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云忙将入湖经过一字不瞒,全说了,连曹寅和自己被苏仲元和翠娘儆诫的话也全直言无隐。接着又道:“闻得肯堂先生乃我武当南宗前辈能手,如论师门行辈,您也许不止是俺师叔,还望明言才好。”
王熙儒又微笑道:“我们且别谈这个,你这次到江南来,吃了这场大亏,心中对苏老前辈还怀怨恨吗?”
程子云忙道:“俺对此事,连日也思维再四,原本是俺不合,急于想在那十四王爷面前立功固宠,却竟未遑计及鱼老将军师门渊源,所以才有此失,如论本门戒律,便宰了俺也罪有应得,他老人家只以游戏出之,加以薄惩,并寓规戒之意,俺感激之方不暇,焉有怀恨之理,果真如此,那俺不是人便真是一只狗熊咧。”
王熙儒又道:“你当真如此吗?大丈夫行事,应该磊磊落落,却不可言不由衷咧。”
程子云正色道:“俺虽不合,急功过甚,以致昧于大义,险些将鱼老将军卖了,但如今已经痛悔前非,焉能再言不由衷,果有半句虚而不实,不用说那苏老前辈不会饶我,便您也可以立刻将俺宰了,扔下江去喂王八,俺有几个脑袋敢这么做。”
接着又道:“俺抚心自问,狂悖虽不能免,也曾稍微读过几天书,却不会这等反复无常,一定非做一个小人之尤者不可。
您如能置信则请信俺,否则不妨杀俺,不然俺却无以自明咧。”
正说着,忽见后舱之中,走出一人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果真能如此,那便不枉我费上这一场心血了。”
再看时,却正是那侠丐苏仲元,程子云连忙跪下道:“你老人家放心,俺自蒙教诲,从今以后决不敢再蹈覆辙了。”
苏仲元连忙扶了起来又笑道:“你方才猜得不错,那肯堂先生却正是我们这几个人当中的老大哥,这王小子也是你的师叔,那王御史的话更说对了,如今我们这太湖之中,确实已奉长公主为盟主,打算和鞑虏拼一下,不过我们是待时而动,此番你那鱼师祖江上行刺却非大家的意思。”
接着又笑道:“以你这次欺师灭祖的举动,本来在太湖便当在烈皇帝灵位之前,宰了示众,只因我看在王南孙份上,才饶你不死,后来那彭老头儿,又因你尚有二分骨头,才放你回来,否则即使不打包送到允题那小鞑酋面前去,至少也得留点记号下来,却不见得四肢五官一项不缺,仍然让你好好回北京城去,如今事情虽了,你自己还须更加小心,不要让我和那九里山王彭天柱受人指责才好。”
说罢又正色道:“你在太湖之中对彭老头儿和昨夜对我的话还记得吗?”
程子云忙又跪倒道:“弟子记得,今后决当有以报答诸位老前辈以赎前愆。”
接着又向王熙儒拜了下去道:“师叔,您这可不能再不认帐咧,否则那不累俺失礼吗?”
王熙儒一面还了半礼,一面笑道:“这点小节即使错了,倒无大妨碍,固然我决不会怪你,便各位尊长也不在这个上面多讲究,不过只要你一念打算邀功,又自恃过甚,如今那曹寅已就近奏明鞑酋玄烨之外,又经专函北上,着那允题要将在京各位尊长一网打尽,这个祸全是你闯的,解铃还是系铃人,你还须对各位先有个交代才好。”
程子云略一沉吟道:“师叔放心,那允题的作为有限,只容弟子回到北京去自可挽回,不过这里的事就俺所知,那老鞑酋最不放心的,便是遗老逸民,尤其是对长公主和前明诸宗室,更加不会放松,如依俺之见,诸尊长真图有为,还须先让他安心才好,否则王御史虽死,却恐他对太湖仍不免从此多事咧!”
苏仲元方说:“你这话也有理,依你之见,如何才能让他安心咧?”
猛听后舱有人道:“你这小子又打算出什么主意?老实说,他放心不放心全是一样,我们太湖中人,还不曾把这鞑酋放在眼睛里,好便好,不好我便照收拾那王维贤的法子,一样可以去收拾他。”
程子云不由一怔,再看时,只见那通后舱的小门内,又走出一个鹤发童颜,颔下无须和老内监一样的胖老头来,苏仲元忙道:“固然我们是怕不了那老鞑酋,但是如果能让他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不也好吗?这小子说的话,委实也有理,金兄却不可因人废言咧。”
接着又指着那老头儿道:“这位便是江宁的金振声老前辈,你既爱叩头,不妨索性多叩上几个。”
程子云连忙又拜了下去,那金振声忙又笑道:“你这老叫化的用意我真不解,让人磕头到底有什么好处?你既说他说话有理,只要他说出个道理来,俺倒也不一定因人废言,平白又来这一套做什么?”
程子云拜罢起来又道:“如依弟子拙见,那老鞑酋既将长公主放在心上,便不免欲得而甘心,虽然有各位尊长在此,决怕不了他,但终也是一个麻烦,既打算待时而动,则更不宜让他多所防范。”
说着又道:“弟子对此事,倒有一个法子,让他断了这个念头,只是能说吗?”
苏仲元笑道:“我知道,你一定又想卖弄你那策士的手段,只说无妨,你说便了。”
程子云忙道:“弟子怎么敢在二位师爷爷面前卖弄,不过此事确实有个法子,可以使那老鞑酋对这一带不再时生戒备之心,那便是,将他最不放心的几位老前辈和长公主,全设法以病故喧嚷出去,故意使他知道,那也许就要好得多。”
苏仲元笑道:“这个法子果然可以遮盖得一时,其实那鞑酋最不放心的,也只数人,不过这几位决不会同时病故,那只有一位一位慢慢的来,如今他最切齿的自然是鱼老将军,而最放心不下的是长公主,便先由这二位身上做起也未始不可。”
金振声摇头道:“这不嫌太丧气吗?再说这两位鞑酋对他们虽极不放心,在若干遗老志士之中,却是人心所系,如果真的把死讯传出去也不好,此事还宜斟酌才是。”
王熙儒忙道:“这却无妨,须知此讯仅为骗那鞑酋而已,对自己人却不妨说明咧。”
程子云见金振声不以为然,本不敢再说,闻言又道:“弟子本来也是这个打算,只把风声吹到那鞑酋耳中便行了,却不必对自己人也瞒着,如果两位老人家认为可行,那俺便不妨在那曹寅面前先造上一个谣言,等回到北京去也这么一说,也许便行咧。”
苏仲元摇头道:“这却不然,如果只凭一句话,却未必便可使那鞑酋相信不疑,真的要用这条计,还非另行设法不可,不过你不妨如此说,以后的事,我们自然有法子让他相信。”
接着又笑道:“你此番回去,不妨仍旧做你的王府上宾,只要不打算出卖我们这些老头儿和一般遗民志士,便可由你,至于你如何自处,那全在你,你不必问我们的事,我们也不去管你,如果有事不决打算问我,仍旧照我的话去做便了。”
程子云闻言,忙又一张嘴,似乎欲言又止,金振声看着却大笑道:“你打算说什么?这该说的,尽管说,却不许这等蟹蟹蝎蝎的,当真害怕,只以后让我们相信你就行了,又做得这等脓包做什么?”
程子云忙道:“俺倒是有一句话,想问两位老前辈,但又恐不该,所以没敢说。”
接着又看着卫熙儒道:“弟子因为既蒙二位老前辈不究既往,仍旧命俺回去,今后对本门尊长便不得联络避忌,那年双峰,既也是肯堂先生弟子,便也是俺的师叔,他如今虽然已经出京,但日后难免有事还须碰上,却如何相见咧?”
苏仲元不由双眉一皱道:“此事无庸先问,只到必须相见之时,可仍用前法,少不得有人会告诉你,目前他既不在京中,便不妨对那允题仍用向日态度,却不可自作聪明咧。”
程子云连忙答应,不一会,那后舱送出酒肴来,王熙儒连忙接过在中舱几上放好,又安了五个座头,苏仲元一看又笑道:“你且也来坐着,陪我们吃点酒菜,等吃完,便自回去,明后天再回北京,这里没有你的事,却不必多待了。”
说着,连那矮胖老头也邀来一同入席,一面又笑道:“这位是大明镇南关总兵解壮飞,解老前辈,虽然不是本门尊长,但既与我们在一处,你也该以师祖之礼相见才是。”
程子云忙又出席叩头,解壮飞一面还礼一面道:“老叫化你这是何苦咧,平白又说这些做什么?”
苏仲元却正色道:“我之所以告诉他,便是让他知道这江南一带,虽菜佣酒保之中,也有不少心存匡复故国的人物,决不可随便轻视,此番回到北京去也是一样,好让他多点警惕,却非真的为了教他多磕上几个头咧。”
程子云拜罢起来,忙又躬身道:“弟子知道,一切遵命便了。”
说罢苏仲元又命入席,一面笑道:“你解老前辈近数十年来,离开军伍官场,便一心学为烹调,所治肴馔无一不精,他这也真算是调和鼎鼐,你今天能叨回口福也不错咧。”
解壮飞也笑道:“他既是王府上宾,什么好菜没尝过,还在乎我这点手艺吗?”
苏仲元又猛一翻眼道:“话不是这等说法,那王府盛筵,至多不过满汉全席,即使做得再好,也不免令人觉得腥膻欲呕,怎比得老哥所治,纯系汉家风味,虽然人之所嗜不同,口味各异,我却不许忘本咧。”
程子云又不由躬身道:“弟子知道,今天既尝解老前辈手制肴馔,敬当终身永识弗忘此训。”
那王熙儒连忙飞过一大杯来道:“你既有这话,待我来先赐你一大杯,但愿你此番回去,牢记各位尊长训戒。”
程子云忙又谢过师叔赐酒,把杯干了,虽然陪同饮啖,那肴馔也无一不精,但他却如芒刺背,把生平豪气狂态,全消了一个干净,好不容易等得席散,那船仍将他送往原泊处登岸,一路回到曹宅,仍旧不寒而栗,曹寅见他掩头搭脑,嗒然若丧,连忙迎入密室道:“我这王世侄原也是个倜傥不羁人物,程兄方才一同出去,在哪里逛了一趟回来,曾又谈些什么?”
程子云连忙摇头道:“俺与此君虽尚说得来,但他因有事,出门走不多远便行分手,却没有在一处,却无可奉告咧。”
曹寅又附耳道:“上午我因那卫大人说皇上驾幸竹林寺,诚恐召对,所以匆匆出去,未及对你说,这人虽然是个世家子弟,戚友中尽多显宦,本人也是一个生员,但他却也是顾肯堂的弟子和那年羹尧乃系一师所传,以后如再遇上说话还须留神才好。”
程子云强打精神道:“这个俺早已知道,还用你说吗?不过俺已倦游欲归,早半天俺和你商量的话,也必须及早赶回北京去,才好在王爷面前进言,所以打算明日清晨即便动身,却未见得会再和此君遇上咧。”
曹寅心中怀着鬼胎,正也巴不得他及早赶回北京去,在十四王爷面前将事挽回,以免翠娘等人,再来取他脑袋,闻言不由大喜道:“程兄当真叫早便行吗?果真此事却不宜迟咧!”
