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林而出,洒在翠草地上,像是铺了一片金色的地毡,啁啾的小鸟,在日光下,蹁跹着五彩的羽翼,山顶白雪的映衬下,有令人焕然神爽的感觉。
一个面相儒雅、身材魁梧,着雪白长衣的年轻人含着微笑,踏上了这片人间仙土,脑中思索着离奇的幻想,直入松坪之内,在一棵古树之前,他发现了一块一人高的大石碑。
这碑上雕刻着五个大字为:“超、优、中、可、劣”。
字体色为暗红,最奇的是整个石碑之上,竟染满了暗褐色的印斑,近视之,则觉腥气扑鼻。
这一块莫明奇妙的石碑,再加上莫明奇妙的五个字,数十年来,不知令多少人迷惑费解,可是却也鼓舞着许多知情而心存野心的武林人士,白衣人正是知情者之一。
他含着微笑,把身上衣衫理了一理,弯腰在地上拾了一块干土,在那石碑上,最上的那个“超”字上,圈了一圈,然后后退了五步以外,弯腰长揖了一下,提气高呼道:“雪山老人快现身,武林人买艺来此!”他高吭的声调,响遏行云,可是并没有任何回音,过了一会儿仍不见动静,袁菊辰不禁正在疑惑,于是他转过身来,又高呼了一遍,依然没有回音。
袁菊辰不由甚感奇怪,心忖武林中既然有此传说,怎会是空穴来风?他重新转过身来,仰首峰上,老树纠葛,并无通路,而唯独碑前这块松坪,却是开展出足有里许见方,袁菊辰向前走了十数步,仰首峰上,再次呼道:“武林末学袁菊辰买艺来此,请现侠踪!”
风由四下吹来,吹得他冷飕飕的,他不禁有些失望了,可是当他回过身来时,他几乎惊吓得呆住了。
原来不知何时,就在那块大石碑之下,此刻正站着一个发如乱草,身着藏袄的老人。
这老人一头暗褐色的乱发,肩上斜背着一个大红色的葫芦,身着白色束腰藏袄,足踏一双芒鞋,身材高瘦,背部略略拱起,那样子像是自外沽酒方归。
他——这个怪状的老人,正在细细注视着那块石碑,他脸上微微带着一层冷笑。
袁菊辰心中一动,因见这老人形像,正与传说中相仿,当时不敢怠慢,倏行数步,躬身行礼道:“来者可是雪老吗?在下袁菊辰有礼了!”
这老人慢慢回过身来,袁菊辰立刻为他那种怪异的面相惊吓得怔住了!老者堪称得上一句货真价实的“面如重枣”,一层层的皱纹相叠着,远看过去,几乎分辨不出口鼻五官,再衬上他那一头乱发,真如同是一个山精海怪。
袁菊辰微微惊怔了一下,却并没有放在面上,这老人耸了一下鼻子,开口道:“你是来买艺的?”
袁菊辰点头道:“是!”
老人卸下了肩上的大红酒葫芦,打开葫芦盖子,仰天喝了几口,放下葫芦,沙哑的笑了两声:“少年,你出得起钱吗?你知道价钱么?”
袁菊辰从容笑道:“文章诗词本无价,只为赠送会心人!”
老人不由猛的一惊,后退了一步:“你是……”
老人镇定了一下,重新道:“你是谁介绍来的?”
袁菊辰哈哈一笑,故肆狂态道:“老先生曾以诗词会天下英雄豪杰,小可不才,不远千里而来,愿一展抱负,老先生又何故如此刁难,岂不贻笑大方?”言罢,负手冷冷一笑,大有不屑之意!
雪山老人舒了一下重枣的满脸皱纹,冷冷哼了一声,眯缝着小眼,打量着袁菊辰道:“足下年岁不大,火气倒是不小,你既如此说,可知我这‘五字碑石令’下的规矩么?”
袁菊辰挺身道:“岂能有不知之理?”
老人嗤的一声:“你且说来!”
袁菊辰放声道:“石前买技,不赊不欠,有买必卖,心甘情愿!”
雪山老人微微一笑,点头道:“很好,你既知情,可在买技不成又当如何?”
袁菊辰弯腰道:“碰碑而亡!”
老人哼了一声:“好!咱们击掌为誓!”他说着,缓缓举起了一只手来,袁菊辰上前,一连击了三掌,发出了“拍!拍!拍!”三声脆响,三掌既毕,袁菊辰后退了两步。
这位天山醉老目光又转向了石碑之上,眉梢抬着,徐徐冷笑道:“少年人,你未免自负过甚了些吧!这多年来,买技者固不乏人,却从未有一人敢圈超优二字,你有此自信么?”
袁菊辰微微一笑道:“小子幼读诗书,经诗子集自信尚能过目不忘,老先生请命题一试吧!”
雪山老人咧口一笑道:“好,好,你要买什么功夫呢?”
袁菊辰心中一动,徐徐踱了两步,舒眉道:“小可仅仅只求两套功夫,不知老先生可肯出售?”
