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灯了,“北京城”白天就够热闹,上了灯之后似乎更见热闹,往“天桥”看看,老远就能听见锣鼓声、吆喝声,灯光上腾都碰着天了。
“天桥”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别的不说,单说那让人听的、让人看的、唱大鼓的、说书的、摔角的、变戏法儿的、练把式、卖膏药的,可真是要什么有什么,白天得逛“天桥”,吃完了晚饭没事儿更得逛“天桥”,这当儿“天桥”最热闹,万头攒动,挤都挤不动。
这地方离“天桥”不远,一大片落院,像个大宅门了,可真是个大宅门儿,瞧门口那对大灯,那对石狮子,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
那两盏大灯上,各写着两个斗大的字“龙虎”!两边丈高的围墙上各写着四个大字:
“龙虎镖局”,门口那高高的石阶上,抱着胳膊站着两个壮汉,身上没瞧见有家伙,可是腰里头却鼓鼓的。单瞧这,就知道“龙虎镖局”做的是大买卖,一定是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两个壮汉抱着胳膊站在那高高的石阶上,人是一动不动,可是两对眼珠子却滴溜溜的直转,看的是打门口儿过的那些男女老幼。
这当儿打这儿过的,十九都是去逛“天桥”的,虽不是逛庙会,可也跟逛庙会差不多,爷们儿不提,也没什么好瞧的,瞧那些娘儿们、大姑娘也好,小媳妇儿也好,那一个不是头上簪花儿,脸上搽胭脂儿的。
那两个壮汉瞧的就是这个!
刚上灯的时候人多,可是过了一会儿之后人就越来越少了,只因为去逛“天桥”
的早赶着时候去的,不去逛“天桥”的走不到这儿来。看样子是没瞧头了!
不,还有,那边儿来了俩,全是坤道,年纪差不多,可是一个是少妇打扮,一个是姑娘装束,少妇脑后头挽个髻,姑娘垂着一条大辫子,少妇是一身白,大姑娘是一身黑,白也好,黑也好,人家俩人儿身裁好,衣裳合身儿,动人的地方全显露出来了,该高的地方高,该低的地方低,该大的地方大,该细的地方细,而且是骨肉均匀,圆润水灵。
“北京城”的女人多,每天打这个过的也不少,可就没人家这俩人动人,不但动人还迷人,人家这俩不但身裁好,人长得也够美,小媳妇清丽,大姑娘美艳,也都够白,却够嫩,两个壮汉子可算得“阅人良多”,可就从没瞧过这样儿的,打出娘胎也没瞧见过。
不得了,眼睁大了,眼珠子突出来了,他俩可真不怕眼珠子着凉,人还站在那头儿,他俩就盯上了,眼珠子跟着人家动,一直到了镖局门口。
人家那俩可是目不“斜视”,目不“斜视”归目不“斜视”,可是女人家却有一种超人的敏感,不管谁从那一个角度盯她,她都觉察得出来。
许是她俩让人瞧得心慌了,刚到镖局门口,小媳妇儿平地上扭了脚,娇滴滴的“哎哟”
一声,身子一晃蹲了下去。
大姑娘慌了,忙蹲下去“嫂子”,“嫂子”的直叫,敢情是姑嫂俩。
那么娇嫩的人儿,那双脚自是也够娇嫩的,扭那么一下还得了,能让人心疼死。
这时候不见义勇为还等什么时候,两个壮汉窜下了一对儿,到了近前弯下腰,挨近刚要说话,一个腰眼上挨了一下重的,话都没吭一声便往下爬,小媳妇跟大姑娘一人扶住了一个,这时候六、七个壮汉到了身边,把那两个汉子接了过去,拥着那两个汉子往镖局行去,不怕谁看见,谁又能看出什么来?
