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来,武林中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老一辈的退的退,死的死,很少再能找到几个能够仍然称雄江湖的了。而年轻一辈的能人奇士,却是如同“雨后春笋”,一时人才辈出,确实令人刮目相看,不可轻视。大江南北,新近拔起的几个顶儿尖儿的人物,比较值得一提的是武岭新秀,“铁旗”盛云飞,四川的诸氏兄弟——诸龙,诸虎,陕西的“兜云手”常三郎,两广的“七金龙”,河南道上的“黑虎”武天威。
这几个人,在江湖上或正或邪,都有极高的声誉,武功也都是众所周知,所谓的高手。
然而,由最近一年的趋势看来,更值得一提的还有三个人,这三个传说中,是两男一女。
两个男的,其中之一,乃是新掌“行易派”掌门人的“金麒麟”方坤,和惯走边疆的“日月轮”左秋阳。
关于“金麒麟”方坤这个人,据说已得该派元老“矮叟”熊谦先生的真传。
据说“矮叟”熊谦在退隐前一年,在江西庐山“紫云洞”结庐时,曾召见其手下五大弟子,暗察五人禀赋,以及向学的毅力,以定择其一而传以绝技,接掌“行易”一派。
在当时,那位少年“方坤”以超人的资禀,过人的实力,赢得“矮叟”熊谦的赏识,特别挥退其他四人,辟室而授以生平绝技——“少阳神功”,继而承接“行易派”,成了行易一派第十七代掌门人。
“金麒麟”方坤接掌行易派后,广收弟子,四海论交,其人貌相英俊,奇的是双耳之一,不知是涂以“金漆”拟或是装置的假耳,总之,其中之一,是一只金光闪闪的金耳。
这其中,知道内情的也不少,尤其行易派中的人,都知他本名“方人杰”,“方坤”是后来改的名字,至于那只后来装成的“金耳朵”,却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至于另外那个‘日月轮”左秋阳,这个人,大家对于他知道得就不太清楚了。
传说中“日月轮”左秋阳,亦以貌相神俊清秀,见称于江湖,其人武功绝高,生性怪异,但却有一腔侠心义胆,爱打人间不平事。
这个人大家对他都很敬畏,但是能得以见“庐山真面目”的人却不多。
最后,再提到那个女的,咳!知道的人那就更少了。
人们连这个女的姓什么叫什么也弄不清楚,有人说她性“胡”,有人说姓“传”,又有人说她姓“卜”,不过有一点,可以证实的是,这个厉害的女人,是来自“雪山”,练有一身中原武林难以想像的奇异武功。
她性情诡异,动辄以杀,死在她手上的人,可是真不少了,奇怪的是天下的男人,只要会一点武功的人,好像都与她有仇,对于一些登徒子,薄幸儿更是绝不留情,来无影去无踪,此女惯施的兵刃,是一杆“水晶钻”——又是中原绝无仅有的奇怪兵刃。江湖上对于这个女人传说得太多了,可是如同对“日月轮”左秋阳的传说一样,大都是些“捕风捉影”之谈,很少实在的,只有那些身受其害的人,才能道出较真实的事实,可是那些身受其害的人,能够活着说此女真人真事的,真是“风毛麟角”,太少了。
自从传说“雪山”来了这么一个女人之后,武林中揭起了轩然大波!
当今武林所谓的“七门六派”,在西岳华山召集会议,预备共同对付这个女人,一些所谓的卫道之士,更是看不得如此一个女杀手样的人物,横霸江湖,杀尽天下的男人。
传说到了“行易派”的掌门人“金麒麟”方坤的耳中,这位掌门人所表现的疾言厉色,足以令人震惊。
他首先广发侠义贴,召集天下的英雄好汉,声讨“雪山”下来的这个女人。之后不久,他竟然把掌门人的印符暂时交给了师兄“九连环”罗先傅,匆匆离门他去,一时失去了踪迹。
一些老江湖耳濡目染,莫怪乎都要叹一口气,江湖上似乎酝酿着未来的大举仇杀,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大家都说年头变了,一派的大好湖山,却被几个出道不久的毛头小伙子,弄得一团糟,乌烟瘴气的……
于是,怕事的人,愈加的退隐深山,再也不能出山问事了……
西岳华山,群雄会萃,这一天好不热闹。
“华山派”的掌门人——“金刀”夏侯风,一大早起来就在东门“环山草廊”,以佳肴美酒,盛情等待来此聚会的所谓武林中“七门六派”的各掌门人,以及天下的武林英豪,高人侠士。
商谈的第一要务——合力阻杀雪山下来的那个女人。
到了中午时分,这帮子人可都来得差不多了。
最后进门的是陕西“长安门”的首领“兜云手”常三郎,待他进来之后,会议正式开始。
“环山草廊”,顾名思义,是建筑在半山四周的环状长廊,建筑得十分别致,宽敞的廊道,全系以百年以上的巨材,整根的搭柱,再铺以平整的木板,抹以朱漆,看过去挺是壮观!