雪山老人淡淡一笑道:“我是有买必卖的,不要说是两套功夫,就是二十套,只要你敢买,我就敢卖!”他顿了顿,问:“少年,你要买两套什么样功夫?”
袁菊辰低头想了想,慢慢抬起头来道:“一套是‘大三元吐纳真功’,一套是‘黑鹰散手’。”
雪山老人呆了一呆,冷冷一笑道:“这是谁告诉你的?秦胡子?还是小李?西凤?”
袁菊辰心中暗暗吃惊,原来这些人都来此,向他请教了,由此可知此老功力之惊人了!当时怔了一怔,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不认识你所说的人!”
老人用力地睁着那一双线也似的眸子,哼了一声:“不会吧?知道我这两手功夫的人并不多,是谁告诉你的?可恨,可恨透了!”
袁菊辰见他双手用力地互捏着,满面怒容,不由嘻嘻一笑道:“老先生何故如此动怒?你不是方才还在说有买必卖么?”
老人不得不强自收回了怒容,换上了一副笑脸,呐呐地道:“你说的不错,我是有买必卖的,只怕你……”他打开了葫芦,就嘴猛喝了两口,放下葫芦道:“酒逢知己千杯少。”
袁菊辰笑道:“话不投机半句多!”
老人看了他一眼,又道:“但见山尖浸酒绿。”
袁菊辰应口道:“不知日脚染溪红。”
雪山老人后退了一步,点了点头,又道:“无求尚恨时赊酒。”
袁菊辰一笑,脱口而出:“有癖应缘酷爱山。”
雪山老人口中“咦”了一声,上下看着袁菊辰,心中甚是敬佩他的文采,笑了笑说道:“少年人,我还有两首吟酒的诗,你如能对得出来,我就传你一套功夫!”
袁菊辰欠身道:“小可愿洗耳恭听,请你老命题。”
老人仰头又喝了两口道:“好!”他眯缝着眼笑道:“午窗睡起人初静。”
袁菊辰皱了皱眉,天山老人不由喜得连连搔首,可是袁菊辰却马上接下去应道:“樽酒闻呼首一昂。”
老人立刻面如死灰,用力的拍了一下手,说道:“春风小榼三升酒。”
袁菊辰哈哈一笑,神采飞扈地道:“寒食深炉一碗茶。”
老人跺了一下脚,长叹了一声道:“罢!罢!我认输就是。
只是,如果你能把方才诗句的作者说出来,我就更对你心服些!”
袁菊辰浅笑道:“李太白、范石湖、陆放翁、东坡和白香山,我想大概不会错吧!”
雪山醉老盯着他,长吸了一口气,叹了一声道:“现在无话可说了!少年,你是要学大三元吐纳真功呢?还是要先学黑鹰散手?”
袁菊辰想不到这头一关,居然如此容易通过,不由心中狂喜,可是他却设法压制着内心的喜悦,慢慢坐在了一截枯树根上,把身后的酒囊解了下来,仰天咕噜噜地喝了好几口。
雪山老人怔了一下问:“少年人,你喝的是什么?”
袁菊辰只觉得肚内火也似的热烫,可是他却仍然伪装着微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好酒!好酒!”说着咕噜噜又饮了几口,只觉眼前人影一闪,雪山老人已站在了他面前,袁菊辰一惊道:“做什么?”
却见这老人一伸手把他酒囊抢了过去,在鼻上闻了闻,断定真是酒以后,又还给他,老人后退了几步,嘻嘻一笑道:“你的酒量很大,很对我味口,好孩子,现在你是要我先传你哪一套功夫呢?”
袁菊辰把酒囊放在一边,摇头冷笑道:“你还有一个题目没有出呢?”
雪山老人闪了一下眉道:“你为什么不先学一套呢?”
袁菊辰摇头道:“我要就是两套一起学,要不干脆一套都不要,我就是这个脾气。”
雪山老人“哦!”了一声,连连点头,他心中十分欣赏袁菊辰这种个性,就试探着说:“少年人,你要弄清楚,如果下一个题目,你回答不出,非但前功尽弃,你还要遵约,血溅石碑而亡咧!”
袁菊辰暗中捏了一把冷汗,心说我只为好学贪多,却忘了此老个性怪异,岂不是太冤枉了么?他心中十分犹豫不决,这时老人却以一双深邃的眸子,紧紧的逼视着他,袁菊辰不由心中一动,当时顾不得再深谋远算,就脱口道:“老先生,你只管出题吧,生死有命,在我来说,是算不得一回事的!”
雪山老人心中微微一动,实在的,这少年人的魄力,已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他顿了一下道:“那末,好吧!你随我来!”他转过身子,直向一座斜岔而出的石峰边行去,袁菊辰心中怀疑的跟随着他,只觉天风冷冷,吹得透体生凉,老人那一身酱色的藏袄,为风吹得飘飘欲仙。
这是一处悬崖崖口,和对崖隔空距离有十丈左右,当中却是千丈深渊,几片云层飘浮在峰半,和对崖崖头盛开着的几株晚梅,对衬得十分有趣,偶望之,真有“飘飘乎羽化而登仙”之感!雪山老人回头一笑,指着对崖道:“老夫蜗居就在对崖,少年,你愿意随着我过去一谈么?”
