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单说“铁公祠”前这个卦摊吧,这个卦摊儿摆在这儿有多久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摆在这儿的,也没人清楚,可是这个卦摊儿的生意却是“大明湖”一带这些个摊儿里最好的,没别的,人家的卦灵,据说没有一卦失误过。
卦摊是四根交叉的木棍顶了块板儿,上头只铺块发了黄的白布,很简陋,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可是没人计较这个,只要斟灵谁计较这个?
”
桌前横写着四个字儿:“铁划银钩,笔力透“布’,那四个字写的是“铁嘴君平”,左右两边各写着一行字,左边写的是:“专断吉凶’,右边写的是:
‘兼医各症’他会的可真不少。
卦灵,还能治病的“铁嘴君平”是这么个人,既小又瘦的一颗脑袋,头上扣一顶八下透气、脏得都发了亮的黑帽,脸上皮包骨,脸色黄得跟金纸似的,一双耗子眼,塌鼻梁,几绺稀疏疏的山羊胡子,两个黄得都快滴油、一刮能刮下一层、把嘴唇撑得老高的大门牙。
瞧他坐在那儿那付德性,痨病鬼似的个人儿,要不是他的卦灵,谁敢找他治病那才怪,乾脆先给他自己看看吧,他那付德性已经够瞧的了,偏偏坐在那儿不是一会“咳’、“呸’的一口既黄又黏的浸痰,便是挖鼻子,他的本事还真不小,挖出一块鼻涕疙瘩儿来两个手指头一阵搓揉揉成个小球,然后曲指一弹能弹出老远去。
谁要是倒霉走路打呵欠,非吃颗他这种“能医各症”的药丸不可,这种药丸吃下去,准药到命除。
人家“铁嘴君平”还自己兴了这么一个规矩,算卦也好,看病也好,每天只十个人,少一个不干,多一个不行,十个人一到,他就起身进“铁公祠”里去了,这第十一个就是天皇老子,他也不会看一眼。
今儿个跟往常一样,卦摊儿前围满了人,铁嘴君平坐在那儿先吐几口浓痰,挖了一阵鼻子之后,这才慢条斯理的抬起了那双耗子眼:“算卦还是看病?”
摊儿前站了个身穿粗布衣裤的庄稼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一张脸涨得通红,两手直搓,像是要搓下一层皮似的,低着头嗫嗫嚅嚅的道:“我……我要找个人。”
铁嘴君平脸上没一点表情:“人丢了?”
庄稼汉先“嗯!”了一声,接着忙又说道:“不,我有个朋友,多年不见面了,想见见他,不知道他在哪儿……”铁嘴君平道:“男的还是女的?”
庄稼汉道:“一男一女,只能找到一个就行了。”
铁嘴君平道:“这一男一女是什么关系?夫妻!”
“不!”庄稼汉道:“是爷儿俩!”
铁嘴君平“哦”了一声道:“是父女,这父女俩的生辰八字儿是……”庄稼汉抬起了头,两眼望着“铁公祠”顶,像在想:“男的今年五十,正月初一子时生,属大龙,女的有廿了,腊月初三,丑……不,寅、属、嗯?丑、寅,对,是寅时生,属狗……”铁嘴君平两道残眉微微一皱,又“哦!”了一声道:“你找这两个人?”
庄稼汉“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铁嘴君平小脑袋一偏,沉吟着道:“腊月初三寅时生,属狗,正月初一子时生,属大龙,嗯,嗯……”忽一抬眼,凝目问道:“这爷儿俩跟你是……”也不知道庄稼汉是不敢看他那双耗子眼还是怎么,马上低下了头,道:“朋友!”
话声很低,跟蚊子哼似的。
铁嘴君平道:“这爷儿俩真是你的朋友?”
庄稼汉头垂得更低了,“嗯”了一声,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铁嘴君平一双耗子眼忽然转动了起来,目光从左往右扫,哭然,他那双目光顿了一顿。
人群后有棵大槐树,浓荫蔽天,树下站着个人,是个头戴大帽的黑衣人,树下本来就陪,再加上他那大帽沿儿一遮,把大半张脸全遮住了。
铁嘴君平的目光就在这个大帽黑衣人身上停了一停,当他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他笑了,是冷笑,他那付德性本来就够瞧的,这一拉脸更好看了:“你给我站一边儿去。”
庄稼汉一怔,头抬起来了些:“怎么了,先生?”
铁嘴君平道:“我这卦是心诚则灵,你心不诚,存心来跟我捣蛋的,我不做你这笔生意!”
庄稼汉头抬起来了,嘴半张着,两眼瞪得老大:“先生,你,你怎么知道……”铁嘴君平冷笑一声道:“我是干什么吃的,看不出这个来还行,不看你是个种庄稼的老实人,不抽你个嘴巴才怪,一边儿去吧,为你的一家大小着想,这种钱我劝你以后还是少拿。”
庄稼汉这回不但脸红,连耳朵后头都红了,一声没吭,头一低,挤了出去。
头一个走了,第二个上来了……
一上午工夫,铁嘴君平算完了十卦,“济南城”的人都知道他的规矩,十卦一到就没得听,没得看的了,园在摊儿前的人,一转眼工夫全散了。
铁嘴君平“呸”的一口漫痰吐在地上,把摊儿上的卦钱往手里一抓,站起来转身要走。
摊见前伸来一只手拦住了他,一个阴阴的话声响了起来:“先生!别忙走,我也算一卦。”
铁嘴君平又坐了下去,可没抬眼皮:“你不是本地人?”
