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千帆和方浩威一行三人来到了码头,一名美婢立刻迎上了展千帆。“婢子小娟见过展爷、方爷。”
展千帆目光微凝:“姑娘你是……”
“我家小姐为免俗客惊扰,故而泊舟江心,特遣婢子在此恭候展爷的大驾。”
展千帆顺着小娟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但见夕照江帆,一叶画舫轻覆珠帘,曼胧烟波,对岸的枫风似火,更衬托得一片凄美。
“船离江岸遥远,令主人可是要展某人祈翼登舟?”
小娟微微一笑,“婢子备有小舢一只,不过我家小姐说展爷是天堑神龙,应该用不上婢子的舢扳。”
展千帆双眉攸扬,旋即笑道:““展家船坞”什么不多,破船倒是有几只。”
展千帆回头对信儿说道:“备舟桥!”
信儿衔命而去,不多时江边儿郎一阵忙碌,只见舟舟首尾相连,直奔画舫。
展千帆和方浩威踏舟而行。
画舫上歌声悠扬,灯火已燃。
一位艳丽绝伦的女子,端坐在琴台之前,玉指纤纤如笋,撩拨岑弦,逸出音符。
她抬起明眸,望着登舟访客,漾起笑容,恍若春阳。
“昔年展大少,飞楫救美,成就了一对姻缘佳偶,传为武林美谈,掬欢这次造访江州觅迹琵琶,窃想机缘见识展二少的神威,不意塞翁得福,目睹了二少串舟成桥,踱板相会,果然是豪情风流,匠心独运,不愧为江右才子,掬欢能蒙江公子青睬,何幸如之!”
展千帆笑了笑,清吟道:“我之思兮,在水之央,奈佳人兮,高居云上,彼为织女,我为牛郎,张望银河,寒月清光,展某俗人,难求鹊桥以渡,而心系佳人,欲睹朱容,总不肯教恨水长流,揉痕了这一怀的相思,说什么也得引舟住栈,一尝心愿。”
竺掬欢婉转余韵,起身置拨。
“人称展二少轻狂舒放,今日相见,果然轩昂不凡,更甚闻名。”
竺掬欢走到展千帆和方浩威的面前,微施一礼。“掬欢骄恣,未曾远迎,望公子恕罪!”
展千帆发出朗朗笑声,也为这一夜欢叙拉起了序幕。
且看此刻,波光鳞鳞,流水荡荡,画舟外,金乌沉江,月照桅樯,画舟里,酒酣意扬,歌美曲甜。
在方浩威的怂恿下,展千帆拍案吟咏:“
世事短如春梦,
人情薄似秋云,
何须计较苦劳心,
万事原来有命,
幸运三杯美酒,
况逢一朵花新,
片时欢笑且相亲,
明月阴晴未定。”
竺掬欢笑意灿然,跟着抚琴应曲:“
奉扫平民金殿开,
且将团扇共徘徊。
玉颜不及寒鸦色,
尤带昭阳日影来。”
方浩威听罢,连连摇手笑道:“不妥!不妥!掬欢姑娘已逢顾曲展郎,圆满了宿愿,岂能再翻此怨凤吟,得罚一盅才行。”
竺掬欢含笑欢尽,只见她娇嫣微红,眸波带醺,更增添了一番风采。
方浩威又继续催她歌咏一曲,竺掬欢再转旋律,银铃轻吐秦少游的鹊桥仙。
她歌声婉转,却似带幽怨与悲忿,因而词与声不太相衬。
展千帆神色微动,他飞快地瞟了竺掬欢之眼,双唇乍启,却忽然间站起身来。
“江岸有异,我去瞧瞧。”展千帆走出舱外,伫立舷旁。
虽然此刻夜浓如墨,月隐星黯,他却仍旧双目如电,看出江岸上有一名汉子正挽着一个女孩儿奔向码头。
到了长堤之后,那名汉子拦腰抱起女孩,便朝向画舫这儿纵身凌跃。
由于身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那名汉子尚未到达伶舟,身体就开始往下沉,他当机立断,将那女孩直抛入舟,自己则准备接受落水之危。
展千帆双唇攸扬,顺手拾起舷旁的绳索,凌空卷向那名汉子。
彷佛曾经演练过似的。
只见展千帆一只手安然地接稳那名从天而降的女孩,另一只手居然还能够从容不迫的振挥绳索,缠绕住那名汉子的腰间,在他落水之前勾上甲板。
不多久
江岸又出现一群弁勇装束的人,他们在江边不停的巡搜流连,未几,便听到有人对江心发话:“这儿乃是九江府合钱大人麾下魏同德,请舟中主人现身答话。”
“在下“江右不肖生”展千帆,黎大人寅夜莅临,兴致不浅。”
“原来是展二少在此携美夜游,黎某受命捉拿一对飞贼,但不知二少可曾看到什么形迹可疑的人?”
