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少年鼻中发出了一声低吟,转了个身子,梁尚洁赶忙走过去,少年蓦地张开了眸子,显然是吃了一惊。
梁尚洁微笑道:“这位朋友,你放心,你身上的毒伤已经好了八成,再歇儿天就可以下地了!”
少年一双疑惑的眼睛,在室内转了一周,最后才注定在梁尚洁脸上。
他好像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向着梁尚洁点点头,开口道:“谢谢姑娘……的搭救。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梁尚洁道:“这是花石岭,还没有请教相公你贵姓大名?”
少年微微怔了一下,说道:“我姓铁,铁傲霜!小姐芳名是……?”
梁尚洁一笑道:“我姓梁,叫梁尚洁,我哥哥叫梁一波,我们兄妹在这里开了一个酒坊,也卖酒,叫‘五凤楼’,除了还有一个伙计之外,没有什么外人。”
铁傲箱点头道:“原来是梁小姐……令兄也在么?”
梁尚洁道:“他去镇上办货去了,大概一会儿也就该回来了。”
说时房门推开,铁头三端着碗面,笑嘻嘻地走进来,道:“我算着时间是该醒来了,来,趁热吃吧!”
少年铁傲霜看着梁尚洁道:“这位是……?”
铁头三嘻嘻一笑道:“跑堂兼打杂,外号铁头三……”
搁下了面碗,向着铁傲霜笑道:“姓赵叫赵熊的便是!”
梁尚洁被他逗得笑了,当时笑道:“你少贫嘴,当着铁相公也不怕人家笑话你。”
铁傲霜在枕上点头道:“岂敢见笑!”
赵熊走过去看了看铁傲霜的脸,惊异道:“真怪,好得这么快!”
说时又看了梁尚洁一眼,笑向铁傲霜道:“铁相公,你这条命可是我们小姐救的,你看看……”
回身一指那盆血,道:“这都是我们小姐一口一口用嘴吸出来的……”
梁尚洁禁不住脸上一红,嗔道:“你少说几句行不行!去干你的活儿吧!”
铁头三道:“我也没瞎话,句句是实话!”
却见那床上的少年铁傲霜,闻言之后,脸上现出一种深刻的感激之意,他只是把一双明朗的眼,注定在梁尚洁身上,嘴里却不曾说出一句感谢的话来。这种眼光,倒使得梁尚洁不大好意思了。
她一向是大方惯了,而且不拘言笑,可是这一刹间,面对着这个铁傲霜的目光,却显得有点害羞,由不得脸也红了,偷眼一漂,却见对方那两道目光,仍然未离开自己,她的脸就更红了。
当下,窘笑了笑道:“铁相公,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到前面看看去。”
铁傲霜像是忽然警觉,移开了眸子,轻叹一声道:“梁姑娘,你对我的救命大恩,我永存腑肺,今生没齿不忘!”
听了这几句话,梁尚洁却由不住回过头来,那是一种发自少女内心的喜悦,带着三分羞涩、七分爱怜,向着铁傲霜,甜甜的一笑,跑出门外。
差不多中午的时候,梁一波自外面回来,他带回消息说,由布政使衙门颁布下一道严令,各州县府画图悬金缉拿杀人凶犯狮头怪人“金天秋”。
对于金天秋这个名字,他们并不熟悉,可是“狮头怪人”他们却是倾慕已久了。
其实不止他们兄妹,在整个滇中地方,提到“狮头大侠”这个人来,简直是无人不知,而事实上,他们对于这个著名的传说中的奇人侠士,却是知道得那么少,直到布政使衙门颁出了告示,他们才知道这个心仪已久的侠士,大名叫做金天秋。
当然,民间对于这项反应是冷淡的。
梁一波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妹妹,兄妹二人不胜惊异之至,消息透露出,布政使的长子蒲方,在其父六十大庆的当晚,被狮头怪客取了首级,而后那狮头怪客遂又以其子的人头,权充寿礼,与布政使蒲松明上寿,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
布政使蒲松明官声一直不好,大家对于这件事喜多于悲。
尤其是他那个长子蒲方,在昆阳州官任内,无恶不做,百姓恨恶之情,不足言表,现在听到这件事,无不颔首称快。
梁一波心情极为愉快地把这项消息带回来,而且特别关照铁头三弄了两样菜,把自酿的“美人醉”开了一坛,以示庆祝之意。
从外表上看过去,他约有二十四五的年岁,浓眉大眼身材硕长,深邃的目光中,有机智与深沉,完全不像一般年轻人的轻浮与不安。
今天,他显得愉快极了,满满的干了一杯,看着梁尚洁笑逐开颜道:“蒲松明素日欺压百姓,今天想不到会有此一场,真正是大快人心了!”
