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承珠笑道:“义师既起,打仗怎么能免?”石文纨道:“咱们不是怕打仗,只是打仗的地方选得不对。”于承珠道:“怎么?”成海山道:“咱们这支子弟兵本来都是滨海的渔民,从台州调到温州守备,一年多来,在水上与官军交锋,战无不胜,如今忽然要调到山地去作战,而且是孤军深入,奉命去攻略江西的上饶,这岂不是用非其材,而且犯了兵法的大忌吗?”石文纨道:“而且咱们这支渔民子弟军调离本土之后,温州门户洞开,官军若从海上来攻,实是危险。”叶成林皱了眉头,道:“毕擎天颇通兵法,他昔年在山东为盗,和官军大战小战,也不下百次之多,怎的如此调度?你们跟我叔叔说了没有了。”成海山道:“说啦。可是毕擎天下了将令,不肯收口,叶统领和他争执了两回,终于还是劝我们顺从他的意思,免得伤了和气。叶大哥,你这次回来,拜托你再去说说,兄弟们实是不想离开故乡。”叶成林道:“好,我这就去见毕擎天去。不过将令既下,军中最讲究的是纪律严明,你们还是依旧行军。若然我劝得毕擎天收回将令,那时再用快马将你们请回便是了。”
叶成林和于承珠等一行人回到大营,毕擎天和叶宗留正在大营议事,听得消息,迎了出来。一见叶成林便哈哈笑道:“叶老弟,辛苦你啦!帐中歇歇去。哈,于姑娘,你也回来啦,我正想建立一队女军,你回来那是最好不过了。”眼光一瞥,白孟川道:“这位是江西芙蓉山的凌云凤凌寨主。”毕擎天拱手道:“久仰了!”凌云凤纵声长笑,仰头说道:“我也久仰啦,你派人劫韩振羽的镖,所用的手段之妙,可真今我想不到是号称天下十八省大龙头干的!”
说话之时,一行人已进入大营帅帐,叶宗留闻声问道:“什么,谁劫韩振羽的镖?”毕擎天面色一变,随即淡淡说道:“是我派人劫的,这支镖是湖北官军的军饷,嗯,愿穷,这支镖劫来了没有?”叶成林朗声说道:“毕大龙头,小弟特来请罪!”毕擎天双眼一翻,道:“请什么罪?”叶成林道:“是小弟将这支镖放了。想那十万官军,若无粮饷,必然为祸百姓,咱们既号称义军,岂可不择手段。”毕擎天冷笑道:“你倒是仁义为怀!”叶宗留道:“成林说得也有道理,咱们都是老百姓出身,为老百姓打仗,是该先顾念百姓。听说那韩老镖头,也是一位血性汉子,累他赔了身家性命,我也于心不忍。”毕擎天面色一沉,随即哈哈笑道:“叶老弟,你英雄年少,眼光远大,俺好生佩服。劫镖之事,我思虑不周,既然放了,那就算啦。你这次前往大理,见了张丹枫没有?他有什么说话,那地图呢,可取来了没有?”
叶成林道:“张大侠问候叔叔,地图已经带来了。”毕擎天听得张丹枫只向叶宗留致意,心中已有几分不快,一见叶成林取出地图,慌忙伸手去接,忽听得于承珠叫道:“我师父这幅地图是交给叶统领的。”叶成林怔了一怔,转过脸来,双手捧给叶宗留。毕擎天气得脸皮紫涨,便想发作,叶宗留微微一笑,道:“毕老弟,你收着吧。”转手就交给了毕擎天。
毕擎天打开一看,道:“怎么只是江南五省的地图?”叶成林道:“张大侠的意思,叫我们不必急于进取,能够先保住江南的地盘,与老百姓休养生息,那便立下了不败之基。”毕擎天面色一沉,刚欲发话,只听得叶成林又道:“我适才在大营外碰到了成海山,听说毕大龙头调他去打上饶?”毕擎天道:“怎么了?”叶成林道:“成海山这支子弟兵习于水战,调到山地,恐不适宜。再者照张大侠的看法,巩固江南乃是上策,分兵掠地,只怕反为官军所乘。”
毕擎天“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张大侠,张大侠!这大龙头的位子可不是张丹枫在坐!”于承珠怒道:“毕擎天,你说什么?”毕擎天横了于承珠一眼,眼光一转,盯着叶成林道:“张丹枫有那么多的意见,何以他自己不来?”叶成林道:“张大侠他护送波斯公主进京去了。”毕擎天冷笑道:“张丹枫在十年之前,从瓦刺将皇帝老儿迎接回朝,如今又入京面圣,哈,功名富贵,可少不了他的份儿!”