他看的是双手,那只手刚才拦住了他,现在按在卦摊儿上,按了一下又抬了起来,那只手雪白,没一点见血色,手按处板儿少了一块,摊儿上铺的那块白里透黄的布也少了一块,少的那一块跟那只手一样大小,而且就是个手形,刀切似的“好整齐’,一点儿毛边儿都没有。
只听那阴阴话声道:“不是、别处来的。”
铁嘴君平的两眼刚才看得是那只手,现在看得是摊见上少的那块手形,可是他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难怪你不知道我的规矩。”
那阴阴话声道:“再大的规矩也该有个破例的时候,是不?”
铁嘴君平道:“你要我为你破例?’
那阴阴话声道:“能么?我的面子够不够?’铁嘴君平道,:“你给我多少卦钱?”
那阴阴话声道:“随你要,要多少我给多少?’戴嘴君平一双耗子眼里闪过两道奇异的光芒,一双残眉也跳动了一下,道:“我要那重没有斤,可值不少钱的!”
那阴阴话声话说得毫不犹豫:“只要你能拿得去,那还不是一句话。’铁嘴君平微一点头道:“只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好吧,我就为你破一次例,咱们这一卦到里头算去,跟我来。”
他站起来转身进了“铁公祠”!
摊儿前面的是那刚才站在大槐树下的大帽黑衣人,卦摊儿离那棵大槐树,说不远至少也有个两三丈,没见他勤,他已经到了卦摊儿前!这时候也没见他迈步,他已经又跟在铁嘴君平身后进了“铁公祠’!
“铁公祠’里不算大,可是眼前只有两个人,它就算不得小了,铁嘴君平到了小院子里回过了身,大帽黑衣人就站在他身前几尺处。
铁嘴君平冷冷打量了大帽黑衣人一眼,道:“你找得是那父女俩?”
大帽黑衣人微一点头道:“不错。”
铁嘴君平道:“我说句话你信不信?”
“你找得是那父女俩?”
大帽黑衣人道:“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了,你要说日头是从东边升起来,从西边落下去的,我当然信!’铁嘴君平道:“我说的不是日头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去,不过我希望你能相信。”
大帽黑衣人阴阴一笑没说话,他笑的时候唇边露出两个森森的白虎牙,看上去怪懔人的。
铁嘴君平忽然也笑了,他这一笑那两个大板牙更显得大了,其实他最好别笑,他笑起来比哭还难看,他道:“果然是关东道儿上的老朋友啊!我看见你那双手就想起来了,可是江湖上练煞手的人不只一个,我还不敢确定现在我敢确定了,多少年不见了,这一向可好?”
“托福!”大帽黑衣人道:“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两颗虎牙。
“怎么不记得?铁嘴君平道:“你那两颗虎牙跟我这两颗大门牙一样,是咱们俩的活招牌,不过你那两颗虎牙跟你的人一样,不笑的时候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的,我这两颗大门牙也跟我的人一样,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想掩都掩不祝”大帽黑衣人阴阴一笑,那两颗虎牙又露了出来:“你还是跟当年一样刻薄一样损啊!
骂起人来一个脏字儿也不带,别打哈哈了,说正经的吧……”铁嘴君平残眉一皱,道:“这我就不懂了,你走你的关东道儿,他干他的手艺活见,两下里井河不犯,你怎么突然找起他来了?
大帽黑衣人道:“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也知道我走我的关东道儿,他干他的手艺活儿,两下里根本就井河不犯,可是我现在已经离开了关东道儿,端起别人的碗来,吃起别人的饭了,我身不由己为之奈何?”’铁嘴君平目光一凝,道:
“‘虎牙狼心断魂手’,关东道儿上的头一把好手,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什么时候居然端人碗服人管了,这要是传扬出去不震动天下武林才怪,我不信!”
他是想激大帽黑衣人的后话,那知大帽黑衣人没有他要听的后话,大帽黑衣人一笑说道:“信不信在你了,你不信我总不能勉强你非信不可!”
铁嘴君平摇了摇头,道:“想不到你的机灵也不减当年,姓索的,咱们谁也别耍了,乾脆直对直吧,你现在……”大帽黑衣人道:“别问,我不能说,你也明知道我不会说。”
铁嘴君平残眉一扬道:“现在你不让我问你,待会儿你可也别问我!”
大帽黑衣人笑笑说道:“我刚才告诉过你,我是端人碗服人管,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我既然是奉命行事,不问清楚你,我怎么回去覆命?”
戴嘴君平脸色一沉道:“姓索的,咱们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既然是非问不可,那么咱们就乾脆敞开来说,端人碗的多半是让人勒着脖子牵着,我不问你奉谁之命行事,可是你得告诉我找那干手艺活儿的干什么?”