袁菊辰欣然颔首,只是心中十分怀疑,因为此处和对崖相距当在十丈左右,其间并无渡桥,如何过去,不无疑问。
老人似已看出他的心思,掀唇一笑,露出漆黑的牙床,他说:“这里本来有一座铁索桥的,只是年久失修,风雨摧蚀,早已腐朽,不过不要紧,你看!”他说着向崖边走了几步,伸出青布高袜的右腿,直向悬崖之下探去,袁菊辰不禁吃一惊,脱口道:“老先生小心!”
雪山老人嘻嘻一笑,随着右腿收回,却见他足尖上勾着一条细若小指的白色细绳,上下晃动不已,那绳索本是埋隐于云雾之中,如不为老人足尖勾起,任何人也难以发现,此刻老人以手代足,将那绳索抓于手中,用力地拉动着,阳光里,像一条长有十丈的巨蛇了,在云雾之中上下波动着,不要说走了,就是看上一眼,也是惊怕的很。
雪山老人注意着袁菊辰的脸色道:“少年人,我们必须要由这飞绳上走过去……嘻嘻!”他哑着嗓子道:“你敢吗?”
袁菊辰只觉得头上轰的一声,暗忖道:“这莫非也是他的考题么?”
他知道这种走法,如无极深的内功造诣,绝不敢在其上妄踏一步,因为这种细索太细太长了,而且是有异一般江湖卖艺者流的,因为第一,一般所谓的走索,短而且直,离地最多不过数丈,而且还要手中持有平衡的竹杆之类的东西,可是眼前这种走法,却是完全相反,最可怕的是整条绳除短短的两端目力可及以外,其他部份全在云雾之中。
这种走法,简直是玩命,袁菊辰陡闻之下,怎会不惊!略一犹豫,老人面上已浮有微笑,袁菊辰当时心一狠,长叹了一声道:“悉听尊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叫我有言在先呢?走!我们走!”
老人似乎大大出乎意料之外,两道扫帚眉,倏地向两下一分,伸出两只手,紧紧按在袁菊辰肩头,哈哈地笑道:“我可是有言在先,你摔下去,可是绝对活不成,天皇老子也是治不好你。”他一面说着,一双细目,泛出炯炯的锋芒,在袁菊辰面上游离着,又问:“你决定了么?”
袁菊辰点了点头,老人面上泛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不会后悔?”
袁菊辰咬了一下牙道:“不后悔,老先生你先吧!”
雪山老人嘻嘻一笑道:“好!你自己想好了,可不能怪我!”他说着身形轻轻纵起,直向白云之中落去,袁菊辰不由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雪山老人身形一落,全身已隐入云中,遂听老人的哑嗓音道:“少年人,你来呀!”
袁菊辰答应了一声,心中可是发着毛,他本心是想跟着老人身后走的,那样虽然是险,却还有人前导,总比自己一个人瞎摸瞎闯好得多,谁知老人竟会有这一手,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考虑的余地了。
当时把心一横,试探着向那绳索上踩去,只觉那细绳左右荡动不已,袁菊辰一向是自负轻功颇高的人,这一刹时,却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他紧紧地咬着牙,注目着足下,一步步继续向前踏去,却不料那绳索动得更为厉害,如此十步之后,全身已隐于云雾之中,非但前路茫茫,目光不及,便是身后也是为浓云所封,伸手不辨五指,前进固是险到了家,后退更是不可能,真个是“进退维谷”!他压制着丹田内力,把身子定在绳子上,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却听见对岸,传来老人的笑声:“少年,我可以告诉你,你如能设法过来,就算通过了我的第二试题,否则不必血溅石碑,这千仞深渊,也就是你埋骨之处了!”
袁菊辰不由长叹了一声问道:“这云雾不知何时才开?老先生你可知么?”
老人呵呵笑答道:“你死了这条心吧,这云雾长年封锁于此,从无开时,这一点,你不必心存妄想了!”
袁菊辰循声前进了五六步,又问:“莫非到夜晚也不开么?”
老人嘿嘿一笑:“不开!你死了心吧!”
袁菊辰又循声前进了三步,站定叹道:“老先生,你这题目太难了,小可恐怕将葬身此渊中了!”
老人呵呵一笑,袁菊辰一连进了五步,老人道:“这是你自找的,怪得谁来?”
袁菊辰又循声前进了几步,愈觉云雾浓湿,自己身上面上都沾满了一层极小的水珠,足下绳索更是动荡不已,由此可证明老人确是站在绳索另头发话,袁菊辰放心不少,定了一定,又道:“我死之后,只求你老把我尸骨捡回埋葬,小可死也瞑目了!”