“说来惭悔,在下沉酣美酒,倒不曾注意什么,如果黎大人不弃酒冷肴残,何妨过舟浮白,同浸秋凉。”
“黎某刻下公务缠身,只好敬谢展二少的隆情盛邀,如果二少发现飞贼踪迹,请遣贵栈通知钱大人。黎某这就告辞,不打扰二少的游兴。”
展千帆隔江拱手,他等到黎同德一行人消失于江岸之后,才回身面对那两名意外的访客。
那汉子站在那女孩身后,显然正在为她推脉解穴。
展千帆这下子才看清楚他们两人,那汉子约二十七八,身材硕壮,朗目浓眉,生俱一张挺有个性的脸,而那女孩事实上,应该称作那女子,大概已有花信之年了,瑶鼻朱唇,长睫垂目,别俱一股庄严之美,看得展干帆没来由的一阵怦然心功。
展千帆走上前拍一拍那名汉子,“我来试试看!”
那名汉子抬目端详展千帆一段时间后,他放开胸怀,收掌后退,挪出一段距离给展千帆。
展千帆不再客套,他来到那名女子身后,手掌轻贴在她的背心上,推功内功,缓缓渡气。
饼了一会儿,只见展千帆眸光忽凝,两眉扎结在一起,流露出沉思之色。
“这点穴手法,颇似桐柏一脉!”
那女子睁开眼,道:“展二少法眼如神,一语中的。是的,这是桐柏的点穴手法。”
那汉子面现喜色,走过来向展千帆抱拳施礼。
“陆翔青与师妹连丝藕见过展二少君。方才既蒙二少援手之德,现在复蒙二少解穴之恩,我兄妹二人五内俱铭,大恩不言谢,请容后图报。”
“那“报”字说俗了。”展千帆微微一笑,“我看二位目清神正,不似翦径夜盗之辈,但不知黎同德口中的飞贼二字……”
话尤未完
“江风萧瑟,夜冷霜浓。”竺掬欢的声音自舱中飘出,她才掀启珠帘,便觉一阵香气袭人:“展二少,您不怜惜玉人织柔似水,我还心疼佳人的罗衫单薄,难耐秋寒哩!”
竺掬欢走来搀住涟丝藕的手腕,盈盈浅笑:“来!连姐姐,咱们进舱里去,那儿灯暖酒美,比这儿舒服。”
“有客自江上来,当是一翻奇缘际遇。”展千帆长笑一声,聊作自嘲:“展某尽彼说话,怠慢了贤兄妹,倒让竺姑娘抢白一顿。不过,这顿数落,展某挨得不冤,陆兄,还请进舱再叙,并容小弟谢罪。”
“谢罪不敢,是我兄妹二人冒昧叨扰。”
展千帆洒然挥袖,豪迈大笑,他迳拉链陆翔青直入舱中。
当他们是重叙宾实主,分席坐定之后,展千帆为陆翔青斟上一杯酒,接着陆翔青伸出右手轻轻覆在展千帆的手背上,然后他从展千帆的手中取饼酒壶,回斟展千帆,再依次注满方浩威、竺掬欢前面的酒杯。
陆翔青放下酒壶,凌视着他们道:“在喝这一杯酒之前,小弟有一件事情必须先吐为快!”
