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角是个僻静地儿,紧挨着一片坟场,在这没有月光的夜晚,怪吓人的。
除非是江湖人物,换了平常人三更半夜的,还真不敢往这儿跑。
梅剑秋站在一块高地上四下里打量着。
夜色尽管黑,凭他那上好的目力还能看出几十丈。
紧挨着东城把角儿,他的右边二三十丈外黑乎乎的一堆,那是座破庙。
左边,二三十丈外,黑压压的一片,那是片树林子,占地挺大,树叶也挺茂密。
空荡荡的,静悄俏的。
看不见一样动的东西,也听不见一丁点儿声音。
不,不能说没有动的东西。有,那是在坟场上空飘动着的几点磷火,惨绿色的光芒鬼火似的。
草丛里,还有几只流萤,带着它尾巴上那盏小灯笼,一闪一闪地飞舞着。
除了这,再也看不到别的动的东西了。
梅剑秋心里在想,子时已到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这儿,唯一可藏身的地方,只有右边那座破庙,左边那片树林子,残缺门的人是不是藏在那座破庙里,或是那片树林子里等着自己。
他正这儿想。
蓦地,坟场上空飘动着的那几点磷火,象是被起自四下的风吹了一下似的,忽然由散而聚,由散飘着的几点聚为大团,然后,流星一般地直向梅剑秋立身那块高地射来。
梅剑秋先是一怔,继而倏然而笑,道:“难道残缺门会的只是这些鬼蜮伎俩,这岂是待客之道!”
这团磷火打在身上不痛不痒,更要不了命,但若是被它一下打中,梅剑秋就算输了,这没见面前的头一阵,他姓梅,这个人他丢不起。
他双眉扬起,折扇“唰!”地一声打了开来,冲着那疾射而来,恍若流星般一团磷火,抖手拍了过去。
按理,磷火本是轻飘的东西,经梅剑秋这么一拍,一定会拍得四射分散,到处飞舞。
可是,梅剑秋不能让它散开,一且这团磷火散了开来,这没见面前的头一阵,他也算居下风了。
他不但不能让它散开,而且还得让它去势比来势还要疾。
梅剑秋一扇拍出,那团磷火猛然一顿,倒射而回,拖着一道光尾巴直奔二十丈外一座大坟头。
到了那座大坟头上空,象是被什么扯了一下,突然停住,然后一爆为无数点,满天花雨猛地泻了下去。
可惜这时候没人看见,要是有人看见,他非说这座坟场闹鬼不可。
就在这时候,那座大坟后头,鬼魅一般地飘出一条黑影,随风飘行,一掠十几丈落在梅剑秋身前几丈处。
梅剑秋微微一怔,倏然而笑:“原来是先生在这儿,一日不见如三秋,先生别来无恙?”
站在梅剑秋眼前几丈处一座坟头上,赫然竟是那算卦瞎子,他手里拿着一块白布幡,上写着四个黑字:“未卜先知。”
只听那算卦瞎子冷冷说道:“阁下就是信使啊!”
梅剑秋道:“蒙先生宠召,焉敢先言爽约,更何况为的是大笔买卖,先生,我人到了,贵门主现在何处?”
算卦瞎子冷然一句:“跟我来。”
随风飘起,直向梅剑秋身后那座破庙掠去。
梅剑秋微微一笑,“唰”地一声合起折扇,潇洒举步,他宛若行云流水,从容不迫,但却一直跟算卦瞎子保持个并肩地到了那座破庙之前。
算卦瞎子冲那漆黑的庙门躬下了身:“禀门主,高家车行来人到。”
只听那漆黑的庙门中传出一个森冷话声:“门主有命,来人进见!”