大帽黑衣人道:“姓陆的,我劝你还是别问那么多的好,知道的事儿太多,对你也没什么好处,你既然知道端人碗的多半身不由己,就应当知道我这张嘴不能随便乱张,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我吧,干手艺活儿的来跟你见过面没有?现在人在那儿?说出来对咱们俩都有好处!”
铁嘴君平微一摇头,冷冷说道:“你那张嘴不能随便乱张,我这张铁嘴更不能……”大帽黑衣人帽沿阴影下出现了两道明亮的奇光,道:“姓陆的,正如你所说,咱们俩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我知道你有多少,你也知道我有多少,何必非在明面儿上比一比不可?”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缓缓抬起了右手。
铁嘴君平眉锋微微一皱,道:“这倒好,刚才我想摘你的脑袋,现在你却反过来想要我的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吧,姓索的!我告诉你干手艺活儿的已经来过了,上哪儿去了我不知道,他没说,我也没问!”
大帽黑衣人阴阴一笑道:“这倒巧了啊,姓陆的!我不瞒你,我知道干手艺活儿的每三年跟你有一回聚会,只要找到你就不愁找不着他,哪知我找到你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你跟干手艺活儿的约期已经过了一天,可是令我不解的是你居然还在这座‘铁公祠’前摆卦摊儿,我暗地里琢磨了一阵之后,以为你已经把干手艺活儿的藏了起来,所以还留在这儿摆卦摊儿,那是故意摆姿态给找他的人看的,如今你这么一说,我才明白我想错了,而且也做错了,我不该现身那么早,虽然你们的约期已经过了一天,可是那干手艺活儿的却误了约,到现在还没来……”这番话听得铁嘴君平暗暗心惊,事实上大帽黑衣人没说错,他跟他的生死交当代奇人“巧手鲁班”欧阳朋,每隔三年有一回聚会,三年前在“开封”
“大相国寺”前分手的时候约好了的,三年后的昨天在“山东”‘济南’‘大明湖”“铁公祠’则见面,可是他那生死交“巧手鲁班”欧阳朋却到期未至,害他苦等了一天,他跟欧阳朋几十年的交情了,每三年一回的聚会,欧阳朋从来没误过约,这回却突然误约了,他心里正在纳闷,本想过期不候,飘然他去的,可是他不放心,再说这回见不着面,怎么再订下回见面的时地,所以他才改变主意,打算多等几天看看究竟了!
他可以在这儿多等,却不能让大帽黑衣人也在这儿等,大帽黑衣人不但是武林中出了名的凶人,而且很明显的来意也不善!
他自问仗一身所学可以跟大帽黑衣人拚个二三十招,可是二三十招过后他就没把握了,大帽黑衣人不出手便罢,一旦出了手,煞手之下向不留活口,他不能就这么毁在大帽黑衣人煞手之下,他心里还惦记着朋友,而且眼前这件事他也得弄清楚,大帽黑衣人找“巧手鲁班”欧阳朋干什么?大帽黑衣人怎么知道“巧手鲁班”欧阳朋跟他每三年有一回聚会?又怎么知道这一回聚会的时地?尤其大帽黑衣人怎么知道“巧手鲁班”欧阳朋父女的生辰八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不能碰硬的,就只有用别的办法了,大帽黑衣人话刚说到这儿,他立即耸了耸肩道:“既然这样那是最好不过,你就在这儿等吧,等着他之后,希望你想办法知会我一声,我就住在后头香堂里,恕我不奉陪了!”
说完了话他转身要走!
突然!“叭!”的一声,脚前尺余处那铺地的方砖碎了一块。
铁嘴君平脸色一变,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转过身来道:“姓索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大帽黑衣人阴阴一笑道:“陆三白!我刚才说过,咱俩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谁还不知道谁么?别跟我来这一套了,只要按住你这座庙,我不愁没和尚往里住,乖乖的给我留在这儿,别打歪主意,我在这儿陪你等他三天,过了三天要是他还不来,我就拉你跟我一块儿走,不愁他不乖乖的送到我手里去!”
铁嘴君平陆三白残眉一扬,可是旋即那一双眉头又皱在了一处,道:“索步高,你找欧阳朋究竟为的是什么?”
“虎牙狼心断魂手”索步高阴阴一笑道:“现在别问,等他到了之后,你就知道了。”
铁嘴君平又一耸双眉道:“这才叫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呢,没想到交这么个朋友,惹这么一身祸,一天好不容易挣这几文,自己吃都嫌不够,如今还要多养活这么一口子,这,这是从何说起啊!”
索步高道:“你放心!你只管吃喝你自己的,我一点儿也不沾。”
铁嘴君平目光一凝,道:“姓索的,这话可是你说的?”
索步高道:“索某人没别的好处,可却从来说一句算一句!”
“行!”铁君平一点头道:“那你就跟着我吧!我什么时候要是上茅房,你最好也守在茅房门口?”
索步高道:“我还不放心,你得把裤子脱下来交给我!”