梁尚洁道:“这也是他为官不义的报应!”
梁一波道:“现在外面风雨满城,到处都是官人,要捉拿狮头大侠,他们哪里有这个本领?”
说到此,由不住又皱一下眉头,道:“不过,据说那狮头大侠离开蒲家之时,却是受了重伤。”
梁尚洁一怔道:“要不要紧?”
梁一波道:“这就不知道了,现在官人正在挨户搜查,大概也快来到我们这里了!”
梁尚洁忽然想起一事,道:“啊!我还有一件事没告诉你,刚才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和铁头三救了一个人!”
铁头三在一边笑道:“好说,全是小姐的功劳,我不过在一边打杂罢了!”
梁一波道:“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在哪里?”
梁尚洁道:“姓铁,受了毒伤……不过现在已经不碍事了,我把他暂时留在客房里。”
梁一波想想,面现惊喜道:“莫非他就是狮头大侠?”
梁尚洁和铁头三,俱都一愣。梁尚洁遂笑道:“不会吧,你不是说过狮头大侠姓金吗,人家是姓铁!”
梁一波站起来,略觉失望,道:“走,我去瞧瞧他去!”
一行人来到了铁傲霜所居住的客房门前,梁一波放轻了脚步,梁尚洁要叩门,梁一波向她摇摇手,然后悄悄推开房门。
房门才开,冒出了一股剧烈的浓烟,烟中渗合着硫磺气息。
三人大吃一惊,却闻得铁傲霜的声音道:“来人可是主人兄妹么?”
梁尚洁道:“铁兄你在哪里?……我哥哥来看你了!”
铁傲霜笑道:“太不敢当了!”
浓烟之中,探出他的身子,望着梁一波道:“贤兄妹对我恩重如山,何劳再来探望?”
梁一波道:“方才返家后,才知壮士受伤之事,特来看望……”
铁傲霜道:“如非令妹打救,此刻早己没有命了……”
梁一波道:“壮士燃点硫磺……可是在去体内余毒么?”
烟雾中的铁傲霜一笑道:“梁兄高见!”
说时,推开了一扇窗,室内的浓烟遂即向外消散,铁头三早熏得受不了,一个劲的咳嗽,赶忙跑到窗前,作了几个深呼吸,一面回头道:“铁相公,你是干什么呀?简直熏死人啦!”
梁尚洁道:“你知道什么,铁相公是内行,这叫做‘磺烟去九毒’……”
铁傲霜闻言冷冷地道:“姑娘只说对了一半,其实我是用来遮人眼目罢了!”
黄烟渐次地散开,铁傲霜此刻靠在一张竹椅坐了下来,由他神色上看过去,他比之方才复元多了,可是还显得很虚弱。
看着梁氏兄妹,他叹息了一声,道:“那个害我的仇家十分厉害,并且擅于晶球透视之法,我不得不略加防范!”
梁一波上前激动地说道:“莫非你就是狮头大侠……?”
铁傲霜摇摇头道:“我不是的……狮头怪客岂像我如此不济?”
梁尚洁一笑道:“我哥哥这个人就会瞎疑心,因为外面传说狮头大侠负伤潜逃,铁兄你正好在这里,所以他以为……”
铁傲霜冷冷一笑道:“这件事太凑巧了,蒲松明多行不义,早晚必定不得善终,而且……”
他咬了一下牙,恨恨地道:“他多半会命送在那狮头怪人手里……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梁一波叹道:“愚兄妹自来滇中后,多次听说过狮头大侠的种种义行传说,衷心钦慕之极,只恨无机会识荆,但愿皇天佑他,得报大仇才好!”
铁傲霜苦苦一笑道:“那狮头客果真未死,听到了梁兄这番话,也足可鼓舞安慰了。”
梁一波道:“铁兄你真会说笑话!”