算卦瞎子恭应一声,也没理梅剑秋,径自迈步往庙里走去。
梅剑秋没在意,含笑迈步跟了上去。
庙里漆黑一片,令人有伸手难见五指之感。
算卦瞎子本是瞎子,到哪儿都一样,可是梅剑秋就不同了,他竭尽目力,也难看出一丈去。
在这种情形下,他不能不提高警惕,他运功护着周身大穴,一把折扇上灌住了八成真力,万一有惊兆,他要先对付这带路的算卦瞎子。
算卦瞎子对这座破庙似乎相当熟,他以那白布幡的支棍儿当拐棍儿,走得相当快,带着梅剑秋一直到了院子里,迎面是一座不太大的殿。
破庙久绝香火,大殿里一点光亮也没有,站在外面往里看,里头更黑,梅剑秋很难看进去一尺。
算卦瞎子殿前石阶下停了步,一躬身,开口说道:“禀门主,高家车行人带到。”
只听适才那森冷话声从大殿里传出,门主命他站在殿外答话。
算卦瞎子答应一声,举步就要登阶。
梅剑秋伸手一拦,道:“先生慢点儿。”
算卦瞎子收势停步,道:“阁下有什么见教?”
梅剑秋道:“这座破庙里太黑,我害怕,请先生留在这儿陪陪我。”
算卦瞎子冷笑一声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这个人可以跑,残缺门偌大个门派还能跑到哪儿去?”
他迈步就走,硬撞梅剑秋拦在他身前那双手。
梅剑秋道:“不行,先生无论如何要留在这儿陪陪我。”手往回一收一偏,向着算卦瞎子右腕抓过去。
算卦瞎子冷哼一声,右腕一扬,躲过梅剑秋这一抓,如刀横截梅剑秋腕脉。
梅剑秋一说道:“残缺门对人真是太客气了。”
他没躲没闪,任凭算卦瞎子一掌砍在他那手腕之上,不知怎样,算卦瞎子一只手掌却向上弹起,人也跟着闷哼了一声。就在这刹那间,梅剑秋一只左掌已闪电扬起跟上,轻易地扣在他右腕脉上。
算卦瞎子不动了,脸也白了。
梅剑秋一声轻笑道:“多谢先生,先生毕竟有一副替别人办事的好心肠。”
大殿里传出一声沉哼:“你要见我,就是为在我面前显显你的威风么?”
梅剑秋含笑说道:“门主见谅,这是不得已的,贵暗我明,来的也只我一个,我不得不防。”
大殿里那低沉的声音道:“既然信不过残缺门,你就不该来。”
梅剑秋道:“我也不愿意来,无如为了一位耿介刚直、清廉自守的好官,我不能不来。”
那低沉话声道:“当面刺我门人,跟当面羞辱我没有什么两样,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谈的,约会也势必非闹个不欢而散不可了。”
梅剑秋道:“门主你对人苛,待己宽,假如门主是我,门主是不是也象我一样小心。”
那低沉话声冷哼一声道:“你会说话,可是你要知道,我要是有什么不良的动机,你就是控制着他,也救不了你。”
梅剑秋道:“或许,不过我总算有个伴儿了。”
那低沉话声冷笑地说道:“两国交战,不难为来使,他等于是我的使者,你这算什么英雄好汉!”
梅剑秋右手一指算卦瞎子,道:“门主的这位使者约我今夜在这儿跟门主会面,门主把我置于明处,连大殿也不让进,这又算什么待客之道!”
那低沉话声冷笑道:“没想到高家车行派来的,只是一个利口匹夫!你要知道,是你要见我的,而不是我要见你。”
梅剑秋道:“不管谁要见谁,我总算是高家车行的一个使者,是不是刚才曾听门主说,两国交战,不难为使者……?”
那低沉的声音道:“我并没有难为你,我堂堂一门之尊,你不过高家车行一个使者,你该站在殿外跟我说话。”
梅剑秋一摇头笑道:“这不是我的来意,要老在这小事上争,不但耽误了时间,也显得太小气了。行了,我什么人都能让,为什么不能对残缺门的门主理让三分!”
他松开扣在算卦瞎子右脉上的那只手,顺势一摆,含笑说道:“先生请进去伺候贵门主吧!”