铁嘴君平一怔!旋即苦笑说道:“你真行,我算是服了你了,走吧!跟我到后头去吧。”
他转身往后行去,这回脚前的方砖没再碎。
索步高紧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个五尺距离!×
×
×
陆三白说是住在香堂里,其实他是住在香堂边见上一间小屋子里,屋子里有张木板床,上头只铺张草席,除了床头有个小包袱外,别的什么也没有。
陆三白往床上一坐,抬手指指床前一张凳子道:“坐吧!”
他回过手来就要拿床头那个小包袱。
索步高伸手一拦道:“你要干什么?”
陆三白突然笑了:“没想到你‘虎牙狼心断魂手’这么怕我姓陆的,干什么,饿了,该吃晌午饭了,包袱里是‘杠子头’,不信你拿给我!”
索步高道:“你姓陆的出了名的奸滑,我不得不防着点儿。”
他当真伸手拿起床头那个包袱,打开一看,没错!真是几个硬梆梆的“杠子头”,还有两件换洗衣裳,他随手递给了陆三白。
陆三白一咧嘴道:“真不错!曾几何时我姓陆的吃饭也有人侍候了!”
他接过包袱来,拿起个“杠子头”“卡喳”就是一口,然后看看索步高道:
“你防得对,这玩艺儿还真硬,照人脑袋上来一下,准能把人打晕过去!”
索步高没理他,坐在那儿冷冷的瞅着他!
两口“杠子头”吃下去,陆三白直伸脖子,大半是太乾了,噎得慌,他站起来走到桌前倒了一碗凉茶,“咕登”、“咕登”就是一阵喝。
吃既乾又硬的“杠子头’喝凉茶,真难为他。
转眼工夫,两个“杠子头”就下了肚,他摩搓摩搓肚子道:“嗯!饱了,这玩艺儿撑时候,准能顶到晚上了……”目光一凝,望着索步高道:“你呢?”
索步高冷冷说道:“你吃饱了就行了。”
陆三白一点头道:“好吧!我还不知道你姓索的什么时候学会了辟谷的能耐了,道行真不浅啊!你坐会儿吧,我每天都得直直腰、合合眼,要不然一下午都没精神。”
他倒身躺在了床上,就拿那个小包袱当枕头,也不怕硬得慌!
他面向里刚躺下没一会儿,只听一阵“咕噜’响,他忽然捂着肚子坐了起来,皱眉说道:“坏了,八成儿吃坏了肚子,吃这玩艺见又不是一天了,怎么偏偏今天……老天爷保佑,身在异乡可病不得……”他挪身下了地,道:“这间真要上茅屋了,姓索的!你跟我来吧!”
他捂着肚子就要往外走!
就在这时候,前头传来了一阵步履声。
陆三白脸色陡变,马上停了步。
也就在他疏神分心的一刹那间,索步高霍的站起一步跨到,一只右掌已抵在他后心要害:“姓陆的!你知道该怎么办,除非你不要命了,其实他已经进来了,就是你把命豁出去也救不了他的。”
陆三白打心底起了一阵震颤,尽管他知道来人已经到了后头,他这时候出声示警为时已嫌稍迟,可是他不能不试着阻拦生死交往虎口里闯,他这里正打算不顾一切出声示警,只听一个清朗话声传了过来:“请问铁嘴君平陆先生在里头么?”
陆三白听得一怔!一颗心也猛然往下一落!
来人不是他的生死交“巧手鲁班”欧阳朋,极度的惊急过了之后,他喜极而颤,哑声说道:“姓索的!不是干手艺活儿的。”
索步高也从话声听出来人很年轻,不像那年届耳顺的“巧手鲁班”欧阳朋,他的手不自觉的挪离了陆三白的后心要害,道:“答话!”
陆三白定了定神,扬声说道:“谁呀?”
青石小径上出现了个人,又是一个头戴大帽黑衣客,这个人装束打扮虽然跟索步高差不多,可却有着一付颀长的身材,远比索步高英挺。
而且这个人的帽子没有索步高头上那顶宽沿大帽那么大,让人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他的脸庞像貌!
廿上下年纪,长眉凤目,胆鼻方口,风神秀绝,俊美无俦,他手里还提着一把乌鞘长剑,脚下甚是轻快,刚看见他在青石小径的那一头,只这么一两眼工夫,他已到了小屋前一丈内,一抱拳道:“请问那一位是铁嘴君平陆先生?”
陆三白心里忽然一阵跳动,暗道:“这年轻人会不会是干手艺活见的差来送什么信儿的?”
想到这一点,他刚松的一颗心马上又揪了起来,急道:“我就是,尊驾有什么见教?”
话虽这么问,可是他却飞快的冲对方连递眼色!
俊美黑衣客脸上很快的掠过一丝诧异之色,旋即含笑说道:“没想到陆先生另有客人在,请先恕我冒昧打搅……”抱了抱拳之后接着又道:“我慕名而来,特来请陆先生指点迷津。”
陆三白摆卦摊儿,并不是蒙事混饭吃的,他通卜卦谙相人之学,要不然他不会博得个“铁嘴君平”美号。
他看得出,眼前这俊美年轻人一脸正气,事实上听对方的口气,也丝毫不带恶意,他心里有八成把握,眼前这俊美年轻人是“友”非敌,至少来意绝不会跟索步高一样!