展千帆的目光深湛如潭,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陆翔青说下去。
“先师乃是新野连公,敝师妹的尊父,号明凤,诸位可有耳闻?”
方浩威“啊”了一声,道:“连老英雄以一手“追星剑法”威震南阳,名显江湖,七年前,他与南阳府的罗山浦巡检,共同扶佐南阳巡抚金叔权剿灭丹江水寇扬霸永,为地方翦除大害,极得南阳父老的感戴。在下久闻令名,常思拜谒,却不知他老人家已驾鹤仙台,遂返道山。”
连丝藕忽然将目光投射在窗外悬挂的宫灯上,她那双深湛的明眸,逐渐缩聚成两点寒芒。
陆翔青看了连丝藕一眼,他的嘴唇紧紧地闭着,一团冷硬的声音自缝间迸出:“当年金叔权丹江除害之后,功勋彪炳,得到朝廷钦赐一尊玉佛为犒赏,据闻那尊玉佛原是吐番进赏的贡品,质地细致,雕工精美,金叔权十分珍视它,一直将它锁藏在金府的库窖中,从未示人。”
“想当然耳!”展千帆淡然一笑,将背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吊儿郎当:“遗失御赐的宝物,重则斩首,轻者削职,岂能等闲视之。”
“但是在去年的七月间,那尊玉佛却不翼而飞,现场只有一具尸首,是金府一位十四岁的僮仆,叫做金义。”
陆翔青由于语调涩窒,他顿了一下,舔一舔唇,才继续说道:“在金义的身上,却有先师名传武林的追星剑痕胸前三斜痕,喉间一点红。”
展千帆目光攸闪,他长吸一口气,微垂星眸,神情变得深沉而不可测。
倒是方浩威十分激愤:“连老前辈一世英堆,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陆翔青脸上的肌肉,因为无法控制而抽动:“遗憾的是,那当玉佛是在罗巡检的家中寻获。”
方浩威不禁大皱眉头:“这样一来,两位前辈岂不是百口莫辩了?”
陆翔青试图缓和自己的声调:“案发当日,先师和罗叔接到一封意外的挑战书,书上署名“丹江恨生”扬勋维,二老疑是扬霸永的后裔,故而双双齐赴新野城郊,践约候人,没想到下书的人退退未至,竟是预伏好一招调虎之计。”
展千帆抬起目光:“依在下愚见,这椿杀人劫宝之案,处处斧凿痕迹,分明是别有玄机。”
连丝藕豁然惊视展千帆,她的目光里闪过万般情绪,最后皆化作锥心的沉痛。“当日若逢展公子,怎会教六出冰花,飞降于三伏之天,空使钩台血染。”
展千帆的目光停住在连丝藕的脸上,“连姑娘,你让展某无地自容了。”
连丝藕微微摇头:“昔年丹江水窀,先父和罗叔及时斫杀扬霸永,才挽救金叔权于开膛断首之危,也为三人奠下一场非常的情谊。因此,当案发之后。金叔权以公事为由,让两老暂时屈栖府衙大牢时。二老也不疑有他,坦然而往。不想隔天清早,大牢里惊得二老猝逝的消息,而日后,金叔权伍交给寒家一名狱卒的尸首,声称那人即是下毒的元凶,搪塞其实。”
展千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缝里隐泛精芒:“物盗人亡,这件布恐怕已成南山铁案了。”
“然而,愚兄妹委实不甘冤沉大海,所以仍旧四处侦查此案,皇天不负苦心人,终究让我兄妹二人探出扬霸永确实育有一子,名叫杨勋维,他自幼被送到桐柏习艺,所以知者不多,可是当父亡之后,他却别师下山,依说已投身公门。而去年下书先师和罗巡检的人,经过我们查访的结果,发现他颇似九江府台里一位年青的都事:姓韦名俊扬。于是我兄妹二人寅夜造访九江府台,一探究竟,不想那韦俊扬的手下工夫的确不凡,敝师妹没过三招,即被他拂穴一点,在下不敢恋战,抱起师妹急退,直走江岸,所幸在此得遇展二少执掌相助,愚兄妹二人方能安然脱身,免遭擒拿。”
展千帆一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贤兄妹既捋虎须,今后行止将如何安排?”