说着便命人设席祖饯,又送了一千两银子程仪,一再相嘱不可误事,程子云也不推辞,第二天一早便渡江登程,这一路上虽然仍旧怪模怪样,举止却老实多了,本来他可以由水路北上,自是舒服得多,但因赶路心急,一到扬州便用一百多两银子,买了一匹好马,沿着运堤向前赶,这天看看已到车桥镇,正在控马疾驰而前,忽听后面一阵鸾铃声响,倏然赶上来一匹青骡,那骡上坐着一个帕首腰刀短衣束扎的中年汉子,只一瞥之间,便擦镫而过,一晃便下去老远,虽只掉头看了一眼,觉得那面色极熟,只一时记不起是谁来,心中不由寻思半晌,却始终没能想起姓名,便又加上一鞭向前赶去,那运堤上原只一条直路,赶到天黑,已到淮安府,正待入城觅店住宿,猛听身后有人高叫道:“你不是北京十四王府的程师爷吗?
如何却会到这里来,看你这行色匆匆,一定出京有事,待赶回去了,果真如此,那我这长途便不虞寂寞咧。”
程子云掉头一看,却正是那青骡背上的中年汉子,忙一拱手道:“尊兄贵姓大名,俺虽也面熟,却苦于健忘,竟无法记在何处见过面咧。”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连我也给忘了,这岂不该打。”
说着一指城边一家客店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便住在那边骆二房老店,你反正也非落店住宿不可,且在那里住下,等我慢慢告诉你便了。”
程子云一见那人不过四十上下,比自己还年轻得多,却这等口吻,未免心中不快,如在平日,早已反唇相讥,但在连吃大亏,受了教训之后,却处处小心,猛一转念之间,立即躬身道:“俺也本拟宿店,既如此说,便在此间也好。”
说着,立刻滚鞍下马,牵着马直向那店走去,那人略一点头又笑道:“数月不见,可喜你已老成多了,只是我在北京年宅,还曾受过你的大礼,怎么转眼便全忘却咧?”
程子云再向那人仔细一看,猛忆羹尧吉日,江南诸侠忘因自己是王征南一派弟子,依武当辈份,均为师祖,逼令叩头行礼的事,其中白泰官正是这等面庞,不由自己暗中说了一声该死,连忙放下缰绳便待叩拜,却被白泰官一把扶着笑道:“你大约已经记起我是谁来,且慢行礼,我们有话到里面说去。”
程子云忙道:“弟子荒唐,竟忘了你老人家是白师祖,俺真该死,还望恕罪。”
白泰官又大笑道:“不知不罪,我如怪你,也不招呼你住在这里了。”
说罢便一同进店,将马匹交与小二,那店名虽老店,门外墙上一样写着斗大“安寓客商,仕宦行台”字样,却前后只有两进房子,和两边一个跨院,并不太大,白泰官已在那跨院上首房中住好,下首一间还空着,便命程子云住下,等他行礼之后,又道:“你在北京十四王府权势已经炙手可热,红得发紫,为什么又单人匹马到这江南来,是奉了十四王命所差吗?”
程子云觑得无人忙道:“你老人家如问此事,弟子实在该死万分,还望恕罪。”
说着忙将出京经过一说,白泰官点头笑道:“你倒还不失乖觉,老实说你只稍有隐讳,那我便不是这样看待了。”
接着又道:“你自京口渡江,我便跟在后面,稍有不对,那便不客气,要替祖师爷清理门户咧。”
程子云不由心头忐忑不安,忙又躬身道:“弟子迭经诸尊长训诲告诫,焉敢口是心非。”
说罢小心翼翼,侍立一旁,白泰官一看又笑道:“本门弟子重在诚笃,却不尚浮文褥节,你只要心中对得过尊长同门却不必如此,须知我们做事只须光明磊落,便可对鬼神,如果外面恭顺却内藏奸诈,那便可诛了,你只记牢这次各位尊长的训戒便行了。”
说罢便同进酒食,谈笑风生,绝无拘束,程子云这才放心,从此两人一路同行,直抵北京城外,方才分手,各自走开,程子云因白泰官为人豪爽善谑,除初见时故示尊长威仪而外,以后便极其随和,有些依依不舍,白泰官不由大笑道:“我日常均在雍王府和年宅,这两处你均极熟,日后真想见我只照往日一样,不必露出南行之事来,随时可以相见,又何必如此。
不过目前我还有事,你却不可去寻我,否则,倒反误事了。”
说罢便先向年宅而来,他自羹尧一行赴任之后,原和周浔了因同住在年宅外书房,只因周浔放心不下鱼老南行之后如何,才由胡震在雍王面前设法,命其前往三湘一带打听顾肯堂下落,事实却回到江南去,向独臂大师和太阳庵各长老,禀明在京情形,并请各人将鱼老父女暂留太湖以免生事,却不料那匹青骡,虽也雍王府名驹,却比羹尧那匹乌骓差远了,以致迟了十数日,鱼老已经出事,且有累及在京各人之势,复明堂上诸长老,才又命仍旧赶回北京,将情形通知在京各人早做准备,并命留意程子云回京举动,却没有想到,竟在中途遇上,从程子云口中所得消息更多,等到年宅,忙将情形一说,了因大师不由向周浔跺脚道:“这全是你弄巧成拙,着他回江南下手,如今果然做出事来,我们受累无妨,倘再延及本宅主人,那过去种种便白费心血了。”
周浔一看左右无人,不由大笑道:“大师兄责备得固然极是,但我彼时如不着他回去,此老倔强无人能劝,万一在这京城中出事,岂不更糟,目前他已做了出来,你便急也无用,此事本来牵累不到我们,只是允祯兄弟相残,打算借我辈以倾乃兄而已,如今我们只须将此事先向允祯说明,他为自保必先为我们设法,自可无虑,大师兄却不必过虑,不过我们目前却无法离开北京,又须误你几月清课,此外那老鞑酋既然饱受虚惊,死里逃生,也决无对鱼老将军就此放过之理,这却非有以善其后不可,此点便须从长计议了。”
说着又向白泰官道:“老弟且不必出面,待我和你大师兄先回到雍邸向那鞑王说明,这却事不宜迟,如果让他先说出来,便不妙了。”
了因大师忙道:“你此去打算如何说词咧?大家还须事前说好才行,否则我这钝口拙腮还恐误事咧。”
周浔摇头道:“你只跟我去,我说什么,你也说什么便行,须知此去吉凶祸福难以预计,这说词却无法预定,如果先想好一套,到时却无法用上,便更不妙了。”
了因大师忙道:“你方才不是说,那允祯为自保便不得不为我们开脱吗?现在为什么又说出这话来?”
周浔摇头道:“方才我也只就事论事,哪里能算得准,人家也许为了脱卸自己干系,把我们交出去也说不定,再说他和鞑酋是父子,鱼老将军要宰他老子,我们又和鱼老将军有关,人家不帮着老子,倒帮我们吗?”
了因大师不由大笑道:“既如此说法,你还去做什么,那不是自投罗网吗?”
周浔正色道:“你且别笑,此去也和自投罗网差不多,小弟却非故作惊人之笔咧,不过如果不去,那便更糟,敬酒不吃,只有等着吃罚酒了。”
了因大师笑容顿敛道:“果真如此,那我却不甘束手就缚,那只有一拼了。”
周浔又哈哈大笑道:“大师兄尽管放心,小弟既陪你去,却不会便让他连你这老和尚也捆了,我们还是那句话,你只看我说话便了。”
说了一把扯着便走向花厅外面,命人备马,一同向雍王府而来,一到雍邸,先寻胡震,背人将事一说,胡震不由大惊道:“我真想不到老将军已到暮年,做事仍是这等刚烈,这事却真不好办咧,老前辈曾有决定吗?”
周浔捋须微笑,一面附耳说了半会,胡震点头道:“这一着虽好,但是我们这位居停却非易与,万一真的翻脸不认人却也可虑咧。”
周浔连忙摇头道:“无妨,你只管依我的话去对他说,如依我料,他不但决无翻脸之理,便在词色之间,也决不会有什么大惊小怪,至多羁縻不让出京而已,此点我已想好,你但放宽心便了。”
胡震答应,连忙向花厅而去,了因不由又低声道:“你闹的是什么鬼,为什么要瞒着我,既有这把握,不会直说吗?”
周浔把头连摇,一面也低声道:“这里耳目众多,你且稍安毋躁,少时也许便明白了。”
了因大师无奈,只有等着,半晌之后,便见一位戈什哈飞步出来道:“王爷有请二位大侠花厅秘阁相见,您两位快随我来便了。”
周浔忙向了因大师一使眼色,随了那戈什哈,一同入内,才来到东花厅角门外,便听雍王大喝道:“我真想不到这老贼竟如此胆大妄为,公然做出这等事来,这就不能怪我呢。”
接着又听胡震道:“王爷息怒,所好此事并未成功,我们却不妨从长计议,如果率尔动手那倒又不好了。”
那戈什哈本已到了门外,一听雍王发怒,转不敢禀报,半晌方道:“回王爷的话,二位大侠已到。”说着一面打起门帘,只见雍王一身便服,走了出来,满面堆笑道:“二位大侠来意,胡老夫子适已告诉我,鱼家父女虽然谋逆未遂,却与二位无关,那曹寅老儿竟敢借此倾陷,并着十四阿哥连我也倾在里面,这便不可恕,果真皇上有旨查询此事,我必力保二位无他,但请放心便了。”
周浔闻言忙道:“老朽等本山野草民,素性淡泊,不慕荣利,虽然生当鼎革,缅怀今昔,诚不免有故国之思,但今上圣德巍巍,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焉敢再蓄异志,所以虽然不乐仕进,王爷有命,闻召即来,也便所以自明其志,却不想那鱼家父女,偶因十四王爷之召,相随我大师兄入京,却转蒙此不白之冤,王爷虽能置信不欲加罪,但事关谋逆,圣怒或且不测,还望王爷于维护之外,暂将老朽等押送天牢待罪,以免有累王爷获谴,即使陷身缧拽也心甘情愿。”
说罢,便待屈膝跪了下去,雍王连忙一把扶着,大笑道:“周大侠不必如此,皇上虽然圣怒不测,但是非真假,终须有个水落石出,那鱼家父女,即曾应十四阿哥之召而来,我便更有话说,如在此时便入狱待罪,不但令我难对诸大侠,便对十四阿哥也未免太形示弱,二位虽然此心无他,不妨如此,果真因此便将二位送交刑部,我却情有未甘,既有此事,且容我再差人打听,候得皇上有旨,再做商量便了。”了因大师忙也合掌道:“老衲自幼出家,尘俗盛衰兴废更属与我无关,虽因昔年浪迹江湖,致蒙任侠之名,但自承江南诸丛林推充金山住持以来,禅关一坐数年,从不与闻外事,何况行刺谋逆,此点还请王爷明察。”
雍王又大笑道:“大师色相久空,何得有此,皇上素精内典,春秋既高更耽禅悦,此次南游,宝刹更为必至之所,焉有不知之理,你但放宽心,以皇上天禀睿智,却不至将一位善知识便牵人谋逆行刺钦案咧。”
周浔闻言又道:“王爷既然明察毫,复蒙允以维护,老朽等感激不尽,但在是非未白之前,老朽等实无以自明,纵使不便即送天牢,还请就近看管潭府才好,否则那十四王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如再有诬陷之处,便更有口莫辩了。”
雍王略一沉吟目视胡震又笑道:“胡老夫子每遇疑难必有决策,为什么对此事反不开口咧?”
胡震连忙躬身道:“晚生实因所关者大,两位大侠也言之有理,所以未敢置喙,既然王爷见询,如依鄙意,还宜俯从周大侠之言,不妨将南来诸侠请入府中稍住,以候皇上旨下再做商量为是,一则稍息浮言,二则一旦有事,也好就近请教。”
雍王点头笑道:“如此也好,那么,二位大侠不妨即日便来此间小住,但出入悉听二侠之便,此举却决非看管软禁,还请诸侠不必太拘形迹,否则还请仍宿年府,我却不愿令十四阿哥笑人咧。”
了因大师和周浔忙又自逊谢,由此二人便也住在雍王府,一步不出府门,一直又等了几天,康熙皇帝果从镇江传来密旨,查询在京诸人行动,雍王便和二人商榷,一面笑道:“皇上圣旨已下,也只命我查明奏报,并未有旨切责将诸位交出,足证英明,但圣虑所在,便是为了那独臂老尼,前明长公主,号召遗老逸民,二位如能将此人不动声色芟除,或请其来京,侍奉前明各陵香火,再能将鱼家父女拿获,不特圣虑可安,便二位也是非大白,今后便不乐仕进,尽可从容笑傲江湖,决不至再有干扰之处,二位意下如何?”