于承珠勃然大怒,按剑斥道:“我师父若想功名富贵,这大明江山早姓了张,哪轮到你姓毕的染指。”叶宗留急忙劝道:“张大侠天下同钦,自然不是贪图富贵之人。于姑娘,你的火气也大了一点。”毕擎天一笑说道:“于姑娘年纪轻轻,我岂能与她计较?”于承珠气炸心肺,但转念一想,毕擎天对自己曾有葬父之恩,心中暗道:“看在这个情份,我还是权且不与这厮计较。”
只听得毕擎天续道:“张丹枫自是一个人才,但他远在滇南,怎知这里军中之事?朝廷官军,百倍于我,若非攻城掠地,先打他几个胜仗,怎能振奋民心?怎能令天下响应?我派成海山去打上饶,就是想以攻为守,牵制强敌。为将之道,应当既习水战,亦习陆战,不懂就学,怎可以只在海上称雄。”
叶成林本想驳他,但见他似是动了真气,暂且忍住。叶宗留微笑道:“决谋定策,咱是一个老粗,说不上来。可是听了张大侠和毕老弟所说,两边都有点道理。过几天咱们请全军将士,各抒己见,俗语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总之大家商量一个好办法来。”叶宗留这一调停,给毕擎天挽回了面子,但调回成海山之事,也只好作了罢论。这一晚的接风酒,大家都吃得极不痛快!
过了几天,毕擎天又调了两支军队出外作战,这两支军队都是跟随叶宗留多年的部属,凌云凤有一日对于承珠道:“这事情有点奇怪,怎么总是把叶统领的人调走?”于承珠心头也蒙了一层阴影,但心想毕擎天或者是好大喜功,军中也不应分开彼此,虽然感到有点奇怪,却也不便多疑。
幸喜那几支军队都打得很出色,官军被抗拒在仙霞岭外,江浙两省和福建北部被义军占领的地方,一片太平景象,毕擎天三日五日摆酒庆贺,各地前来投效的绿林,对他更是一片颂赞之声,倒把他弄得有点飘飘然了。
转眼春暖花开,春风解冻。湖北那十万官军有了粮饷,果然兼程东下,前锋到了屯溪。毕擎天以叶成林有言在先,便调叶成林统军一万,前往抵挡。这一万人又是叶宗留的部队,至此叶宗留多年心血训练的精兵,几乎已被抽调一空。
这一日是叶成林大军出发之日,毕擎天和于承珠、凌云凤都前往送行,送出五望之外,叶成林请毕擎天回马,毕擎天道:“我静待贤弟好音,这次敌众我寡,全仗吾弟施展将才了。待各路义军齐集后,我定当再给贤弟增兵助战。”叶成林道:“这里基业重地,防备相当坚固。给我增兵,倒可不必。只是敌众我寡,我这次前往,不拟与官军即行决战,准备占着地形,先图固守,消其锐气,击其暮归,官军虽众,斗志不强,假以时日,可以瓦解。”毕擎天拍手赞道:“贤弟高见!这一仗一定打胜了!他日成功,我定当封贤弟做一字并肩王!”叶成林眉头一皱,道:“咱们岂是图什么封王封爵……”话未说完,毕擎天就截住说道:“对,咱们是为救民于水火之中。”这话若让叶成林说来,那是自然不过,在毕擎天口中道出,凌云凤和于承珠都觉得有点刺耳,言不由衷。