算卦瞎子冷哼一声道:“姓梅的,在这儿说这一套,对你没有好处。”
他迈步登阶,很快地没入了大殿黑暗中。
梅剑秋笑笑说道:“门主现在满意了么?”
只听那低沉话音冷哼说道:“别让他小看了残缺门,掌灯。”
一声掌灯,漆黑的大殿里顿时一亮。
梅剑秋看见了大殿里鸟羽蜗粪满堂,到处都是厚积的尘土,简直没有一块下脚的地方。
正中央那还垂着一块黄绫幔的神坐上,泥塑木雕的神像不见了,如今坐着的是个大活人。
看身材,他个子不大,矮矮胖胖的,身袭黑袍,头上罩着一个黑布罩,只有两眼处挖了两个洞,浑身上下一色黑,要不是梅剑秋看见他那一双眼珠子映着光亮,乍看上去,还真看不出他是个活人。
神座下头,两边分站着两个人,装束打扮跟神座上那人相同,只是一个瘦高,一个中等身材。
那算卦瞎子举着他那块白布招牌就站在那中等身材黑衣人下首。
大殿里的光亮是从离神座不远处地上来的,地上四团火光,其色惨绿,跟磷火似的,不住地燃烧着,那惨绿色的光,把这么一座残破大殿里,照耀得发绿,看上去吓人。
梅剑秋明白,那是江湖黑道人物,常用来照明兼吓人的下九流玩艺儿。
只听神座上那矮胖黑衣人道:“现在你也满意了吧?”
梅剑秋笑笑说道:“不满意也得满意了,有灯照亮儿,总比摸黑说话好些。”
那矮胖黑衣人道:“我就是残缺门的门主,你要见我有什么事,有什么话冲着我说就是。”
梅剑秋道:“我是从高家车行来的,门主应该知道我的来意。”
那矮胖黑衣人道:“据我所知,你姓梅不姓高。”
梅剑秋道:“姓高的跟姓梅的没什么两样,我既然到这儿来见门主,我说的话就等于高家车行说的话。”
那矮胖黑衣人道:“让我先弄清楚,你可是关外梅家的人?”
梅剑秋道:“门主,我是不是关外梅家的人跟眼前这件事没关系,我现在代表高家车行。”
那矮胖黑衣人道:“你承认不承认并无关要紧,你就是关外梅家的人那也是一样,我不会把姓赵的官儿还给高家车行。”
梅剑秋说:“门主该知道,赵大人是个万民钦敬的好官。”
那矮胖黑衣人道:“这个我知道,用不着你说。”
梅剑秋道:“赵大人跟贵门应该扯不上什么冤怨!”
那矮胖黑衣人道:“那是我跟他之间的事,跟你无关。”
梅剑秋道:“贵门跟高家车行又有什么冤怨?”
那矮胖黑衣人道:“以前无仇无怨。”
梅剑秋道:“以后呢?”
那矮胖黑衣人道:“以后是不是有仇怨,那就要看高家车行了。”
梅剑秋道:“门主的意思我懂,只是门主该知道赵大人坐的是高家车行的车。”
那矮胖黑衣人道:“这一点我清楚,我正要告诉你,高家车行最好少管闲事。这件事,与高家车行无关,也可以说高家车行根本插不得手。今晚上我所以破例见你,也就是要你把我这话转告高天龙,他要听我的,他仍然可以开他的车行,我担保他高家车行的车仍跟过去一样,大河南北通行无阻,否则,哼哼,高家车行目后遇到的麻烦,不单单是关门歇业就行了的。”
梅剑秋道:“恐怕门主还不知道,高行主今后不打算做这生意了,他已经把高家车行的招牌摘下来了,除非把赵大人找回来;否则,他绝不把那块招牌再挂上去。”
那矮胖黑衣人两眼之中闪过两道逼人寒光,道:“这么说,高家车行是非蹚这池浑水不可了?”
梅剑秋道:“那倒也不是,只是……”
那矮胖黑衣人道:“只是什么?”