了因大师方欲开言,周浔忙道:“王爷此见极是,老朽等自当遵命,但目前这些人是否仍在江南却未敢必,而且来往寻觅更须时日,王爷能代请圣命假以半年期限吗?”
雍王连忙点头笑道:“只要二位肯为朝廷尽力,半年之限并不算多,我必向皇上奏明,也许不难做到,二位能有这把握吗?”
周浔道:“只要王爷鼎力,能向皇上求准以半年为期,老朽自信还不至误事。”
接着又笑道:“老朽等自蒙宠召来京,本意稍住即去,但既遇上此事,便不容不稍尽厥心,以求自白,不过那独臂老尼,确系前明金枝玉叶,果能设法令其来京,还请王爷代求皇上容其长守诸陵才好,否则老朽等谋逆之名虽然大白,却恐不免又遭物议了。”
雍王笑道:“此本皇上德意,何用周大侠说得,只要此人肯安分来京,皇上固当待以前朝公主之礼,便漂泊江湖前明诸胜国孤臣,如愿出仕也是一样。”
说着又道:“自年双峰行后,我和诸大侠难得一叙,今后却不可以此事败兴,且连那位曾静先生和裴老义士师徒一并请来,小叙一场如何?”二人方在逊谢,雍王已经命人安排筵席,并命人邀请各人,筵罢,便留宿雍王府中,虽然出入无阻,也并不加限制,但二人也极少外出,路民瞻询明前后经过之后,不由又顿足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真你打算将老师父也弄来守陵吗?他如真来,却不比你们,固然说不过去,便鞑酋对他,也决无真的放过之理,你怎么这等荒唐,竟答应下来。”
周浔哈哈大笑道:“你放心,那鞑王的用意我全知道,只要着我们查拿的话一成定局,我们便可款段出都门咧。”
民瞻又道:“你们真的要走,便此刻也行,还有谁能拦你,当真还要待命而行吗?不过你们一走,不怕累及别人吗?”
周浔捋须笑道:“我之所以待命而行,便是为了这个,否则我尚无妨,大师兄却早忍耐不住了。”
路民瞻又道:“那你是决定去劝老师父投降,捉鱼老将军自救了。”
周浔却捋须微笑不语,了因大师忙道:“你别听他的,他是早打下主意,白老弟前天已经回去,只一到江南,便宜示老师父坐化,在东山太阳庵下火焚龛,建塔,那鞑酋再厉害,却不能着我们去拿一个死人来交差,至于鱼老将军,他一样想好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但须玄烨那老鞑酋回京之后,方可行事,也许真的要在半年之后,你却不必替我们担心咧。”
民瞻忙又道:“老师父假作圆寂还有一说,那鱼老将军又如何金蝉脱壳法,难道也教他诈死不成?如果这样凑巧却不妥咧。”
周浔大笑道:“你放心,我还不是这等笨伯,此事到时自有安排,你却无庸为我顾虑咧。”
民瞻知道他习性如此,便再问也未必肯说,但深信既有安排,真也无须顾虑,所以也不再问,又过了将近一月,果然消息传来,独臂大师已在东山太阳庵坐化,并留有遗言,自承乃系前明思宗长公主,嘱将骨塔面北而建,以示不忘君父,火化之日,当地山民,并请由太湖厅,护法拈香,恰好周浔了因大师尚未成行,雍王闻讯,又向二人道:“此人既死,二位便可专对那鱼家父女,这却省事不少,也免得为难了。”
周浔立即摇头道:“王爷千万不可轻信流言,怎么偏偏我们要拿她,恰好她便死了,这话却未必靠得住咧。”
雍王大笑道:“我也未尝不是这个想法,但这话却是从十四阿哥那里传出来的,便宫中消息也是如此,这便不会假咧。”
周浔又道:“便是十四王爷府中传出来的消息,也不可靠,王爷还须仔细才是。”
雍王大笑道:“我也是一个决不轻信谣言的人,但此讯不特出诸曹寅那老奴才的密报,江南提督并曾亲传太湖厅李家鼎当面询问过,据称确见那独臂老尼端坐禅床化去之状,并曾亲见入龛下火,收起若干舍利入塔,这岂是可以假的。”
周浔又哈哈大笑道:“老朽直言,王爷勿罪,那死的老尼,难道不会是替身么?如依鄙见,也许圣虑所在,已经有人泄了出去,那老尼故布疑阵亦未可知。”
雍王摇头道:“这却不然,那太湖厅李家鼎原曾见过那老尼数次,并没想到她是谁,但自有人在江南密奏说那老尼便是前明长公主之后,江南总督便密饬该厅严加查访是否属实,那李家鼎奉命,又以拈香之名,看过两次,是否替身,岂有看不出来之理。”周浔方才点头不语,又过几天恰好白泰官又赶回北京,诸侠暗中一问情形,才知道,独臂大师为使人深信不疑,竟用内视起龟息之法,不饮不食,呼息全停,端坐庵中,达二日之久,直等风声全传了出去,当众入龛圆寂,又停庵中一日,到得夜深无人方才出来,藏向地道,另外换上一付骨殖,下火焚化时又由舒三喜弄了个手段,将事前做好七八粒假舍利当众捡了出来,直夸老师父道德清高不已,这才骗得各方相信,那附近山民渔父更传出若干灵异之迹,遗书被地方人士在庵祖堂勒石当作古迹,原书却被太湖厅索去,呈送江南总督做了证物,江南总督又进呈御览,在这种种布置之下算是连康熙皇帝也被骗信了,才把这段心思略放,那曹寅自割发示儆之后,也不敢再贪功生事,反暗中设法使主子深信不疑,以免自己再生祸端,程子云更在十四王府,从旁设法,说服了允题,把事情缓了下来,所以天大一场风波,渐趋风平浪静,只康熙皇帝却将鱼老行刺的事,仍旧暗中严旨饬令各方务须将正从各犯拿获正法,但鱼老已深藏山腹养伤,却到哪里拿去,因此,一见雍王密折奏闻,周浔等可以限期拿获,立刻准如所请,给了半年限,并慰勉有加,雍王接旨之后,这才又对周浔了因二人言明,并嘱务在限内破案,将鱼家父女拿获,二人均一口答应,即便辞行出都,只云霄父子却深恐二人一去不回,虽在雍王面前,暗加阻止,却不料雍王转大笑道:“我岂不知他二人未必便真肯将那鱼家父女擒来,但此中自有妙用,却非贤乔梓之所能知咧。”
云霄自不便再说,云中燕又背着父亲再问,雍王方道:“此辈本来野性难驯,自无法使之完全就范,如果强留,又无人能制,一旦激变,更难免祸生肘腋,他既答应下来,便不妨一试,如果这二人真的肯去访拿鱼家父女,固然不难成擒,即使他们阳奉阴违,这风声传了出去,便那鱼家父女,不至向他们寻仇,他二人也从此为一般自命遗老顽民的人所不齿,我们把他羁縻着也未必有益,我所以如此做法实有深意,却并非便信之不疑咧。”
云中燕这才明白,却不知雍王真正用意连他也还瞒着这且不提。
在另一方面,羹尧入蜀之后,那学政衙门虽在省垣,却须向境内各地观风衡文部署稍定,正拟临按各地,借此观察山河险要,联络川中豪杰,先将那血滴子布置下去,在签押房独坐深思,忽见马天雄匆匆走进,深锁着双眉道:“小弟自相随年兄以来,实无日不以老父为念,所以一经来此,便向各有关衙门打听,据悉,他老人家不在打箭炉便在甘孜,小弟得知之后,一则以喜,一则以惧,特来禀明,前往二地一探,多则三月,无论有无确讯,均当回来再做商量,还望年兄容我一行,以安厥心。”
说罢,忍不住一双虎目泛出泪水来,羹尧忙道:“马兄纯孝,弟所深知,既有消息,自当一行,老伯大人如在这两地,小弟必当设法,稍遂吾兄之愿,焉有不允之理,不过这两个地方,均属汉番杂处,这一路上也不易走,两位罗贤弟,既系川中知名之士,对于这条路或较明了,不妨请来一谈,大家再为斟酌。”
天雄忙又躬身道:“年兄如此关切,小弟自是感激,那罗家兄弟,我已问过,并抄有详细路引,和各地特异风俗禁忌,得此已不难前往,就再问也是枉然,小弟思亲心切,既已得讯,万不忍再行延缓,还请不必顾虑,容我即日启程才好。”
羹尧见他满脸惨痛之色,便不再相强,只命人取了三百两银子来道:“既如此说,马兄不妨立即动身,这些许银子暂充盘费,还望早去早回,如和老伯大人遇上,请兄代为请安,容再设法,先行迎至此间,徐图赦罪之策,否则,他老人家既然落在这川边一带也不难寻觅,马兄自己还须保重。”
天雄也不推辞,接过银子,便去结束,准备牲口上马,等他走后,羹尧到底放心不下,忙又请来二罗一问,那罗轸不禁失声道:“马兄当真已经走了吗?此事他倒确实和我商量过,但那甘孜已到本省边境,不但汉番杂处,而且风俗各异,语言不同,便有遣戍流人,一时也难寻着,何况青海诸番,形同化外,他又不善番语,这却不妥咧。”
羹尧连忙命人追赶,但天雄已经去远,再也追不上,只得托二罗通知两地江湖朋友随时照料,一面又设法行文各地方官和土司衙门相助,官私双方进行以免意外,但心中始终悬念,当晚回到上房之后,恰好中凤和小香二人对弈,谢五娘在一旁观局,一见他进来,连忙推过揪枰全站了起来,中凤首先笑道:“大人今天脸色为何这等沉重,是有什么心事吗?”
接着又笑道:“体制不可不重,如今我们该叫大人咧!”
孙三奶奶一面送上茶来,一面也一眨母狗眼笑道:“姑奶奶,这不用你吩咐,俺一到这里便早改了口,叫姑老爷大人咧!”
接着又道:“大人的心事俺知道,八成是出了冤枉大案啦,你不见那戏文上但凡出了冤枉事,当大人的,全得私访伸冤吗?”