这当儿他心里很矛盾,既怕俊美年轻人是欧阳朋派来送信儿的,巴不得他赶快离开这“铁公祠”险地,又盼着俊美年轻人能多待一会儿,看出他的处境来,能劝他一臂之力,帮他脱险。
可是这念头刚从心底升起,马上又被别一个意念冲散了,索步高是成名多年的大凶人之一,眼前这位年轻轻的,充其量不过一个江湖后起之秀,不可能是索步高的对手,盼他教人弄巧成拙事小,让人家赔上一条性命,这份儿内疚,可是一辈子也消不了的。
一念及此,他说了话,“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抱歉,尊驾明天再来吧,陆某人自己立了个规矩,每天只算十卦,今天卦数已满,再说我还有朋友在座,也没工夫跟尊驾详谈,尊驾请吧!”
这简直是下逐客令。
俊美黑衣客似乎很好说话,居然没在意,不但没在意,而且还含笑抱起了双拳:“我是求人来的,理应遵守规矩,不敢让陆先生为我破例,那我就明天再来拜访了,告辞。”
一双清澈目光从索步高脸上扫过,他转身要走!
索步高突然说道:“慢着!”
陆三白心里为之一紧!
俊美黑衣客停步回身,望着陆三白含笑说道:“陆先生还有什么见教?”
索步高道:“不是他叫你,是我。”
俊美黑衣客“哦!”的一声道:“原来是阁下,我这双耳朵真不灵,阁下有什么见教?”
索步高一双森冷目光缓缓从俊美黑衣客的脸上落到俊美黑衣客左手里那把乌鞘长剑上,道:“你是武林中人?”
俊美黑衣客道:“勉强算得上!”
索步高道:“这话怎么说?”
俊美黑衣客笑笑说道:“我要说我不是武林中人,手里提把剑,未免让人难以相信,其实我也真会耍两趟,要说我是武林中人,我会耍的这两趟实在不怎么样!弄不好能让剑掉下来砍了我自己的脚趾头,就是这么说,阁下满意么?”
一听这话,陆三白心里松了三分,至少这俊美黑衣客很会说话,会说话的人多半富机智,在眼前这种情形下,机智就是半张护身符!
索步高焉有听不出这俊美黑衣客是存心逗他的道理,他两眼那森冷目光倏盛,可是旋即他又淡然说道:“你是那门哪派的弟子?”
俊美黑衣客笑道:“像我这两手庄稼把式,会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别说我不属于哪个门派,就算我真属于哪个门派,我也不敢承认,我能给人家丢脸么?”
陆三白忍不住想叫一声“好!”可是到底他没叫出口。
索步高吸了一口气道:“你从哪儿来?”俊美黑衣客微一摇头道:“这我就不懂了,我找的是陆先生,跟阁下素味平生,缘悭一面,阁下这么盘问我是什么意思?”
索步高冷笑一声道:“我要看看你是不是替什么人跑腿送信的!”
敢情他也想到这一点了,也难怪,谁叫俊美黑衣客来得这么巧。
陆三白心头一震,忙递眼色。
不知道俊美黑衣客有没有看见,只见他倏然一笑道:“这就跟我是不是武林中人一样,阁下自己慢慢去琢磨吧,我没那么多工夫陪阁下闲聊了,告辞!”
他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一声冰冷阴笑,一股劲风袭向脑后。
俊美黑衣客跟脑后长了眼似的,没见他脚下移动,只见他身躯一转,索步高已擦着他身侧掠了过去!
他跟索步高已换了方向,刚才索步高紧贴着陆三自身侧,现在他却已置身于索步高跟陆三白之间!
陆三白看直了眼,他不相信俊美黑衣客能躲过索步高这奇快无比的一招,而事实上却不容他不相信,俊美黑衣客不但躲过了索步高这一招,而且身法灵妙,轻松潇洒。
只听俊美黑衣客轻笑说道:“阁下原谅,我要不这样,你绝不会离开陆先生身侧。”
索步高脸上变了色,他跟陆三白一样,他也不相信这俊美黑衣客能躲过他那奇快无比的一招“大擒拿”,然而毕竟他那十拿十稳的一招落了空!
而且俊美黑衣客并没有趁他掠过身侧的时候出手,要不然的话,他在招式用老,身躯前冲的情形下是很不容易招架的。
索步高现在明白了,俊美黑衣客有着一身相当不俗的所学,可是他还不能完全相信他对付不了一个年轻轻的小伙子。
俊美黑衣客话落,他跨步欺身,一闪而至,单掌飞递,掌力罩向俊美黑衣客身前四处大穴。
陆三白脱口惊喝:“小心!这是‘阴煞手’!”
俊美黑衣客轻笑说道:“多谢关注,我省得!”
只见他飞起一指,向着案步高那发白的掌心点了过去!