叶成林拱手说道:“毕大哥请回,小弟不须添兵,只有一事请托。”毕擎天道:“请说。”叶成林道:“这一战只怕不是短期所能结束,军粮接济,务请依时。”毕擎天大笑道:“此事何劳嘱咐,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想贤弟对官军的粮饷尚且放行,难道我还会扣住你的粮草不发不成。”当下与叶成林扬鞭道别。于承珠心念一动,道:“凌姐姐,我与你再送一程吧。”凌云凤与于承珠并马走了一阵,忽道:“呀,我还有点事情,你再送一程。”于承珠面上一红,但转念一想,仍然策马送行。
直送出十里之外,叶成林道:“于姑娘请回吧。”于承珠见他神情淡漠,心内微酸,但又觉得这正是自己所盼望的事,只可惜凌云凤不在这儿,叶成林也似不解自己的心意。叶成林驻马说道:“于姑娘有何话说?”于承珠道:“叶大哥你此去可要当心。”
叶成林道:“多谢你关心了。我会料到,毋劳你挂念。”于承珠道:“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怕……”叶成林道:“怕什么?”于承珠道:“你看毕擎天这人如何?”叶成林道:“怎么?”于承珠道:“毕擎天这人野心极大。一山准藏二虎,我只怕他妒忌你们叔侄。”叶成林笑道:“这不至于吧,我又不与他争位。”于承珠道:“还是小心为妙。提防他弄什么诡计。比如粮草之事……”叶成林道:“我也筹划好了。若然他不运来,我就在当地自筹,想咱们若是一心为着百姓,百姓断不会叫咱们饿着肚子打仗。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倒劝你不要太多疑,尤其不可露于神色,免得与他伤了和气。”
于承珠心中暗叹,想道:“世间只怕不尽是像你们叔侄这般的好人。”无可奈何!亦不再说,只好与叶成林道别。拨马回头,神思困倦,走了一阵,忽听得马铃声响,原来是毕擎天迎面而来。于承珠怔了一怔道:“毕大龙头,叶成林已去得远了,你有什么要事,我的马快,替你追他回来!”
毕擎天哈哈笑道:“我不是追他,我是接你!”于承珠面色一沉,道:“不敢有劳龙头大驾!”毕擎天笑道:“你和叶成林友情倒很好啊,这回送别,你好像比上次听得铁镜心走了,还更伤心。”
于承珠杏面飞霞,柳眉倒竖,怒道:“毕大龙头放尊重些,我是给你消遣的么?”毕擎天赶忙拔马退了一箭之地,赔笑说道:“岂敢,岂敢,我是为姑娘设想!”于承珠冷笑道:“大龙头如此好心,替我设想什么?”毕擎天道:“我若对姑娘毫无心意,当年也不至于冒了大险,偷进京城,收殓尊大人的骸骨了。”于承珠冷着面吼道:“你收殓先父的大恩大德,我不会忘记的。不必劳你三番两次地提起,我定然徐图后报便是。”毕擎天给她抢白,甚是尴尬,叹了一声,掩饰笑道:“我毕某岂是施恩望报之人,只是表白一番心意罢啦。”于承珠道:“好,我明白啦。大龙头,你请便。”毕擎天拦着马头,道:“我替姑娘设想,我不只是替你收殓父亲遗骨便算,我还要为你报却大仇!”于承珠道:“什么大仇!”毕擎天道:“你的父亲是皇帝杀的,我起兵推倒龙廷,灭却大明,不是为你报仇么?”于承珠冷笑道:“不错,推倒龙廷,你做皇帝,岂止只是为我报仇?”毕擎天道:“你知道便好,为你设想,那叶成林将来最多只能做个开国功臣,岂似我有九五之尊之望。你何必对他如此好法?”