陆翔青咬了咬下唇道:“天涯亡命,索仇本冤。”
展千帆不禁微微蹙眉,低声道:“岂非冤冤相报,黑白难分明?”
陆翔青目闪惑光,显然不懂展千帆的意思。
一会
陆翔青甩甩头又说道:“无论如何,今日既承二少援手,复蒙诸位缓邀,愚兄妹二人只要不死,必当涌泉以报,另外,还望诸位垂谅愚诚,今夜别后,他日路上若是相逄,请切莫趋前相认。”
展千帆双眉一杨:“陆兄此言差矣,展某虽然不才,倒知道“义、礼”二字怎写。”
“展二少这么说,真是教陆某难堪。”陆翔青恳切地道:“为君家业着想,请千万别让愚兄妹沦为祸害的源泉,而愧对恩公。”
展千帆紧闭双唇,凝睛注视眼前一张粗旷的脸庞,一时之间,空气变得有些儿沉闷。
竺掬欢见状,正想启口以打破僵局,却听得展千帆发出豪迈的笑声,他混身上下迸射出一团耀眼的华丽,不禁让竺掬欢感到一阵晕眩这个俊逸的男人,知不知道他俱有何等的魅力,那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足以收买所有挚诚的心。
笑罢,展千帆举起酒杯,道:“来!来!来!樽前莫话明朝事,且让我们趁此良夜,畅饮终宵,喝它一个不醉不归。”
“干!”
“哈哈!”
信儿张着一双无助的眼睛望着展千帆。
他简直不敢相信展千帆到了这个节骨眼,还能他够向他绽开一抹淡淡的微笑。
信儿也不难想得出,他自己现在是一副什么模样面如白纸。
展千帆推开厅门,带着一夜的宿醉走进展家的大厅。
他看见父亲正大马金刀的坐在大厅上,身旁正肃立着他的兄长。
展千帆暗吸一口气,继续跨出稳定而坚实的步伐,走向父亲。
椅旁的台上有一老油灯,照在父亲的身上,透视出父亲一身风尘,它也同时照出父亲的眼窝里正布满了红丝。
展千帆心中雪亮,那就表示父亲奔波回来之后,一直不曾梳洗,更不曾合眼,他是吃了铊铁了心,硬坐在大厅上,等着这个笙歌达旦、彻夜不归的浪荡子回家。
展千帆再看看父亲的右手,那儿正握着一根马鞭,马技鞭无风自功,活脱脱就象一条狰狞的毒蛇,正朝向他嘶嘶吐信.而父亲的手背上,更因为用力执鞭而浮现出一根一根的青根。
展千帆的下颔一阵紧绷。
在这时候?展千帆持捉到他的兄长投射而来的目光,目光里蕴藏着忧虑与焦急。
展千帆依然沉着,他走到父亲前方尺余之地,方才停住脚步。
“爹!”
展毅臣目光腾腾地逼视这挺立倔傲的次子,他一言不发,猛地振臂挥鞭,便见鞭梢绽花,空气中传响出清脆的“啪啪”声。展千帆的颈间立即出现一道红痕。
展千舫连忙拦住案亲。“爹!您先息怒。”
展毅臣推开展千舫,他咆哮道:“今儿我非打死近个败家子不可!”