不知道怎么回事,索步高忽然机伶一颤,沉腕便要收掌,奈何他还是稍嫌慢了些,俊美黑衣客一只右臂暴长,突然之间似乎长了半尺,那根手指在索步高右腕上一触即回。
索步高闷哼一声,抱腕暴退,他的脸色比手掌还白,狠狠的瞪了俊美黑衣客一眼,转身飞掠而去!
俊美黑衣客没动,也没说话,唇边却浮起了一丝笑意。
陆三白又看直了眼!
俊美黑衣客转过了身含笑说道:“前辈受惊了!”
陆三白忙定了定神道:“尊驾的身手为陆某人生平仅见,不知尊驾艺出……”
俊美黑衣客跟没听见似的,笑笑截口说道:“我还没有请教,刚才是怎么回事?”
陆三白住口不言,他是十足的老江湖了,他知道,俊美黑衣客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愿轻提师门。
他看了看俊美黑衣客道:“容陆某人先请教,尊驾是……”俊美黑衣客敛去笑容道:“陆前辈!我确实慕名而来,求前辈指点迷津。”
弄了半天跟欧阳朋并没有关系!
陆三白怔了一怔道:“尊驾贵姓,怎么称呼?”
俊美黑衣客道:“我姓李,李剑凡。”
陆三白道:“尊驾有什么难决的疑难?”
李剑凡道:“前辈能不能让我进屋说话?”
陆三白一怔,旋即说道:“是陆某人失礼,尊驾请进!”
进了屋,落了座,陆三白道:“陆某人安居在此,一无所有,无以待客……”
李剑凡浅浅一笑道:“好说,前辈用不着客气。”
陆三白目光一凝道:“那么咱们谈正事,尊驾来找我……”李剑凡道:“前辈在当今武林之中阅历最丰,胸蕴最广,我有件事特来请教,还请前辈不吝指点。”
陆三白道:“好说,陆某人不敢当尊驾这阅历最丰,胸蕴最广八个字,只不过喜欢到处游荡,到处打听事儿而已,只不知道尊驾这件事是什么事?只要陆某人知道,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荆”李剑凡微一欠身道:“我这里先谢谢前辈了……”顿了顿道:“请问前辈,当今武林之中是不是有那位手艺灵巧的人,能够用某种东西雕塑人像,做得栩栩如生,令人难辨真伪的?”
陆三白为之一怔,诧异地看了李剑凡一眼道:“尊驾问这……”李剑凡道:
“请前辈先告诉我当今武林之中有没有手艺这么高超灵巧的人。”
陆三白迟疑了一下,微一点头道:“有!我知道当今武林之中确有这么一位奇人……”李剑凡道:“前辈!他是当今武林之中的哪一位?什么地方可以找到他?”
陆三白道:“这位奇人隐居多年,不太愿意外人知道他的住处,我必须先知道尊驾为什么找他?“李剑凡沉默了一下道:“我可以随便编个理由,但我知道前辈是位风尘异人,侠义之士!我不愿也不敢欺瞒前辈,是这样的……”他把关奉先夫妇“普济寺”被害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陆三白脸上笼罩着一片凝重神色,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尊驾是不是怀疑杀害关将军夫妇的,就是这位奇人?”
李剑凡道:“我不敢这么想,不过前辈也应该看得出,这位奇人跟这件事脱不了关连。”
陆三白道:“我不能不承认,如果确有人看见‘普济寺’那具棺木里,确有个跟关夫人一模一样的女尸,而那女尸又确是假人的话,这位奇人确跟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因为据我所知,举世之中只有这位奇人具这么高超灵巧的手艺,使得关将军都难辨真伪,不过我可以拿‘铁嘴君平’这四个字,甚至于拿我陆某人的性命担保,关将军夫妇绝不是这位奇人杀害的。”
李剑凡看了他一眼道:“听前辈的口气,似乎熟知这位奇人的为人!”
陆三白道:“我何止熟知,我了解他比了解我自己还清楚,不瞒尊驾,这位奇人是我陆某人的生死至交。”
李剑凡肃然抱拳道:“足见前辈刚正不阿,盛名不虚,我敬佩,也感激!”
“好说!”陆三白微一摇头道:“我要不是看尊驾满脸正气为报恩不辞劳苦,不避风险,高义感人,我也不会说的!”
李剑凡扬眉道:“不瞒前辈,是报关将军的恩德,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前辈可否让我见见那位奇人?”
陆三白目光一凝,道:“毕竟尊驾并没有亲眼看见棺中那具女尸,是不?”
李剑凡道:“不错!这是事实,不过我以为淳朴的乡下人绝不会无中生有……”陆三白道:“我也知道淳朴的乡下人不会无中生有,谎言骗人,不过我以为越是这种胸无城府,毫无心机的老实人,越容易受人利用,是不?”
李剑凡道:“前辈的意思我懂,不过事实很明显,要不是关将军听说关夫人身故停灵普济寺,他断不会不进家门跑到‘普济寺’去,而‘普济寺’里要不是确有一具令关将军都难辨真伪的女尸,关将军也绝不会在极度悲痛的情形下轻生白戕,前辈以为然否?”
陆三白沉吟着点头说道:“我不能不承认尊驾说的是理……尊驾离‘普济寺’所在地多久了呢?”
李剑凡道:“快三个月了!”