梅剑秋道:“赵大人坐的是高家车行的车,高行主若是不把赵大人找回来,今后他怎么再吃这碗饭?还拿什么脸在江湖上行走?又怎样向官家交代?倘若再受什么连累,背个什么罪名,那就……”
那矮胖黑衣人道:“高天龙为的就是这个?”
梅剑秋道:“事实如此——”
“那容易!”那矮胖黑衣人一点头说道:“他兄弟今后的生活我负责,绝不会让他兄弟没饭吃,要多少只管开口。至于官家那方面,我担保他不会受到连累,我这种许诺,他是不是可以收手退步?”
梅剑秋没说话,沉默了片刻始道:“门主是相当委屈自己。”
那矮胖黑衣人道:“姓赵的是在高家车行上遇到被掳的,也可以说这是我对高家车行的一点补偿。”
“门主的好意实在令人感激!……”
矮胖黑衣人道:“那倒不必,不管高天龙接受不接受,点头不点头。”
梅剑秋双眉微扬,道:“我不知道门主有几分诚意?”
矮胖黑衣人道:“我是十分诚意,可是我也要知道高天龙他有几分诚意?”
梅剑秋道:“我担保高家车行马上卸招牌关门歇业。”
矮胖黑衣人冷笑道:“高天龙可别变明为暗。”
梅剑秋道:“我也可以担保从此在江湖上看不见高家车行的人。”
矮胖黑衣人两眼之中异彩突现,道:“你能担保?”
梅剑秋道:“要不能作保,我也就不来见门主了。”
矮胖黑衣人道:“若是高天龙他食言背信呢?”
梅剑秋道:“高家车行的人那么多,高行主要是食言背信,门主见一个杀一个就是。”
矮胖黑衣人目中奇光暴闪,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梅剑秋道:“丈夫一诺,如山似鼎,只是,门主的担保怎么样?”
矮胖黑衣人道:“你是指高家那一方面?”
梅剑秋道:“高家车行不愿代人背黑锅,要是把这顶帽子扣在高家车行上,那一辈子也洗不掉。”
矮胖黑衣人道:“这个你放心,要是高家有一点麻烦,高天龙他唯我这个残缺门主是问就是。”
梅剑秋道:“门主,到那时候就来不及了,让他何处找门主去?”
矮胖黑衣人道:“这个……真要那样的话,我残缺门人,高天龙他可以见一个杀一个。”
梅剑秋沉默了一下,点头说道:“好吧,你们之间的这笔交易,凭的就是门主跟我这一句话了。”
矮胖黑衣人道:“高天龙兄弟要多少?”
梅剑秋道:“高家车行人不少,要求人人都有口饭吃……”
矮胖黑衣人道:“我能救急,不能救穷,我可以让高天龙兄弟一年半载不愁没饭吃,却不能养活他兄弟一辈子,我没那么大能耐。”
梅剑秋淡然一笑道:“别的不敢说,高家车行要是摘了招牌歇了业,几百口子吃饭还不成问题,这一点用不着门主操心,只要门主能担保高家车行今后没麻烦也就够了。”
矮胖黑衣人道:“这么说高家车行不要我的补偿?”
梅剑秋说:“可以这么说。”
矮胖黑衣人道:“既然高家车行不要,我也不便勉强……”
梅剑秋道:“门主正好省了。”
矮胖黑衣人道:“不是我小气,是你不要。”
梅剑秋微一摇头道:“彼此间这笔交易已经定了,谁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矮胖黑衣人道:“那么,我派人送你出去。”
梅剑秋道:“我还没到要走的时候,该走时,我会走的。”
矮胖黑衣人道:“你还有什么要说?”
梅剑秋道:“我想知道一下,贵门掳赵大人的目的何在?”
矮胖黑衣人道:“那是我门中之事,我们彼此间的交易既然已经谈好了,你似乎没有必要问这么多。”
梅剑秋道:“问问何妨?”