中凤连忙笑喝道:“你又没规矩咧,大人的事,用得着你管吗?何况他管的是生考取士的事,怎么会扯到这个上去咧。”
孙三奶奶碰了一个钉子,放下茶碗,把舌头一伸,便退了出去。
小香不由抿嘴一笑,正待和谢五娘一同告辞出去,羹尧呷了一口茶笑道:“师姐怎也未能免俗起来,不过我今天的确心中有事倒是真的。”
说着,便将天雄寻父的事一说,小香不由道了一声:“可惜。”接着又道:“这位马爷倒真是一位孝子,只可惜我是一个女人,不便同行,否则我倒愿意和他一同上路,也回到我那老家去看上一看,略展先母之墓,也稍尽人子之责。”
说罢不由黯然,羹尧忙道:“马姐放心,小弟在此,至少也得住上三年,但有机缘,终必使你如愿便了。”
接着又将天雄急于成行,二罗劝阻未能的话说了。中凤点头道:“这也难怪,他本是一个天性纯孝的人,既已略知消息,焉有不急之理,不过川边一带,汉番杂处,也委实可虑,你至少也该着人陪同前往才是,否则这条路却真不易通行咧。”
马小香却双娥微耸道:“我说一句,你两位可别恼,这条路险峨崎岖则有之,却不在汉番杂处,就我所知,这一带虽多生苗、藏人和回民,还有番人,种族虽然不同,也许他们生性不免犷悍,为人倒大都朴质淳厚,其实难处的,却是往来其间的汉族莠民,和背了风火,逃窜入山的大盗,这些人士都是亡命之徒。一面假汉人权势以欺骗愚弄番人,一面又挟番人自重,以抗官府,甚至串通不肖官吏,无恶不作,坏就全坏在这些人身上。”
羹尧微笑道:“我不想马姐竟如此熟悉边情,据我所知正相同,他日如果边陲有事,倒不可不求教了。”
小香玉颊微红道:“我虽出身回族,自幼离乡,哪里会知道得这等详细,这全是我那姑父平日对我说,你要求教,还该求他去才对。”
接着又道:“据我所知,从这里向打箭炉一带去,一路上就有好几个这等人物,二爷虽然不管军民,但对这些人还须留意才好。”
中凤笑道:“你既知道,何妨且说出来大家听听,一旦有事也好做个准备,只可惜那位马爷走得太快,要不然,如果告诉他一声,不也可以沿途打听,多个趋避吗?”
小香忙又笑道:“其实我也不过听姑丈说过,语焉不详,只略知姓名而已,据他老人家说,这其间,最凶悍的是甘孜的霍如松,最狡诈的打箭炉的刘长林,其声势之盛,便各地土司也不过如此,其余较差的便难尽举了。”
谢五娘不禁点头道:“前在黄草坡,我也曾听丁家夫妇说过,这一带藏有不少江湖人物,这刘长林本系一个不第秀才,也练有一身好功夫,又略通医理,最初只在雅安一带行医卖药,后来仗着交游广阔对番民又肯略施小惠,才渐渐出了名,偏又从番民手中得来一批金沙,他一有了钱,又仗着钱,交接官府,勾结各地酋长土司,才越发显赫起来,也慢慢养成骄横不法,据说他除在川边大侠方天觉手下丢过一次大人,以致相互成仇而外,官民汉番,几乎无人敢惹,那你便可想见了。”
羹尧忙道:“这方老前辈,原也师门至友,和马老前辈镇山、罗老前辈天生,有川中三友之称,我全非设法一一拜见不可。”
谢五娘笑道:“那马罗二位全有家有业,你要见他们毫不为难,只要肯降贵纡尊登门求见便行,那位方大侠,却和这二位不同,他已遁入玄门,算是一位游方道士,行踪固无一定,又是一位名在海捕的人物,你却到哪里寻他去?”
中凤不由一怔道:“这位方老前辈昔年也是太行山朱公座上宾客,据家严说,他老人家外号玉面专诸,一时曾有璧人之目,怎的暮年也竟戴上黄冠做了游方道士咧?”
五娘又笑道:“人生本来彩云易谢,华年不再,红颜皓首只一转瞬,你当你这一副花容月貌能有多时吗?”
接着又道:“此君昔从永历帝南征,曾经夜入吴三桂大营,行刺未果,他原就是雅安人,永历帝殉国,他回到故乡,又联络忠义之士,仿照江湖开山立柜之法,在各地先后成了一百多处义社,外面练拳御盗,实际却以反清复明为号召,不想急功太甚,又品流不齐,被人把他卖了,弄得身在海捕,出头露面不得,他一怒之下,一面清理门户,将那卖他的人士给宰了,不稳的人也清了出去,所有社友全隐藏起来,这一来,声势虽然大减,却遮掩了官中耳目,但对他本人却追捕更急,所以逼得他也走上了丁老道那条路,出家当了道士,你是清廷学政要想见他,怎会容易?”
说着,不由感慨系之道:“人心思汉,天不祚明,我们这些人也全老了,这以后匡复大任,便全在你们少年一辈身上了。”
小香忙道:“你老人家怎么忽然又发起这些感慨来,须知虽曰天命实关人事,万里山河,一旦光复,本非易事,全仗大家不堕此志才行,我之所以要从你老人家学艺,便是为了先把我们那上下北塔庄光复过来,这点小事尚属不易,何况九州之大,老少无关宏旨,此志却不可颓丧咧。”
五娘不由扶着她的肩胛笑道:“你这话也有理,算师父我又说错了,天不早咧,我们也该先回去睡觉才是。”
说着便告辞一同回房,第二天羹尧又派出人去追天雄回来,但终没追上,接着不多时,便须赴各地观风,除携了二罗、周再兴、费虎和幕客邹鲁等人,分临各府表面衡文试士而外,每到一处,暗中必托二罗先容,微服拜访遗老逸民,观察山川险要,这天来到灌县,出题试士之后,那公馆设在城南一家显宦别墅之中,颇极庭园花木之胜,又值秋高气爽,当地县官张筵款待之后,又看了一会书,已是二鼓之后,不禁略有倦意,正待解衣就寝,猛听那院落之中有人大喝道:“什么人,竟敢夜入行辕,你打算干什么,还不与我快些滚了下来。”
羹尧那口宝剑,原是时刻不离,闻声立即掣剑在手,一口将灯吹灭,走出上房,向院落外面而来,只见明月在天,万籁俱寂,只邹鲁一人正在院落当中站着,忙道:“邹兄曾有所见吗?贼人现在何处咧?”
邹鲁笑道:“大人受惊了,晚生适因陪侍赴席,多吃了一杯,起来小泄,好像看见这上房屋上,似乎来了一个贼人,所以冒叫了一下,但转眼不知去向,也许我一时眼花亦未可知,倒惊动大人了。”
羹尧见他脸上毫无惊慌之色,对答之间颇极从容,身上又衣冠齐楚,并不像个睡起初醒的模样,不由暗中诧异,但因他系自己好友胡期恒所荐,文章书翰极好,不便追问,只有笑道:“这一天月色之下焉有眼花之理,邹兄一路同来,当知一般江湖宵小对年某结怨已久,也许就是此辈又前来骚扰亦未可知,如再有所见,却不必惊慌,只说一声,小弟便知所备了。”
说着又笑道:“邹兄但请就寝,即使贼人再来也属无妨,小弟固然略解技击,却不至便为所伤,便随行各人也颇有健者,你不见侯威和秦岭群贼吗?他不来便罢,只一来,那便无异自投罗网咧。”
正说着,倏听房上一阵冷笑道:“姓年的,你别吹着玩,你那随行各人,连你那小老婆算上,除谢老婆子也许还有两下,其余各人,我还没放在眼睛里,不信你且试试看。”
说着,便见一点寒星,直奔面门打来,羹尧手起一剑打落,便腾身而起,一下窜上房去,再看时,只见霜华满屋却不见一人,不由奇怪,心正暗想,凭我这身法,也算是极快的,怎么只这一刹那人便不见,难道他有隐身法不成,想着提剑在手,又四面略一瞻顾,那房上空荡荡的,又真看不见什么,接着,只见前面房上,一连窜上来两条黑影齐声喝道:“你是哪里来的毛贼,既敢弄此玄虚,为何又不敢露面,难道看我罗翼罗轸便这等不够朋友吗?”
心方疑惑那前进房上也来了贼人,正待询问,罗氏兄弟已从房上纵了过来,罗轸首先道:
“大人方才是和贼人答话吗?他已在前面弄了玄虚,如今周再兴费虎二人已经追了下去咧。”
羹尧忙一问情形,原来那灌县知县,送来一共三席,一桌上席款待学政大人和幕客,两桌下席,款待仆从等人,两罗周费四人,既不便陪羹尧同坐,又不愿与奴仆同饮,因此四人挑了几样菜,在所居跨院之中随意饮啖,只因入川以来,平静无事,四人又全是少年行径,以致稍形疏忽,上席已终,仍在把酒畅谈川中豪杰,不知不觉已到二鼓,就中罗翼饮兴最豪,方用一只茶碗在鲸吸着,猛听房上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接着一声娇叱,忽然檐际打来一物,不偏不斜正插在那桌子中间,一盘肘子上面,四人不由全各大惊,再一看,却是一口三寸来长的柳叶飞刀,刀柄上还有一段寸许长的红绒,刀上更穿着薄薄一张纸条,周再兴手快,连忙拔起取下纸条一看,只见却是一张雪涛笺,上面连真带草写着:“川西玉女刘雪娥,专诚来谒云中凤。”
底下还有十几字,却已用笔抹去,二罗一见不由大怒,正待纵身出屋上房,周再兴和费虎儿已经各掣刀先窜身出去,才到院落之中,便见西墙上一条黑影一闪,又是一声娇喝道:
“姑娘我因为受了朋友之托,来寻那云中凤贱妇,不愿杀伤无辜,才手下留情,你这小伙子是识相的,可速将我那飞刀帖子送给她,着她到雅安城外蟠蛇砦寻我,否则我找上门去,便没便宜了。”
说着,嗖的一声,又是一口飞刀打到,周再兴慌忙一挥短剑打落,一面高声道:“大胆女贼竟敢放肆,云夫人是何等身份,焉肯与你动手见面,还不与我快些滚下来受缚,你周爷或者念你是个妇人女子,禀明大人从宽发落,否则你便难逃法网了。”
那人又吃吃一笑道:“什么身份?她大不了是一个盗首之女,现在是年小子的小老婆罢了,要你捧她做什么?”
说着立刻翻过墙去,周再兴那里容得,忙也窜上了墙,再看那条黑影已经在三丈开外民房之上,向前飞跃去,便又追了下去,接着费虎也窜了上来,一前一后追了个衔头接尾,等罗二爷也上了房,敌我均已不见迹影,因为二人答话声音在西边,正待越墙再看,倏听东侧后进上房院落之中,也有了叱咤之声,心疑贼人已经转向上房,忙也赶了过来,一面呼叱着,却不料到了上房前面房上,并不见有贼人,羹尧提剑已经上了房,等说明之后,前后再一搜索并不见有人,周费二人也不见回来,二罗因为这一带是自己罗家潜势力所在,不由脸上挂不住,羹尧转用好言相慰,一面又道:“那飞刀和简帖现在何处?她既来寻云师姐,此中必有缘故,这事还须弄清楚才好。”
二罗忙道:“那刀柬已被周兄带走,少时等他回来一定非查明不可,不过照这等看来,那飞刀寄柬的浪女人,和在这边窥探的决非一人,年兄听清这边的贼人是一个女人口音吗?”
羹尧点头道:“据我听那口音,倒也像是一个女人,但这两处决非一人,而且身法也决不会这等快法,如依我料,此人也许未走,一定仍旧藏在这附近,说不定便另有奸谋亦未可知,二位贤弟还须再仔细搜寻一下才好。”
二罗领命,又各自出去,重行查看,羹尧忙又命人将灯火点上,仍旧回到上房,这时各位衡文老夫子,也全从前进走来看问,羹尧因为邹鲁方才出语喝问有异,忙道:“邹兄方才看清那贼人是何形状吗?据那罗氏昆仲说,来人系属女贼,当不止一人咧。”
邹鲁笑道:“晚生也只一瞥而已,因恐来贼将下毒手,大人猝防不及,才冒喝一声,其实并末看清面目,不过看那身裁倒真像个女贼,便声音也不像男子,或许是个女贼亦未可知。”
羹尧又将他上下仔细一看,只见白净净一张瘦脸,又生就一双细肩蜂目,高高鼻梁,小耳朵,薄嘴唇,也不过三十来岁,分明是个文人模样,并看不出有什么功夫来,忙也笑道:
“邹兄虽属书生,却胆气极豪,方才你那一喝,小弟还疑你已和来贼交手咧。”
邹鲁忙又摇头笑道:“小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焉敢和人动手,方才那一喝不过仰仗大人福威而已,果真有拿贼本领,前此中途迭遇险阻,早就动手了,焉有只作壁上观之理。”
说着又一伸双手道:“大人请看,凭我这双手是会武的吗?”