轻易地进了镖局大门,把两扇大门一关,上了闩,一名浓眉大眼中年壮汉跟一名较为年轻的壮汉掌中兵刃出鞘,各在睡着了似的那两个心窝上扎了一下,兵刃拔出,那两个倒了地,血标了出来,标得到处都是。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杀气懔人,只听他道:“往里闯,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砍一双,走。”
一提掌中厚背大刀,当先大步往里闯去。
这当儿晚饭刚过没多久,镖局里的人想必都缩在屋里,偌大一个前院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这七男二女像出柙猛虎,疾快地穿过前院直闯后院。
刚近后院门儿,后院里一前一后出来两个人,两个人犹一路谈笑着,根本不知道迎面来了煞神,等到发现时煞神已到了跟前,头一名一惊喝问:“你们…… ”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一把厚背大刀疾快如风砍到了,头一个从头顶到肚子分成了两个。
后头一个机伶一颤,转身就跑,嘴里大叫:“来人…… ”
白衣少妇窜前一步,掌中两把短刀,一把脱手飞出,从后心上贯进那汉子的前心,那汉子扑出两步去爬下了,白衣少妇窜过去拔起了那把刀。
就这一声来人,就这么一转眼工夫,后院里灯光大亮,三边屋子里窜出了好几个,使什么兵刃的都有。
北边上房里出来了三个,两边是个老头儿,中间是个道人,两个老头一身青袍,一穿黑袍,青袍老者瘦高个儿,长眉细目人清瘦,黑袍老者却豹头环眼,一付虬髯,满脸横肉,个子跟半截铁塔似的。
要说起来他俩那还好,中间那道人可就让人不敢恭维了,身材干瘪瘦小,还黑得跟锅底似的。
人长得不起眼,两眼跟那双目光可怕人,圆圆的一双眼,开阖之间寒芒外射,那目光简直比电还亮。
两个老者脸上变了色,道人脸上可没表情,一双冷电般的目光直逼七男二女九个人。
十几个人出屋围住了七男二女一句话不说,抡兵刃就要扑。
“住手。”一声沈喝好似晴天霹雳,震得人心神为之一抖,那半截铁塔般黑袍老者上前了一步一挥手,接着喝道:“闪开。”
围着七男二女的那十几名汉子立即退向四方,黑袍老者眉宇间煞气闪漾,如炬目光直逼七男二女,冰冷道:“你们是…… ”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眼都红了,咬牙道:“白老爷子的徒弟,明白了么?”
黑袍老者两眼厉芒暴闪,道:“原来是老八的狗腿子,那咱们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天堂有路你们不走,地狱无门,你们却闯了进来,你们太小看‘龙虎镖局’了!”
一抬手,震声暍道:“拿兵刃来!”
三条人影奔进了后头,转眼功夫又奔了出来,三个人各捧着三样兵刃,一把鲨鱼皮鞘,带黄穗儿的长剑,一对护手钢钩,一根既粗又黑的钢鞭。
道人接过了那把剑,青袍老者抓过了那对护手钢钩,黑袍老者则劈手夺过那根钢鞭,往胸前一横,冰冷道:“老夫听说白回回是个人物,昨儿个找他道爷不让我们兄弟俩去,老夫这儿正感遗憾呢,不想今儿晚上你们就送上门来了,好极,好极,今儿晚上你们一个也别想再出‘龙虎镖局’这个门了。”
一名年轻白净汉子冷喝道:“巴啸虎,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雁翎刀一晃,闪身扑向黑袍老者。
黑袍老者巴啸虎左掌中钢鞭一展,向着那口雁翎刀迎了过去,“当!”地一声金铁大震,那口雁棚刀被震得斜斜荡起,巴啸虎跨半步,钢鞭疾点白净汉子心窝。
白回回的徒弟确是不同凡响,白净汉子在雁翎刀被击荡起,虎口生疼时已知不妙,一吸气退后尺余,身子一旋,人已到巴啸虎左侧,雁翎刀抖出一朵大刀花卷了过去。
巴啸虎一招落空,大为激怒,厉喝一声,一口气攻出三鞭。
白净汉子学机伶了,他不敢跟巴啸虎碰硬的,因之被巴啸虎这三鞭攻得连连后退。
巴啸虎得理不饶人,暴喝一声加紧攻势,一把钢鞭如蛟龙,疾袭白衣汉子胸腹要害。
白净汉子退得心头火起,一咬牙,雁翎刀离腕削出,贴着巴啸虎的钢鞭滑了过去。
他想取巧,孰料巴啸虎的钢鞭忽然一震,一股强大的劲力涌向刀身,白净汉子控不住刀,雁翎刀离鞭往上飞去。
