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蓦地传来一声令人战惊的冷笑,一人用着冷厉的口音道:“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方坤倏地回头,就在自己身后,不及一丈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站着一个人!
这人看过去,年岁不大,顶多有二十七八的年纪,略嫌清瘦的一张脸,却带着几分书卷气息,身上穿着一件黄衫。
这么冷的天,他只是穿着一袭单衣,冷月白雪映衬着他,看过去显得十分单薄,消瘦……
“金麒麟”方坤,乍看此人,不禁大大的吃了一惊。
他虽然一时猜不透,来者是何许人,可是对方既能进身在自己身边不足一丈,而自己竟然未曾发觉,只这一身轻功,已足以令人吃惊!
黄衣人那一双眸子一扫地上的卜青娥,目光再次回到方坤身上,冷冷的道:“这位姑娘,可是误食了什么东西,中了毒不成?”
方坤见对方并未立时出手,料定他末见得就是自己的对手,心内顿时放了一半。
这时闻言,森森一笑道:“还没请教足下大名?”黄衣人道:”萍迹天涯,向不称名!”
说时,走近地下的卜青娥,弯下身来,皱眉道:“姑娘你中了什么毒?在下或可代为效力!”
卜青娥此时全身平直躺在雪地里,仿佛那阵剧痛已然过去,只是全身瘫痪,较诸先前更感无力。
她张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向着黄衣人看了一眼,张口无声。
黄衣人陡然吃了一惊,转看着方坤道:“莫非这位姑娘,吃了蛇藤细粉不成?”
方坤暗吃一惊,冷笑不答。
黄衣人迅速伸出一手,扣住了卜青娥一只脉门,略一定神,面色大变道:“啊……果然不错!”
他转脸向方坤道:“看来足下也是身具非常身手之人,却是如此乘人之危,罔顾廉耻道义之辈,你我之间原无仇恨,我这个人行事江湖,却也未同于一般!”
冷笑一声,他接道:“……似足下方才行径,死有余辜,只是我三年前,在淮阴失手,杀人过多,受了一次大教训,之后这几年以来,我从未再多杀一人!”
方坤听到此,心中微微一动,脑中突然掠过一人,他本想骤然向黄衣人下手的心意,立时止住。
黄衣人望着他冷笑道:“你虽罪大恶极,我仍然对你网开一面,只是下次再犯在我手中,却未能这般便宜了!”
挥挥手道:“你可以去了!”
“金麒麟”方坤微微一笑,道:“听足下口气,莫非是北天山的日月轮左秋阳左朋友到了?”
黄衣人森森一笑道:“虽然你有此目力,足见也非泛泛之辈,不知何故向一女子下此毒手?”
方坤面上一红,哈哈大笑道:“左朋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在下如道出此女名字,只怕左朋友你也会大吃一惊,恨其不死!”
黄衣人道:“她是什么人?”
方坤道:“最近江湖上闹得天翻地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个雪山上下来的女魔,左朋友你能不知?”
黄衣人闻言之后,偏头向地上的卜青娥看了一眼,内心着实吃了一惊。
“金麒麟”方坤冷笑道:“此女名卜青娥,为恶江湖,杀人无数,但是身受雪山派秘传,一身武功,天下罕有其敌,是以无可奈何之下,在下才存下置毒之念。”
黄衣人鼻中哼了一声,道:“暗计伤人更算不得什么英雄!”
方坤身形一闪,已来到了黄衣人身前。
黄衣人长眉一挑道:“你莫非要与我动手?”
方坤脑中一转,心忖江湖上盛传那“日月轮”左秋阳是一位少年奇侠,武功高不可测,如果真是此人,自己可不可不防……但是如果不是此人,岂非便宜了他?
当下忍着愤怒道:“在下无意与左兄对敌,只请把此女交还,容天下豪杰公论治罪!”
黄衣人冷笑道:“此事更不劳费心,此女果真是雪山下来的那个女人,我亦放她不得。不过,第一步,我先要为她解救了身上的剧毒才可!”
方坤怒道:“在下凭什么就信得过你?”
黄衣人道:“你非信不可!”
方坤骤然提起一股真力贯于右掌,尚未来得及发出,却见那黄衣人右手微微一抬,似吐似吞,忽的又收了回来,却有一股极大的无形潜力,迎面向方坤吹过来,使得他足下一跄,向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所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了,黄衣人的功力如何,已不需要真的动手,方坤已可体会出此人功力之深湛,简直高不可测,自忖无法取胜,乃思去志。
当下冷冷笑道:“此魔女乃武林公敌,既落在左兄你的手中,一切后果自由左兄负责,在下自会将此项消息,传送武林,乐得去此重任,告辞!”
