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泰平客栈,自有伙计殷勤招呼,领着他直奔后院上房,保定府是个大地方,客栈自也不会差,这间上房窗明几净,既干净又雅致。
奇汉子很满意,当即就选中了这一间。
伙计走了,忙茶水去了,他刚坐下,看见从前面来了两个中年黑衣汉子,一身江湖打扮,眉宇间尽是骄狂剽悍之色,一个长得凶恶,满脸的落腮胡,一个白净脸连根胡子根都没有,走起路来大摇大摆,一副目中无人神态。
这两个中年黑衣汉子一边往里走,一边毫无忌惮地谈着话,奇汉子房门开着,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那落腮胡汉子道:“老丈,今儿个又白跑一趟了,怎么回事,咱们那主儿怎么还不来,眼看着日子就要到了……”
白净脸汉子淡淡摇头说道:“那谁知道,怕是让什么事儿给绊住了。”
落腮胡汉子道;“让什么事儿给绊住了?天爷,这是什么事儿,又什么事儿比这件事儿还要紧的,他也不想想,现成的美娇娃……”
白净脸汉子道;“咱们那个主儿见过得多了,只怕没把这一个瞧进眼里去。”
“谁说的?”落腮胡汉子道:“人家‘冷观音’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儿,多少人朝思夜想,只能一亲芳泽死都愿意,咱们主儿又不是不知道……”
白净脸汉子道:“就是因为知道才点了头,要不然门儿都没有。”
“这就是嘛,”落腮胡子道:“人家白白的往他怀里送,那他为什么不来?”
白净脸汉于道:“我也不知道,你问我,我问谁,我刚才不是说了么?准是被别的事儿绊住了,要不然他……”
说话间,两个人已进了廊檐下,推开隔壁的房门走了进去,话声顿时低了不少,可还能听得见。
只听隔壁房里砰然一声,随听白净脸汉子道:“你发什么脾气,行囊惹你了?”
那落腮胡汉子道:“我替咱们那主儿着急……”
白净脸汉子笑道:“这才叫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呢,还有近十天呢,你着得那门子急呀,再说,事不关你,那美娇娃也不会往你怀里去呀!”
落腮胡汉子道:“你可别说,‘冷观音’她要是往我怀里偎上那么一偎,她叫我叫她一声姐奶奶我都干,要我死我都愿意。”
“快了!”白净脸汉子道:“说吧,只要让主儿听了去,想死那还不容易。”
落腮胡汉子似乎害了怕,半天没听见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只听他哼地一声道;“要来就该快,只帮帮人的场,人家就把黄花大闺女往他怀里送,这种便宜事儿上那儿找,错过了就再也碰不上了,我是没咱们主儿那种名头,那种所学,要不然哪我早往近处凑了。”
白净脸汉子道:“这该就是咱们主儿的身分跟一般人不同处。”
“身分?”落腮胡汉于道:“咱们主儿生平无他好,就喜欢这调调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白净脸汉于道:“我怎么不知道,他喜欢这调调儿,可也不知道有多少不要脸的骚娘儿们心甘情愿地涎着脸往怀里送,嘿,忘了,你我分过多少他娘的残羹。”
落腮胡汉子心里疾痒,乐了,嘿嘿邪笑说道:“残羹固然是他娘的残羹,可比山珍海味都好,没一个不是对胃口的,只有咱们主儿有这福气……”
白净脸汉子道:“也只有跟着咱们主儿的人,才有分残羹的福气。”
落腮胡汉子道:“这个不知道怎么样,只盼咱们主儿吃腻了也分给咱们一杯尝尝。”
白净脸汉子道:“你他娘的做梦,这个你别想,你他娘的给人打洗脚水人家还嫌你笨手笨脚,瞧你不上呢,也不看看人家是什么出家,什么招牌,什么字号,一旦进了咱们主儿的怀里,包管咱们主儿眼皮上供养,手掌心上托着。”
落腮胡汉于道;“那咱们就是寡妇死了儿子,没指望了。”
白净脸汉子道;“本来就是,人家有头有脸,可不比江湖上那些跟谁都一样的烂货,你最好放明白点,世上没东西比命更要紧的,别没吃上羊肉惹了一身膻。”
落腮胡汉子想必又是一惊,半天才听他说道:“对了,老丈,今儿个那一位你瞧见了没有?”