羹尧一看,那双手上果然长长的留着两手指甲,最长竟达寸许,不由一笑道:“如此说来,邹兄这胆气便更加可贵而难能了。”胡期恒在旁也道:“这邹兄家世小弟知之甚详,他是幼失怙恃,全仗寡嫂抚养成人,读书之外,并未习武,否则年兄素精技击,正不妨请益,却无须隐讳咧。”
说着各自回房,二罗仍在前后仔细搜查,周费二人也未回来,羹尧正一人挑灯独坐,等候众人消息,倏听身后罗帷之中—声娇笑,接着又道:“姓年的,你坐在这里也好半会咧,我如有心暗算你,只一抬手,你就不死,也非带伤不可,这是我手下留情,你却别好歹不识咧。”
羹尧不由猛吃一惊,连忙一手抡剑,一手推开椅子,转身—看,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紫衣少女,按刀而立,正在对着自己憨笑着,连忙大喝道:“你这丫头是谁,为何藏在这里,又打算干什么?”
那少女却毫无恐惧,转又笑道:“你这人真不识好歹,我如想宰你,方才冷不防,给你打上一飞刀,你便不死也得带伤,这颗脑袋还不由我带走,还用你这样发威吗?你别自己以为是一位大人,须知姑娘我却不管这些,便官再大些,也不在乎,不过我瞧你还不像那些官儿讨厌,才不忍下手。”
接着又憨笑连声道:“我和姐姐找的本来不是你,只不过受人之托,要找你耶小老婆云中凤,问问她为什么那么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宰了人家丈夫,还放不过人家老婆,却没想到她竟没跟着你出来,如今只有由你去告诉她,我们在雅安城外蟠蛇砦等她,她如不敢去,我姐妹也必然会寻到成都学台衙门去。”
羹尧见她憨憨的看着自己,说话又带几分稚气,忽然心中一动,转将怒火捺着道:“你既受人之托而来,我也不怪你,但你姐妹姓什么叫什么?又是受何人之托,为了什么事要找那云中凤论理?也该先告诉我才是。”
那紫衣少女又秀眉一扬道:“你问这个吗?我姓刘,外号人称川西龙女刘月娥,我姐叫刘雪娥,外号人称川西玉女,那秦岭的林琼仙,人家丈夫李元豹也是一位知县官儿,你那小老婆云中凤,为何宰了姓李的,还一直赶到秦岭,不依不饶,连人家的山寨也给剿了,还要拿她,我姐妹就是为了此事不平,要看看她这玉面罗刹,到底是一忖什么心肝。”
羹尧闻言不由点头微笑道:“原来为了此事,那你姐妹一定是雅安刘长林的女儿了,你们既然要抱这不平,曾打听明白,那云中凤为什么要宰李元豹那厮吗?”
那刘月娥闻言又微嗔道:“那刘长林虽然是我叔父,我姐妹却没有仗着他才敢替人出头,至于云中凤要宰李元豹,她还不是为了李元豹夫妇向着十四王爷,你们却向着四王爷的。”
羹尧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既如此说,你不妨约好林琼仙,谁是谁非,我们当面问她便了。”
刘月娥不由一怔道:“那女人我看也怪可怜的,她难道会骗我们,竟敢说谎不成。”
羹尧冷笑道:“说来话长,你既对我尚无敌意,我也不想和你一个女孩子动手,你只管回去,再为打听,我如详细告你,固然不便,你也决难置信,还是当面对质的好。”
刘月娥把头一点道:“那也好,我们是一言为定,如果你们确实有理,不妨着那云中凤到雅安去,我自会把那林琼仙也找去,果真你们说得让人心服口服,我姐妹便不再问此事,否则便你也难逃公道咧。”
说着嫣然一笑,便待出房,羹尧忙又道:“你且慢走,待我唤人送你出去,否则彼此若有误会,岂不又生枝节。”
刘月娥又笑道:“你放心,我此来本没想伤人,既然把话说好,更不会动手,至于你那手下,要想伤我也还不易。”
说着,竟从后窗窜了出去,羹尧一看,这才知道,自己一经出去,人家已从后窗进来,所以各处搜寻不着,再一想,那林琼仙既已入川,秦岭漏网群贼,一定也已跟来,也许便和川中各地豪猾又打成一片不利自己,正在想着,忽听前面一片喧嚷,心中方疑那刘月娥已和二罗遇上,双方动手,连忙起身提剑出去,谁知才到院落当中,便见费虎一路飞奔进来,喘着道:“禀大人,那周再兴追一个女贼下去,一直出了南城,想不到人家竟是诱敌之计,如今已被那浪女人用红绒套索擒去咧。”
接着二罗也回来,竟未看见那刘月娥出去,再一问费虎周再兴被擒详情,原来周再兴自从西墙追了出去之后,只见那条黑影便似一缕轻烟直向城南飞跃而去,忙将足下一紧,直追了上去,一会儿便到南城,那条黑影却在城墙之上站定不再向前,周再兴追到面前在月光下一看,却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衣少女,上面青绸包头,下面窄窄弓鞋,右手提着一柄苗刀,左手似乎握着一条汗巾,正在看着自己娇笑着,不由大喝道:“你这丫头,竟敢在你周爷面前弄此玄虚,还不随我回去听候发落。”
那少女娇笑连声道:“凭你也配,老实说姑娘我并没有打算伤你,你如识相,就此回去是你便宜,否则便说不得要得罪咧。”
周再兴不由大怒,但一转念间,反哈哈大笑道:“本来我是不配,要配早请出媒人来说亲咧,这还用你说吗?不过你周爷向来是一位正人君子,便有便宜也不会捡,你要得罪那也在你,这场官司你却非打不可,打算走那是妄想。”
那青衣少女闻言不由满脸绯红,脸色一沉道:“这是你自己找死,那可不能怪我,既然打算动手,那便随我到城外去纳命便了。”
说着,翻身便向城外纵落,周再兴忙也跟了下去,那青衣少女已经窜过城濠,到了一座林子外面站定,周再兴方也一挺手中短剑,窜过濠去说:“你这丫头怎么把你周爷约到这无人之处,这不透着有点教人犯疑吗?”
那青衣少女已抡刀砍到,周再兴连忙举剑相迎,一面又笑道:“方才那柬帖是你自己写的吗?要依我说,你一个女贼能够读书识字已经算是不错,我们还是等把话说明再打也还不迟。”
那少女怒道:“你少跟我油嘴,如今我是先宰了你再说。”
说着挥刀猛砍,周再兴又闪在一旁一伸舌头笑道:“你怎么不说理,宰了我还能再说吗?
那你又对谁说去咧?再说,我们又无仇无怨,真是一死相拼那却犯不着,要依我说,你还是先将来意说明,为什么别人不找,却要找我们云大夫人,你何妨先将来意说明,我们再打不好吗?”
那少女却不回答,转将一口刀使得上下翻飞紧迫了过来,周再兴一见问不出话来,忙也喝道:“你周爷因为你是一个姑娘,才对你稍存客气,好言相劝,你要仗着这口刀打算赢我,那还得回去重练。”
说着运剑如风直逼了上去,那少女刀法虽也纯熟,但周再兴本也以单刀擅长,近日因从羹尧将一路天遁剑法学全才用短剑,那口短剑变化精奇,简直令人莫测,一连十余招过去少女已招架不住,周再兴方在一笑又道:“你瞧,这是何苦咧,刀枪无眼,你再不说实话,我虽不便请你回去,万一碰着哪里不也不好吗?”
那少女猛将秀眉一扬,娇叱一声,虚砍一刀,跳出圈子,忽然把左手一扬,只见一条丈余长的红绒套索脱手而出,直向周再兴当头罩下,那套索看去不过笔杆粗细,却全部用红绒绞就,一出手便似鱼网罩下,又暗藏好些钢钩,虽然收发不易,一经套上却也不易撕断,周再兴又因料定对方刀法决非自己敌手,未免大意,一下竟被套个正着,连人带剑一齐罩定,那少女又是一声娇叱,手下一抖一收紧,立刻将周再兴扯了一个大筋斗,接着撮唇一打胡哨,那林中又纵出四个山精也似的番妇,一下按定,就用那套索缠了个结实,搭向林中而去,恰好费虎人也赶到,方从城上窜了下来,那少女已经转入林中,再等他窜过城潦一到林外,周再兴已被人家不知弄到什么地方去,自己孤身一人,又不敢犯江湖大忌,入林看望,只得回去,向羹尧禀明,羹尧闻言不由大骇,忙向二罗也将经过一说,罗翼摇头道:“小弟虽然生长川中,却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两个女人。”
正说着,罗轸倏然把手一拍道:“那刘长林我倒知道,却没听说他有什么兄弟,更没听说过有这两个侄女儿,这其中也许有诈却未可深信,我们还须赶快去救周师兄才是。”
“这两个女人我知道是谁了,她说是那刘长林的侄女儿,也差不多,可并不真的姓刘。”
接着又向罗翼附耳数语道:“那个主儿不也冒姓刘吗?他昔年又和刘长林是口盟弟兄,也许这两个女人,就是他的女儿亦未可知,如果真是这个主儿,周师兄虽不至丧命,要想回来便非易事,这却不好办咧!”
羹尧一听外面更鼓,忙道:“既如此说,我们还宜快些去将周师弟夺回来才是,果真不测,我不但难以对他,更无从对我那恩师,这却迟不得咧。”
罗轸忙道:“年兄不必着急,周兄如果被掳,此刻也许已经出去二三里,如从城门出去,非等五更不可,固然决追不上,便此刻越城而出,也万来不及,如今只有两个法子可以救周师兄出来,原忙不在一时。”
羹尧略一计算,也点头道:“罗兄既知这二女真正来历,何妨见告,却无庸隐讳,即使为难,我也必全力以赴,但不知有哪两个法子可以救他?”
罗轸道:“此事且容到屋内再为陈明,如依小弟所料,只有将家严请来,或可将人要出,否则便须将云马两位师姐和那位谢老前辈请来,一同前往雅安,她姐妹所约的蟠蛇砦一行,只要能当着她姐妹将林琼仙夫妇所行所为说明,再由各人用功夫将她姐妹折服,也许可以无碍。”
说着一同进了上房,大家一商量,决遣费虎先回成都接取中凤小香和谢五娘,一面由罗翼赶回岷江,去请罗天生不提。
在另一方面,周再兴被擒之后,那青农少女娇笑连声,一面向那几个番妇道:“你们且留一人在此看好二小姐马匹,等她来告诉她,就说我已擒来一名人质,不愁云中凤不向蟠蛇砦投到,着她赶紧回去,不可迟误。”说着,便命随从番妇,牵来一匹马跨了上去,那番妇也翻身各自上马,并将周再兴也横放在一匹马上,一同出林向一条山径走去,周再兴在马上一言不发,心中暗计行程,如到雅安,至少也有几天路程,只要有机可乘,或可脱身,但那马只行了一个更次,天色方才黎明便停了下来,那番妇猛然用一条汗巾将他双目蒙了,走了一会便又停住,似觉一个身子已被人从马上搭了下来,由两人抬着,在走路,而且那条路曲折奇多,又高高下下,仿佛在翻山越岭,直走了一顿饭时候,方被放下,又停了一会,忽觉有人代将汗巾解去,眼前一亮,再看时,身外却是一个八角小亭,那身下又软绵绵的,似乎是一张重茵软榻,试一转侧向外一看,只见赤日当空山容如画,一片松杉之中,夹以猩红霜叶,又似乎万山之中的一座别墅,但苦于无法起立,不知究竟是一个什么地方,猛又听见身则娇笑连声道:“你这油嘴无赖,论理便当宰了喂狼,但我却不愿妄杀一人,只要您肯对天发誓不打算逃走,我便将你松绑,等那云中凤到过雅安再放你,否则那只有就这样绑着,等事了也一样送你出山,我是只凭你一句话,快说罢。”
周再兴抬跟再看,正是用套索将自己擒住的青衣少女,但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蜀锦袄裤,头上云髻高耸蝉身站在榻前,正抿嘴微笑着,一脸得意之色,周再兴不由怒道:“我既被擒,只有一切听你的,何必多问。”
那少女又笑道:“你别生气,如论剑法,你本比我要高得多,昨夜那一手我也实出不得已,你却不可因此气愤,须知我是一个女孩子,你便稍微委屈也自无妨,我如败在你手,那便不好咧。”
周再兴一听她竟说出这话不由怒火略平,再一细看,只见那少女长长一个鹅蛋脸,又生得长眉凝翠,凤目含情,一双玉颊更如朝霞映雪,竟是一个美人胎子,心中更加奇怪,忙也道:“这个你倒不必如此说,我既被擒,总说不上不算来,不过你和我们那云夫人究竟有什么过节,还须先说明才好。”
那少女又笑道:“我和那云中凤其实并无过节,只恨她那手段过于毒辣,替一个朋友代抱不平要斗斗她而已,你先别问这个,到底你愿不愿意我替你松绑咧?”