图穷匕见,原来毕擎天竟是想用荣华富贵诱她!这比听到铁镜心的夸夸其谈更会令她恶心百倍!“不要脸”三字几乎骂了出来,极力忍住,马鞭一唰,冷冷说道:“请未来天子让路,要不然我要闯驾啦!”毕擎天面色涨红,落不下台,正在纠缠,忽听得凌云凤纵声长笑,飞马而来,叫道:“咦,大龙头,你还在这儿。”
华擎天拨开马头,尴尬笑道:“我见于姑娘许久未回,只道叶成林尚有什么事情未曾交代,是以前来探望,凌寨主,你也来了?”凌云凤笑道:“我还当你们有什么事商量,几乎吓得我不敢前来打搅呢。”于承珠冷笑说道:“的确是在谈论大事。毕大龙头正在打算登基之后大封功臣呢!”凌云凤纵声大笑,在马背上抚剑施礼,唱了个喏,道:“小女参见龙驾,请王上赏赐。”凌云凤豪迈不羁,毕擎天也惧她三分,被她调侃,啼笑皆非,急忙还礼说道:“凌寨主取笑了。”搭讪几句,先自走了。
凌云凤哈哈大笑,回到帐中,于承珠将适才之事都与凌云凤说了。凌云凤笑容尽敛,道:“你打算如何?”于承珠道:“我真料不到毕擎天是这样的人,我打算走了。”凌云凤道:“唯其如此咱们更不能走。”于承珠道:“怎么?”凌云凤道:“咱们一走,叶统领孤立无援,只怕会有意外之事。”于承珠虽然早已看出毕擎天暗中与叶宗留争权,但尚未想到有何危险,听得凌云凤这么一说,心中不寒而栗,立即打消了出走之意。
光阴迅速,勿匆又过了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中,毕擎天不敢再向于承珠撩拨,倒也相安无事,只是前方军情日紧,除了叶成林一路与官军在屯溪相持之外,其余各路,都有败象,尤其是成海山这支渔民兄弟兵,因为不惯在山地作战,败得更惨,打了两场硬仗,伤亡几近一半。于承珠和凌云凤都是甚为担忧。
这一日于承珠和凌云凤正在帐中谈论,忽听得帐外暄哗,凌云凤唤一个女兵出帐打听,过了一盏茶时刻,那女兵回来报道:“左营的军士们在骂毕大龙头。”
左营的统领是叶宗留的副手邓茂七,叶宗留手下的军队,只有这一支未曾调走。于承珠说道:“为什么骂毕大龙头?”那女兵道:“骂毕大龙头不肯给叶成林拨送军粮!”于承珠吃了一惊,道:“有这样的事。”那女兵道:“听说叶成林已派了三拨人回来催送粮草,毕大龙头总是推三阻四。邓统领明明知道城中尚有万担军粮,跑去问他。他说,大营要留下五千担,还有五千担要拨给温州的驻军。其实温州缺粮,并不严重,权衡轻重,应当运到前方才是。可是毕大龙头坚不肯放,邓副统领回来大哭一场!”
凌云凤冷笑道:“果然给我不幸料中。”于承珠怒气冲冲,道:“咱们找毕擎天说话去。”凌云凤沉思有顷,唤女兵头目来吩咐了几句,立即武装佩剑和于承珠驰到大营。
只见大营戒备森严,迥异往日。凌、于二人到了营外半里之地,便给拦住,中军说道:“毕大龙头正在与叶统领商议军情,未得传唤,任何人不得擅进!”凌云凤柳眉倒竖,怒声斥道:“我们有重大的军情要与他商议,谁敢阻拦!”