白净脸汉子道:“那一位呀,没头没脑的。”
落腮胡汉子道;“嘻,你是怎么了,赵家那美娇娘呀。”
白净脸汉子“哦”地一声道:“你说她呀,你他娘的真的,她从咱们身边过去,怎么会没瞧见呀,那阵香风差点没把我的魂儿勾了去。”
落腮胡汉子道:“你他娘的是瞧直了眼了,怎么不跟她去呀,不要紧,没了魂儿自有我敲锣把你叫回来……”
白净脸汉子喝道:“老巴,你他娘的占我便宜……”
落腮胡汉子截了口,道:“说正经的,怎么样?”
白净脸汉子道:“什么怎么样?又是没头没脑的!”
落腮胡汉子道:“我是说你瞧着怎么样,你瞧着那姓赵的美娇娘怎么样?”
“怎么样?”白净脸汉子“哈”地一声道:“这还用问么?不抹胭脂不抹粉,小脸蛋白里透红,要多嫩就有多嫩,简直她娘的吹了会破,要是搂在怀里香上一个,不知该有多销魂呢,还有……”
大概是咽了口唾沫,他接着说道;“还有,你瞧瞧,该高的地方高,该低的地方低,纤腰只那么一握!别提了,总之他娘的一句话,美是美死了,怪不得石家的少主不惜流血拚命也要把她弄到手不可,我要是他我也会拚命……”
落腮胡汉子道:“你他娘的,也不撒泡尿照照,凭你这副德性,跟他娘的吊客似的下辈子也册想,你文家上辈子没烧高香,能弄个烂污货凑合了!”
白净脸汉子骂道:“姓巴的,你他娘的敢……也不瞧瞧你自己,跟个野猪似的说野猪那还是抬举,你他娘的简直就像……”
落腮胡汉子道:“简直就像你爹。”
白净脸汉子道:“好个狗娘养的你……”
只所落腮胡汉子“嘘”地一声道:“别嚷嚷了,有人来了。”
白净脸汉子连忙闭上了嘴,随又听他骂道:“你他娘的穷紧张什么,瞪大了你那双眼瞧清楚了,是伙计,是给客人送茶水的。”
可不是么,奇汉子也瞧见了,伙计端着茶水从前面走了进来,这时候又听落腮胡汉子笑道:“能堵住你的嘴就行,管他是谁,姓文的,等着瞧吧,有的是热闹,石家那位主意好,这个弄到手,那个送出门,一点也不吃亏……”
伙计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放好了茶水,他一哈腰,陪笑说道:“客官,你还要点什么?”
奇汉子摇头说道:“不要什么了,假如要什么我会叫你……”
伙计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奇汉子抬手拦住了他道;“慢点,小二哥,我问句话……”
伙计忙道:“您要什么?”
奇汉子指了指隔壁,压低了话声问道;“小二哥,隔壁这两个是干什么的?”
伙计微愕说道:“怎么,客官问这……”
奇汉子皱着眉,道:“一进来就吵得人不安宁,瞧那一脸凶恶像……”
伙计忙道:“客官,您是出外人,出门在外凡事儿都得忍着点儿,这两个您可别招惹,您瞧见么,都是动不动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江湖人,他们都有本事,也都带着家伙……”
奇汉子道:“谢谢你,小二哥,这个我知道,他俩是那儿来的?”
伙计抬头说道:“不知道,听口音可像咱们北六省的。”
奇汉子道:“的确,我听着也像,他俩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伙计道:“有十几天了,您说这俩怪不怪,一进门就要两间上房,还非得要好的,可是他俩偏偏住在一间上房里,到现在那另一间还空着,小号也不敢把它给别的客人住。”
奇汉子道:“大半他俩还有同伴没来,怕到时候没地方住,所以先订了一间,少不了宝号的就行。”
伙计道:“您说得也是,只有这两位就够瞧了,要是再来……”摇摇头,住口不言。
“怎么?”奇汉子道:“宝号也讨厌江湖人么?”
伙计道:“倒不是讨厌江湖人,在小号住过的江湖人可不少,南来北往的,数都数不清,人家可没像这两位,对人客气,住店规矩,这两位不同,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只听隔壁拍了桌子,那落腮胡汉于扯着喉咙叫道:“伙计,你他娘的那个窝里去了,怎么一钻进去就不出来,怎么,大爷比别人少个脑袋,怕付不出店钱?快给大爷做点好菜,慢一点我放把火烧了你的鸟店。”
伙计一哆嗦忙道:“您听,说着说着就来了,一天不下十几回,把人心苦胆都快吓破了,有什么法子,惹既惹不起,赶又不敢赶……”
忙扬声说道:“来了,来了!”