梁尚洁道:“铁兄的身体尚未复元,哥哥我们走吧!”
铁傲霜一笑道:“不忙!”
他眸子在梁氏兄妹的身上一转,徐徐地道:“贤兄妹举止高华,绝非市侩中人,花石岭想必暂居之地……莫非在此有什么未了之事?”
二人闻言微微一变,梁尚洁正要开口,梁一波却抢先笑道:“铁兄神目,明察人微,愚兄妹本非操此贱业之人,只是家门发生变故,家资耗尽,辗转流离才来到这里,倒也没有什么未了之事,只不过是静居糊口罢了!”
铁傲霜微微一笑,便也再不多说。
梁一波遂向其妹说道:“铁兄大伤初愈,我们告辞吧!”遂又向铁傲霜道:“外面查访那位狮头大侠很紧,家家户户搜查,铁兄静居无事,最好不要外出,以免生些不必要的误会。”
铁傲霜道:“多谢关照!”
梁一波道:“弟处尚留有些化毒的余药,乃先祖早年所留传,等一会我送过来,铁兄日服三次,定必会加速康复!”
铁傲霜道:“贤兄妹真乃义人也,大恩不言谢,只待留让异日再图报答了。”
梁一波笑道:“铁兄这么说,实在置愚兄妹于无地了,请善自珍重吧!”
说罢,二人告辞出屋,谁知方一转身,却见一名官差带领着五名衙役迎面走来。
铁头三赶上几步,道:“喂……你们怎么走进来了?干什么的?”
好凶差官,瘦削一张脸,歪戴着帽子,一脸盛怒不屑状,闻言瞪眼道:“干什么?搜人来的!”
说罢扬了一下手上所持的公文,大声喝道:“搜!”
五名差役立时散开,向各屋奔去,梁尚洁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拦在铁傲霜门前,表面上作出笑脸,道:“怪事,我们这里也没有窝藏犯人,搜个什么劲儿呀!”
那差官本是一脸盛怒,却忽然变成了一副笑容,摇晃着身子走过来道:“大姑娘,你哪里知道,这两天上面命令,要查那个狮头怪人,我们奉令挨户搜查,实在是不得已……嘻嘻!”
梁尚洁道:“我们家没有犯人!”
那差官上下打量着她,神色迷迷的样子,道:“大姑娘你十几岁了?怎么说话这么重呀?”
梁尚洁蛾眉一竖,正想发作,梁一波却摇摇头道:“你们查完了没有?”
那差官斜眼冷笑道:“急什么呢,查完了自然会走路!”
说时,几名差人陆续转回复命,均报称没有发现,那差官却冷冷一笑,道:“还有这间房子没查……”言罢,大步向前,梁尚洁神色一变,赶忙道:“这房子没有人,是空的!”
她说时,把身子一横拦在了那差官面前,差官脸色一沉道:“怎么样,大姑娘你要扰乱官差?”
梁一波伸手拉住妹妹,冷笑道:“怕什么,叫他们查吧,我们也没窝藏人犯!”
那名小差官嘻嘻一笑,耸了一下肩膀,走向房前,霍地推门而人。
室外梁氏兄妹及铁头三,均不禁吃了一惊。
虽说他们认为室内负伤的人并不是对方要搜查的狮头怪客,可是这种情形之下,想要分辩是很困难,俱不禁为那负伤的铁傲霜暗中担忧。
可是此刻要想阻止,已来不及了。
那名差官霍地拉开了房门,冲进房内,梁氏兄妹赶忙跟进去——
出乎意料之外,房中竟是空无一人,本来凌乱的一床被褥,这时也铺得平平整整的,就像从来没人睡过一样……
梁氏兄妹同样地惊怔住了,可是却也松了一口气。
梁一波冷冷一笑道:“怎么样,可有人藏在里面?”