那守门的中军被凌云凤一喝,倒退几步。于承珠道:“我们进去见毕擎天,要怪让他怪我,与你无干!”那些卫士们知道毕擎天平日对于承珠另眼相看,果然不敢拦阻,凌云凤与于承珠立刻跳下马背,直闯大营。
只听得帐中乱嘈嘈地闹成一片,蓦然间听得邓茂七霹雳一声大喝:“毕擎天你意欲何为?”于承珠暗叫一声“不好!”揭帐冲人,只见毕擎天与白孟川、毕愿穷等总有十余人之多,排成了一个半弧形,围着了叶宗留,叶宗留并无卫士,只带来了副手邓茂七一人。
但见毕擎天拱手说道:“叶统领连年劳苦,而今年事已高,我实在不忍让他多所操劳,特地给他安排了一所幽静的居处,请他养老,岂有坏心?”邓茂七大怒喝道:“你这大龙头的位子还是叶大哥让给你的,你而今却要夺他的兵权,还想幽禁他,哼,哼!天下事总得有一个道理!叶大哥刚满五十之年,请他养老,这是笑话!”
叶宗留哈哈大笑:“毕贤弟雄才大略,胜我百倍,我做这个统领本来就觉得有点汗颜。毕贤弟能者多劳,愿意给我兼挑这副重担,真是最好不过,老邓,你为这个争论,别人不知,倒以为是我和毕贤弟争权了,岂不教人笑话么?”
邓茂七叫道:“叶大哥,你,你……你忍心让多年基业都给他一手毁了么?你,你……你不顾念自己,连弟兄们也不顾念么?”声泪俱下,叶宗留正想说话,忽听帐外号角喧天,叶宗留道:“毕大龙头,这是做什么?”
毕擎天面色尴尬,横了心肠,沉声说道:“左营的兵士不肯听命改编,是我要他们缴械!”叶宗留双目一张,喝道:“毕擎天,这你就不对了!你要我交出兵权,这个容易,却为何同室操戈?”毕擎天讪讪说道:“只怕左营兄弟,不是和叶统领一样心肠,不如……”想说:“不如请你劝谕他们归顺于我。”这话却不好出口。邓茂七大喝道:“好,今日算认得你了,你这狼心狗肺的赋子!”
毕擎天勃然变色,喝道:“把这犯上作乱的贼子拿下!”叶宗留振臂喝道:“不可动手!”营中虽然尽是毕擎天的亲信,但叶宗留的威望深得人心,众人被他一喝,竟然面面相觑,毕擎天越发大怒,向白孟川一抛眼色,道:“要你们何用?”白孟川好笑道:“叶大哥别动肝火,身体保重要紧,到温州静养去吧。”跳上去就想把叶宗留架走,忽听得“铮”的一声,凌云凤陡手发出一枚蝴蝶镖,把白孟川的额角打穿,登时血流如注。
这一下帐中大乱,毕擎天的党羽撕破了面子,便有几个人士来要逮捕叶宗留,凌云凤叫遁:“承珠,你截着这个反贼,我保护叶统领闯出大营!”
毕擎天叫道:“承珠,你怎么与我作对?”于承珠斥道:“你又怎么与叶伯伯作对?”毕擎天道:“你这样快就忘了葬父之恩么?”于承珠道:“你这样快就忘了叶伯伯扶植之恩么?”针锋相对,半句不让,毕擎天有点气馁,退了两步,于承珠按剑斥道:“你放不放叶统领出营?”毕擎天红了双眼,提起狼牙大棒,喝道:“把这两个不知好坏的女娃儿也都擒了!”于承珠一声冷笑,唰地就是迎面一剑!