随又现过一脸苦笑,道;“客官,对不起,您大爷包涵包涵,我得忙那边去了。”说完了话,一溜烟般跑了出去。
奇汉子皱了眉,从刚才那两个的谈话里,他只听出了个大概,还不完全明白,这两个如此,他两个嘴里那位主儿必然更够瞧的,也一定更骄狂,更凶恶。
他沉思着坐了下去,他在想,这件事到底要不要把它弄个明白,弄个清楚。
很快地天黑了,夜色降临了。
保定府,的夜是热闹的,就跟金陵、扬州的夜一样。
隔壁的那两个带着笑出去了,一直到快三更,热闹过去,保定府安静了,他两个才又带着笑转了回来。
夜静更深,万家灯火只剩了几点。
一天之中,以这时候最平静,最安宁。
不,隔壁那两个还在闹,嘴里说的是浮词秽语,不堪人耳,尽是夜来玩乐归,吵得人无法安眠。
奇汉子深锁着眉锋,一抬手,桌上孤灯倏然而灭。
就在这时候,隔壁那后窗外响起了一声冷笑。
那两个一惊闹声倏止,只听落腮胡汉子喝问道:“谁?”
一个冰冷而清朗的话声起自后窗外;“你不会出来看看么?”
隔壁灯灭了,砰然一声,后窗粉碎,一条板凳跟在碎木头飞溅之后激射而出,那两个却从前面出了门,一左一右绕着房头包抄了过去,这是经验与历练。
到了屋后,他两个看见了;那高高的客栈后墙上,迎着夜风站着一个人,一个身材颀长的白衣人。
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可是由那颀长身材跟那迎风卓立的英挺姿态看,此人必然超拔不凡。
奇汉子屋里没动静,大半是他懒得管。
白净脸汉子首先开了口:“朋友,你是那条路上的?”
那白衣人冷冷说道:“我是江湖路上的,客栈里还有别的客人,别惊扰了他们,你两个跟我出去谈谈。”身子往下一栽,不见了。
那两个一打招呼,双双腾身掠上墙头,往外一看,只见白衣人没远去,就站在后墙外的小胡同里。
他两个不知一个怕字,双双跃了下去,往客。栈后墙上一贴,跟白衣人成鼎足之势站着。
现在他两个看清楚了,白衣人长眉斜飞,凤目重瞳,一张脸长得俊美绝伦,那双眼神一如黑夜里的闪电,亮得怕人,那气度,更挟慑人之威。
他两个一怔,落腮胡汉子道:“朋友,现在可以说话了,你是……”
俊美白衣客冷然说道:“先别问我是谁,你两个也不配,报你两个的名号。”
此人好傲,好狂。
落腮胡汉子脸色一变,道:“朋友,我看你是吃熊心豹子胆长大的……”
白衣客身形一闪,只听“叭”地一声,落腮胡汉子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不重,但嘴破了,血也流出来了。
他就没瞧清楚人家是怎么动的,连白净脸汉子都算上,再看时,白衣客仍站在原处,冷冷地开口说道:“在我面前也敢不恭不敬,说不说!”
这是什么身手,那两个大震色变,尤其落腮胡汉子,吃亏的是他,他又惊又怒,怒哼一声道:“朋友,好身手,打得也好!”他抬手就要探腰。
白衣客适时冷冷说道:“我话说在前头,你敢动一动,我要你那只手,不信你尽管掏兵刃,。”
络腮胡汉子手没停,他冷笑说道:“老子我生平就不信邪……”
他手刚抬到腰际,白衣客人也到了,他只觉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任何行动,手腕上已中了一下,一如刀割,痛澈心脾,他大叫一声投腕蹲了下去。
白净脸汉子这回看清楚了,他看见白衣客根本就站在那儿没动,同伴自己叫了一声,蹲了下去。
眼见归眼见,可是他明白不是那么回事,他大惊失色,要探腰,白衣客两道冷电般目光扫了过采:“你也一样,敢动一动我也要你断只手。”
白净脸汉子识时务,知进退,机伶一颤,他真没敢动。
白衣客冷电般目光微颔,道:“我再说一句,报名号。”
白净脸汉子道;“朋友,你……”
白衣客目中冷电忽盛,白净脸汉子忙道;“我姓文,叫文千。”
白衣客道:“他呢?”
白净脸汉文千忙道:“他姓巴,叫巴海。”白衣客道:“好名字,你两个来身……”
文千道:“我两个是从东北来的。”白衣客道;“那难怪,听姓名也不像关内人……”
顿了顿,接问道:“你两个到保定来是来干什么的?”文千道:“是来玩儿的。”
白衣客道:“最好跟我说实话。”文千忙道:“真的,是来……”
白衣客截口说道:“你不想活着回东北去了?”文千一惊忙道:“我说的是真话,你朋友不信……”
白衣客含笑一声道:“我以为你两个到保定来,是跟赵石两家事有关。”
文千大惊失色,道:“这,这,我不知道……”
白衣客目中冷电又现,道;“你可是等我动手?”文千连忙闭口不言。
白衣客冷冷一笑,道:“答我问话,是不是?”