那差官本来十拿九稳地认定里面有人,可是却没想到会扑了个空,他冷笑着又推开了窗户,四下看望了一下,一个影子也看不见,心里着实气恼,他认为此事必有蹊跷,眼睛就越发的尖锐。
他探头窗外,无意中向上一瞟,顿时大吃一惊——他看见一个人“大”字形的贴紧在距离窗帘之上三尺的帘板上,这人是用两只手和两只脚倒贴在木板上,整个人反贴着,像是一只壁虎。
小差官的眼直了,这突然的发现,一时使得他忘记出声招呼,却也不容他再出声招呼,就见那反贴在帘板上的,探出一只手,骈二指向外一点,那名差官只觉得身上忽然一凉,“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室内的梁氏兄妹及数名官差,眼看着他晃晃悠悠地又收回了头。
像是忽然得了什么病似的,他面部肌肉抽动着,开口无声,四肢又是那么的无力,一步步地向着门外走出。
室内诸人,均不胜惊异。
和那差官同来的几名差人,彼此面面相觑,赶忙迎上去拉住他。
一名差人道:“方头儿,你……怎么啦?”
“方头儿”软绵绵地回过头来,开口无声,他想把方才所见告诉他手下,可是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而且,甚至于他连抬一抬手的力量都没有。
就这么,他像是揉出来的面人儿似的,慢慢地瘫下了身子,再也不能动了。
五名差人用力地架起了他,“方头儿”就像喝了宿酒也似的,垂着头,再也不能言动。
梁氏兄妹俱是内行人,目睹着“方头儿”这份模样,心中都有些明白,当然他绝不会是忽然得了什么病,只是此刻却不能点破,彼此心照不宜。
梁一波鼻中哼了一声道:“这位差官八成是忽然中了风了,你们还不快抬着回去。”
铁头三嘻着一张大嘴,道:“快回去吧,别死在半路上可就麻烦了!”
五名差人无可奈何地抬着方头儿,不胜狼狈地走了。
正如铁头三所说,这方头儿是否还能活着回去,可就说不定了。
铁傲霜在梁家养伤,一瞬眼己是第三天了。
清晨,他离开所居住的这间房子,步向室外,清冽的晨风,扑面吹进来,使得他精神为之一爽,身上的余痛,恍然全失。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株百合花,在晨风里含着笑脸。
他弯下腰,掐下一朵,在鼻子里嗅嗅,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自从他负伤以来,难得有像今天这么心情开朗过。
当然,他之所以能够伤愈复元,完全是此间主人梁氏兄妹一手所赐,正因为如此,对于这一对兄妹的出身来历,他也就起了一种好奇,实在猜不透,这兄妹两个人是什么来路?
绕过了这座花池子,就到了他们兄妹所居住的那栋草舍,草舍和前面的酒店“五凤楼”之间,是由一道走廊所连接,这中间是有相当的一段距离。
铁傲霜突然兴起,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他蓦地腾起身子,向着草舍掩近。
草堂的门窗紧紧地关闭着,铁傲霜身子方一靠近纸窗,这时发觉出里面有尖锐的暗器破空之声,那种细微的暗器破空声时发又止,却是如同穿梭般地来回起驰着。
伸出小指,轻轻地纸窗上一点,点破了一个小孔,铁傲霜试着走近,向里面窥探。
草堂内地势甚是宽敞,梁氏兄妹二人各着着劲服,来回的在疾行着。
怪的是,兄妹二人不时地向空中探手,每一探手,即有一线银光脱手而出,连带发出一般破空之声。
一角,竖立着一具大小和人相似的木偶。
猛然一看之下,真可能错认是一个人,其实是一个穿了衣服的木人,那木偶雕刻成一个瘦长的老人模样,配着一部黑色的长须,五官眉目,真可说维妙维肖,栩栩若生!
令人惊异的是,梁氏兄妹手中所发出的暗器,是一种长约三四寸的银色钢针,兄妹二人几乎出手一致,而投射的目标,竟是那木偶的双瞳!
片刻之间,木人一双瞳子上,已刺满了钢针,梁氏兄妹投发暗器的手法,异常的高明,所发出的钢针,没有一枚落空,根根都准确地刺在那木刻老人的瞳子之上,直到双目间已无空隙为止。
窗外的铁傲霜不禁看得心惊肉跳,使他吃惊的,当然不仅是兄妹二人这种高超的暗器投射手法,而是那具木刻的老人!
铁傲霜认为这木刻的老人,不能视为一般练习暗器木靶子来看,其中或许隐含着什么机密在内。
果然,他这种怀疑,从梁氏兄妹目光之中的愤怒已得到了证实。
兄妹二人那种怒愤恨恶的表情,仿佛面临的不是一具木偶,而是一个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必欲杀死对方而后快!