白净汉子大惊,吸气要退,奈何已经来不及了,巴啸虎的鞭梢已疾点而至,白净汉子临危不乱,横心咬牙,身子猛地一偏,他避开了胸腹要害,巴啸虎的钢鞭点上了他的左肋,他闷哼一声踉跄暴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六男二女俱都失色,两名汉子过来挟住了白净汉子。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目眦欲裂,大喝声中抡起厚背大刀劈向巴啸虎。
巴啸虎冷哼一声举鞭硬挡,“当”地一声,金铁大震声中火星四射,两个人各自退了一步。
巴啸虎须发一张,就要再跨步。
匆听一个冰冷话声传了过来:“巴二哥,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算了,别让他们泼了我的兴头,好在他们是来找我的,这一个让给我吧。”
巴啸虎马上像换了一个人,恭应一声欠身而退。
瘦道人长剑出了鞘,森寒白光四射,迈步逼了过来,口中又道:“等这个倒下大伙儿再一块儿上,只记住,把这两个雌儿留下来。”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两眼赤红,咬牙道:“你就是白龙道人?”
瘦道人一点头冷然道:“不错,白回回就是我杀的,六个人六剑,一剑都没多出,太容易了。”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霹雳厉暍,抡刀攻了过去,这当儿他悲怒交集,杀机狂炽,出手自然是杀着,而且把一身功力提聚到了十成,加上他那厚背大刀的沉重,这一刀的威猛力道真能劈开一座山。
瘦道人冷哼一声:“凭你这种身手也配找我。”
他抖剑迎了上去。
凭白龙道人那瘦小枯干的模样,任谁也不相信他能架住对方这一刀,任谁也会以为那是鸡蛋碰石头。
孰料,浓眉大眼中年壮汉那把疾劈而下的厚背大刀还没有碰着白龙道人那把剑呢,便忽然斜斜向上荡起,而白龙道人一把剑疾快如电,那森森的寒光已指向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的眉心。
谁都看得出,浓眉大眼中年壮汉已来不及收刀,来不及躲闪了,浓眉大眼中年壮汉自己也知道。
谁也没想到白龙道人的剑术这么高,只一招便要了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的命。
其实,这七男二女应该想到了,因为他们的师父白回回跟五个师兄弟就是这么伤在白龙道人剑下的,可惜他们一时意气用事,徒逞血气之勇。
眼看这浓眉大眼中年壮汉就要伤在白龙道人剑下。
他那几个师弟妹心胆欲裂,魂飞魄散,就要奋不顾身扑过去。
就在这时候,一声龙吟也似的金铁交鸣声响起,白龙道人剑上的森寒白芒一缩荡起,人也跟着一连退了三步。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身边多了个人,燕翎,他的长剑已然出了鞘,如今正握在他右掌之中。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的八个师弟妹怔住了。
白龙道人勃然色变,厉喝道:“你…… ”
燕翎拍了拍浓眉大眼中年壮汉,冲他摆了摆手。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以难以言谕的目光看了燕翎一眼,低头退向后去!
燕翎转望白龙道人,接了口:“你的剑术不错,算得上是难得见的。”
白龙道人道:“你是…… ”
燕翎道:“别问我是谁,你只知道我是来替白老爷子的几位高足要债的就够了。”
白龙道人目光一凝道:“你也是胤禧的人?”
燕翎一点道:“可以这么说。”
白龙道人道:“那你也活不了了。”
燕翎倏然一笑道:“你我已经对过一剑了,你有把握胜得了我么?”
白龙道人道:“你要知道,你刚才那一剑是趁我无备!”
燕翎一摇头道:“真正的高手不会说这话,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这八个字你懂了么,不服气咱们可以再试试。”他缓缓举起了掌中长剑。
白龙道人神情一肃,抬手扬起了长剑。
这时候他可不像对浓眉大眼中年壮汉时那么不当回事了!