文千只得点头说道:“朋友,我承认就是。”
白衣客道:“那么,告诉我,你两个是那一边的?”
文千机灵,他没弄清楚这身手高得吓人的白衣客是那一边的,所以他没敢说话。
白衣客目光一转,道:“你两个大概是赵景星那老儿请来的……”
文千忙道:“不,你朋友弄错,我两个是石家请来的。”
白衣客笑了,道;“凭你两个这等身手,也想来为石家助拳么,江湖上没人了,石家也没有别的朋友了。”
文千道:“不,石家请的是我俩的少主,不是我俩,我俩是先到保定来为我家少主安置住处的。”
白衣客道:“那还差不多,你两个那少主是……”
文千胸脯一挺,道;“朋友,你既是江湖上的,也知道我两个来自东北,你就该知道长白阴家……”
白衣客目中冷电一闪,道:“铁面阎罗’阴太常。”
文千猛一点头,道:“正是。”
白衣客道:“这么说,你口中那少主,该是阴太常的好儿子,小阎罗‘多情公子’阴小卿了。”
文千道:“你朋友也没说错!”
白衣客皱了皱眉,道;“我没想到你两个会是长白阴家的人……”
文千只当是白衣客慑于阴家盛名而有所顾忌,有所懊悔,当即扬眉冷笑一声道:“朋友,现在知道还不算太晚。”
白衣客抬眼说道:“你什么意思?”
文千道:“闲事别管,你走你的……”
白衣客唇边深现一丝笑意,道,“可是我已经出了手,而且也已经断了你这同伴的……”
文千道;“所以我叫你趁我家少主还没到之前赶快走。”
白衣客“哦”地一声道:“阴公子他也要来么?”
文千道:“刚才我说过了,石家请的是我家少主,我家少主自然会来,这还用问么?”
他的气硬了不少,胆气也壮了不少。
白衣客道:“阴家我惹不起,我还是趁他没到之前赶快走!”
文千唇边浮起一丝得意而狂傲的笑意。
蹲在地上的那落腮胡汉子巴海,霍地站了起来。
白衣客却接着说道:“不过在我没走之前,我要弄清楚一件事!”
文千一怔说道:“你还要弄清什么事?”
白衣客道:“阴家跟石家是否没有深仇,也没有往来,我想知道石家凭什么请得动你两个的那位少主?”
文千道:“朋友,这不关你的事,我劝你还是赶快……”
白衣客道:“你最好告诉我。”
文千眼一瞪,道:“朋友,你未免……”
白衣客道:“你要明白,好汉不吃眼前亏,在阴小卿没到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取你两个的这两条命。”
不错,这是千真万确的实话。
文千一凛,道:“朋友,你还敢……”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你要不要试试看?”
文千刚壮起的胆气刹时又没了,他迟疑了一下,刚要张嘴,巴海忽然冷笑说道:“老文,咱们联手支撑片刻,只要少主一到……”
白衣客道:“对,你是连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
巴海怒笑说道:“朋友,咱们试试看吧,看看是我断另一只手,还是你朋友要赔上一条性命,老文上!”
话落,他左手飞快探腰,铮然一声,寒光耀眼,一柄软剑疾递,径指白衣客胸前要穴。
他动了,文千也不稍慢,探腰也掣出一柄软剑,由侧面出剑攻向了白衣客的左肋,招式怪异,颇见凌厉。
白衣客冷冷一笑道:“你两个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好吧,我就让你两个试试运气。”
他往后微退一步,两柄软剑同时落空,他比那两个快,在那两个要翻腕变招之前双腕并出,两索飞晃,只听两声脆响,铮然有声,两柄软剑同时落了地,他笑道:“可惜,你两个运气不佳。”
那两个心胆欲裂,微一怔神,翻身便要跑。
白衣客一笑说道:“再看看你两个谁能快过我去。”
他话落人动,巴海的苦头比较大,白衣客一脚踢起一柄软剑,软剑化为一道寒光,“哎”地一声,硬生生地扎在他小腿肚子上,从后面透到了前面,鲜血立即流下了裤腿,他大叫一声,翻身倒在地上。
文千身手比较灵活,可是他仍没能快过白衣客去,被白衣客跨步迫上,五指一探,正好抓住了他的脖子,他气息猛地一闭,差点沿憋晕了过去。
白衣客揪着脖子把他转了过去,淡然一笑道:“怎么样,阁下。”
文千魂飞魄散,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衣客五指微松道:“你那少主迟迟不到真急煞人,别让我在他没到之前杀人灭口,把该告诉我的告诉我吧。”
文千丧着脸道;“朋友,你,你请松松手。”
白衣客道;“可以,我是不怕你跑,也不怕你再轻举妄动,是不是能活着见你那少主那全在你。”五指一松,收回了手。
文千连喘了好几口气才迟疑着说道:“石家本来请的是我家老主人……”
白衣客道;“那怎么最后由你那少主人出马了?”