那木刻老人全身上下,都可以很清楚地发现斑斑刀剑伤痕——这时,梁尚洁已由木人双瞳上拔下了钢针。
梁一波走过去,恨恨地叹息一声,他那含有无限怅惘、气愤的目光,在木刻老人身上转了一转,顺手拿起了一块黑布,覆盖在木人头上。
然后他回头对梁尚洁道:“我似乎感觉到,他快来了,时间差不多了!”
叹息了一声,他感慨道:“八年了……已经八年了,我们的仇恨,究竟还要忍到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能练成绝技?……”
梁尚洁面色一片铁青,她冷笑道:“哥哥,我看他未必就像你所说的那么厉害,我们那套‘散花残月剑’,虽没有十分的火候,却也有七八成威力,两个人联手,我就不相信打不过他?”
梁一波看了妹妹一眼,冷笑道:“你知道什么?……这人要是如你所说,爸爸当年焉能会死在他手中?”
梁尚洁道:“爸爸是一时大意,才会死在他的‘小天星’掌力之下的。”
梁尚洁摇摇头,苦笑道:“不是的,……平心而论,爸爸当年对付他,实在已用出了全身的劲力,只是对方武功太高,下手又毒,才终于丧命在他手下……”他低头叹息了一声,虎目内,蕴含着无限的悲愤。
窗外的铁傲霜,这时才算听出了一些眉目,心中原有的疑团,总算解了开来。他才知道,梁氏兄妹所以居此僻野,目的是在逃避一个厉害的仇家,而那木刻的老人,多半也正是他们那个仇家的造形化身。
这样,他不禁更加关切地往下听。
梁尚洁听了哥哥的话,冷笑道:“我就不服气,早晚要斗斗他!”
梁一波道:“前几天我外出时,已经探知这个老儿已离开了四川,多半已来了云南,要是他真的来了云南,我们早晚会见着面的!”
顿了一下,他又道:“听说这老儿,近年来收伏了一只白顶巨鹰,以之对敌,无往不利,我们却要小心了。”
梁尚洁正要说话,梁一波忽然叱了一声,道:“什么人?”
他说时,双掌一错,蓦地腾身而起,用“龙行乙式穿身掌”的手法,直向窗外扑去。
巨大的掌力,立时震开了窗扇,紧跟着,梁一波身子电一般地已闪出!
就在他腾身扑窗的刹那,铁傲霜也同时地腾起了身子,起势较梁一波更快上了许多,不过是飘闪之间,已然掠上了草堂,落向花池子右面,一闪而逝。
梁一波那么快的势子,依然是扑了个空,紧跟着梁尚洁也掠身而出,兄妹二人四只明锐的眸子,四下搜索着。
梁尚洁奇怪问道:“哥哥,你看见了什么?”
梁一波疑惑地道:“奇怪,我明明看见窗前有个人影子,怎么忽然又失踪了?”
梁尚洁一声不响地走到窗前,仔细地查看了一下窗子,这时被她发现了纸窗上点破的小孔,面色顿时一变,梁一波走过去细看了一下,冷冷一笑。
梁尚洁道:“有人偷看!”
梁一波目光一转,点点头道:“这人好高的身手,不过,却不像是仇人一边的!”
梁尚洁道:“你怎么知道?”
梁一波冷冷一笑道:“以此人轻功而论,必已达到‘凌空飞羽’地步,武林之中具有这种身子的人,尚不多见,如果他是怀有敌意,你我焉能是他对手?自然他也就不会再躲藏了。”
梁尚洁点点头,认为哥哥分析得很对,却奇怪地问道:“那你看会是谁呢?”
梁一波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必多问,我想这个人早晚会露出本来面目,说不定对于你我有所裨益,也未可知。”
傍晚时候。
铁傲霜来到了前院的酒馆“五凤楼”,他一个人要了两盘菜,一壶“美人醉”,独斟自饮,倒也其乐融融!
酒保铁头三坐一边,扇着大芭蕉扇子,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他在瞎聊天。
铁傲霜今夜兴致很高,一连喝了三壶酒,铁头三很惊奇地道:“铁相公,您老是海量那,来这里喝美人醉的,就没听说过,能有人连喝三壶的。”
铁傲霜放下空酒壶道:“果然是好酒,再来一壶!”铁头三一怔道:“还要喝?”