毕擎天举捧一迎,于承珠知他力大,剑锋一颤,回剑反削,这一剑变招快极,凌厉非常,毕擎天吃了一惊,心道:“一年不见,她的剑法竟然精进如斯!”狼牙棒舞起一个“雪花盖顶”,护着身躯,于承珠抢了攻势,唰、唰、唰一连几剑,将毕擎天逼得步步退后,但毕擎天武功超卓,内力远胜于于承珠,于承珠虽然在剑法上稍占便宜,急切之间,却是胜他不得。
帐中一片混战,凌云凤一口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霎眼之间,刺伤了三名卫士,但毕擎天的亲信之中,有好几个是绿林高手,蜂拥而上,终于将叶宗留与凌云凤逼到一隅。激战中忽听得邓茂七一声惨呼,嘶声叫道:“叶大哥,我先去了!你可千万不要放弃这个基业呀!”原来他着了白孟川一鞭,倒下来时,又被两刀齐肩劈下,竟自死了!
多年战友,一旦伤亡,叶宗留肝胆俱裂,霹雷一声大喝,抢过了一口厚背斫山刀,奋起一刀,将那砍死邓茂七的卫士劈为两段,喝道:“毕擎天,你听我一言!”毕擎天架开了于承珠的剑招,纵声笑道:“事已如此,无话可谈!”狼牙棒一指,将那些被叶宗留威风慑住的亲信又迫上去。
叶宗留这时端的是动了真怒,与凌云凤背向而立,大刀霍霍,奋战闯营,但帐中高手四布,哪闯得出,叶宗留虽然又劈了两人,肩头却中了一剑。
于承珠本欲擒贼擒王,这时却反被毕擎天绊住,将她与叶宗留、凌云凤隔为两处,见叶宗留处境越来越险,心中急怒之极,猛地一剑刺比,回旋反削,剑光飘闪,宛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直洒下来,竟然是不顾自身的拼命招数。毕擎天这时已是十八省大龙头之尊,哪敢和她拼命。急急避开,于承珠缓出手来,掏出一把金花,扬声喝道:“挡我者死,让我者生!”双指疾弹,一朵朵金花破空飞出,转眼间伤了数人,闯开了一条血路。毕擎天急忙拦截,于承珠扬手又是三朵金花,毕擎天大棒一荡,将三朵金花全部磕飞,但见这威势,却也不敢逼近,白孟川接过来掩护,刚刚纵起,就被于承珠一朵金花打中了脚底的“涌泉穴”,登时跌了下来,三人会合,叶宗留奋起神力,一刀劈断大柱,帐幕罩了下来,将毕擎天等一干人都罩在里面。立刻闯出营门。
营外千军万马,早已列成阵势,重重围困。叶宗留叹口气道:“为我一人,何须如此?”双目一张,大声喝道:“众位兄弟听着,而今官军压境,咱们四面受敌,绝不能自相残杀,妄动干戈,我德薄才疏,不能扶助你们的毕大龙头,共成大事,实深有愧,如今先告退了,托你们善自为之,营中没有什么事情,你们都散去吧!”大营外的军队当然都是毕擎天的人,人人都知道毕擎天要将叶宗留的势力消灭,预料必有一场火拼,忽听叶宗留口出此言,不但晓以大义,而且还为他们的大龙头掩饰,十人中倒有九人受了感动,轰然大呼纷纷四散,于承珠愠唇一啸,那匹照夜狮子马飞奔而来,于承珠叫道:“叶伯伯,快上马,咱们逃到屯溪去和成林会合。”叶宗留面色一沉道:“你们到屯溪去告知成林,叫他一心抵御官军,千万不可与毕擎天火拼。”于承珠一怔,道:“你呢?”叶宗留道:“我去左营!”凌云凤刚刚道出“不可”两字,毕擎天这一干人已揭开帐幕,抢了快马,追了出来。那照夜狮子马不待主人吩咐,立刻扬蹄疾跑,于承珠和凌云凤急忙也抢了两匹马,紧随着叶宗留闯营。
只见叶宗留的马蹄到处,众军士纷纷让路,万马千军,竟无人发出一矢。毕擎天大怒,率了几百亲兵,亲自来追,于承珠反手一扬,发出两枚金花,射伤了毕擎天的坐骑,待他再换过马时,于承珠和凌云凤也都闯出去了。