文千道:“正如你朋友所说,石家跟我家老主人没有深交,以往也没有来往,我家老主人根本就不肯来。”
白衣客道:“你那少主肯来?”
文千道:“那是因为石家的少主开出了条件,付出了大代价,我家少主才点了头,答应到时候到保定来。”
白衣客道:“石家的少主开出什么条件,付出了什么大代价?”
文千道:“朋友也许知道,石家有二姑娘,也就是石家少主的妹妹。”
白衣客道:“可是那位冷观音?”
文千点头说道:“正是,正是,正是冷观音。”
白衣客道:“如何?”
文千道:“石家少主说,只要我家少主能助他赢得赵家的姑娘,他就把他妹妹双手献给我家少主。”
白衣客道:“好主意,为了赵姑娘他宁可送掉自己胞妹的一辈子。”
文千道:“你朋友不知道,石家是愿意结阴家这门亲戚。”
白衣客道:“当然,这我信得过,只是石家少主未免过于不择手段,我问你,石家二姑娘,那位冷观音她可愿意?”
文千道:“听说她还不知道这回事,不过以我看她一定愿意。”
白衣客道;“怎见得?”
文千道:“阴家是何等人家,江湖上那个不想攀,可都攀不上,我家少主人品俊逸,美男盖世,一身所学鲜有敌手,就凭这些,石家的二姑娘还会不愿意么?”
白衣客点头说道:“那是应该愿意了……”
目光一凝,接问道:“听说你家少主有过人的禀赋?”
文千道:“这,这我不大清楚,不过我知道江湖上有很多女人都喜欢他是实,而且都是死心塌地,痴迷得很。”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他作的孽不少,好在那都出于她们自愿……”
双眉微微一扬,接道:“你两个跟着他,自也好不到那里去,我本要把你两个这条命留下,可是杀了你两个就没有带话之人了,所以我姑饶这次,留你两个带句话给你那少主……”
文千神情一松一喜,忙道:“你朋友有什么话……”
白衣客道:“石家想攀阴家这门亲戚,那是阴石两家的事,我不管,石家二姑娘是不是愿意嫁给你家少主,那是她自己的事,我也懒得过问,可是他想助石家逼害人家赵家,这件事我不能不管,不能不问。”
文千道:“你朋友到底是……”
白衣客道:“赵老英雄的朋友。”
文千惊呼出声,呆住了。
白衣客接着说道:“你两个告诉阴少卿一声。就说我说的,这件事不许他伸手,想要媳妇换个别的法子,他最好也别在这儿逗留,他到了之后让他马上回长白去,他听了最好,要不然别怪我到时候不给阴太常留面子,你听清楚了么?’
文千道:“听清楚了,听清楚了,只是你朋友高姓大名,怎么称呼?”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你想知道我的姓名?”
文千忙道:“这样我两个好对少主说话,再说朋友若不赐下姓名称呼,我家少主怎知道你朋友是谁呢?”
白衣客笑了笑,微一点头,道:“说得对,那么你听着,我姓李,叫剑寒。”
巴海一声惊呼,霍地跳了起来,这三个字使他忘记了腿上剑伤,忘记了腕上的剑痛。
文千心胆欲裂,机伶寒颤,暴退一步,失声说道:“什么,你,你,你就是李……李爷李大侠?”
白衣客淡然一笑,道:“信不信由你,也由你家少主。”
文千没再说二句,翻身要跑。
白衣客及时喝道:“慢着,你这同伴不大方便,扶着他一起走。”
文千可真听话,忙转回来走过去扶着巴海,两个人一瘸一拐地走了,居然走得飞快。
望着他两个出了小胡同,白衣客笑了,但旋即他敛去笑容,微微皱起了一双眉锋,摇头一叹道:“从此我算是惹上了阴家……”身形一闪不见。
第二天,在泰平客栈里——
奇汉子起来了,想必他昨晚上睡得不错,没发现什么动静,他像个没事人儿一般,穿衣裳,洗脸。
他正在洗脸的时候,院子里响起了步履声,陡听一声轻“咦”,步履声加快,奔进了隔壁上房。
转眼间,他房门上响起了啄落声:“客官起来了?”