“金刀”夏侯风,偕同师弟“华山一剑”梁志,以及本门大弟子,列席恭迎。
“环山草廊”张灯结采,对于如此盛大的一个集会,不敢怠慢,这些千里迢迢,仆仆风尘而来的高人侠士,几乎没有一个不是江湖上的知名之辈。
照理说,这些人物聚集一堂,旧友新知,理应是一团喜乐融融才合正理,可是事实上却大不然,为什么?且听听“金刀”夏侯风的一篇讲词。
这位白发皤皤,年已花甲的华山派掌门人,心情十分沉痛地起立致词。
他说:“各位参与盛会的武林前辈,高朋贵友!今天你们能来到了敝帮,大家聚会一堂,接受华山派兄弟此次的款待,实在是荣幸之至……”
清了一下噪子,他接下去道:“最近几年来,江湖上风云险恶,武林人物自暴自弃,不能自我约束,当然是构成这种风云险恶的原因之一……”
廊子里起了一阵骚乱,人人附和着他的语气,谈论着不已,待这阵骚乱稍微平静下来,夏侯风才又接下去道:“……但是,今日以兄弟来主持的这个盛会,姑且先不谈论这种武林自律的法则,而是……”说到这里,他那张满布皱纹的老脸,显得十分激动,下巴上的肉不停地收缩着。
脸上带着几分冷笑,他说道:“各位当然都知道,本年开年以来,传说着的有关那个‘雪山魔女’的事情!”
四周围“轰!”一下子,立时乱开了,众口纷纷,诉说不一。
“金刀”夏侯风双手在空中虚按着,甚久,才止住了这阵子骚乱。
然后,这个老头儿才又接道:“大家对于这个怪女人的传说不一,有人说她是雪山下来的,还有人说是从异域来的……对于这一点,兄弟曾有过一番深入的调查。”
廊子里,立时就静了下来!
“金刀”夏侯风很慎重地说:“兄弟的看法,此女是来自雪山,这一点是不会错的!”说到这里,他很沉痛地道:“……敝派有三个门人,并且为此丧命,敝师弟——梁志,曾亲自与那个魔女动过手,不幸丧失一臂……”
大家全都吃了一惊!
吃惊的原因,不止是为了梁志曾亲眼目睹那个怪女人的一切,最大的原因是,“华山一剑”梁志,何以能够逃得了活命?
众人的目光,于是很自然地投落在那位“华山一剑”梁志的身上。
在这种情形下,“华山一剑”梁志,只得站了起来。
众人从他左臂空虚的一截袖子上看来,此人果然是断了一只胳膊。
“金刀”夏侯风苦笑道:“有关那雪山魔女最精确的报导,请听敝师弟亲口叙说——”
这时“华山一剑”梁志向着举座各人弯腰鞠了一个躬。
梁志冷冰冰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他一对眸子,扫视了四周一眼,愁苦地,哑然道:“那个魔女,年岁不大,大概只有二十五六……也许还更小一点……”众人发出一阵惊叹之声,纷纷又谈论了起来。
梁志接下去又道:“用的是一柄奇怪的兵刃,名叫‘水晶钻’,两头都可伤人,能够一出手,连点人身七处大穴……”
在座的人,当然不乏高手。
可是梁志这番话,把在座所有的人,都吓住了。试想,出手点人穴道一处的,自然不算什么高手,能点两处穴道的,武林中也大有人在,可是一出手能点三四处穴道的,却不多见了,不过是仅听传说某人能够而已。
可是梁志口中所说的这个魔女,竟然能在一出手之间,连点人身七处大穴,这简直是骇人听闻的事情。
如果这几句话,不是出自身尊位高的“华山一剑”梁志口中,任何人都会以为他是在信口雌黄,危言耸听了!
“华山一剑”梁志看了在场各人一眼,苦笑道:“在下武技平凡,实在不是她的对手!”