陆三白道:“从‘普济寺’塌毁到尊驾踏进关将军的家乡,其间有多少日子?”
李剑凡道:“差不多也有三个月。”
陆三白道:“尊驾挖开‘普济寺’废墟之后,看见的只是一具空棺?”
李剑凡道:“不错!’
陆三白略一沉吟道:“阁下可曾在那具空棺里发现过什么?”
李剑凡点头道:“有!那是一种像腊,而又比腊略硬的东西,厚厚的一层铺在棺木匠,而且还有一件女子衣裳……”陆三白脸上变了色,一抬手道:“尊驾,够了,我不瞒尊驾,现在我敢说那淳朴的乡下人没有无中生有,谎言欺人,那具空棺中确曾有过一具栩栩如生,令人难辨真伪的女尸!”
李剑凡目光一凝,道:“前辈是根据……”陆三白一叹说道:“尊驾发现的那种像腊而又比腊略硬的东西确是一种腊,但却不是普通的腊,是普通的腊渗上一种特制的药物做出来的东西,它凉了以后比普通的腊略硬,而且也比普通的腊难化,不过要是在三天前撒上了一种特制的药粉,一旦到了该化的时候,它却又远比普通的腊化得快,不幸的是我那位生死交擅雕木像,尤其精擅用这种东西塑制人像,他曾经为我塑过一尊像,要是我模仿那尊像的姿态跟那尊像站在一起,我敢说连我的生身父母也难辨真伪,塑人像并不难,要它像也不怎么难,难只难在能如生、能传神,他的手艺高就高在这地方,这也是别人永远学不了的地方、达不到的境界。”
李剑凡两限之中闪漾起两道异彩,道:“那么前辈现在该相信……”陆三白轻叹一声道:“不管怎么说,尊驾刚才曾经伸手拉了我一把,我既然相信我那位生死交跟这件事有关连,尊驾这个’我不能不帮,只是我只能告诉尊驾,我这位生死交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朋字,号称‘巧手鲁班’,却无法告诉尊驾,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剑凡微微一怔道:“前辈这话……”
陆三白道:“我跟欧阳朋每三年有一回聚会,三年前的一次聚会在‘开封’‘大相国寺’前,我们兄弟俩尽三日之欢,临分手前约订三年后的昨天在‘大明湖’铁公祠前见面,我在一个月之前来到这“大明湖”“铁公祠”前,可是直到如今,约期已过,还没有见他到来……”李剑凡道:“这么说,他是误了约?”
陆三白点头说道:“不错!他是误了约。”
李剑凡道:“也许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
陆三白脸上掠过一丝异样表情道:“但愿他是路上有什么事耽误了,刚才……”目光忽然一凝道:“尊驾可知道刚才伤在尊驾手下,那人是谁么?”
李剑凡道:“我初入江湖,对江湖事知道的有限,前辈指教?”
陆三白道:“此人姓索,叫索步高,外号‘虎牙狼心断魂手’,是江湖上近几十年来,关东道儿上的第一好手,他也是找欧阳朋来的……”李剑凡微微一怔!
道:“前辈怎么说,他也是为找欧阳朋来的?”
陆三白点点头道:“不错!不过他找欧阳朋的目的跟尊驾不大一样……”他把索步高找欧阳朋的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李剑凡沉吟说道:“要照前辈这么说,索步高此人找欧阳朋的目的是为杀欧阳朋,而且他熟知欧阳朋父女,也知道欧阳朋每三年跟前辈有一次聚会,甚至连欧阳朋父女的生辰八字,都一清二楚……”忽然抬眼凝目,接道:
“前辈!三年前,前辈跟欧阳朋订下三年后之约的时地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陆三白道:“这个……除了我,就只有……”脸色一变道:“莫非欧阳朋已落在他……”李剑凡道:“不!前辈,只能说欧阳朋可能曾经落在过他们手里。”
“对!’陆三白一点头道:“要不然,索步高不会知道他父女的生辰八字,要不然索步高不会知道昨天我跟欧阳朋有‘大明湖’‘铁公祠’前之约,要不然索步高也不会跑到这儿找他,照这么看,应该是欧阳朋曾经落在过他们手里,后来又脱逃了……”李剑凡霍地站了起来,道:“这么说,我找索步高问一问,恐怕也是一样,早知道我说什么也不会放他走,前辈!我要找到索步高,再不然,我就得在索步高找到欧阳朋之前,找到欧阳朋,我不敢再行耽搁,就此告辞!”
他一抱拳就要走!
陆三白跟着站起,一抬手道:“慢着!尊驾,会不会是欧阳朋在不得已的情形下,为他们做了什么之后脱逃了,他们怕欧阳朋泄露机密,因而要追杀欧阳朋灭口?”
李剑凡道:“我也这么想,但愿如此,可是我怕的是这两字灭口!”
陆三白脸色大变,道:“抱歉!尊驾,我要先走一走了!”
他是说走就走,人从李剑凡身边掠过,出屋腾起,破空飞射而去!
李剑凡比他还急,一步跨出屋跟着就要腾起,可是旋即他又刹住腾势快步走了出去!