铁傲霜一笑道:“你不是说没有人能过三壶么?我就喝给你看看,喝了酒,好有胆子办事。”
说完,伸手向外指道:“你看,有人来了。”
铁头三回头一看,果然见两个人大步向店内行来,铁傲霜却于这时,把头垂了下来。
进来的两个人,一高一矮,三十左右的年岁,前面那个身材略矮的人,穿着玄色的一袭长衣,翻着一对白袖子,面色苍白,而现虚肥,看过去很有几分派头,他右手搓揉着一对玉核桃,那只手其红如血,和他苍白的面色,完全不符。
在他身后跟进的一个人,看过去岁数比他略大几岁,瘦瘦高高的身子,一张脸瘦削无肉,陷在目眶内的那对瞳子,又黑又小,却是精光四射,咕咕噜噜在眶子里转动着,这人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衣,也似太大,裹在他瘦躯之上,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了,再看他头上那一撮黄渗渗的头发,就像鹦鹉般地竖立着。
这个人左手提着一把十分细长、绿蛟皮刀鞘子的长刀,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酒馆。
铁头三忙迎上道:“二位客官要喝酒么?”
前面那个矮个子,冷冷一笑道:“不喝酒,只问你几句话!”
铁头三一怔,遂笑道:“行!你们打听什么事吧?”
矮个子哼了一声,手里搓着一对玉球,哗啦哗啦响个不停,一面上下打量着铁头三,十分傲气地道:“你们这酒馆开了有多久了?”
铁头三笑道:“总有八年了。”
后面那个黄发瘦子,十分不耐地道:“就干脆说吧,我们是衙门里来的,这几天,你看见有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矮个子指了一下对面,插口道:“从树林子出来什么人没有?”
铁头三怔了一下,摇摇头道:“这……倒没看见。”
黄发人摇头道:“不能够,你再仔细想想,那个人八成还受了伤,个头有这么高。”
他比了个手式,铁头三又摇摇头,嘻嘻笑道:“对不起,我没有留意。”
那矮一点的人,双目一瞪,道:“有没有什么人来这里喝酒?”
铁头三摸摸头道:“喝酒……的人当然是有,可是没看见有受伤的。”
黄发人气忿地坐了下来,沉重地把手里的刀放了下来,嘴里不干净地道:“操他个娘……我就不相信那个姓金的会生了翅膀,他会飞?”
矮个子皱了一下眉道:“你这家伙又沉不住气啦!”
一角传来声音道:“二位官老爷是抓犯人?”
二人循声看去,可就看见了喝酒的铁傲霜,不由微微一怔,那矮个子冷笑道:“不错,就是抓犯人!”
铁傲霜带着三分酒醉站起来,然后晃晃悠悠地走过来,道:“二位官老爷……我找着那个犯人,有赏没有?”
二人彼此对看了一眼,那黄发人冷冷一笑道:“当然有赏!”
矮个子立时显得很兴奋地道:“你发现了什么?”铁傲霜嘻嘻一笑,作出一副呆痴的模样,道:“是不是我就不知道了……是一个死人,在树林子里……”
二人立时精神一振,那个手搓玉球的人一闪身,到了他面一把抓住铁傲霜,大声道:“什么样的人?在哪里?”
铁傲霜含糊道:“是一个满头长头发的人……腿上全是血……”
黄发人立时由位子上一跳而起,双目发直,道:“在哪里?”
铁傲霜嘻嘻一笑道:“在下客居异乡,身无分文,在此喝酒,白吃白喝已积欠下甚多酒债……”
说完,手指铁头三道:“……都是这位小二哥代我垫付,……所以……”
矮个子不耐烦地道:“好了!好了!多少钱?你说吧!”
铁傲霜道:“不多,三十两!”
矮个子顿时一怔道:“三十两?”
那个黄头发的人,却已不耐,匆匆掏出了一小袋银子,向铁傲霜手里一塞道:“拿去拿去!有多没有少,你赶快带我们去,真要是找着了,我还有重赏!”
铁傲霜随手把银子抛给了铁头三,后者接银在手,看着铁傲霜直翻白眼。
他实在给弄糊涂了,呐呐道:“相……相公,这是怎么回事?”