老人嘻嘻一笑道:“这倒可以答应你。”
袁菊辰立刻又前进了三四步,耳闻老人说话之声,距离自己不过四五丈左右,心知离岸不远,这时那细绳子更是微微动颤不已。
袁菊辰站定身子道:“老先生不可动绳,诡诈害人不是侠义本色!”
老人怒道:“胡说八道,我何曾动过绳子?此处是一涧口,风力极大,你自不察,岂能随便诬人?”
袁菊辰在他说话之时,一连前进了十几步,心内暗喜,遂又道:“你老明明以足动绳,何故不敢承认?唉,我袁菊辰真后悔有此一试。”
雪山老人勃然大怒道:“小子!你如再说,我可要……”忽然他觉得绳索上有物移动,已临身前,不由吃了一惊,便闭上了口,却觉得头顶一股劲风掠过,遂闻得袁菊辰朗笑之声,由身后传来道:“老先生引渡之恩,小可拜谢了!”
雪山老人忙一回头,却见袁菊辰正昂立在一块耸立的石峰之上,满面春风地微笑着。
老人不由脸一阵红,一时瞠目结舌,这才知自己竟是上了对方的大当!袁菊辰飘身下石,深深一揖道:“老先生一诺千金,当不至言出不算吧?”
老人这一刹时,脸色由红而白,由白又红,最后仰天狂笑了几声,一挑大指道:“好!老夫算服了你了,好小子,你也太聪明了!”说着重重地又叹息了一声,一面摸着额上的乱发,皱着眉毛喃喃自语道:“这个点子太好了!太好了!”
袁菊辰微微一笑,说道:“这也许是我一时福至心灵!”说着深深又是一拜,笑道:“谢谢你老的成全。”
老人窘笑了笑,点头道:“我答应了你,自是不会说过不算,不过,你这种小聪明确实令我佩服,他妈的!你这小孩真精,又可恨,又可爱,真他妈的!”
袁菊辰不由皱了皱眉,被老人一连两句“他妈的”骂得有些哭笑不得。
老人用力的抓着乱发,继续道:“当初有一人武功不错,也通过了我的第一关,他就想我那一套‘黑鹰散手’,只是这道绳桥,他却没有通过,不是我救他,他小子准摔死,我因爱他机灵,功夫也不弱,非但没有要他守约去碰石头,反而传了几手功夫,只是没有传他这手‘黑鹰散手’,他也不好意思再求我教给他,真想不到你也知道我这手功夫。”他顿了顿,盯视着袁菊辰问道:“少年,你在阿克苏要逗留多久?”
袁菊辰反问道:“你老这两套功夫,要传多少时间?”
老人怔了一下,黯然道:“噢!这恐怕不是十天八天能教完的了!”
袁菊辰含笑道:“那我就多留些时候,总之定不使你老失望就是了!”
老人这套“黑鹰散手”乃是他数十年浸淫而来的,引为平生最得意的功夫,曾立过意念,一生绝不传人,而且武林中知道他这一手功夫的人极为有限。
故此,虽曾妙想天开的立五字碑石昭示武林,却从未有人知道并要求过他传这一手功夫的,虽然数年前,曾有人有此一求,却未达志,想不到今日这年轻人,居然用计得逞,怎不令他悔恨叹息不已。
袁菊辰在他身后跟着,这爿地方太美了,在梅花深处,现出茅屋一角。
老人推开竹门入内,连头也不回,袁菊辰也老着脸跟了进来,心中暗笑,这老儿器量未免太小了,你虽如此,却总不能说了不算!老人又推开茅屋的门,回头干笑道:“请进!”
袁菊辰弯腰道:“正要打扰!”说着迈步而入,老人进房后摔门极重,袁菊辰心内不由暗笑,心忖这老头儿肝火未免太甚了。
想着已在一张靠背椅上坐了下来,见室内设备极为简陋,可是却颇有古意,一张高仅尺许的长案为松木所制,案上除列有文房四宝外,尚有一具形式极为古雅的古筝,地上摆着一个球枕和一方软垫,可供人躺身弄筝,长案一边有一画斗,有一竹根制大笔筒,其中斑管如林,靠左面窗下,置有两槽水仙,和窗外一株红梅映衬得十分清趣。
这房间虽不大,可是光线极好,四面轩窗齐开,小风吹进来,带着岭外的梅花气息,北窗下两张靠椅中夹小几,袁菊辰所坐正是其中之一,地面为极光洁的竹片拼凑而成,老人这时脱下了鞋,改踏软底拖鞋而入,一面笑视着袁菊辰足下道:“你的脚?”
袁菊辰不由脸红了一下,忙弯腰把鞋子脱了下来,老人一面丢过一双拖鞋,一面笑着点头道:“这样干净一点,老穿鞋,容易长脚气。”
袁菊辰知他有意讥嘲,便也笑道:“老脱鞋,容易生凉疮!”
老人怔了一怔,哼了一声,又不乐意的笑道:“简慢得很,没有茶!”
