,有道是血债血还,程大爷学艺不精,落在你的手中,有死而已,你如果想污辱我,可莫怪我大爷会骂你祖宗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