只这一刹那工夫,那照夜狮子马已跑出数里之地。凌云凤道:“毕擎天调了重兵转攻左营,叶统领此去无异自投罗网!”两人挥鞭赶马,竭力奔驰,左营离开大营不过六七里之地,赶到之时,只见叶宗留单骑匹马,已陷入包围之中,左营的军士乃是邓茂七的部队,本来就不肯缴械,这时见叶宗留来到,都空营而出,眼见就是一场混战。
但见得叶宗留在千军万马之中高声叫道:“没有事儿,左营弟兄都回营去。我自愿解甲归田,你们以后好好听大龙头的号令,这个时候,绝不容自家人火拼!”登时几千军士都哭了起来,围着左营的兵将面面相觑,不敢动手。叶宗留一提马疆,避开了追上来要挽留他的人,疾驰去了。
于承珠和凌云凤拍马道赶,众军士发一声喊,有那些跟随叶宗留多年,舍不得他走的,也跟着追来,再后面就是毕擎天的马队,但他来迟了一步,那些奉他命令包围左营的军队,都已四散开来,故意垒塞道路,乱成一片,毕擎天不得不下马镇压,重整队形,眼见叶宗留的白马绝尘而去,毫无办法。
于承珠和凌云凤的马跑得最快,虽然追不上照夜狮子马,但已把众军上抛在后头,追了一程,不觉到了海边,远远看见一条小船划到岸边。
于承珠叫道:“叶伯伯,叶伯伯!”只见叶宗留下马上船,待她们赶到岸边,那船已到了海中心了。
叶宗留立在船头,向于、凌两人扬手道:“你们骑这白马,上屯溪去吧。”于承珠道:“叶伯伯你为什么不回来!”叶宗留道:“我早料到有今日之事,我若不走,事情更要弄糟!权衡利害,让毕擎天独揽大权,总胜于自相残杀,两败俱伤!毕擎天这人心术不好,却也还是个人才!你们愿扶助他就留下,若不能共事,也不可向他寻仇!”这一段话说完,小船也只剩下一片帆影了。
凌云凤拭了一下眼泪,道:“这还是我离开了天都之后第一次流泪!像叶统领才是真正的大豪杰,大英雄!”于承珠叹了口气黯然无语,凌云凤忽道:“妹妹,你帮我干一件事情。”于承珠道:“什么?”凌云凤道:“找毕擎天去!”于承珠道:“我也恨不得刺他一个透明窟窿,可是叶伯伯的吩咐……”凌云凤道:“我不是要你杀他,我是要你抢他的兵符。”于承珠想了一想,道:“为叶成林。”凌云凤笑道:“是呀,难道你就不挂念他吗?”说到这里,后面的军马已将追上,凌云凤拉于承珠上了白马,笑道:“这个时候,他的女兵已在温州道上,准备截粮。你和我今晚抢到兵符,咱们也来演一出信陵君救赵的好戏。”
叶宗留一走,左营的军士虽然不肯缴械,却也没有反抗,毕擎天大功告成,得意之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凌云凤那队女兵,早已开走。想来于承珠也是跟凌云凤逃走的了。想起于承珠的容貌武功,都是女中罕见,就不是肯归顺自己,每一念及,惘然若失。
这一晚毕攀天和亲信属下狂欢“祝捷”,回到帐中,早已有了几分酒意,正待安歇,卫士忽进来报道:“于姑娘求见大龙头。”毕擎天愕一愕,道:“她还敢来见我?”想了一下,吩咐那卫士道:“叫她把佩剑解下,空手进来。”那亲信的卫土低声说道:“于姑娘这次前来求见,瞧她神情倒是挺和气的。那把宝剑也没有带在身旁。所以小的才敢擅自作主,让她进入大营。”毕擎天眉开眼笑,道:“原来她也还懂得规矩,好,那就传她进来。”
毕擎天本来对于承珠就既是渴念,又是惧怕,这时想道:“叶宗留已去,莫非她因此而回心转意了么?”虽然还有些少顾忌,但想于承珠的武功纵好,自己尽可抵挡得住,而且她又没有带宝剑,更放了心。
待了片刻,只见于承珠缓缓走进帐幕,似嘲似讽地说道:“小女子于承珠参见大龙头!”毕擎天笑道:“好在今日没有被你刺个透明窟窿,怎么,我以为你随叶宗留走了呢。”于承珠冷笑道:“叶统领自愿息事宁人,让位于你,你如今总该称心如意了吧?”毕擎天眉头一皱,道:“听来你好像对我十分不满,是么?”