袁菊辰哈哈一笑,手举着酒囊灌了一口,抹了一下嘴道:“有酒就好,老先生不必客气。”
雪山老人默默地坐在他身边,两弯眉毛紧紧的皱着,他心中本想以冷漠的态度对他,令袁菊辰心生厌恶而去,不想对方却偏是好涵养,无可奈何之下笑了笑。
把先前故示冷漠的态度收了收,却改换方式道:“少年,你一定要学我这两套功夫,我既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反悔!”
袁菊辰嘻嘻一笑,拱了一下手道:“老先生是一诺千金,自无反悔之理!”
老人讪讪的点了点头,眯缝着一双小眼道:“可是老弟台,你……”
袁菊辰一听他忽然又变客气了,心知此老是一极为狡黠的怪物,当时微笑道:“老人家有话请说。”
雪山老人伸舌舐了一下厚唇,问:“老弟!你的内功可曾练到了三花盖顶,五气朝元的地步?”
袁菊辰一怔,脸色微红道:“这个……”遂又一笑道:“虽未至此地步,却已打开任督,奇经八脉,三十六诸天境地,也已贯通,离三花盖顶,五气朝元也不远了。”
老人作了一个狡笑,耸肩道:“老弟!这并不是我说话不算,要学我那两套功夫,内功没有如此根底,是不行的。”他搓着手,又笑了笑,试探着问:“怎么样,咱们再换两套别的功夫怎样?三套、四套都行!”
袁菊辰不由一怔,心说不好,这老家伙竟想如此耍赖,我可不能上他的当!想着摇了摇头,老人不由面色一沉,又堆笑道:“老弟!别太不知足了,凡是能受我一技之传者,在武林中,也大可扬名立万,你又何必非要……问题是你自己底子不够,怎能怨我呢?”
袁菊辰哈哈一笑,把手中酒囊,猛然往地上一掷,立身一揖,面色如同罩上了一层寒霜,朗声道:“我袁菊辰不远千里而来,只当老先生你是一个人间高士,今日一见,实令人寒心!”
雪山老人面色青红不定,有些发怒地听着,袁菊辰继续道:“小可生就怪癖,宁食仙桃一口,不食烂桃一筐,老先生却推三阻四,语词奸诈,小可这就告辞,至于你老另传别技的好意,小可心领就是,哈!”他耸肩一笑,又道:“武林中盛传的‘五字碑石令’竟是如此一个骗局,令人齿冷,齿冷之至!”这一番话,直说得雪山老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头上直冒汗,看着袁菊辰这种激昂慷慨之态,他一时却真答不上话来,只是嘻嘻的笑着。
袁菊辰一揖之后,直向门外就走,他盛怒之下,大步而出,待行出房门六七步之后,才发现足下竟还是穿着别人的拖鞋,不得已,又重新转身而回,才一进门,却见老人面门而立。
袁菊辰怔了一下,正要弯腰拿鞋,忽见老人双掌向外一伸,直奔自己两肩上拍来,袁菊辰不由一惊,忙向后一仰,但觉头顶人影一闪,老人已由自己头上掠了过去,袁菊辰正要转身,却觉得两处大筋上一麻,已为老人双双拿住了两肩上的麻筋。
雪山老人这种快捷的身手,确实是令人战兢,袁菊辰尚未看清楚是怎么出手,已受制于人,顿时只觉全身一阵颤抖,额角上涔涔汗下。
但他仍能发话,就冷笑道:“这是为何?莫非……我……”才说到此,老人已大喝道:“住口!”
袁菊辰不由闭嘴不言,却听得背后老人,发出夜猫子似的一声长笑,抖声道:“好个小兔崽子,你有几个脑袋?你凭什么给我发这么大的脾气?你简直是混蛋一个!”他说着分出一只手,一托袁菊辰的腰,把他整个身子举了起来,大踏步向后房走去!
袁菊辰咬牙切齿道:“你不传我功夫就算了,怎地如此对我?”
老人又是一声长笑:“我还传你功夫呢?没揍你都是好的了,我老人家一辈子见的人物多啦!还没见有你这么横的,好!好!我们看看谁厉害?你好大的胆子!”他一面说着,一面托着袁菊辰,飞快地又走到了茅屋之后,袁菊辰正自叹息吃惊,想不到此老人竟是这么大的脾气,自己落在他的手中,看来真是惨了。
这茅屋之后,是高可耸天的石峰,就在石壁间,凿有两个洞穴,为铁栅紧紧封着。
老人一面托着他,大步走着,一面冷笑说道:“你先陪我的黑子住几天,看你还厉害不厉害了?”