矮胖黑衣人道:“事关重大,我不能告诉你。”
梅剑秋沉默了一下道:“门主既然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不过有一句话我算奉告门主:赵大人耿介刚直,守正不阿,清廉爱民,极得人望,谁要是伤害这么一位好官,那可会招得天怒人怨的。”
矮胖黑衣人目中密芒电闪,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梅剑秋道:“没有了,告辞。”一抱拳,转身往外走去。
就在这时侯,大殿里那几团绿光突然灭了,霎时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出庙门再回头,他认为适才大殿里照明火熄灭,就表明残缺门主也要走了,出庙以后视野辽阔,定可以看见他们。
岂料理虽如此,事却不然,庙外四周空荡寂静,别说人了,就连一点风吹草动也没有。
那么看,残缺门还在破庙里,还没走。
残缺门还在这破庙里干什么,难道不愿让梅剑秋看见他们走吗?
走有什么可怕的,还怕有人盯他们的梢不成?
梅剑秋可没有这好心情,也没那闲工夫。他有他的策略,他的打算。他淡然一笑,转身就走了。
在那漆黑的大殿门口,站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正是适才立在矮胖黑衣人左右的那瘦高黑衣人与那中等身材黑衣人。
他两个静静望着庙外夜色中梅剑秋渐渐远去。
只听那中等身材黑衣人道:“门主,只怕麻烦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他来。”
敢情这瘦高黑衣人才是残缺门的门主,那矮胖黑衣人是个冒牌货。
那瘦高黑衣人冷哼一声道:“我本不愿招惹他梅家,可他非替高天龙兄弟出头,我们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那中等身材黑衣人道:“主上看高天龙兄弟真会摘招牌,关门歇业,从此脱离江湖么?”
“不会,”瘦高黑衣人摇头说道:“看了他几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他么?他的脾气跟他那死了的爹一样,宁折不弯,纵然梅剑秋让他这么做,他也不会答应。”
中等身材黑衣人道:“这么说他中了您的计,上了您的当了,任他梅剑秋再鬼也翻不出主上您的手掌心去!”
瘦高黑衣人冷冷说道:“他也有他的打算。他是想让高天龙兄弟暂时住到他梅家去,这样他一个人可以放手跟咱们周旋。事实上从今后江湖上的确也难再见着高天龙兄弟了,他并不算食言背信,他打得好算盘。奈何他的心思全在我手心中,高天龙也偏偏是一副宁折不弯的性子,我等了多少年才等着这么一个一石两鸟的好机会,岂肯让他一手破坏了?”
他突然冷哼一声道:“恨只恨瞎子做事糊涂,不该用本门独门手法,点住秦德仪穴道。”
“主上,”那中等身材黑衣人道:“这不能怪瞎子,谁会想到梅剑秋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到了大名府,赶得这么巧?”
瘦高黑衣人道:“纵不怪瞎子也要怪秦德仪。梅剑秋鬼得很,他这时候跑去跟瞎子会面,要不是出这个错,谁也想不到,几十年不见踪迹的残缺门会重现江湖。”
中等身材黑衣人道:“主上,事到如今,您生气也没有用。以属下看,您的计划得稍微变更了。”
瘦高黑衣人哼地一声,没说话。
中等身材黑衣人道:“主上,您当初所以托一个官家,是想收到阻吓之数,让梅剑秋别插手这件事。可是现在以属下看,梅剑秋并没有把这个官家放在眼里,而且听瞎子说,官家也有一帮,想劫姓赵的,只是比咱们迟了一步。”
瘦高黑衣人霍地转过脸来,道:“是这样么?”
中等身材黑衣人道:“您是知道的,瞎子打听来的,几曾出过错?要算算时间,官家派去的人今天不到,明天一准到。”
瘦高黑衣人目闪异彩,道:“那就好办了,我跟他们谈谈交易。”
那中等身材黑衣人道:“主上是说……”
瘦高黑衣人道:“你不必问那么多,只嘱咐瞎子,那帮人到了之后,马上禀报我。”
那中等身材黑衣人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一声道:“主上,阴婆婆那方面……”
瘦高黑衣人道:“不管她,我乐得有个一边放火人。只要高天龙兄弟一个个地倒下去,谁伸手都一样。”
那中等身材黑衣人又恭敬地答道:“是!”