李剑凡尽管比陆三白还急,可是有些事往往是欲速不达的。
李剑凡快步出了“铁公祠”,就在这时候,离铁公祠不算远的“大明湖”边有一艘画舫靠岸,画舫上有个云髻高挽,环佩低垂的宫装绝色女子站在船头迈步,伸莲足就要登岸,她一眼看见了刚出“铁公祠”的李剑凡,一双美目中异彩疾闪,接着地娇呼一声,身躯幌动,粉臂挥舞,完全一付没站稳模样,眼看就要掉进湖里去。
她这一声娇呼,惊动了李剑凡,李剑凡也一眼看见了那付险状,一急之下,腾身掠了过来,行空天马般一个起落便已扑到,恰好在宫装女子要掉下去的时候,伸手扶住了她。
宫装女子惊魂未定,一双美目瞪得老大,香唇边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
“你……谢谢你………”话声无限甜美,还带着轻颤,那付娇模样更动人。
李剑凡道:“不客气,姑娘……”
“姑娘”两字刚出口,脑后风生,一缕劲风疾袭“玉枕”要穴。
李剑凡的身后,永远像有一对眼睛,他不敢放了宫装女子,画舫还在摇幌,他唯恐地站立不稳再掉下去。
他左脚后滑,一侧身,那缕劲风从眼前射过,“叭!”地一声,画舫那支棚的一根柱子上添了一个洞。
李剑凡转头看,一个年纪跟他不相上下的俊美白衣客站在一丈外,满脸寒霜,煞威懔人。
这白衣客年纪跟他不相上下,论俊美也跟李剑凡并称一时瑜亮,然而他的眉宇间却比李剑凡多了一股子阴骛跟暴戾煞气。
李剑凡怔了一怔道:“阁下这是什么意思?”
那俊美白衣客冰冷说道:“你还不放手?你也不打听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船上坐的是什么人?竟敢伸手轻杯…”好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李剑凡松了画舫上那宫装女子,倏然一笑道:“阁下误会了,我是看见这位姑娘站立不稳,摇摇欲堕,特地跑过来搀扶的,阁下要是不信,尽可以问这位姑娘!”
俊美白衣客冷笑一声道:“你还怕我不问么?”
转眼望向那犹立船头的宫装女子道:“小妹!是这样么?”
李剑凡说的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是偏偏这时候这位美艳宫装女子,她娇属酡红,螓首低垂,闭着樱唇一句话不说!
俊美白衣客脸上马上又增添了三分寒霜,霍地转望李剑凡,冷笑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我是听见她一声惊叫跑过来的,我看见你伸手抓住了她……”李剑凡转过脸去道:“姑娘!你怎么……”宫装女子扬起娇靥开了口,一双柳眉扬得老高:“你的身手不错,手里也有把剑,你就这么怕事么?”
李剑凡听得一怔,刚要说话,忽地又一缕劲风袭到,这回袭的是他左“太阳穴”!
本来就够误会了,这一来弄巧成拙,误会更大了。
俊美白衣客的指风快捷而且凌厉,李剑凡顾不得再说话了,退后一步往后闪去,道:“阁下!这是……”“少废话了。”俊美白衣客跨前欺了过来,道:
“要想保住性命就留下你那只脏手。”
他双掌齐出,一连攻出八掌!
这位俊美白衣客的身手不弱,攻势连绵,一掌比一掌威力大,立时把李剑凡圈在满天掌影之内。
站立船头的宫装人儿,那双水灵灵的美目里,这当儿又射出了两道令人难以言喻,但望之却令人心里生寒的异彩!
李剑凡脚下不动,只上身前后左右移挪,一连躲过了八掌,每一个身法都是灵妙无此,尽管俊美白大客掌势凌厉快速,却是连他一点衣角也没沾上!
宫装女子的一双美目睁大了,那种令人难以言喻,却又望之令人心中生寒的异彩也更盛了。
俊美白衣客一连八掌落空,两眼之中暴射厉芒,第九招忽然变掌为指,一缕凌厉的指风疾袭李剑凡心窝要害!
显然他是恼羞成怒下了煞手!
李剑凡忍无可忍:心头火往上一冒,扬眉说道:“不问青红皂白,便要置人于死地,阁下未免太蛮横、太狠毒了。”
话落人动,只看见他身形一闪,没见他怎么出手,俊美白衣客已闷哼暴退,左手握住右腕,一张俊脸成了铁青色。
宫装女子一双美目不只是睁大了,简直就瞪圆了,忽然间,她满脸堆笑,笑得好美、好娇、好动人,风摆杨柳般走下船头,向着李剑凡袅袅走了过去,人还没到,檀口轻启:“哟!好俊的身手哇!你姓什么?叫什么?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呀?”
也不知道为什么,季剑凡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丝厌恶感,冷冷说道:“姑娘会说话啊!我还当姑娘不会说话呢!”
只这么一句,二话没说,转身走了!
刹时!宫装女子那如花娇靥上的娇美笑意凝住了,不笑了,一张吹弹欲破的娇靥涨得通红,连娇嫩的耳根后都红了,她人怔在了那儿,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