周再兴忙道:“一个人既被捆着,焉有不望松开之理,你如对我无甚敌意,即便放开,昨晚之事算我无能,决不怀恨你,否则也在你,却不必相戏,我周某向来说一句是一句,却不一定要发誓才可算数咧。”
那少女闻言,眼角眉梢更露喜色,忙又嫣然一笑道:“你真不怀恨我吗?却不可骗我咧。”
周再兴不由笑道:“大丈夫说话岂有不由衷之理,我又何必骗你,只要你能将此次到那年大人的行辕去是何用意,明白告我,便等那云夫人和你把话说明我再走也未始不可,你又何必这等藏头露尾。”
那少女立即将套索活结一解,一面笑道:“这事我本不必瞒你,不过你那张油嘴实在令人讨厌,只要能照方才这样说话,昨夜我也不至便得罪咧。”
说着将那套索完全解下藏好,又看着他道:“如今我连誓也不用你发,你且坐起来也好说话。”
周再兴连忙一跃而起,再一看四围景色,果然是一座倚山而筑的别墅,那亭子正在一处悬崖之上,三面绝墼,均无路可通,只身后一面,隐约可见花木扶疏,楼阁高耸,那少女见他四面张望又吃吃笑道:“你们这些汉人,真是言而无信,却令人不得不多防范咧。”
周再兴连忙坐下,一面也笑道:“你怎见得我言而无信咧?难道只这一瞬便有所见吗?
果真如此,我早已翻脸动手,还能如此吗?”
那少女忙道:“但愿你能如此才好,否则你便功夫再好,也难逃出我这撷翠山庄去,一个不巧,也许便会连小命儿全送掉,那却不能怨我。”
说着又笑道:“你这东张西望的样儿,不就明白告诉我,打算逃跑吗?我也老实告诉你,我们和那云中凤本无仇隙,只因我叔父昨日来说,他有一位至友侯威日前曾携了一妇人叫林琼仙的来投,据他说那林琼仙的丈夫李元豹原在江南为官,是一位候补知县,只因那李元豹原在王爷门下,不合因为了一件小事得罪了雍王爷,竟命云中凤那贱妇下手杀死,并连那林琼仙也不放过,一定非赶尽杀绝不可,以致连带秦岭各寨主也伤了多人,更借他丈夫四川学政年羹尧到任之名,一路追赶,直到秦岭,又调集官兵将秦岭一派一网打尽,只逃出有限几人,所以我姐妹气她不过,才想看看那云中凤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周再兴不由冷笑一声道:“原来如此,那话便好说咧。”
说着,便将李元豹和秦岭等人经过一说,接着哈哈大笑道:“此事前后动手情形大半均有我在场,那秦岭五毒之中的癞蛤蟆赖人龙,便死在我那口缅刀之下,你如打算为这个抱不平,无庸去找那云夫人应该先找我才是。”
那少女不由一呆道:“这话当真吗?如今我父亲和母亲全被叔叔说相信了,要和那云中凤夫妇为难咧。”
周再兴忙又笑道:“令叔和尊大人又系何人?如何竟信这侯威老贼的话,如果不是他那侄儿侯异前往雍王府行刺,还不至闹出这等大事,便秦岭诸人也决不会落一个冰消瓦解咧。”
那少女忙道:“我那叔父和我父亲原非一家,只不过拜盟弟兄,而且我父母均属番族并非汉人,只因为一件事,我那叔父曾受活命之恩,而我父亲又极喜汉人风尚,并略读诗书,这才结为弟兄,改了汉姓也姓刘,目前我父亲对我那叔父并不十分推心置腹,果真如你所言,也许我这叔父另有用心亦未可知,那我还非将实情禀明不可。”
说着又娇羞满面道:“我所以对你说的话也不能置信,便是因为汉人说话往往言不由衷别有用心,果真你不骗我,还请你设法对我父母说上一说才好,不过我这两位老人家,功夫虽然极好,可惜就是人太本分又嫉恶如仇,每每先入为主,固执异常,我昨夜将你擒来,又是瞒着他们,至今尚未禀明,这却如何是好。”
周再兴心知番人笃信盟誓所关又大忙先跪下道:“皇天后土在上,弟子周再兴适才所言如有虚诬,便死乱刀之下。”
接着又正色道:“适才我已对天盟誓,还请姑娘相信我,不必多所犹豫。”
接着又道:“说到现在,姑娘对尊大人和令叔姓名还未说咧,只无必须隐讳之处,不妨明说,如有须我相助之处,我也唯力是视,还请快说吧。”
那少女喜不自胜道:“我真想不到,你竟是这样一个笃实君子,如今你既对天盟誓,我便可完全告诉你,我父亲原名赞普,现在改为汉名刘长度,母亲阿多娜,原是世袭土司,直到清兵入川,方才被别人夺去,我那叔父,便是打箭炉的刘长林,你到西川来,也许知道,我本名雪娃妹妹月娃,现在才改了雪娥月娥。”
接着又一脸惶急之色道:“我妹妹昨夜回来,也说那年大人是个好人,叔父的话恐怕靠不住,我父亲不肯相信,你既对天盟誓这话定然不假,这却如何是好咧?”
周再兴闻言不由一惊道:“如此说来,那令尊令堂,便是昔年遥奉永历正朔起义的赞天王和金花娘了,闻得这两位老人家当年兵败之后,久经逃亡大雪山中,怎会尚在此间?”
雪娥闻言面色骤变,连忙掣刀在手道:“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此事?真要打算借此邀功,那我便只有和你一死相拼了。”
周再兴笑道:“你别着急,我虽在学政衙门当差,却决不至便借此出首邀功,须知我也是江南顾肯堂先生弟子,那川西大侠方天觉便是我的师叔,既提到令尊令堂真名,焉有不知之理?”
雪娥将信将疑道:“当真吗?这事关系更大,便连我也不能做主,那便更非禀明我父亲不可了。”
接着又道:“只是他老人家已经深得重手法秘奥,近年更从静中参悟内功要诀,万一一言不合,那你这条小命,便算由我断送,却教我如何对得起你咧?”
周再兴闻言,再将她一看,只见那口刀虽然扬着,却满脸忧疑之色,竟真有关切之状,不由暗忖:“番人到底忠厚,方才还欲以性命相搏,怎么反替自己担心说出这话来。”忙道:
“如依我见,你还以禀明令尊为是,即使他功夫再高,我只此心无愧,再不去触犯他,难道他好意思无故对一个后生晚辈便下辣手不成。”
雪娥忙将那刀入鞘,一蹙双娥道:“你知道什么?他老人家就最恨如今做官的,尤其是旗人,只一说岔了,就凭你这样,决难受得了他一掌,万一他动了真怒,便连我也无法阻拦,我妹妹也许可以相劝一二,但那丫头却未见得便肯帮你说话咧。”
周再兴见她神态忽然一变,竟看得自己和亲人一般,但见一脸真挚之色,又无邪意,心中更加奇怪,忙道:“我既不是旗人,又不是官,难道他老人家也恨吗?”
雪娥索性在那榻上坐了下来道:“你不是做官的吗?那为什么要帮着姓年的,苦苦追我咧?”
周再兴大笑道:“我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现在跟着人家当奴才,你跑去来个留刀寄柬,我能吃粮不管事吗?”
雪娥不由脸色一沉道:“你说得好好的,为什么就跟我耍起油嘴来?你说你不是一个官,不是旗人,那还或许不错,要骗我说你是个奴才,鬼才相信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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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书院独家连载说那两信并非二位王爷亲笔,那三千两黄金也非秦岭群贼所送,兄弟便因此得罪也死而无怨,二位还请各自斟酌一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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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书院独家连载龙和丁旺忙也跟了出来,远远缀着,不一会便见五人走入一座民家,一会儿又提了两只轿箱,同向双盛栈而来,梁小龙忙向丁旺道:“那位谢老前辈和你马姑姑,此刻必在客栈房上,你先去送个信,他们既然还有一封信,待我索性取来,便这两箱金子也不能白白便宜那个什么鸟协台,我也决想法弄出来,你送信之后,可在那双盛栈对面房上等我,索性连你哥哥一齐约去,要不然那两个箱子太沉,我一个人也许不行咧。”
丁旺依言送信之后,便向丁兴一打手式,乘着五娘小香注视下面,一齐悄悄从厢房翻了下来,绕向街南房上伏好,这里梁小龙却先赶向店中,从西房内间通后门小门进去,在床下藏好,一等众人出了西间,他便从床下出来,将两个妓女点了晕穴放在床上,偷进西房,将两箱金子提了出来,仍从内间小门出去,将那金子分两次交给丁氏弟兄,又在西边房上布了一个疑阵,自己仍又回到里间,先将灯火吹灭再走进西间,故意略现身形,便藏向一张桌子下面,等群贼出去,内间只剩下毓协台一人,又下手将信盗去,乘上房无人,转穿明间从后门出去,绕向街南房上,三人将两箱金子替换提着,送到崖下,只留丁兴等着五娘小香,这一段经过说罢,五娘不由笑道:“今晚不仅群贼跌翻在你们三个小鬼手中,便我也算在你们面前丢了一个大人,不过这却决不可为训,须知那侯威老贼出手极黑,果真遇上,他那鬼爪子却非你们这些嫩骨头能受的,以后还须小心才好。”
梁小龙一抹鼻头笑道:“我本来也不敢和那老贼硬碰,但今晚既有你老人家在场,那便又当别论,所以我们的胆子也就大了,当真你老人家还能眼看着人家把我们三个宰了吗?”
五娘笑骂道:“小猴儿,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不过我也有个措手不及的时候,你们就准有这把握吗?”
接着又道:“如今既已得手,我们也该回那松棚去咧,从这里能去吗?”