言下抑拳转身,一路纵跃如飞而去。
黄衣人见他去后,才转过身来,却见雪地上的卜青娥,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自己。
他走上前道:“卜姑娘,如果你真是雪山派的传人,就不该如此轻率,上了方才那人的当,我久仰姑娘你的所作所为,只是今夜先不谈这些,先设法解开你身上的剧毒再说!”
卜青娥望着他,似想说什么,却是开口无声,她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
黄衣人道:“你如心中有知,当已听见我是何人,我名左秋阳,新近才来到长安不久,我住处离此不远,你可愿随我回去?”
说到此,就见卜青娥忽然张开双眼,目光之中,似有强烈的反感。
“日月轮”左秋阳道:“你意思我已明白,只是请恕由不得你……”
卜青娥目光之中含有询问之意,难得左秋阳智力过人,一望即知,当下一笑道:“姑娘你错了,我虽知你身中剧毒,但是你所中的‘蛇藤细粉’毒性太烈,我虽练就‘真气’内力,也只能从旁协助,若想为你全数解却,除非家师就莫能为力了!”
卜青娥目光一转,逼视向他,目光之中,似有强烈的问号。左秋阳看了一眼,冷笑道:“你这人也太多心了,我如存下害你之心,也就不必再救你了!”
卜青娥眨了一下眸子,似道:“你师父在哪里?”左秋阳一笑道:“你且随我来,一看便知!”
说罢,也不再征求同意,上前双手扶她起来。
卜青娥一双大眼睛,反射着极度的抗拒意识。只是左秋阳却佯作不知,抱持着她,一路起落长纵,只消片刻,已来到了那片废弃的旧黄陵地。
在散乱起伏的瓦石堆里,左秋阳抱持着卜青娥,身起如飞,兔起鹘落,已翻上了一片山岗,霍地拔身而起,足足有两丈高下,向着生满了怪藤的半堵红墙上附去。
那半堵红墙,高插人云,其上虽生满纠葛不齐的怪藤,然弥以冰雪,人行其上,可就十分不易,何况双手还抱持着一个人。
然而那左秋阳却是行来如此轻便,只见他身子微微向前倾斜着,只凭着一双足尖,飞点着雪面枯藤,一路揉升窜行着,其势快如飞矢,刹息之间,已疾行到了红墙顶端。
立身在这高有十丈的红墙顶端,向内望去,这才是真正的陵园旧地。但见陵园之内散布着百十块丈许见方的大石块,看似白云,星罗棋布,甚是醒目!
一般游客到此,常常会感觉到再无别处可供玩乐,而这些散乱的石块,不过是当年用以建筑陵园的柱石材料,如今倒塌废弃了,再无什么好看的了。如果仍有几个不死心的人,还想深人一究,保险他们会被这片星罗棋布的大石块,弄得头昏目眩,不胜疲劳而归。
这其中实在隐含着一个极大的隐秘,局外人很难想像得明白。
此刻左秋阳抱持着卜青娥,由十丈高墙上陡然飞身而下,纵身在这片巨石林内,由高处下望,但见他身子时左时右,时上时下,有如穿花蝴蝶一般,瞬息之间,已驰入石林尽头。
卜青娥虽说是全身瘫痪,提不起一丝力道,可是头脑仍然十分清醒,她嘴里虽然不能言语,可是内心却明白得很,那左秋阳此刻抱持着她,是用“乾坤七十二步”的身法在进行着,以此推想这片石林内,必暗含着极为高奥的一种阵图在内。
左秋阳抱着卜青娥,最后就立在一块大石前面,他低头看着卜青娥道:“家师移居这旧黄陵,已有多年,平日除我以外,不曾见过任何人,是否见你,还不一定,且试试你的运气如何。”
言罢,探出一手,向着石壁之上虚叩了一下,退后直立。
甚久,遂闻得一声异音,透石而出,那种声音,极似一只扇动翅膀的大黄蜂。
卜青娥初闻在耳,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甚久才分辨得出那是发自鼻内的一种声音,并且可以听出其内包括着不同的音阶,可以清楚的传达要说的话。
这真是一种怪异的通话方式,不由得卜青娥大吃一惊!
那声音在说:“那女人是谁?”
左秋阳摇头向卜青娥道:“什么也瞒不过他老人家!”
当下朗声道:“是一位姓卜的姑娘,因身中奇毒,徒儿自愧无能,恳求师父恩典!”
鼻音内含着不屑的冷笑,道:“为师不是曾告诫过你,在江湖上不要沾染妇人女子么?”
左秋阳长叹一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你忍心见死不救?”
鼻音传来阴森森的一声冷笑!