奇汉子微微扬起了头,道:“是小二哥么,早起来了,请进来吧。”
门开了,伙计快步走了进来,劈头便道:“客官,隔壁那两个,什么时候走的?”
奇汉子一怔,道;“小二哥,你说什么?”
伙计道:“难道客官不知道?隔壁那两个家伙走了。”
奇汉子“哦”地一声道:“不知道啊,我没听见动静。”
伙计道:“那大半是昨夜走的,后窗户全坏了,大概是……”
奇汉子道:“怎么?后窗全坏了?”
伙计道:“可不是了,窗户坏了,一条板凳跑到了窗户外头去,看样子像是板凳砸坏了窗户……”
奇汉子高呼一声道:“那大概是昨晚上出了什么事……”
抬头苦笑,接道:“要命,我怎么睡得这么死,一点儿也不知道。”
伙计道:“那大概是您太乏了,这两个家伙还算有良心!”
奇汉子道:“怎么?”
伙计一摊手,掌心上托着一锭银子,他笑着说道:“你瞧,人走了,留下了这锭银子,不还算有良心么?”
奇汉子噪了一呆,摇头失笑,道:“江湖人真怪,小二哥,这锭银子够么?在店里的十几天吃住,再加上那被毁了的窗户?”
伙计忙道:“够了,够了,只多不少,只多不少。”
奇汉子微微一笑道:“那这两个的确还算有良心……”
只听院子里又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步履声,随听有人扯着喉咙连连叫道:“表哥表哥,你住在那间屋子?表哥……”
伙计一怔,道:“这是……”
奇汉子笑了,道,“找我的……”立即扬声说道:“是表弟么?在这儿呢!”
步履声飞快,伙计刚关上的房门,砰然一声又开了,小伙子大虎当门站立,一脸的惊喜色。
伙计又一怔,道:“大虎,是你小子……”
大虎两眼一翻,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你当是谁?”
伙计一指奇汉子,诧异地道:“他,他,这位客官是你的表哥?”
大虎道:“不行么?只许你有亲戚,我大虎就不许有。”
伙计转脸忙道:“客官,我不知道您是大虎的表哥,您怎不早说……”
奇汉子笑道:“小二哥,你现在知道,也不算迟啊。”
伙计笑了,忙点头说道:“说得是,说得是……”
大虎迈步走了进来,一摆手,道:“侍候人的,出去,出去,别老在这儿噜嗦,我跟我表哥要说点体己话,不想让外人听。”
伙计“哈”地一声道:“你小子今儿个算是抖起来了,算你神气,看在这位客官份上,今儿个我听你的,等明儿个你表哥走了再跟你小子算帐。”
大伙儿都是熟人,开开玩笑,逗逗笑无伤大雅。
说着,他带笑走了出去。
大虎跟过去砰然一声关上了门,道;“夹你兔崽子的尾巴。”
奇汉子抬头笑道:“大虎,可记得昨天我跟你怎么说的?”
大虎扭过头来窘迫一笑,道:“就这一回,下回不敢了。”走过来说道:“我来报信儿来了……”
奇汉子忙道:“怎么,事儿成了?”
大虎得意地,一拍胸脯道:“有我大虎出面,那还能不成?”
敢情他吹上了。
奇汉子道:“这么快?”
大虎道:“怎么?快还不好,这不比到了时候还没着落好!”
奇汉子微笑说道:“没人说不好,经过怎么样,能说说么?”
大虎兴致勃勃地道:“当然能,是这样的……”
奇汉子一抬手,道;“咱们是一回生,两回熟,坐下说。”
大虎没客气,也用不着,拉着一只凳子坐了下去,屁股刚触板凳,他便等不及接了口,道:“是这样的,昨天出了醉太白后我没回店里去,心想管他的,掌柜的要骂就让骂吧,大不了叫我卷铺盖滚蛋,能替赵家出点力,我大虎值得……”
他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我去了镍局,真是一脚蹋出个屁来,巧了,刚到镖局门口,我还没往里张望,就碰见了赵总管……”
奇汉子道:“他也姓赵?”
“怎么不?”大虎道:“他跟赵家是一家人,老镖头的堂弟,五十多了,为人精明着呢,镖局里的事,上上下下,大大小小都归他管,料理得简直不能再好,老镖头把局里的事交给他,放心得很。”
奇汉子道:“那当然,叔伯弟兄,一家人嘛。”
大虎道:“他人跟老镖头一样好,见人总是笑嘻嘻地,既诚恳又和气,他一见我就问说:大虎,你在门口晃什么,有事么?”