梁小龙忙道:“那很容易,只从这条小道,绕过一条岗子,再翻上去便见松棚,如今白天那场火,引起野烧,还没有熄,你老人家只看着火光上面走便不会错咧。”
说罢,掏出那两封信来,交在五娘手中道:“这便是从那钱知县毓协台身上取来的,你老人家带回去吧,不过两箱金子真沉重,提在手中,时间一长,可压手得很,只有由你老人家和这位马姑姑提着,旺儿兴儿他哥儿两个可不成咧。”
说罢,便似活猴一样,又窜上山坡去。这里五娘和小香,每人提着一只轿箱,携了二小,依言从那条山径一直绕了过去,果然野火未熄,照耀极远,要辨方向并不太难,走了一会,渐听晨鸡动野,举头一看,已是星河欲曙,等翻上坡去,那松棚已是在望,隔着松棚还有里许,便有振远镖行趟子手,骑着马在了望着,再走一段路,便见天雄一身劲装,佩刀而立,一见四人忙道:“谢老前辈回来了,那崖上情形如何?那毓协台派了一位都司、两位千总带人在坡上各处全看过了,那位梁兄已将镖局各位所擒的几十个重伤匪人,全交给了他们,但来的两队人,并没撤回去,仍在附近驻扎,我们虽怕不了他,但他们既然打着官军旗号,这事便不好办,你老人家得着什么消息没有?”
五娘忙将经过略说,一同走向松棚,只见二罗周再兴全提着兵刃和四五个镖行伙计在门外分两边站着,戒备真的森严已极,一见五娘,也围着问长问短,再看那松棚之中,灯烛辉煌,人影憧憧,简直一个也没有睡,连几位带伤的也全在内,等五娘四人一走进去,便全站了起来,迎向院落之中,道劳之下,丁真人一见五娘和小香各提着一口箱子,不由笑道:
“你们去探听消息,怎么连人家东西全带回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五娘一面将轿箱放下,一面笑道:“你要问这个吗?这两只箱子里面是三千两金子。”
丁真人不由失惊道:“这许多金子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五娘忙又笑了一笑道:“我哪里有功夫,这全是这三个孩子搞的,不但拿来两箱金子,这里还有两样东西,比三千金子还值钱咧。”
说着掏出那两封信来,丁真人一看,一封是六王允祺给钱知县的,一封是八王允锇给毓协台的,虽然没有说明着两人帮着秦岭群贼截杀羹尧,但全称秦岭贼人为秦陇义士,并如有所求,务须尽力相助等语;那八王一封,更提明孟赛珠、侯威名姓,且有去恶务尽,将来必有升赏措词,下面各钤私章,不由大笑道:“这两封信果然万金难买,这一来一切更迎刃而解了,但是你们到底怎样弄来,一文一武两个官儿对我们又如何打算咧?”
五娘忙将经过详细一说,羹尧忙道:“丁老前辈和路师叔真是料事如神,果然这两人已经不敢再生枝节了,能有这两封信,那明天的话,便更好说,但这三千两金子却如何处置,如果真当赃物送上去,又非各位老前辈息事宁人的本意了。”
沙老回回却大笑道:“你们不是公推我来到这太白山中,布置陕甘方面的事吗?要没钱怎么行,便将来要把我在青海一带的旧人找来,也非钱不可,这三千两金子虽然数目不大,不也可以支持一阵吗?”
丁真人和路民瞻却一齐笑道:“论理这三千两金子,便移做太阳庵福田之用也未尝不可,不过我们既要这姓毓的帮忙说话,还宜还他为是。”
五娘不由诧异道:“这等傥来之物,不取也罢,只是据我方才所见,那毓协台已经自保不暇,何况在他辖境之内,出了这样大的事,即使我们为息事宁人,不必向深处追,以免涉及两个鞑王,但他纵匪拦劫过境大员,我们不找他说话已经够了,还要他替我们说什么话。”
路民瞻笑道:“你忘了我为什么来上这一趟吗,这其中还有极大文章咧。”
五娘不禁失声道:“难道这厮和那江南的曹织造一样,竟也是鞑酋所派耳目吗?”
路民瞻笑道:“如何不是,你知道他是道地正黄旗人吗?”
五娘忙又道:“旗人也多,你为什么会知道咧?”
路民瞻道:“这个你别问我,只问一问年贤侄便全明白了。”
五娘愈加奇怪,羹尧一看幕客和家丁人等,全不在侧,忙将事情一说,原来那松棚虽用松枝茅草禾杆等物搭成,却因人多,预料又必须住上一宿两宿,所以搭得极广,差不多除马厩厨房而外约有一二十间,丁真人因为便于说话,便特为将那地方分为前后两部,前部专供羹尧中凤和随行太阳庵门下弟子,以及此次参与其事的各方朋友歇宿,后部只供随行幕友家丁以及夫役之用,在各人赶赴黄草坡之前,便是如此布置,并命羹尧托言前有股匪拦路,不令出来,那前面除单辰留下养伤,酌留镖行伙友趟子手看守而外,所有幕友家丁因为一路途遭凶险,大都遵令住下,谁也不敢向前面来,等到黄草坡火着,呐喊之声一起,更不敢出来,直到羹尧回来方才放心赶来问候。
那胆小的一听出了这一场血淋淋的大事更外害怕,用过晚饭之后,羹尧因恐各侠有所商讨,自己有些事也必须问明,早命回到后面仍将从人幕客隔开,众人自从谢五娘和四小行后,因为连日疲劳,除轮流守望值更而外,大半也自休息,只羹尧、路民瞻、老回回沙元亮、方兆雄五人仍在那仿佛客厅的一大间坐着,羹尧又问起连日布置的事,路民瞻笑道:“如论这一次你能履险如夷,还应归功于你单辰方兆雄两位师兄才对,自从你动身之后,我和你周师叔便全料到秦岭群贼,决不会与你干休,尤其是这地方是他们的老巢,更无善行放过之理,加之那闻天声是丁老道的爱徒,也必须在事前把话说到,便命他两人破站赶回,务必在你到之前严密布置,为了这个,他两人不分昼夜赶了回来,单辰到了天水连家也没回,便奔北天山,先将闻天声的事对丁真人陈明,并告以你求周师叔代为医治的事,丁真人原本也是我辈中人,又与老师父见过多次,便对庵中长老也有往来,闻言不特没有见怪,反而深表谢意,并问及你的为人,单辰因他也以遗民遁迹方外,义不帝清,竟将实情吐露,他更加高兴,立刻也将他在天山自树反清复明规模和联络秦陇豪士的话也说了,并命单辰立即邀我和你周师叔沙老回回等人一见,你单师兄回到天水,方师兄已得官盗勾结之事,又本人动身骑着快马一步不停,赶到北京向我们说明,并邀西行。谁知就在这时候,连接你去信告知中途所遭,那胡震又探得六八两鞑王竟和秦岭群贼勾结在一起,非在中途将你置之死地不可,这一来不但我们着急,连你那令亲也急了,不断邀你大师伯和周师叔等人商量,不但要保全你,并且非将秦岭群贼铲除不可,意在言外,打算请他两个来一趟,偏你周师叔因为另有一件要紧事离不开,你大师伯更有不能离京一步的苦衷,因此才由胡震出面,将老回回捧出了场,命他前来相机相助,又打发胡震赶到西安去向总督衙门弄了一封严饬毓协台搜剿、限期肃清的文书,本命胡震亲递,但因我也随老回回而来,所以由我带来,着他先行回去,却想不到因为你在中途耽搁过久,我们未到,那孟三婆婆已经有了布置,并且利用闻道玄是闻天声胞叔,由他去鼓动丁真人出来和你作对,因丁真人有单辰预为说明不但不为所动,反而携了儿孙来到天水和你单师兄商量应付之策,那无耻贼道一计不成,又去激动丁真人的夫人卢十九娘,他老夫妻本来失和多年,你那卢老前辈更是一个善善恶恶、易于激动的人,竟为说动,这一来更不容丁真人不管,他本机智绝伦,又和梁刚夫妇渊源甚深,并沾戚谊,梁氏夫妇又是我们这一带的得力弟子,振远镖局实际的主持人,在探明贼人竟欲倾巢一拼之后,老道士便邀了自己的门下弟子和振远镖局打成一片,索性连两位哥老会的老大哥刘氏弟兄也邀了出来,一看人数已是足够对付,但秦岭群贼却有官兵相助,这个老道士却无法可想,正在着急,只有把人暗中调到宝鸡,静候你到再说,正好我和老回回方兆雄也赶到,大家一商量,这才定下一切布置,你便也来了,本想先和你说明,但恐一经露面消息外泄反生枝节,所以索性瞒着,除谢五娘曾和大家见过一面而外,直等到了这里才全敞了开来。”
说罢之后,羹尧忙向方兆雄先作了一揖道:“小弟无知还睡在鼓里,原来二位师兄,为了小弟已经如此不辞劳瘁。”
接着又向路民瞻和沙元亮拜谢,老回回连忙扶着大笑道:“你又糊涂咧,大家所以如此是为了你吗?”
接着又道:“难得的倒是那丁老道夫妇,一个是用上了全力,一个竟然能明辨是非,如今他夫妻反目多年,竟也因此和了好咧,你不看,事情才一了,老两口便急急到房里去了吗?”
方兆雄正在向羹尧还礼,说:“既在这一带遇上事,于公于私,愚兄决无坐视之理,贤弟何出此言?”
一听老回回说得筒直不像话,不由笑道:“你老人家这话是怎么说的,要教卢老前辈听见,不要挨嘴巴吗?”
老回回方一瞪眼一想自己说的话,也失声大笑道:“你这小子是怎么想的,凭那老道和老婆子,合起来,差不多两百岁咧,难道还能和少年一样吗。”
这一说连路民瞻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正说着,忽见天雄匆匆走了进来道:“外面有前此派在八王府的血滴子邢孝求见,年兄让他进来吗?”
羹尧不由一怔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求见?”
天雄忙道:“年兄忘了吗?他本来在八王府护院,后来不说弄到了一个京外差事,到陕西来吗,依血滴子规矩是只准随差调迁,不准离差,他虽到了这里,还算我们的人,听说总领队来了,怎敢不见咧,再说他那份月钱,京里不是还按月寄送吗?”
羹尧把头一点道:“这人本来是一个混混出身,人却颇知孝义,你这一提,我全记得了,他临走还去辞过行咧,既如此说,可着他进来。”
天雄答应出去不多会,便引了一头戴砗磲顶子,身穿箭衣的汉子来。一见羹尧便跪了下来道:“小人蒙总领队恩遇,现有机密大事呈明,还望总领队暂避宾客,容我细禀才好。”
天雄闻言,连忙退出,路民瞻、沙老回回也回避入房,邢孝观得无人连忙拜伏在地道:
“小人自离八王府,便来这里随毓大人当差,因为小人昔年在八王府与他曾略尽微劳,所以他对小人非常亲信,如今已替小人弄了一个千总前程,小人因为既在血滴子,总领队又亲临此地,一来请安报到,二来还有好几件事当面呈明。”
羹尧一面扶着,一面笑道:“你且起来,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如果确属机要,我自仍照向例重重有赏。”
邢孝又叩了一个头起来请安道:“总领队知道这一次秦岭群贼拦路行刺是出于八王爷和六王爷之命吗?”
羹尧笑道:“这个我早知道,你们毓大人和那钱知县不就奉了两位王爷之命,要将我和随行各人全留在这岭上吗?”
邢孝忙又躬身道:“此事既然总领队已经知道,小人也无容细说,不过这中间还有一重机密,总领队也知道吗?”