燕翎含笑抱剑,气定神闲,从容而洒脱,两眼不看白龙道人扬起的长剑,却紧紧盯在白龙道人的脸上。
突然,白龙道人长剑上森寒白芒大盛,闪电下挥,带着一声裂帛异响指向燕翎。
燕翎忽地一怔,身躯跟着飘退三尺,道:“慢着。”
白龙道人又把长剑扬起,道:“是不是后悔了。”
燕翎目中威棱逼了过去,道:“你跟‘江南八侠’里的甘老四凤池有什么渊源?”
白龙道人脸色陡然一变道:“我跟他没有渊源。”
抖手一剑攻向燕翎,森寒剑气暴涨,直指燕翎要害。
燕翎挥出一剑把白龙道人的剑气逼了回去,冷笑道:“你瞒不了我,甘凤池的剑法熟得很。”
白龙道人道:“您看走眼了,我仍是那句话,跟甘凤池没有渊源。”
抖手又是三剑攻向燕翎,这三剑攻势连绵,奇快无比,浑如一体,乍看只有一剑,却洒出满天的剑气罩向燕翎!
燕翎冷冷一笑道:“好吧。”
他抖剑迎了过去,连人带剑投进了那片森寒的剑气中。
旁观众人根本没看见人影,只看见两道匹练也似的奇亮光芒闪电交错,满天剑气为之大盛,五丈方圆内都受到森冷之气的刺而生疼,衣袂也为之狂飘,众人大惊,连忙退向后去。
“龙虎镖局”跟那七男二女都看直了眼,一个个屏息凝神,不敢喘一口大气,尤其是那七男二女,眼见白龙道人这等剑术,都混身冷汗涔涔,无不深悔莽撞,幸亏这位“白爷”及时赶到,要不然自己这九个师兄妹早就躺在这“龙虎镖局”后院里了。
双方旁观的这里正自心惊,场中已分出强弱高下,只见闪电交错的两道光芒之中的一道已渐渐敛缩,光芒也渐渐趋于黯淡,究竟是两位之中的那一位露了败象,还不得而知,双方旁观的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突然,一声裂帛大响,满天剑气刹时俱敛,众人忙凝目往场中望去,燕翎抱剑卓立,满剑冷肃之气,望之懔人,白龙道人也站着,但脸色煞白,满脸是汗,一袭道袍都湿透了,长剑下垂,剑尖柱地,不住的抖动。
是谁落败现在明白了。
七男二女一颗心倏然落了下去,脸上泛起了喜意。
“龙虎镖局”的个个大惊失色,脚下挪动,往后退去。
燕翎突然冰冷开了口:“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许动。”
“龙虎镖局”的各自机伶暴颤,转身就跑。
只听燕翎冷哼一声,倏见白光一道越过白龙道人头顶,一闪而回,再看燕翎仍抱剑卓立原地,那青袍老者跟巴啸虎却已爬在了尘土中。
就这一刹那间,“龙虎镖局”其他的人也跑得没了影儿。
白龙道人身躯一晃砰然坐了下去。
燕翎道:“白龙,你怎么说?”
白龙道人虚弱地道:“甘四爷是家师…… ”
燕翎双眉陡扬:“‘江南八侠’何等名声,怎么会出你这么一个传人。”
白龙道人道:“你,你认得家师。”
燕翎道:“我知道他们八个,他们八个也知道我,但彼此却一直没见过…… ”
白龙道人道:“你是…… ”
燕翎道:“我刚说过,不必问我是谁,只知道我是来代白老爷子门下要债的就够了。”
白龙道人忙道:“请看在家师的份上高抬贵手…… ”
燕翎道:“你要不是甘凤池的传人,我也许会略施薄惩,你是甘凤池的传人,我绝不能轻饶你,我要是饶了你,我无法向白老爷子的门下交待,也无法向天下武林交待。”
白龙道人两眼一睁道:“你跟家师有梁子?”