奇汉于道;“你怎么说的?”
大虎道:“我就说了,我说我有个表亲从家里来,闲着没事儿干,镖局里杂事多,你猜怎么着,人家精明透了,我话刚说到这儿,人家就笑着说,正好这几天镖局里忙,人手不够,要不嫌卖力气的事贱活多,就叫你那位表亲过来帮个忙吧,你听,这不就成了么,我可乐了,简直像做梦,真容易,我差点没冲他叩三个头。”
奇汉子笑了,道:“真要说起来,他该冲你叩三个头。”
大虎忙抬手说道:“别这么说,别这么说,人家赵总管是上了年龄的人,我大虎是个毛头小伙子,再说平日也一直受人家的……”
奇汉子道:“大虎,你很难得。”
大虎道:“别难得了,走吧。”
奇汉子道:“走?上那儿去?”
大虎道:“到镖局去走马上任啊,我跟人家说好了么,今儿个一早就带去见人家,现在时候不早,别让人家久等,万一人家等得不耐烦把事吹了,那可就……”
奇汉子一点头,道:“行,我跟你去,咱们就走。”
大虎站了起来,道:“走吧,路上我告诉你件大事,你准要听,这件事都快传遍整个保定府了。”
奇汉子“哦”地一声道:“什么事这般……”
大虎伸手拉着他往外便拖,道:“路上说,路上说。”
奇汉子忙道:“路上说就路上说,可是我总得把店钱给人家……”
“不忙!”大虎一抬头,道:“小事,先赊着,待明几个我给他送来就是,都是熟人儿,还怕谁白吃白住他的不成。”
奇汉子没奈何,只得任他拖了出去。
出了房门,奇汉子笑道:“亏你喊出来,表哥,表哥地直……”
大虎道:“怎么喊不出来?一张嘴就出来了,咱们不是编好的么?我不这么喊你让我怎么喊,说真的,不管你是谁,我也不问这么多,只觉我跟你很投缘,我倒真愿意有你这么一个表哥呢。”
他大虎前辈子烧了高香,天大的造化。
奇汉子笑道:“那你干脆叫我一声云大哥好了,反正吃不了亏。”
大虎乐了,真乐了,一蹦老高,道;“好啊,咱们一不用烧香,二不用叩头,就这么拜把了,往后咱们是兄弟,你是兄,我是弟,有吃一块儿吃,有穿一块儿穿,总之一句话,有福共享。”
奇汉子笑道:“有难可也要同当!”
大虎一点头,道:“那当然,我说的是真的!”
奇汉子道:“我也没说假话!”
大虎道:“行,都是真心,就这么说定了,过两天我上镖局找你,带你去见我娘,给她老人家叩头去。”
奇汉子诧声说道:“你不是说从小就……”
大虎神情一黯,道:“不错,她老人家埋在东关外,我常去,也当她老人家还活着!”
天至孝,更难得。
奇汉子暗暗一阵激动,道:“兄弟,你让我敬佩,过两天我一定去老人家坟上叩头去!”
大虎道:“谢谢你,大哥!”
奇汉子道:“自己兄弟,还用客气。”
他可是真心要这位兄弟。
大虎道:“我知道,大哥,能叫你一声大哥,是我大虎的造化,你是个有礼教的江湖豪客,我只是个……”
奇汉子道:“你要这么说,咱们就算不得兄弟了。”
说话间已到了前面柜台,大虎向伙计打了个招呼,二话没说,拉着奇汉子出了客栈往西行去。
走着,他道,“从今后我大虎在人前也能抬头走路了!大哥,你知道,这年头好人不少,可就没坏人多,他们瞧我自小没爹没娘,又是个没出息的赶车长工,老欺负我……”
奇汉子笑道:“今后谁要再敢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让他先给兄弟你叩头赔不是,然后再爬着走!”
那准能做得到。
大虎乐了,咧着嘴笑了,忽地他一拍手道:“瞧,我差点忘了,大哥,听我告诉你那一事,这回是真的,千真万确,绝对是真的。”
奇汉子道:“兄弟,什么事是真的?”
大虎道;“大哥,李剑寒来了!”
奇汉子一怔,道:“兄弟,忘了我昨天……”
大虎道:“这回他就是害死了我,我也要说个痛快!”
奇汉子“哦”地一声道:“怎么回事,兄弟?”