来自两广的“七金龙”之一马鹏九哈哈一笑,此人素以豪迈见称江湖,说话最是口无遮拦。
当下笑声一顿,大声道:“梁师父,你太客气了……你且说说,你这胳膊是怎么断的吧!”
“华山一剑”梁志脸上一红,怒看了他一眼,冷笑道:“不瞒马老师说,在下和那雪山少女动手,不满三招,就为她点穴定住了身子!”
马鹏九道:“以此女平日个性,凡是武林人士,落在此女手中,万无活理,何以梁兄你独能幸免?”
梁志面色一沉道:“依马兄这么说,兄弟是应该死啰,马老师你不要急,此事兄弟自有安排!”
众人轰然一笑,可是立时止住。因为这实在不是谈笑的场合,而且感觉到梁志语意未尽,值得回味。
马鹏九面色不自然地笑道:“马某不是这个意思,梁兄你不要误会……”
“长安门”的“兜云手”常三郎起立道:“梁师兄不要错会了意,今日之会,大家是在了解这个女杀手的武功为人,马朋友也许是对事不对人,梁师兄不要误会!”
“兜云手”常三郎,在武林中虽是后起之秀,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武功极高,言不轻发。
此刻经他如此一说,大家俱都点头称是。
马鹏九道:“对!马某正是这个意思……”
“华山一剑”梁志点点头道:“兄弟哪敢误会马兄,常帮主这么一说,显见兄弟是失礼了!”
他无限气馁地道:“那雪山魔女,确实是武技高超,兄弟出道江湖已二十余年,还是第一次见过!”
常三郎皱眉道:“她是什么家数?”
梁志道:“这个……以兄弟浅薄的见识,此女像是当年‘雪山老人’查洪的路数……”
在座各人,面色俱都惨变,面面相觑。
四川来的诸氏兄弟之一诸虎,摇摇头道:“梁兄弟,这么说就不对头啰!”
他那一口浓重的四川腔调,顿时引起了各人的注意。
大家都知道这兄弟两个,在四川一省,声望极高,在华阳开帮立舵,成立“十二连环坞”,设“龙虎堂”,弟兄二人每人都有一身软硬功夫,尤其是练就的“绵掌”都有十分的火候。
诸虎这么一说,大家倒都要听听他的见闻了。
他打着一口四川话,说道:“雪山老人四十年以前早就坐化了,梁师父你说那个女娃儿,格老子的不过才二十儿岁,朗格凑得拢吗?”
在座见他说得有趣,俱都笑了。
诸虎摇着手道:“不要哄,不要哄,龟儿,这不是摆龙门阵,谈正经事嘛!”
群雄听他这么说,一时笑得更响了。
诸虎胀红了脸,瞪眼想要骂人的样子,他哥哥诸龙拉了他一把,硬把他拉坐下来。
“金刀”夏侯风忙站起来道:“诸二帮主说得有理,那位查老前辈在四十年前,已坐化在大雪山……据说此老并没有传人……这就奇了!”
来自武岭的“铁旗”盛雪飞,闻言冷冷一笑道:“各位前辈的高见,在下深为折服!”
夏侯风知他必有所知,忙抱拳笑道:“哪里……哪里……盛少侠师承名门……”说到此,怔了一下,道:“是了……令祖‘夺命幡’盛秋海老前辈,与那位查老前辈,素称知己,莫非深知其中有什么秘闻不成?”
“铁旗”盛云飞含笑而立,抱拳行了个环礼,朗声道:“夏侯前辈说得不错,查氏门中,果有一段秘闻,也许与这位专杀男人的女杀手,有着若干的牵连!”
此言一出,四座群雄皆吃了一惊。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武岭新秀,以一杆“铁旗”驰名江湖的少年侠士盛云飞,微微一笑,从容地道:“那位查老前辈果然是没有传人!”
群雄一笑,盛云飞却紧接着道:“……不过,却有一个独生爱女,这件事,只怕江湖上知者几稀!”果然是一件秘闻,在座各人你看我,我看你,确实是没听人说过。
“铁旗”盛云飞长眉微扬,得意地道:“这位女士,名叫查三姑……在下稚龄时,曾见过一面,可以说得是貌若天人!”