梅剑秋进了院子,高家车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想必,高天龙兄弟等着高大龙之后,已经走了。
不对,院子左边还停放着一辆没卸牲口的马车。堂屋里虽然没有灯,可是还看得见,二叔高天保的灵柩还停在那儿。高天龙他们要走,或许会不要这辆马车,但绝不会不带高天保的灵柩。
这是怎么回事儿?
梅剑秋正诧异间,忽然听见屋后有动静,他当即喝问了一声:“什么人在后头?”
一阵衣袂飘风声响起,一条矫捷的人影,鹰隼一般地掠了过来,是高大龙,他劈头便道:“三少,我爹他们呢?”
梅剑秋怔了一怔道:“大龙哥,你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高大龙道:“我回来一会儿了,到处找,一个人影也没瞧见,我爹他们都上哪里去了?”
梅剑秋道:“这么说,你没见着大叔他们?”
高大龙道:“瞧您说的,要是见着了,我还问您么?”
梅剑秋心头震动,沉默了一下道:“大龙哥,大叔他们可能出事了。”
高大龙两眼一睁道:“怎么!三少,我爹他们没跟您在一起,不是您让他们走了?”
梅剑秋道:“不错,我是让大叔他们走,到关外暂时住些日子,因为眼下的情势越来越复杂,越来麻烦越大。我让大叔他们暂避一避,我一个人也好放手应付,大叔也答应了……”
高大龙道:“那您怎么说他们可能出事了?”
梅剑秋道:“我让大叔他们等你回来之后,带着二叔的灵柩马上走。现在你没见着他们,二叔的灵柩也在这儿。”
高大龙脸上变了色道:“那么您看会是?……”
梅剑秋目光一凝,道:“大龙哥,你回来的时候,阴婆婆她们……”
高大龙道:“我回来的时候,阴婆婆她们还在十几里外,她们没一点动静,再说我是不停挥鞭往回急赶,她们也快不到我前头来。怎么,你怀疑是阴婆婆……”
梅剑秋摇头说道:“照这么看,不会是阴婆婆,阴婆婆虽然侧身黑道,但她是个大人物,她不屑做这种事,从她肯放你这一点来看,她也不会……”
高大龙道:“那么您看是……”
梅剑秋微一摇头说道:“现在我还不敢轻意下判断,我们分头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他迈步就往上房屋走。
高大龙道:“三少,我找了半天了,什么也没瞧见。”
梅剑秋道:“多看看总是好的。”
说着话,他已踏上上房台阶。
高大龙没再多说,扭头往东厢房走去。
梅剑秋进了堂屋,点上高天保灵前的两段烛,四下一看,一桌一几都摆得好好的,连动都没动过,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两边套间,仍然没有什么异状。
忽听高大龙在外头叫了两声:“三少,三少。”
梅剑秋忙赶了出去,高大龙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样东西,道:“您瞧瞧,这是什么玩意儿?”
梅剑秋接过那东西一看,只见那是一个玲珑小巧的鼻烟壶,制做精巧,手工非常细致,是个相当珍贵的鼻烟壶。
他抬眼说道:“这不是一般的鼻烟壶,这鼻烟壶相当珍贵,普通人家别说用了,怕连见都没见过。”
高大龙道:“那您看这会是谁的,车行里没人用这玩艺儿。”
梅剑秋道:“你在哪儿找到的?”
高大龙道:“就在东屋门口,您没回来之前,我也去过东屋,可是没留意。刚才我又去了一趟,出来的时候一脚踩着这个。您瞧,都快让我踩扁了。”
可不,那只鼻烟壶真有点变形了。
梅剑秋沉吟了一下道:“这个鼻烟壶要不是咱们行里人的,就是外来的。车行里外来的人有限,这有限几个外人,不可能用这东西,照这么看,这个鼻烟壶不失为一条可循线索。”
高大龙道:“三少,您看这玩意会不会是秦德仪的?”