大虎眉飞色舞,道:“怎么回事?就是这么回事,你听着吧,昨天晚上有两个家伙,不知道是什么来路,被李剑寒整了,里面有一个断了只手,腿上都是血,半条腿都失了……”
奇汉子神情震动,凝目说道:“兄弟,你是怎么知道的?”
大虎道:“我没亲跟看见,当然是听人说的,大哥,这个人你不认识,是卖烧饼的王三儿,他今儿早上在城门口卖烧饼的时候碰见了那两个家伙……”
奇汉子不解地道:“那卖烧饼的王三儿,怎么知道是李剑寒?”
大虎道:“是王三儿亲耳听见那两个家伙说的,那两个家伙一路喃咕着,说什么这人会是李剑寒,这会是李剑寒。大哥,你听听,这不是李剑寒是谁?”
奇汉子道:“那大概不会错了,只是李剑寒这时候到保定府来干什么?”
大虎道:“那谁知道,不管怎么说,李剑寒是被我说来了……”
奇汉子讶然说道:“被你说来了?”
“可不是么?”大虎道:“昨儿个我瞎说,昨儿晚上他就真来了,这不就是被我给说来了么,哈,我大虎造化不小,成了金口玉言了。”
汉子笑道:“看来你有当皇上的福份。”
大虎头一楞,道:“没说的,大哥,只要我大虎那天披上龙袍,当了皇上,大哥你就是……,那该叫什么来着?”
奇汉子道:“别叫什么了,兄弟,这话要让官人听了,那还得了?你想干什么?造反?谋叛?那是会要脑袋的!”
大虎吓了一跳,道:“要脑袋那算便宜,家灭几族,不过我不怕,我家就剩我一个人儿了,就是家灭十族那也只我一个!”
奇汉子道:“兄弟,行了,别事还没办好先招了官家,惹来一顶根本没那回事的冤枉大帽子,那划不来……”
顿了顿,接问道:“兄弟,你说这件事整个保定府都知道了?”
大虎道:“那件事?”
奇汉子道:“李剑寒到了保定府的事呀!”
大虎点头说道:“那可不是么?王三儿听见了这回事儿,烧饼也不卖了,提着篮子满城跑,到处宜扬,你想,保定府还会有声不知道,那还怕不轰动整座保定府?”
奇汉子笑了笑道:“只怕人家会把王三儿看成跟你一样,也是想骗顿吃喝的。”
大虎脸一红,道:“昨儿个是我骗瞎话,说我碰见了李剑寒,今儿个碰到了王三儿,巧是有巧了点儿,可是王三儿是个老实人,天生一张从不会编瞎话的嘴,也许大伙儿肯信他的。”
奇汉子道:“听吧,兄弟,编瞎话骗人,一两句或许可以,可是多了人家就不信了,你就是再说实话也不行了,兄弟,记住往后去别再说瞎了,再说那也得看对谁。”
大虎红着脸点头说道:“谢谢你大哥,我知道了,往后就是有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再编瞎话骗人了!”
说话间已到了镖局门前,大虎抬手一指道;“到了,大哥,瞧,多气派,多大……”
奇汉子忙抬眼往前面望去。
只见丈高围墙,漆黑的大门,门口两边,蹲的石狮子,高筑的石阶,这一切的一切显得分外宁静。
奇汉子道:“偌大一座镖局,怎么看不见个人影。”
大虎道:“郝谁知道?大半这两天家里有事,生意不好,所以……”
说着,他跟奇汉子已登上了镖局前的石阶,抬手砰砰然地叩了门环。
只听门里有人喝问道:“谁呀?”
大虎忙道:“是李顺哥么?我,大虎。”
门里那人轻“哦”一声,开了两扇大门,只见一个身材矮小,一身俐落打扮的矮小汉子当门而立。
大虎上前一步道;“李顺哥,我是来……”
那叫李顺的矮小汉子道:“我知道,赵爷交待过了,你那表亲来了没有?”
大虎回身一指奇汉子道:“瞧,这就是我表哥,表哥,这位是李顺哥,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在局里干了多年了,走南闯北,跟着老镖头不知道跑过多少路,碰过多大风浪,以后还得仰仗他多照顾,快见见!”
奇汉子忙含笑向李顺握了握手,道:“李顺哥,我姓云,以后还要请多照顾。”
人没有不爱听这一套的,李顺堆起了满脸笑,道;“那儿的话,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赵爷候了多时了,也派人到门口问过了好几回,快请进去见见他吧。”
大虎应了一声,带着奇汉子跨进了门。
李顺在一边又道:“大虎,你是熟人,这两天进出的人多,我走不开,你带你表哥进去吧,赵爷说在前院!”
大虎答应着谢了一声,带着奇汉子往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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