展毅挥鞭如雨,直抽在展千帆身上。
“你这畜牲!我展毅臣养你何用!忠孝节义你全不懂,酒色财气你样样精,枉费我重金延聘德高望重的西席先生教你读书,看看你念些什么东西来!没学通经史子集,倒只会风花雪月。整日里游手好闲,不是吃,就是沾花惹草,全是些丧德败俗的勾当,最后还带着一身的酒臭和赌债回来,造孽!是我展毅臣家门不幸!才生出你这个不肖的逆子!畜牲!畜牲!
与其让我活活的被你气死,倒不如让我现在就打死你。”
展千舫急奔到展千帆面前,用身体挡住他。“爹!千帆只是年轻好玩,那些赌债我会替他垫上,请您别发火,爹!”
展毅臣目光凶厉:“一旁站着!否则连你一块儿抽。枞弟为非,你一样该死!”
展千帆猛然将展千舫推到一边:“走开,哥!这儿没你的事!”
展毅臣抓起儿上一张纸条,丢向展千帆:“看看你的杰作。”
展千帆没去接那张柢条,任它飘落在脚边。
“你昨夜又到那里去荒唐了?”
“江边。”
“又是女人和酒?”
“是的。”
“我让你到湖边去收帐,你去了没有?”
“去了。”
“收多少?”
“一百九十六万。”
展毅臣跳了起来:“怎么才这么一点儿?几乎折了一半!”
展千帆做了个深呼吸:“上月月底湖口江上出现飓风,损毁了许多船只,买卖当然就少了,进帐自然就不丰,而船只要修补,开销也就大了,所以我让他们折半付例钱,待下回儿再补。”
“你倒慷慨!”展毅臣怒道,“仅听那些苦哈哈诉苦,你还能够办什么事?”
展千帆下巴微抬:“飓风是实,损毁也不假,我不听他们申诉,谁听?”
展毅臣的眼中再次升起厉芒:“钱呢?”
展千帆没答话。
展毅臣二话不说,皮鞭便落在展千帆身上。
展千帆咬着牙,硬是不吭一声,他的身上交错出一道道血痕,染红了他的绸衫。
“快快住手,毅臣!”只见一名鹤发执杖的老妪在一位少妇的扶持下,疾步走入大厅:“你真要打死我的孙儿,我可饶不过你!”
“这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子,留着他只会败坏门风,倒不如死了干净。”展毅臣的鞭子仍旧挥舞不已。
展千舫看不下去了,他冲入鞭影中扑在展千帆的胸前,用力抱住这个兄弟,让鞭抽打在自己身上。
展千帆厉吼:“快走,哥!我不领情。”
展千舫道:“没人教你领情。”
兄弟两人尤在那儿扭动争执,皮鞭却突然停止了。只弟俩不约而同移动视线,他们发现展毅臣的鞭子已被展老太君卷在黎杖上。
“娘,到了这个田地,绝不能再袒护他了!”展毅臣气得混身发抖,“难道您到现在认为这个畜牲,真是崧生岳降而不是魔煞临凡!”
“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巳径懂得该不该和对不对,千帆纵便有些儿放荡,但还是有分寸的。”
这时守在门口的信儿也不顾一切冲进大厅,直奔展毅臣的跟前跪下,不住地磕头:“老爷子,请容信儿敬禀:由于这回彭泽风害,百里棉田俱毁,灾情惨重,相公他动了恻隐之心,便将这次收到的例钱悉数捐赠给彭泽县令周大人去赈灾,信儿身上还有周大人的收据,请老爷子过目。”
信儿手颤神慌地直掏胸怀,终于摸出一张纸片,呈给展毅臣。
展毅臣看罢,长吸了一口气:“看看你这副火爆性子!”展老太君走到两个孙儿的身旁,心疼的审视孙儿身上的鞭伤,她忍不住埋怨展毅臣:“你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劲,阿帆是替展家积福行善啊!”