铁傲霜向他施了个眼色,哈哈一笑道:“小二哥,你就别客气了,这位左大爷赏的银子,你就收下吧,不要也是白不要!”
铁头三还有点不大明白,直向着两个衙门来的人看,那两个人在铁傲霜乍然道出“左大爷”三字时,俱不禁吃了一惊!
身材较矮的那个人,一闪身,已然掠在了铁傲霜跟前,霍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厉声道:“说,你是谁,怎么知道他姓左?”
铁傲霜面无惧色,微微一笑道:“血手冯四海,金头鹰左飞,二位大老爷的大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一语道破二人的身份,更使得二人吃惊不已,那身材较矮的人正是“血手”冯四海,黄发瘦子也就是“金头鹰”左飞。
冯、左二人对看了一眼,半喜半惊,喜的是自己的名声,竟然如此之大,惊的是对方到底是何许人?
只是此刻,他二人脑中所急于想知道的,却是倒毙在树林子里的那狮头怪客,如果真是狮头客,那么带回他的尸体,不啻是大功一件!
“血手”冯四海松开了抓住铁傲霜的手,点点头,道:“你姓什么?闲话少说,咱们走吧!”
铁傲霜笑道:“在下姓铁,我们这就走了。”
说完,领先步出店外,冯、左二人忙跟踪而出,只剩下铁头三呆呆地站在店里,翻着了白眼儿。
且说铁傲霜一路带领着左、冯二人步人丛林。
那是一片广大的松柏树林,本地人俗称为“树窝子”,如果没有轻车熟路的人带领,差不多的行人客商,常常望而怯步,很少人胆敢冒险尝试进人。
目前,左、冯二人贪功过甚,又自信于本身精湛的武技,丝毫也不畏惧地同着铁傲霜步人树林。
铁傲霜大步前行,边行边说:“别叫野狗给吃了就糟糕了!”
左飞道:“还有多远?”
铁傲霜头也不回地道:“快到了!”
又走了一程,树林子越发的茂密,四外黑压压的,尽是些参天的古树,地上是积有尺许厚的枯叶,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好像整个脚都要陷下去似的,鼻中所能嗅到的,全是湿潮的腐蚀气息。
铁傲霜忽然站住脚,冯、左二人立时跟上去。
左飞道:“到了么?”
铁傲霜这时面色显得十分阴沉,冷冷地道:“大概到了!”
冯四海四下张看道:“在哪里?”
铁傲霜手指一处低洼的密林道:“那边!”
左飞道:“走!”
他正要纵身扑去,铁傲霜忽然伸出一只手,挡住了他。左飞一怔道:“怎么了?”
可惜,他并未十分看清楚铁傲霜的脸,否则他就会觉出这姓铁的脸上此刻所现出的表情,是那么的深沉而含有敌意!
铁傲霜用着冷冰冰的声音道:“二位老爷要小心,那林子里,可多的是流沙泥陷,一个不小心踏足其内,轻功再好,也是拔身不出!”
冯四海怔道:“那怎么办?”
铁傲霜鼻中哼了一声,那深沉的眸子,闪烁着精光,他眼睛看着前面,道:“在下曾去过那地方,二位在此小候,由在下先进去打探一番,如果发现那人尸体还在,再出来招呼二位如何?”
左飞点头道:“好,就这么办!”
铁傲霜看着二人,道:“二位千万不要走!在下去去就来。”
冯四海道:“你确定那怪人是死在里面么?”
铁傲霜一笑道:“当然确定!”
说罢,身子霍地腾起,纵身而人。
左、冯二人不禁都吃了一惊,他们骤然发觉出,原来这姓铁的,竟然身上藏有武功,由方才这一纵之势看来,分明是武林中一流身手,二人乍然有此惊觉,一时都呆住了。
冯四海开始觉出有些不对,他压低了嗓子,向左飞道:“不对,我看这姓铁的有点来路不对。”
“血手”冯四海冷笑道:“我看还不至于。”
才说到此,只见那低洼的林内,人影一闪,已来到了面前,二人乍然一看这出来的人,俱不禁大为惊骇。
原来出来的这个人,头披狮发,正是当日大闹布政使官邸的那个狮头怪人!