燕翎一摇头道:“你错了,我跟‘江南八侠’不但没有仇怨,反之我一直很敬重他们八位,他们八位的名声得来不易,我这是代他们八位爱惜羽毛,你懂么?”
白龙道人脸色变了,两眼忽现凶光,一咬牙,腾身而起。
燕翎一指点了出去。
白龙道人砰然一声又摔了下去,面色如土,身躯暴颤,道:“你…… ”
燕翎冷然道:“白老爷子师徒六条命,你能活着离京就应该知足。”
白龙道人没再说话,他低下了头,旋即支撑着站了起来,看了燕翎一眼,转身往后行去,步履显得有些踉跄,那把长剑也不要了!
燕翎长剑归鞘,目光一掠那七男二女道:“九位请恕我擅做主张。”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抢步上前,一抱拳道:“白爷,您这是折我们师兄妹,您仗义援手,不但救了我们师兄妹,还给我们老爷子跟我几个师弟报了仇,我们感激都来不及,还敢挑剔什么,那我们岂不是太不通情理了,再说这白龙道人是‘江南八侠’甘四爷的传人,也应该…… ”
燕翎截口道:“阁下错了,要不是因为他是甘凤池的传人,我就把他交给九位处置了,就因为他是甘凤池的传人我才废了他一身武功,我认为这该比杀了他还重。”
只听那白衣少妇道:“大师兄怎么不懂白爷的意思,白爷是把这件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一怔,旋即一脸激动,抱拳说道:“白爷,大恩不敢言谢,白家存殁俱感,刚才我们师兄妹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 ”
燕翎倏然一笑道:“过去的事儿了,还提它干什么,我还没有请教…… ”
浓眉大眼中年壮汉忙道:“不敢,我姓铁,单名一个明字…… ”
他抬手一指,依次报道:“这是我三师弟陈亮,四师弟乐天青,五师弟石健,六师弟钱玉君,七师弟李志勋,十三师弟江汉武,九师妹柳瑶红,小师妹老疙瘩郭凤喜。”
燕翎这里一一抱拳称兄叫姑娘,那里几位一个连一个叫了声白爷,事实上铁明师兄妹除了那位小师妹凤喜姑娘之外,其余的都比燕翎年长。
凤喜姑娘也是叫了声“白爷”,可是不知怎地,她这声白爷叫起来跟别人不同,那双眸子里所包含的也跟别人不一样。
燕翎一向细心,偏就这回粗了心,当然没发觉。
只听铁明接着又道:“我们老爷子收的徒弟多,干什么的都有,可真正进了门的却就我们这十四个,如今只剩了九个了,二弟、八弟、十弟、十一弟、十二弟跟老爷子去了,老二跟瑶红成亲还没三天…… ”
柳瑶红眼圈儿一红,低下了头。
铁明神色一黯,道:“九妹,你也别难过了,白爷已经给咱们报了仇。”
柳瑶红猛然抬起了头,泪水在一双美目里闪漾着,她就不让它掉下来,她道:“我知道,白爷给我师父、我二师兄、我丈夫报了仇,我身受最多。”
燕翎心里也为之一阵难受,道:“柳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江湖人也本就是这么回事,刀口上舐血,枪尖下打滚,路死路埋,沟死沟埋…… ”
柳瑶红微微低下了头,道:“谢谢您,我知道,我自己是个江湖女儿,我嫁给他的时候心里就有了准备。”
燕翎沉默了一下话锋忽转,道:“咱们虽是初会,但却一见如故,我敬诸位是一方龙虎,爱诸位是铁铮铮的血性豪杰,在这儿直言奉劝诸位几句,还请诸位别介意。”
铁明忙道:“白爷,您这是什么话,您看得起我们师兄妹是抬举我们,是我们师兄妹几个的荣宠,您有话请说,我们个个洗耳恭听。”