于承珠道:“事既如斯,你还何用管别人满不满意?你这大龙头的位子总是坐定的了。哼,哼,要不是叶统领再三劝我以大局为重,不许互相残杀,我真恨不得刺你个透明窟窿!”毕擎天大笑道:“不错,如今局势已定,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是巾帼英雄,女中豪杰,这话,这话本来就不必我再说了。你今晚前来见我,打算如何?”于承珠道:“你今后又打算如何?”毕擎天得意之极,朗声说道:“挥军北上,号今天下,宰割河山!承珠,你留下来吧,给我整顿女军,我绝不计较旧恨。”于承珠冷笑道:“即算你他日登基开国,只怕也未必能令我称臣。”忽地声调一转,道:“只要你要想得天下,我倒可以送你一样东西,让你完成心愿。”毕擎天说道:“什么?”于承珠道:“彭和尚所留下的那幅地图,你得的那份,仅是江南部份,我身边带来的乃是全图!”
毕擎天这一喜真是出乎意外,他盼望得这地图,已不知多少年月,不意于承珠竟肯送他,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得于承珠冷冷说道:“若非叶统领给你逼走,义军舍你之外,无人能够统带,这地图也绝不会落在你的手中。”毕擎天与于承珠相处多时,早已知道于承珠刚柔兼备的性格,要是于承珠向他献媚,他绝不会相信,而今于承珠一面骂他,一面却又以大局为重,说要送他地图,他心中更无半点怀疑。
忽听得帐上似有轻微的声音,若非落在毕擎天、于承珠这样行家的耳里,端的听不出来,毕擎天抬头一望,只见于承珠已取出地图,慢慢展开,冷冷说道:“这里面有点讲究,你快过来看,我不耐烦久留。”毕擎天酒意醉了几分,心中想道:帐外有毕愿穷等高手巡回,大营外更有三重守卫,料可无虑。见于承珠展开地图,急忙凑过去看,于承珠倏地一下展开,地图中竟包着一柄精光耀眼的匕首,原来于承珠是师法荆轲刺秦皇的故事,绘了一幅假图,图穷匕见,就要用这匕首胁迫毕擎天交出兵符。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匕首一闪,刀锋已逼近毕擎天的咽喉,毕擎天忽地一口向于承珠手背咬下,两人动作均快,于承珠缩手斜刀,那刀锋刚刚刺出,毕擎天一个“斩龙掌”劈下,当啷一声,于承珠匕首落地,只听得毕擎天嘿嘿冷笑,说道:“你这点伎俩,须瞒不过咱家。”
笑声未绝,陡然间只听得一声裂帛,帐幕上穿了一个大洞,毕擎天未及回头,背心已给一柄长剑抵住,来的乃是凌云凤,她趁着于承珠与毕擎天纠缠之际,施展绝顶轻功,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进了毕擎天的帅帐。她拿的乃是于承珠那把青冥宝剑,剑气森森,抵着后心,寒气直透上毕擎天的心头!正是:
欲仗龙泉三尺剑,盗符截晌救英豪。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