羹尧看了他一眼道:“还有什么机密,我也许不知道,你何妨再详细说来。”
邢孝又请了一个安,低声道:“总领队知道这丁太冲和刘让刘谦老弟兄全心存叛逆,皇上已有密旨教甘陕两省各衙门暗中严加防范吗?便我们大人也奉有密旨,查办此事咧,您对这干人还须小心才好。”
羹尧不由暗吃一惊,但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笑道:“川陕疆吏也许会奉有密旨,你们那毓大人他不过一个副将前程,焉有皇上能下密旨之理。”
邢孝又请了一个安道:“小人决不敢胡说,总领队也许不知道,毓大人虽然只不过一个副将,不过他却是黄带子宗室,早年又在宗人府前当差,所以皇上着他到这里来,便是为了此事,目前他用密函奏事,就是督抚也未必便知道咧。”
接着又道:“这事对总领队本无关联,却不知道谁竟出了个坏主意,定下了一个移祸江东的绝户计,打算让那秦岭来的人,把总领队和从人全坑在这岭上,再向丁太冲和两个姓刘的身上一推,用前明遗孽拦路截杀大员、图谋不轨的字样向上一报,便可派兵搜剿,却想不到那丁太冲和两个姓刘的,倒帮着总领队,将这些王八羔子宰了,如今我们大人已经不敢再用原计,只好倒过来,又拿秦岭诸人挡了灾,据实分别奏报,不过闻得孟三婆婆因那坡下另有秘径,并未烧死,她为了要救那被擒头目,已经翻上摘星崖去,此事还恐有变,所以特为乘夜前来禀明,还望总领队作速准备。”
羹尧点头笑道:“此事我已尽知,不过你能尽职,也算奇功一件,可速再探明那孟三婆婆上崖以后消息,一齐领赏。”
邢孝忙又请安道:“这是小人分内之事,自当遵命再探,决不敢领赏,只求总领队将来在雍王爷面前提上一句,说小人尚能尽力便感激不尽了。”
说着又叩头辞出,羹尧等他走后,忙将各人请出一说,路民瞻忙道:“此事我还尚未有暇对你细说,只因在江南那曹寅老儿闹了鬼,所以我和你周师叔便早留上了神,如今只知那老鞑酋各省几乎全派有亲信驻查密报,只职位高下不等而已,有的竟以巨商流寓、地方绅缙,甚至丛林方文代充鹰犬,那表面简直一点也看不出来,这却着实可虑咧。”
丁真人笑道:“凡事只怕不知道,便无法可想,现在既已知道,便不难应付,目前此事,他除能将我们一网打尽一个不留而外,便决无法想,至多只有防他乘着夜深用绿营官兵冒充盗贼来攻,但以我料,那毓昆却决无此胆量,秦岭群贼虽然能手漏网甚多,那廖树声巴大魁一死,无戒又被我削去一耳,也决不敢来,只等谢五娘一回来,也许实情便更明白,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戒备却不可不严。”说着,便命各人加意防守,并且派出卡子,分向各要隘,哨探出去数里,以防不测,以致弄得又如临大敌。五娘听罢,不由笑道:“原来尚有这么一层文章在内,不过这三千两金子却如何还他咧?”
丁真人又看着羹尧大笑道:“这个我已想下一条因势利导之计,明日年贤侄少不得要和那毓协台见面,你话不妨向重处说,只能逼得他下台不得,到时我自有法使他就范便了。”
众人忙问计将安出,丁真人笑道:“这条计我不已经说明,摆在这里吗?老实说,年贤侄是用不着怕这些人的,我的意思,是索性让他把坏人做到底,然后再由我和梁刚出面来打圆场做好人,让他知道感激畏惧,然后再把金子和那两封信还他,把这一场事揭过去,便算完咧。”
老回回闻言连睁大了眼睛道:“金子还他还有一说,那两封信是老大把柄,你真要给他,那不弄鸟吗?”
路民瞻笑道:“这两封信看来虽然极其重要,如果由年贤侄专人送给那允祯去,倒不愁六八两个鞑王不受那玄烨老鞑酋处分,不过我们是要他兄弟阋墙,却不是真要帮着谁来夺这皇位,让他们互相倾轧则可,在这个时候,要让谁把谁攀倒了,可不是意思,这个好人为什么不做咧。”
老回回又道:“这些人物有什么信义可言,你就不怕他把信拿回去,再动你们的手吗?”
丁真人大笑道:“这个我自有道理,让他不会翻出手心去,你放心,他要的是我和那两位刘老哥的脑袋,却与别人无关咧。”
五娘不由一笑道:“既如此说,那我但凭各位主张便了。”
老回回却把手一张道:“又是自有道理,我被你这牛鼻子简直越闹越糊涂咧,反正既没有我的事,我也乐得不问咧。”
丁真人不由一笑,又向羹尧附耳数语,便将两封信和三千两金子一齐收好,各自休息。
第二天一早,羹尧便命周再兴携了名帖,径向崖上双盛栈。请毓协台和钱知县到松棚来,周再兴领命之后,丁路二人又嘱咐了一番话,这才上马,赶向崖上,投帖之后,那毓协台,原本彻夜未睡,但却想不出一个妥善之策来,钱知县却因毓协台也着人手,将书信失去,自己那注黄金又尚未过手,转觉暗暗高兴,至于北京下来的人和孟三婆婆侯威等,却各怀鬼胎,忽听羹尧差人来请,不由全都一震。郁天祥略一沉吟忙道:“如果那两信已落姓年的手,这事便不好办,毓大人和钱老爷此去,还须有个腹案才好,能将就,还是将就一下,要不然,万一他将这两信向雍王爷那里一送,真的闹到皇上面前去,这事结局便难说了。”
毓协台和钱知县不由更面面相觑做声不得,荣禧也道:“这事两位最好还是委曲求全,别让他把事弄大才好。”
毓协台无奈,只有点头,但那心下终是忐忑,忽然想到,他既派人来请,来人也许可以知道,何不先传来问上一问,想罢连忙命人,将周再兴传至上房,那周再兴原是一个极其机智的人,一看等了好久,才有人来传,心知毓协台一定想探自己口气,一到上房便先请了一个安道:“小人周再兴奉了敝上四川学政年大人之命,来请毓大人和钱老爷到公馆一叙,还望毓大人和钱老爷赏脸。”
此刻上房各人全已退向房中,只毓协台和钱知县坐着,毓协台首先笑道:“贵上既然来邀,我少时必去,只是在我和钱老爷境内竟出上这件逆事,却教我居心难安,贵上对此曾有责难吗?”
周再兴又请了一个安道:“这个小人却不敢说,还请大人原宥。”
毓协台忙道:“我与贵上原属通家至好,便老大人也曾见过,所以问你这话,实因彼此不外,你但说无妨,便他有什么话,难道我还怪他不成,只不过这官场之中全在彼此照应,我也犯不着无故得罪人,你能告诉我一点,不也可免去误会吗?”
钱知县也摸着鼠须微笑道:“周二爷但说无妨,此事毓大人与我委实全有失察之处,却难怨贵上动气咧。”
周再兴忙也躬身道:“既毓大人和钱老爷全这样说,那小人不妨直言告禀一二,二位却不可动怒咧。”
接着又看了毓协台一眼道:“此事敝上现在倒没有全怪大人和钱老爷,他已对几位师爷说过,您两位全是奉了两位王爷之命,各为其主,并不足深责,倒是六八两位王爷,居然指令巨寇,沿途拦劫钦派大员,这心中简直没有国法和皇上,却决不可忍,目前他已决定,拼得这学政不干,非专折奏闻不可,闻得折稿已经缮就,还有两位王爷的亲笔信也打算附呈上去,现在请毓大人和钱老爷过去,也便为了彼此公谊私交全有个不错,这事已经敞了开来,也无容讳言,打算先向两位呈明一下,即便拜折专人递出咧。”
毓协台不由吓得几乎从椅子上挫了下去,忙道:“贵……
贵上这却孟浪不得咧,果……果真把这事,专折奏闻,万一圣怒不测,那便无法挽回了。”
接着,略一定神又道:“你这话当真吗,他那两封亲笔信又是从哪里来的?这却含糊不得咧。”
周再兴忙又请安道:“在大人面前,小人怎么敢说谎,委实敝上和各位师爷全忙了一个通夜,直到现在方才忙好,却一点不假咧,至于那两信,小人却不知道是从哪来的,不过敝上从出京以来,各方的布置和消息却没一件他不知道,便秦岭群贼的一切奸谋,他也早知道,大人请想,要不然,昨天那个大惊险场面,他能应付裕如,毫无伤损吗?”
说罢又道:“既承大人赏脸,小人不敢多留,便也回去复命咧。”
便自告退出去,毓协台已惊得呆了,半晌方道:“我真想不到这年学台,一个新进书生,又是一个公子哥儿出身竟如此厉害,如今这事却如何是好咧。”
钱知县更是呆在那里和一尊石像一样,郁天祥等人在房中也听得分明,等周再兴一走,全跑了出来,郁天祥第一个道:“方才那年小子派来的手下听差已经说得很明白,这两封信确实已经落在他手上了,而且他已决定专折奏闻,这却是不了之局咧。”
孟三婆婆忙也道:“不仅那两封信和两箱金子一定全到了姓年的手里,便方才来的这人,也是武当门下能手,我们那赖人龙赖贤弟,便死在他手中,余媚殊那丫头也曾吃他大亏,据卞太婆说,连她那千斤拐,全能接个一两下,这种人岂是当长随的,要依我说昨夜来做手脚的,也许便有他在内亦未可知。”
接着其他各人,也七言八语,认定信和金子已被羹尧差人盗去,却想不出个善处之策来,末了还是荣禧说:“他如果真的打算专折奏闻,只管把折子拜发出去便完了,又何必再请大人和钱老爷去,既然着人来请,也许就有挽回余地亦未可知,大人和钱老爷还宜赶快去上一趟才是。”
这一下却将个钱知县提醒,低头不语半晌道:“荣总管的话确实有理,这小子虽然和雍亲王至亲至戚,有人还说他们暗地里是把兄弟,但这是关系着两位王爷的事,谁也料不定结果,我们虽然怕他据实奏闻,他也未必便真有这胆子,闹到皇上面前去,稍有虚诬,他有几个脑袋够砍的,再说便雍亲王也担当不了一个兄弟互相倾轧的声名,要依卑职之见,他也许捏着这两件把柄,打算对大人和卑职有挟而求倒在意中,果真如此,那我们只有委曲求全先答应下来,将来再呈明两位王爷慢慢收拾这小子,却千万不能把事情弄僵咧。”
毓协台不由长叹一声道:“谁教我们遇上这逆事咧,如今说不得只有先将就这小子了,但愿他适如荣总管所料才好,要不然那便更无法善后了。”
说着便命备马,和钱知县各带从人直向崖下松棚而来。
才到棚前,便见数十名乡勇,一式白布缠头,青布褂裤,各抱兵刃,雁翅也似的排出老远,羹尧却一身官服迎了出来道:“论理兄弟本该直趋辕门拜谒才是,却无如此中略有机密,不便让大人麾下官兵知道,所以才命人请由大人枉驾,毓大人,您能不见怪吗?”
毓协台本就作贼心虚,再一看羹尧一脸怒色,那张俊脸,便如着了一层寒霜一般,两只眼睛也威光毕露,直扫了过来,不由打了一个寒噤道:“年大人路过敝境,竟迭出逆事,全是兄弟平日疏于防范,致令匪徒猖獗,累您受惊,兄弟当得过来请罪。”
羹尧却冷笑一声道:“大人原本奉命而行,何罪之有,不过幸而兄弟事前事后均略有布置,得免于难,要不然,便死在这黄草坡上,也不免是个糊涂鬼咧。”
说着,仍旧沉着脸,肃客入棚坐下,经循例献茶之后,又看着两人道:“今日之事,彼此均无庸讳言,毓大人和钱老兄更不必推托隐瞒,老实说,两位王爷的信件,和秦岭群贼昨夜打算向二位买命的三千两黄金,全系由我命人取来,如今专折已经缮就,少时便当拜发,本无对二位说明之必要,不过,兄弟做事向极慎重,所以才请两位前来当面奉告,只二位能说那两信并非二位王爷亲笔,那三千两黄金也非秦岭群贼所送,兄弟便因此得罪也死而无怨,二位还请各自斟酌一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