展毅臣移目望着他的两个儿子:“你们都下去!”
展毅臣转向那名少妇:“盼归,麻烦你去为他们两人上药。”
当他们告退的同时。展毅臣扶着母亲坐到椅上:“千帆小的时候并不是这个样子,我还记得千帆在十九岁中举人时,还是一副斯文谦雅的模样,很逗人爱,怎么越大就越荒唐!”
展老太君凝望门口,叹了口气:“你是他爹,怎么不明白阿帆的作为是有目的。”
展千帆惆然地看着母亲:“娘,你在指什么?”
展老太君望了儿子一眼:“毅臣呐!你的心早就随着云玑的去逝而尘封冰结了,哪能体会出这种刻骨的情伤呢!”
展毅臣目光忽凝:“莫非千帆有了属意的人?”
展老太君站起身来,走向窗边:“千帆这孩子承袭他毋亲的慈悲心肠,一向见不得他人受苦受难。我相信他这次大手笔的赈灾,势必会影响你的收支安排,而“展家船坍”核发例钱的日子又迫在眉睫,这阵子你恐怕有得忙了。”
展毅臣的拳头用力击在桌上:“岂止是核发例钱,这个孩子侠骨佛心,恩被四海,独独不在乎害苦他老子,上回咱们造了十艘新船,正等着他拿去赈灾这笔款子去清帐呢!”
此时,展千帆在他自个儿的房间里,接受他的嫂子燕盼归的疗伤。
燕盼归正专注的审视展千帆胸前的每道伤痕。她的柔夷贴在那些血痕上,让沁凉的酒刺痛伤口。
展千帆深深吸一口气,他感觉到清凉的指尖触摸在他的肌肤上,有一种帐栗的感觉。
展千帆的目光微垂,看着燕盼归。
窗口的阳光射在燕盼归的秀发上,映成一波波的虹圈,她的睫毛低垂着,她的鼻子小小的,却很挺秀,而她的肌肤细白娇嫩。她实在很美,美得出尘,美得教人心动。
展千帆全身的肌肉突然紧绷起来,僵硬如石。
燕盼归抬起眼:“弄疼你了?”
展千帆含糊地“嗯”了一声,他拿起床边茶几上的酒,大口大口的灌入嘴里。
展千舫走过来,将酒壶搁在桌上:“方才你要是肯早些儿吐出那笔钱的去向,好歹也能少挨几鞭。”
展千帆不说话。
展千舫丢一件干净的衣服在展千帆的身上:“你可知我昨夜是如何渡过的?”
展千帆垂下眼,流露出沉思之色,任肩上的衣服滑落下来,遮覆在他的腿上。
“有什么不对吗?千帆。”
展千舫看见展千帆的眉头打了个结,他的情绪也随之低落了。
展千帆抬起目光,望着展千舫:“哥,你可曾听过咱们展家的人与姓竺的人结过怨隙?”
展千舫摇摇头:“怎么会有此一问?”
展千帆先提起昨夜之事,然后才说道:“那位掬欢姑娘曾念过一首持,诗中充满杀机,显然是含恨而来!”
展千舫也皱眉:“为了慎重起见,我想还是让忠儿去盘盘她的底。你不反对吧?”
“这会儿我让信儿去休息,原本就是打算让他下午去一尚远门,探访一下湘南胜景。”
“你让信儿只身,一个人出门,妥当吗?”
“他一个人去才不会起眼,再说,信儿也挺机灵的,他懂得应付情况。”
展千舫想了一下,道:“由你吧!横竖信儿是你带出来的,你信得过他自然有你的道理,何况他方才的胆识也的确不凡,大有乃“主”之风。”
展千帆哈哈笑道:“谢啦!虽然不是称赞我,但是我一样如同身受,与有荣焉。”
“皮厚!”展千舫笑叱一声,接着又说:“千帆,依我看,那位方浩威恐怕也不简单。”
“当然不简单!”展千帆道:“一个茶马司的文读先生,玩的门槛儿却很精,而且出手阔,熟谙江湖,岂会是易与之辈。”
展千舫走向乃弟,坐在床边:“你既然明白,又何苦跟他瞎混?”