梅剑秋怔了一怔道:“这倒有可能,这鼻烟壶要真是秦德仪掉的,除非他来过二回,要不然大叔他们出事就跟这个鼻烟壶没关系。”
高大龙道:“不会跟秦德仪有关系吧,他不是赵大人的幕宾么?”
梅剑秋摇摇头道:“秦德仪的身份不会那么单纯……”
接着他把跟高大龙分手回来之后,所发生的事儿一一说了个清楚。
高大龙听直了眼,道:“原来秦德仪这老家伙……三少,照这么看有几成儿这个老家伙又来了二回,他不是跟残缺门有关系么?您去赴残缺门的约,他乘虚带着一帮人偷袭车行,残缺门这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梅剑秋点了点头,道:“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残缺门要真跟咱们来这一套,那他们是自找麻烦,逼我把内情抖出来,跟他们周旋到底了,只是……”
梅剑秋眉锋微皱,接着说道:“屋子里外没有一点异状,若说是残缺门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秦德仪帮着人偷车行,袭走了大叔他们,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法,竟然使大叔他们毫无抗拒……”
高大龙道:三少,残缺门的武功不可能高得这么吓人吧?”
梅剑秋说道:“不能说残缺门中没有好手,象刚才我说的那算卦瞎子就足列一流,只是高家车行上下也都不是庸手。要说残缺门一下能够制住高家车行上下,让高家车行上下连个出手的机会也没有,那实在叫人难以相信。”
高大龙道:“那!要不就是他们用了见不得人的下九流手法。”
梅剑秋点头说道:“这倒有可能。不过,高家车行上下也都是经验十足的老江湖,会那么容易就着了人家的道儿么?”
高大龙道:“难说,人有失神,马有乱蹄,……”他目光一凝,接道:“三少,残缺门不象跟咱们车行结有什么梁子,您跟他们的门主见过面了,他们那位门主不是……”
梅剑秋摇头说道:“大龙哥,你终年走东闯西,走的地方也不少,应该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了。难道你还不知道,说归说,做归做,黑道上的人物有几个怎么说,就怎么做的?他们早不下手,晚不下手,偏偏等赵大人坐上了高家车行的车子下手,你说,这能算是巧合么?”
高大龙道:“照您看,残缺门是存心拆咱们的招牌?”
梅剑秋摇头说道:“我不敢这么说,不过这件事不能算做巧合。”
高大龙道:“真要是这样的话,三少,咱们这就找他们去。”
梅剑秋道:“迟了,这事要是他们计划好的,这时候恐怕早就跑远了。”
高大龙道:“那您说咱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不找啊。三少,他们是不会把我爹送回来的。”
梅剑秋沉默了一下,道:“大龙哥,我跟你商量件事儿好不?”高大龙还没说话,他一抬头,接着又道:“与其说跟你商量,不如说干脆说,我叫你怎么做,你听我的……”
高大龙道:“什么事儿,三少?”
梅剑秋道:“不管大叔他们出了什么事儿,现在,你赶着车,护着二叔的灵柩出关上长白去。”
高大龙忙道:“你叫我走,那怎么行?”
梅剑秋道:“那怎么不行?”
高大龙道:“你想想看,我怎么能走!”
梅剑秋道:“大叔都答应了走,你为什么不能?”
高大龙道:“这……你这不是叫我躲灾避难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车行上下,哪一个是怕事的孬种?”