袁菊辰心尚不解何谓“黑子”,就见老人伸出一足,把铁栅门勾开,双手一抖,已把袁菊辰送了进去,就势一带门,“当!”的一声,关了个严丝合缝。
袁菊辰就势一滚已站了起来,倏地扑向铁门,奈何铁门已关上了。
这时却听见身侧兽喘咻咻,鼻中更是闻得一股臭气,他猛地侧过身来,不由吓得后退了一步。
原来就在他身后三尺左右,另有一扇空格铁栅,正有一极大黑熊,攀栏人立着,一张狒狒也似的嘴,伸出一手来,掀唇如血,露出两排短剑也似的牙齿,喉中正呼呼有声的低啸着,口中滴着腥涎。
这是一只天山所产的大公熊,袁菊辰还是第一次见过,过去虽也见过人家耍把戏,有玩狗熊的,可是那种熊,确实和这只熊,在大小上是不能比了。
这熊站起来,竟是比袁菊辰还要高出一头,腰背极粗,非二人合臂也抱不过来,前身自颈以下,生着如雪也似的白毛,背部毛色漆黑如墨,一双黑亮的眸子,凶恶地瞪视着袁菊辰,其状狰狞已极。
袁菊辰陡然见状,自不免大吃一惊,后见当中有铁栅隔离着,心才放宽了些,这时却见铁门外的老人,正自咧口得意的笑着。
袁菊辰本想破口大骂,可是想了想,却是一言不发,退至壁角,把身子蹲了下来,连看也不去看他一眼。
雪山老人看了看他,怪笑了一声:“你安心在此住些时日,我要煞煞你的火性,到时自会放你出来,你如再敢无理,我就关你一年半载,看你又能如何?”
袁菊辰忍不住冷笑了一声,雪山老人以手指了一下峰前云海,嘻嘻地笑道:“每日子午二时必有冰雹寒威,其寒冷程度,到时你自能体会,你必须要忍耐。”他说罢转身而去,袁菊辰内心十分愤怒,想不到此老竟是一个如此不通情理,固执偏激的老人,只怪自己方才出言莽撞了他,看来自己学技不成,反倒要在此大吃一些苦头了,想着叹息了一声,喃喃道:“看来我是自讨苦吃了!”一言甫毕,只听得身侧震天价的一声大吼,吓得袁菊辰忙滚坐一边,却见竟是那大熊,正自怒睛掀齿朝着自己发威,一只熊掌,伸出铁栅以外,向自己搂来,仅仅距离自己面门两三寸,而这石洞地势极小,再想后退一寸也是办不到的。
袁菊辰不由叹息了一声,既无退路,复不能坐以待毙,说不得只好应付一下这畜牲了。
想着复仔细的打量这只大熊,越看越觉这家伙硕大无朋,竟是自己生平仅见,一双熊掌箕开着,大如棋盘,又厚又长,衬着它那半截铁塔也似的身子,两臂如桶,腰大如缸,这东西如在深山中出没,只怕狮虎见了它,也要尽速回避。
想着,见它一只巨掌在自己面前兜来兜去,口中发着怪声,像是故意引逗自己为乐也似,少年好奇,本是天性,袁菊辰一时提内力贯之右腕,想试试它到底有多大劲,同时也想给它点厉害尝尝。
他这么想着,却不能正面和它较劲,待它巨掌由自己脸前掠过,袁菊辰倏地舒腕,猛地刁在它的巨掌之后,用全力往铁栅上撞去。
那巨熊忽地厉吼一声,巨掌向后一挣,这一挣之力,直把袁菊辰整个身子给荡了起来,“噗通!”一声,摔在一边,痛得“啊哟!”了一声,一时只觉右掌虎口发热,直似裂开了一般。
如此一试,算是把袁菊辰心给冷了一半,可是他的内力,却也给那巨熊吃了苦头,这畜牲本是天山特产,名叫“白黑子”,是稀有的熊种之一,生具神力,力裂虎豹,在雪岭之中出没,无异天山之王,被雪山老人擒获时,尚是一只出生不久的幼熊,本是一对,后来因病死了一只,只剩下它独自一个,老人已养了五年左右,几通人性,差不多隔日就来探看一次,它眼目之中,除了怕老人以外,何曾怕过任何人来?想不到今日为一陌生人一握之下,一只右掌痛澈心肺,不禁怪声厉吼了起来,一双巨掌平空荡着,拍打着铁门砰砰直响,那种声势,真是惊人已极。
袁菊辰吓得紧缩壁根,心内忖着,幸亏有当中这一层铁栅门隔离着,否则就不堪设想了。
那巨熊拍打了一阵,也就安静下来了,自躺一边,翘起四足,在空中舞弄着,口中“呱!呱!”乱叫着,一会儿又爬起来去玩一个大木球,奈何那木球甚是圆滑,总是载它不住,玩了一会就忍不住发起火来,只一拍,把那实心木球拍了个粉碎,袁菊辰望着它,心忖人谓熊心好奇无耐性,看来倒是不假。
这只大熊又扒在铁栅上,伸出舌头舐着铁条,倒舐得津津有味。
袁菊辰看得倦了,就躺了下来,好在地上铺着极厚的干稻草,还不觉得很硬。