左秋阳眼珠一转,足尖飞点,倒退出数丈以外,小声向卜青娥道:“请姑娘原谅,家师因早年身世凄凉,恨透了世上的女子……”
说到此顿了一下,道:“我既带你来此,自然势必要见他一面,他如真不救你,我就一头撞死在他座前!”
卜青娥本来闭着的眼睛,忽然睁了开来。
她用一种从来未曾有过的眼光注视着左秋阳,目光内含着极为神秘的表情,似乎有感于左秋阳的义气激昂。
左秋阳重又关照道:“我师父耳目最是灵敏,是以不得不小声说话!”
说到此,他眉头微皱道:“……说也奇怪,我师父何以会如此憎恨世间的女子,尤其对于你们雪山派更无好感,姑娘需知,一待你口能言语,切不可吐露出身雪山之事,否则,当有杀身之祸!”
卜青娥目光一转,表示询问之意。
左秋阳苦笑道:“我也不得而知,姑娘虽技艺超群,但毒伤之下,却是反抗无力,是也不是?”
才说到此,前闻的异音,透石而出道:“你且带她进来再说。”
左秋阳面有喜色道:“家师已有应允之意,姑娘且同我入内再说!”
于是朗声向石后道:“弟子遵命!”
他身子向前一纵,站定之后,分出一只左手,向着巨石四角之上,各自轻叩了一下,但听得“克叭!”一声,紧接着吱吱喳喳的一阵细响,那高有三丈的大石块,竟然向左侧偏开出一道约有三尺宽的窄道来。
左秋阳抱持着卜肯娥快纵而入,那巨石复又重新关闭上。
现在出现于眼前的是一片幽雅的情景,在两排积满了白雪的柏树直引之下,可以看见正中的拱形古老黄陵。
正中,是用石板平整地铺成的一条甬道,直叩黄陵正门,那黄陵正门,是用古老的花岗石块所砌成的,其上也满生着藤葛茑萝。
左秋阳抱持着卜青娥一直走到了拱门之前,站定了身子,门内传出异音道:“进来!”
上前一步,左秋阳伸手向藤蔓间一根主藤上用力一带。克!克!声响,拱门开了一道石缝,左秋阳抱着卜青娥闪身人内。
这古老的黄陵内地势极大,在两列石人石马,金甲武士的供侍之下,正中陈设着四四方方的一口大石棺,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一位帝王葬在此。
此时天光渐明,透过十数个通气窗,照射进来的光线,已可以依稀的辨清内部的一切。
绕过了正中的石棺,左秋阳抱持着卜青娥拐入另一道甬道,向前行进约有数丈之间,面前现出一间石室。
石室内陈设的用具器皿,皆是青石所制做,两壁的石灯盏内、燃烧着灯炬,火光炯炯,照耀得满室通明!
左秋阳把卜青娥平平整整的放置在一张石案之上.回过身来,向着正前面垂着的一片竹帘冉冉下拜。
卜青娥在石案上,向着竹帘望去,隐约似可见帘内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人,只能看见他的坐姿,却是不见其貌是何等模样。
此时,左秋阳已向着帘内那黑衣人恭声道:“弟子已将负伤女子带到,请师父定夺!”
帘内人,用着前闻的异声道:“我已看见了,你且将她抱至为师座前!”
左秋阳答应一声,恭敬的把卜青娥平放在竹帘之外。
帘内人道:“卷起帘子!”
左秋阳答应一声,双手徐徐把垂着的帘子卷起来。
在卜青娥的意念之中,帘内人必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朽人物,哪里会想得到,居然大大的出乎自己意料。
原来那竹帘之内,不过方寸之地,却置了一个大蒲团,其上盘坐着一个白面无须,文士装束的人,由年岁上看去,不过是四十六七。
他身上披着一领黑色的绸质斗篷,自脖颈以下,连双足在内,全都遮盖在内。
这人双目深邃,天庭开阔,鼻正口方,确像是个英俊饱学之士。
卜青娥见他卜一双瞳子始终盯视着自己,不觉把眼睛闭上,却闻得黑衣文士道:“我生平最恶妇人女子,本不愿管你闲事,只是我这徒弟第一次有求于我,却不便不答应他。然而你却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肯为你解救所中的剧毒!”
在他说话中途,卜青娥忍不住睁开眸子,很是奇怪.原来对方说话竟然是完全用哼出的音阶,构成字句,那闭着的嘴,并未张开分毫。
天下用鼻子说话的人,只怕是绝无仅有!
卜青娥因此对于这个怪人,存下了极度的好奇心理。
黑衣文士炯炯光瞳,望着她道:“如何?”
卜青娥看着他,正不知何以表达自己的意见,却见身后的左秋阳欠身道:“师父,此女中毒过久,四脚瘫痪,口不能言,我看你老人家还是先救好她以后再说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