梅剑秋道:“不管怎么说,大龙哥,你是个明人,这不是躲灾避难。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叔能为五叔祖跟你着想,点头答应长白暂住去,你为什么就不替大叔想想,官家不会不问这件事的,江湖黑道又苦缠不放,咱们可以跟他们周旋。但不能分心分神,有后顾之忧。车行上下有这么多人,少了哪一个都是叫人心疼的事,为什么不放我一个人在这儿,让我没顾虑地放手去做?大丈夫能伸能屈,昔日张良桥下纳履,韩信受胯下之辱……”
高大龙道:“三少,您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
梅剑秋道:“恐怕还有一点你没想到的,二叔的灵柩还在这儿,如今车行里只剩下你我两人,一旦有了什么事,是你护灵,还是我护灵,要是让你到外面,你能够应付得了江湖黑道上的人物吗?要是让你守灵,你有几分把握不让任何外人跨进灵堂一步?”
这一番话说得高大龙无言可对,半天,他才抬眼说道:“三少,应付一些寻常角色,我有十成把握,如应付阴婆婆跟残缺门这些人,我知道我不行,要再来了官家的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以……”
梅剑秋道:“这不就结了么,那你还不听我的?”
高大龙道:“我倒不是不听您的,也不敢,我只是不放心爹爹他们……”
梅剑秋道:“这件事交给我你还不放心,再说你留在这儿怎么样,还不是照出事?”
高大龙沉默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上房屋道:“三少,您要知道,二叔过去有几天了,从大名府到关外,路上要好些日子,天热路远,二叔,二叔……”
他闭上嘴没再说下去。
梅剑秋道:“大龙哥,你的意思我懂,只是那又怎么办?二叔的灵柩不运往长白就得找个地方入土。也除非入土,再过两天不入土,照样会有味儿,江湖黑道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人已经没了,还要再碰碰他的灵柩……”
高大龙双眉一扬,道:“您别说了,三少,我这就走,您帮我个忙,把灵柩抬上车去。”扭头往上房堂屋去。
通常一口棺材要好几个人才能抬得动,可是梅剑秋跟高大龙都是练家子,也都有一身的好功夫他两个一人抬一头,并不怎么费力。
高天保的灵柩上了马车。
梅剑秋心细如发,伸手把车旁高记两个字抹了去,他只那么拂手一抹,烙印马上没了,跟刀削的一样平。
抹去了烙印,梅剑秋又把马车上所有让人一看就知道是高家车行的记号、特征,能改的改了,能变的变了,一直到看着妥当了才罢手。
他手探进了怀里,望着身边的高大龙说了话:“腰里没钱行路难,车行的各地分支都已经撤了,车行正在难中。再说你带着二叔的灵枢也不便到处找朋友去,这一点东西,你带着,足够你路上吃用的。”
他手从怀里抽了出来,一把黄澄澄的东西塞进了高大龙的怀里。
高大龙道:“三少,我有……”
他伸手要去掏。
梅剑秋拦住了他,道:“大龙哥,自个儿兄弟还跟我客气,多几个总比少几个钱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不比平日,尤其又运着一口棺材,到哪儿都不方便……”
高大龙没再坚持,收下了。
梅剑秋看了看马车,又道:“这马车已经让人看不出是高家车行的了,官家不认识你,从这儿往北走,应该不会碰上什么乱子。只是仍要多小心,千万别让人碰了二叔的灵柩……”
高大龙道:“您放心,我知道,我要是让谁碰了二叔的灵柩,我就……”
梅剑秋一抬手,拦住了他的话头,道:“不,大龙哥,你听我说,真要到了顾不了灵柩的时候,顾自己,听我的,大叔十个兄弟,但只有你这么一个后,别让高家的存殁悲痛。”
高大龙瞪着眼,神色有点怕人,没说话。
梅剑秋拍了拍他道:“你走吧,这一切有我。”
高大龙忽然间变得有点忸怩,迟疑了半天才道:“三少,我托您件事,您告诉二妞儿一声,我不能等她了,让她等我……”
梅剑秋讶然说道:“大龙哥,谁是二妞儿?”
高大龙脸陡然一红,道:“阴婆婆的二徒弟。”
梅剑秋猛然一怔。
就在他一怔神的当儿,高大龙跳上车辕,赶着马车驰出了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