他一个人,心中想着心思,不知日已中天,但觉腹中饥饿难当,不由翻身坐了起来,心想这雪山老人到底是什么用意呢?把我关在兽穴里,莫非连吃的也不给我了么?想着弯腰站起,忽觉前胸一物硬帮帮的,用手一摸,才想起那口“阿难”短剑,不由心中大喜,暗忖我真是糊涂到家了,放着这口削铁如泥的宝剑不用它,却在此受困为何?想着忙解开外衣,把悬在前胸的那口短剑拿下来,方要以手抽出,忽听隔栅的巨熊,连声地怒吼了起来,偏首一看,却见那大熊,正自瞪着一双黑目,惊怒地看着自己,袁菊辰微微一笑,叱道:“畜牲!现在我可不怕你了,你再敢伸手,我就给你砍掉一只。”说着挺腕把宝剑撤了出来,洞中立时闪出了耀目的白光,他先试着在那铁栏上削削,随着剑刃,铁屑如泥纷纷落下。
袁菊辰不禁大喜,正待挥剑断栅而出,忽地心中一动,暗道:“不可!我此行目的为何呢?如此作,岂不是与雪山老人更成了不了之局么?”想着缓缓把剑收了回来,又想尽管老人此刻对自己不算友善,可是这类奇人每多异处,喜怒不形于色,别是他有意借此试探我的耐心或是什么吧?我还须稍安毋躁才好。
这么一想,心又沉下了些,就连伤熊的心,也扫了一个干净,慢慢把剑收回鞘内,仍然悬在前胸,把外衣整理好。
那熊也真奇怪,在袁菊辰抽剑时,它口中一直发着呼呼的低啸之声,此刻他把剑收好了,这熊也就不叫了,又重新伸出舌头,舐着铁栅,这几根铁栏,想是长年为它舐擦,舐磨得黑光净亮,未生一些铁锈,袁菊辰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得很,方要躺下身子,只见那大熊忽地掉过头来,一声大吼,抢至门前,欢蹦乱跳不已,袁菊辰不禁吓了一跳,忙回头,却见门外行来一个跛足的孩子。
这小孩顶多不过十四五岁,他背后背着一个大麻袋,手中尚提着一个装食物的提盒,一拐一跛的朝这边走过来,远远地站在兽栏前,翻着一双小眼看着袁菊辰道:“你就是来找雪公公学本事的那个人是不是?”
袁菊辰见这小孩,虽是一足微跛,但长相倒挺聪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眸子,骨碌碌地转着,头上梳着一个童髻,身着黄葛布衣裳,十分宽大,像是雪山老人的衣服,身材瘦长,面色倒很红嫩,袁菊辰本是一肚子闷气,但看见这孩子,却是发作不出,勉强点了点头,微笑道:“不错,就是我,有事没有?”
小孩往前又走了几步,放下了背上的麻袋,皱着眉毛说:“听说你功夫不错,你既然有了功夫,干嘛还要来学呢?”
袁菊辰被他这么一问,一时倒不知如何作答,只笑了笑,因见这小孩说话之时,离着远远的,不由笑道:“你怎么不走过来说话?离这么远干什么?”小孩脸红了一下,吞吞吐吐道:“我怕你给我一家伙,那我可吃不消!”
袁菊辰不由哈哈大笑了一声,摇摇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打你,来,你是给我送吃的东西来了吧?”
小孩提起了提盒,慢慢走到了袁菊辰门前,把提盒往栏栅前一放,马上后退了几步,袁菊辰微微一笑,伸手把提盒拿了进来,退至一边,打开了盒盖,见是一盒烙的酥饼,还有小米稀饭。
他肚子实在饿了,就不客气的吃了起来,那小孩远远看他吃后,才算放下心来,又重新提起了麻袋,往那大熊栏前行去。
那只大熊,早已忍不住在栅内又蹦又跳,小孩倒是一点地不怕它,一直走到铁栏旁边,先伸手进去,让那比他两倍大的巨熊,在他手上舐来舐去,然后才把麻袋之中玉米、甘笋等食物,一样样抛进去,任那大熊吃着,小孩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它吃,一边伸手进去摸着它的毛,袁菊辰心中不由甚为惊异,暗想这熊方才是何等凶猛,如今在这孩子手下,竟是比猫还要柔顺,这倒是怪事。
小孩摸弄了一会儿,眼睛又溜向袁菊辰,呐呐道:“多吃一点,一天只有一顿。”
袁菊辰怔了一下,放下了筷子,又笑了笑,问他道:“看样子我在这里,还要住好几天啰?”
小孩比了一下五个手指道:“最少五天!”
袁菊辰想了想,眉头微皱道:“小朋友,我有一件事托一托你,你肯不肯为我去做?”小孩眨了一下眼,呐呐道:“那要看什么事情了!”
袁菊辰笑道:“我在阿克苏一家店里,还有一匹马,和随身的几件衣服,你能不能去关照一声,叫他们好好为我照顾一下,等我回去时,多给他们钱。”
小孩皱着眉,一只手摸着头,慢吞吞道:“那得走不少路呢,我的腿又不大听使唤,不过……好吧!谁叫你求我呢?等一会儿我就去一趟,你得把客栈的名字告诉我!”
袁菊辰很高兴地把那地方,详细的给他说了一遍,小孩点着头表示他很清楚的样子,就问:“你吃完了没有,我该走啦!”