展千帆淡淡一笑:“哥,你总有看过抹布吧!”
展千舫一时会意不过来,他愕然地看着展千帆。
展千帆目光微暗:“抹布不脏,东西那会干净。”
展千舫神色一沉:“千帆,我不许你作贱自个儿。”
展千帆就双手放在头下,仰面而躺,并且闭上眼睛:“我想睡了,哥,你和嫂子也是一夜未睡,何不回房休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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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千帆盯着兄长:“你的看法如何?”
展千舫双眉微锁:“事情太顺利了。反而让我担心,却又说不出来那儿不对劲。千帆,依你之见呢?”
“哥,你太厚道了,不忍心说建成的坏话,我是个浪荡子,一向口无禁忌,就让我来说吧!”
展千帆望着收拾东西的燕盼归,道:“嫂嫂,麻烦你,唤个人弄杯浓茶给我。”
燕盼防柔顺一笑,走出房间。
展千帆重新调回目光看着展千舫,只是这时候,他的目光里却有一丝掩不住的鄙色和酷意。
“游建成除了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巴外,别无长才,今天若不是冲着他是婆婆的孙侄儿份上,这展家总管一职倒还轮不到他来当。这一回安庆船难,发生得太没道理,而他对这桩击船惨案,却又表现出出乎异常的热心,你虽说忠厚,毕竟还未被他蒙蔽,当然会感觉到这中间必有蹊巧。”
“千帆!谨慎你的用词。”
“是的,那么就容我这么说吧这好比风前之月晕,雨前之露润,昔古山巨原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分,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着类矣。而我“江右不肖生”曾经说过:建成是一头獠兽,是一条毒蛇,让他走进展家大门,不啻是引狼入室。”
展千舫蹙着眉,没说活。
“四年前初见建成时,我力柬爹爹,此人头生反骨,目光闪烁,只可周济,不可举用。
爹却驳斥我嫉才,心胸狭窄。而这一次我打算亲自走一趟安庆,以查明焚舟杀人的血案真相,爹却派我到湖口收帐。”说完,展千帆突然放声大笑,只是笑声苦涩得连他自已都不忍闻,他尽力控制住自己的狂态,然后翻身下床,走向桌前,他现在最渴望的东西,就是桌上的那一壶酒,可是在他摸到那壶酒之前,展千舫已经先他一步夺走酒壶。
展千帆瞅着展千舫一眼,他拉出一张椅子坐下来。
展千舫也给展千帆一眼,接着也拉出一把椅子,坐在展千帆的对面。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千帆,你该明白。”
展千帆猛吸一口气,抬起目光,刹时,他又恢复了原有的放荡不羁和洒脱自若。
“我准备出门几天,爹那儿请你担待一些儿。”
展千舫双眉攸杨:“你压根儿把我的话当作马耳东风。”
展千帆笑了笑,他从燕盼归捧着的托盘中,接过茶水,并且朝她颔首致意后,才又转向展千舫。
他先喝了一口茶,放下茶杯,目光则停驻在杯中浓褐色的水波上。
“别逼我当寂寞的圣贤,哥!我犯错,但请包容我的忏悔。”
展千舫用手覆盖住展千帆的杯口,逼他抬目望着自己。
“有那个理么?”
展千帆摇摇头,眸光坦然。
“我知道理屈,哥!就算我皮厚,仗恃行么之骄,向大哥你讨这份宠,成吗?”
展千舫缩回手臂,他端详展千帆好一阵子,接着便听见他重重的叹口气。“我前世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