这一惊,真吓得二人三魂出窍,六神无主,情不自禁地开口“啊哟!”一声。
“金头鹰”左飞向后霍地一闪,飕!一声抽出了“烂银刀”,银光闪烁之中,他双手持刀,大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血手”冯四海右手探入怀内,向外一抖,一口三尺有余的缅刀也执在手中。
在二人夹迫之间,那狮头怪人一声朗笑,他向前走进一步,双手一分拂在脸上的长发,现出了本来面目,二人立时面色大变。“金头鹰”左飞骇然道:“你不是那个姓铁的……怎?怎么会……”
狮头怪客冷笑道:“你们看走眼了,为虎作伥的奴才,今天看你们还怎么逃开金某铁掌之下?”
身形一晃,已到了左飞面前,右手一扬,骤分五指,直向着左飞脸上抓去。
“金头鹰”左飞立时体会出由对方掌心之内,传出了一股莫大的劲力,他也不是弱者,身子向右面一闪,掌中烂银刀向外抖出去直劈狮头客前胸。
狮头客向后一滑,左飞的刀擦面而过,左飞待发觉不妙,再想抽刀,已来不及了。
眼看狮头客金天秋右手二指,疾若闪电般地已递了出去,只是轻轻的一敲,正中左飞持刀的手腕脉门之上,“当啷”一声,钢刀坠地。
金天秋足下一上步,叱道:“打!”
他第二次出掌,掌势如梭,容得指尖已挨到了左飞衣边,猛地向上一挑,现出了掌心,“碰!”一声,已击在了左飞的左肋之上。
“金头鹰”左飞倒真像是一只大鹰,蓦地腾身而起,噗通!一声坠倒在地,只见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儿,就不再动了。
这时“血手”冯四海已飞纵出六七丈以外,他身形起落,纵跃如飞,可是金天秋焉能放他得过?
金天秋带起了一声长啸,如同狂风也似的自后纵过,他嘴里厉声道:“冯四海,你纳命来吧!”
双掌一抖,排山倒海的掌力逼进而出。
可是,“血手”冯四海,显然较“金头鹰”左飞机警多了,眼看着他身子就地一滚,球也似的滚了出去。
凌厉的风力,自他头顶上呼啸而过,与此同时,他那疾滚的身子,蓦地向上一蹿,反身现腕,“刷!刷!刷!”一连掷出了三口飞刀。
三口飞刀出手呈品字形,几乎是一闪而至。
那头披狮发的金天秋,双手就空一舞,叮当!一阵乱响,三口飞刀已抓在掌内。
冯四海身子再闪,由左而右错出了丈许以外,“刷,刷,刷!”又是三口飞刀。
这三口刀出手形成一条直线,啸然而至!
此时此刻,旁观那金天秋的处境,的确是险得很,三口飞刀一闪而至,金天秋随着飞刀的来式,霍地倒了下去。他那么直挺挺的平倒下去,似乎和刀势一般快,任何人看过去,都会认为他是中了飞刀,“血手”冯四海骤然腾身而起,身随刀下,掌中缅刀照准金天秋倒下的身子,分心就刺!
好毒辣的手法!两个人甫一接触,冯四海倏地腾身而起,黑暗里,似乎看见那狮头怪人金天秋的一只手,由冯四海肋胸骨之间快抽而出。
带来悲厉的一声惨号,“血手”冯四海足足翻出三丈以外,然后噗通一下摔下来。
鲜血狂蹿而出,暗影中,冯四海就地折腾疾滚着,不久就不动了。
披着狮发的金天秋,狂笑了一声,身形骤闪,疾若飘风的已向林外跃出。
当他重新步出林外时,俨然又回复了本来面目,依然是寄住在梁氏兄妹家内的客人——铁傲霜!
一项严重的错误发生了。
当一弯上弦月冉冉升起的时候,稀薄的月光,穿过无数的枝丫,投射在松林之内,投射在那两具倒毙的尸体之上,气氛是凄凉的!
蓦地——其中之一在剧烈的一阵颤抖之后,坐身而起,然后拉着一截松枝,站起来。
然后,他跄踉着,一步步地向着林外的方向步出。
这人是冯四海,在金天秋的“穿心手”下居然能逃得活命,不能不谓之奇迹!
他挣扎着不死的身子,一步步地向松林外走出,他要把金天秋没有死的消息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