草廊里鸦雀无声,却在全神聆听盛云飞诉说着这一段未曾耳闻过的“秘闻”。盛云飞顿了一下,道:“家祖隐居前曾对在下说过,这位查三姑早年因为情场失意,遇人不淑,遭人遗弃,因而变得心性诡异,仇视天下的男人……”
众人顿时明白了,立时畅论起来。
盛云飞抱拳道:“尚有下情未曾说完。”
在恢复平静之后,他又接下去道:“据家祖父说,那位查三姑武功高强之极,她不甘心受人欺骗,曾亲自下手,把欺骗他那个男人全家大小杀得一干二净,之后,再返雪山,就没有下文了。”
诸龙道:“可是据梁师父说,那位姑娘才二十来岁呀!朗格会是查三姑咧?”
“铁旗”盛云飞欠身道:“这就不知道了,也许那查三姑有驻颜之术也不一定。”
“兜云手”常三郎冷冷一笑道:“这也没有甚想不通的道理,也许雪山下来的这个女人,是查三姑所收的徒弟也未可知……”他继续分析道:“查三姑既有仇视武林男人的习性,他这个徒弟可能也会受师父的感染,这么说似乎没有什么说不通的道理了。”
大家相视点头,皆表示同意。
这一番精确的分析,似乎已然对于雪山下来的那个女煞星,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于是,大家相互起立发言,有人主张结伙到雪山去找那位“查三姑”理论,要她约束门下弟子,有的主张向查三姑散出武林贴,请她出山一论。
当然,这两种主张都是空洞的。原囚是雪山上的那位查三姑,谁也不敢真的证实她还存在,在座除了“铁旗”盛云飞知其人之外,根本就没有一个人知道有“查三姑”这个人,她是什么样,住在雪山什么地方,更是一个“谜”!
“铁旗”盛云飞于是又转间“华山一剑”梁志:“梁兄,那和你出手的女人,说些什么没有?”
梁志道:“倒不曾听她多说些什么……啊!”
他忽然怔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双眸子在场内转了一周,说道:“怎么不见行易派的方坤方大侠?”
人群之中,站起了一个身材伟岸,头发稀疏的高大汉子,大家都认识他,知道他是“行易派”掌门人“金麒麟”方坤的师兄,人称“九连环”罗先傅,是一个个性爽朗,武功甚高的猛士。
就见他抱拳尖声道:“敝派掌门人因事外出,有关敝派之一切,暂由罗某主持。梁兄询问敝掌门人有何高见?”
华山一剑梁志抱拳道:“在下忽然忆及,那个雪山下来的少女,曾问及贵派的掌门人方坤!”
“九连环”罗先傅一怔道:“莫非她认得我方师弟不成?”
梁志皱眉道:“这就不清楚了。她只是问在下当今行易派的掌门人可是姓方?在下回答她说不错是姓方。她就道可是方人杰?在下告之是方坤!”顿了一下,他看见举座之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于是又接下去道:“……那女人又问在下,方坤方人杰可是一人,在下告之确是如此……”
罗先傅一挑浓眉道:“这倒是怪事,他何以对敝派之掌门人如此清楚?”
四川华阳的诸虎,呵呵笑道:“格老子,那个女娃儿,要是想找方大侠出手,可是碰到了硬对头啰!”
诸龙忙道:“梁师父,那个女人,是不是预备找方大侠下手?”
梁志摇摇头道:“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正是因为在下说出了方大侠早先的大名,却想不到如此,竟使得她对在下手下留情!”
说到这里,他面上还带出了一些余悸,接着又道:“据她亲口说,男人落在她手中,万无活理,只因在下开释了她内心的疑团,所以,才破格饶我不死……”
他面有惭色地抱拳苦笑道:“在下学艺不精,有辱门风,返抵华山后,面请掌门师兄赐罪,不想夏侯师兄为人宽厚,非但没有赐罪,却还好言安慰……”
说到此,他顿了顿,接下去道:“在下所以苟且偷生直到如今,目的也是为了今日能够在盛会上,对各位做一个较合实际的口头报告,现在在下目的已然达到,已经无理再苟且偷生……”
浩然长叹一声,他大步走到草廊正中。
只见他向众人行了一个环礼,又转身对座上的“金刀”夏侯风一拜道:“多谢师兄多年来的关爱……”遂向四周众侠士唱然道:“我们侠义道中人,从不把生死放在眼中,大丈夫可杀不可辱,此次处理敝派事务,在下竟然受辱于妇人女子之手,虽然掌门人海涵,但在下却不敢苟生!”
言到此,他神色一变,“霍”地由怀中抽出一口雪亮的匕首,自向前胸要害处扎下。
一时鲜血飞溅,梁志身子一跄,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