袁菊辰把饭盒子拿了出来,笑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接过了饭盒,一面答道:“我叫戚道易,人家都管我叫小跛子,你也这么叫我就是了,雪公公他养活我,每天给他弄弄饭,再就是喂喂这黑子,旁的没有什么事。”
袁菊辰正要再问他些话,就闻见远远雪山老人的声音唤道:“喂,小戚!你多说些什么?还不快来!”
小跛子嘴一咧,小声道:“老爷子又叫唤了!”说着,一面高声答应着来了,却抽个冷子小声道:“相公你千万别急,只要忍下去,一定有好处!”说着就跛着腿一溜烟似的跑了!
小跛子戚道易走了之后,袁菊辰倒是发了一会怔,心想照小孩方才所说,老人此举,是在试探自己耐心如何了。
可是试探尽管试探,也没有听说过,把人和熊关在一块的,这简直有些近乎侮辱,想着不禁有些生气,若非是渴于学成绝技,真不甘受此屈辱。
想着长叹了一声,开始在这仅能转数步的石洞内踱着,再看隔栅的巨熊,已是倒在地上睡了,睡得甚是香甜,他走了几转,靠墙坐下,默默闭目养神,约有半个时辰左右,那大熊睡醒了,在洞内来回走着,口中发出咆哮之声,袁菊辰心中正自胆战,忽然一阵袅袅的笛声,自前室传了进来,声调十分婉转,说也奇怪,那原来咆哮的巨熊,忽然静了下来,竖起一双耳朵,似在仔细的倾听着!
袁菊辰觉得很奇怪,心想莫非这畜牲,竟也听得懂笛音么?果然那巨熊先是倾神的细听,后来却来回的在洞内走着,时停时动,喉中发出阵阵低啸声,最后一双前掌,竟自人立了起来,足下竟按着笛音所传来的节奏,时慢时快地走动着,口中呼呼有声地疾喘着,看来真是怪态十足。
袁菊辰不由大为惊异,先是看着想笑,后来笛声一变,那巨熊步伐也跟着变了,巨大的身子转动间,竟是并不显得丝毫臃肿,最怪的是它足下所踩的竟是一种看来十分可笑的步子,时前时后,时左时右,却是快捷无比。
似如此约有盏茶时刻,笛声才慢慢停了下来,那巨熊也如同皇恩大赦也似的停下来,累得呼呼直喘,袁菊辰看着虽是奇怪万分,却并没有想到其它方面,眼看那熊四脚朝天的躺着,张着大嘴,流着口水,其状丑恶已极,袁菊辰暗笑这种东西,竟也懂得跳舞,这真是应上了那句骂人的话“丑人多作怪”了。
想着正自好笑,忽闻笛声又起,只是几声短音节,地上的巨熊,连声发出巨吼,似乎对笛声抗议,无奈那短音节仍自连声的催促着,迫得那熊不得不二次站起身来。
紧接着,笛音如前又自娓娓吹奏了起来,声调和方才一般无二,那黑熊喉中发出极为委曲的短鸣之声,却不得不仍然人立而起,就和先前一样的足下踩踏了起来,袁菊辰不由十分奇怪,当时由铁栅门内,向外望去,远远见老人所居茅屋后窗敞开着,隐约可见老人面窗而立,正自横笛吹奏着,那娓娓动听的笛音,正由那边散传过来,这时那只大熊,正是舞得起劲的时候,一双大粗腿不时前后的踩踏着,袁菊辰见所未见的步子,不禁看得呆了,心想天下会有这种怪事,熊还会跳舞的?想念中,目光不觉注意着它一双大足,想看看它跳的到底是一种什么舞,谁知道这一凝神细看,竟觉出有些苗头。
原来那巨熊虽是转跳频疾,可是只反覆的踩踏着一种固定的步子,日光斜照进来,映衬着它巨大的身影,不时的进退着,稳重处,步如泰山,疾快处,捷如狡兔,袁菊辰不由心中一动,忙自站了起来,笛声竟自歇了下去,那巨熊跟着推金山倒玉柱也似的倒下来,累得喘成了一片!
袁菊辰方自有些失望,却听见耳边,响起了雪山老人蚊虫一般的一声叹息声:“蠢才!放着绝世的身手,竟不知学习,白花费了我老人家一番心血,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袁菊辰忙循声望去,隐约似见雪山老人正在退身关窗,方才之语,分明他是以“传音入密”的功夫所言,袁菊辰不由怔了一下,细想老人所言,不禁猛的跺了一脚,叫道:“我真是糊涂到家了,唉!唉!”
这才晓得,原来那巨熊所踏步子,竟是一种奇异的怪招,只可恨自己,当它是在跳舞,而平白放过二次机会。
这么想着,不由大为悔叹了起来,再看那熊两度起舞之后,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也似,四脚朝天的睡着,嘴里狂喷着唾沫星子,自然它是绝不会再有起舞的能力了,袁菊辰努力追忆着它方才的动作,一个人比划一阵子,终因记忆不清,弄不出一个名堂,乏味得很,仍自靠壁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