燕翎道:“铁大哥这就叫我不敢当了,这个圈子里是非多,风险大,就是能安稳渡过去,将来也不见得能落什么好处,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谁也没办法挽救,以后,诸位能够不沾这个边儿还是别沾这个边儿,一旦卷进了这个漩涡,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铁明肃然抱拳,道:“多谢白爷您的金玉良言,我们几个打当初就不赞成老爷子沾这个,可是他老人家总是长辈,其实他老人家自己也厌恶这个,可是碍于情面,受不了他们一天到晚跑来磨菇,他老人家刚点头没多久,也根本没给他们干什么,谁知道…… ”
倏然住口不言。
燕翎点头笑道:“我明白,刚才我说过,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谁也无法挽回,以后是以后的事,从现在开始还来得及。”
铁明道:“白爷,我们懂您的好意,您放心,我们一定听您的。”
姑娘郭凤喜突然道:“白爷,我这话可没别的意思,您自己…… ”
燕翎倏然一笑道:“姑娘的意思我懂,我的情形跟诸位不一样,诸位现在身在江湖,将来的归宿并不一定还在江湖,我么,生在江湖,长在江湖,将来这身骨头也要埋在江湖,也就是说我天生的玩命儿的料,想挣都挣不脱,既是这样,我还顾虑什么以后。”
姑娘郭凤喜口齿启动,还待再说。
燕翎话锋忽转,道:“这不是善地,诸位不可久留,要是我没料错,那些活着逃离‘龙虎镖局’的人已经报信儿去了,诸位还是趁他们没带人来之前离开这儿吧。”
铁明道:“那么您?”
燕翎道:“我还有点儿事,办完了就走。”
铁明一抱拳道:“那么我们告辞了,白爷,我在‘天桥’有个班子,空时请到我那儿去坐坐。”
燕翎爽快地点了头:“好,过两天我一定抽个空去拜望诸位,我对‘天桥’是慕名向往已久,‘开封’的‘大相国寺’我去过,只有‘天桥’,我刚到京里,还没机会去。”
铁明师兄妹几个走了,临走,姑娘郭凤喜深深地看了燕翎一眼!
燕翎只有装没看见,他不敢多惹事!因为湘云表妹对他说过一些话,也因为他在事业上还没有什么成就!
铁明师兄妹几个走后,燕翎很快地转身走向龙虎镖局的两位“龙虎”:闻天龙跟巴啸虎!
口 口 口
初更刚过,燕翎便到了八阿哥府门口,皇子的府邸就是不同凡响,两扇巨大的中门紧紧的关闭着,一对火灯把门照耀得光同白昼,高高的石阶上十六名亲兵跨刀站冈,一动不动,不说别的,单这气势就唬人。
一个跨刀的武官在门口来回踱着步,燕翎一到他立即迎了上来,哈腰陪笑,细声细气地问道:“您,是白爷吧?”
燕翎笑笑点头:“不敢,正是白玉楼。”
那名武官忙道:“八阿哥交待过,说您三更前后到,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快里边儿请,快里边儿请。”
他殷勤而带点恭谨地把燕翎让了进去,而且陪着燕翎往里走,没话找话,只听见他一个人说一个人笑。
燕翎只听见他叫马耀挺,在亲兵里是个起码的带班小官儿,别的没在意他说什么的。
燕翎只留意这座八阿哥府了,没话说,够大,够气派,到处是房子,到处是灯光,可就难得看见一两个人。
走了好一阵才到了后院门口,门口站着两个穿戴齐全的“戈什哈”,跨着腰刀,挺威武的。
马耀挺这个官儿没资格进后院,他停了步,冲两名“戈什哈”一欠身,陪笑说着道:
“二位,白爷到了。”
旋即转望燕翎,脸上的笑意更浓:“白爷,我不陪您了,我住在东跨院,没事儿您请过来坐坐。”
燕翎谢了他一声,他哈个腰退三步转身走了。
就不知道他对燕翎为什么这么客气。
其实,不但是马耀挺对他客气,就连站后院门口这两个戈什哈对他也相当客气,马耀挺一走,两个戈什哈冲他微一欠身,一声:“您请!”把他让了进去。
一名戈什哈留在后院门口,另一名给他带路,燕翎他不是摆架子的人,他知道此时此地也不宜摆架子,他对那名戈什哈当然也相当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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