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驼子两手抱拳,害怕已极的道:“沙……沙先生,你老……怎么来了?”
面前这个人——土地庙得刀的那个灰衣人——露店的饮者——也就是名震大汉南北,为本地人敬为神明的“万里飞虹”沙千里!一般人只是称呼他是“沙先生”,却很少知道他本来名字!胡驼子发话之后,其他两个人也都跟着向面前这位武林异人,深深的打躬为礼。
各人口中都呐呐的唤了一声:“沙先生!”
面前的是个灰衣人沙千里,正眼也不看他们一眼,他的一双眸子视向云白姗,冷冷的道:“姑娘的伤要紧不?”
云白姗保持着若于的敌意,看着面前这个人,对方既然好心发问,却也下便下答。
她冷冷的摇摇头,不发一言!
沙千里“哼!”了一声,那对含蕴着奇光异彩的眸子,这才掠向附近三人!
胡驼子怕是怕到了极点,却强自作出了一副笑容,结梏巴巴道:“自从三年前与兄弟一别……一直……没有听说过……先生的音讯……在下等,以为先生已进入中原……却没有料到,先生仍然还躭在沙漠!”
沙千里目光炯炯的道:“所以你们就敢任意胡为了?”
胡驼子战抖了一下道:“在下不……敢!”
“黑心辣手”崔命符也道:“我们不敢……”
三个人的嘴虽是各有先后,可是说出的话,归纳一句,仅有“不敢”这么简短的两个字。
“不敢?”沙千里冷笑着道:“你们用不敢?那么我问你们!你
们现在是干什么?”
胡驼子连急带吓,出了一脸的汗,犹自辩白道:“……我们只是想这位云小姐,在这里多盘桓几天,怎敢……有什么别的意思?”
其他二人,异口同声的连声道:“是……是……”
崔命符加上一句道:“三年前……我们承先生告诫,手下留情……那里再敢做什么坏事?先生你高抬贵手,我们这就走……再也不……”
“万里飞虹”沙千里莞尔一笑道:“亏你们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件往事!”
他的目光选中“一声雷”刘楚,牢牢盯住,后者脸上的短胡子,一根根都吓得炸了起来。
“你说!”沙千里冷冷的道:“我当年是怎么说的?”
刘楚眉心见汗,呐呐的道:“先生……见谅,下次再也……不敢了……”
以刘楚之威,竟然会像一个小孩子似的求起饶来了。
沙千里眉头一皱,重复道:“说!”
刘楚频频咽着唾沫,呐呐道:“如犯……集令……”
“怎么样?”
“自……自断双手!”
听者二人,全都出了一身冷汗。
沙千里道:“很好,那么就不要多躭搁时间,胡天铎,你是头子,这件事多半也是你领的头,那么就由你先来,你就动手吧!”
“云里翘”胡天铎在黑道上是出了名的狠,岂能是任人摆布的,无奈眼前这个主儿,实在是太厉害了,厉害到想起来就怕!
三年前到是怎么一回事,局外人固是不得而知,可是必将是令人不寒而栗,思之犹有余痛的一件住事,否则胡驼子等三个人那么厉害,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岂能有这么服贴的道理?
胡驼子趋前两步,面无人色的道:“沙先生……我们错了,万万不该违抗你的旨意,只是请念在同属武林中人,对先生一向恭谨份上,尚请!先生网开一面……如何?”
沙千里冷笑一道:“沙某一向言出必践,对人如此,对自己亦是如此!”
言及此只见面前三人一齐垂下头来。
那位貌似张飞的“一声雷”刘楚,竟然忍不住潸然泪下,痛泣出声!
他这么一哭,倒使得那位貌像斯文的沙先生心中为之一软,偏头再看,立在车前的那位云姑娘,却像不关她事似的,正自用着一双澄波的眸子注视着沙千里,脸上表情不嗔不愠!
那个叫“彩花”的丫环,这时正在为她身后伤处上药,作紧急的包扎处理!
沙千里目光由云白姗主仆身上再回到面前三人,不禁长叹一声,道:“……就算我有原谅你三人之心,只怕这位云姑娘,也是放你们不得!”
三人眼睛立刻向着云白姗望来,目光中大有请饶之意!
沙千里温文的向云白姗道:“姑娘之意若何?”
云白姗淡淡一笑,道:“这是你们的事,问我干什么?”
她在说这几句话时,目光略略的向着面前三人一转,锋芒内敛,却只有敏锐如沙先生者,才能理会出她这一窥之间,深刻的内心含意!
胡驼子等在聆听云白姗所说之话时,顿时大喜,只以为对方已有开释自己三人的心意,当下不约而同能向云白姗深深一拜。
“云里翻”胡天铎大声道““多谢姑娘开恩!”
却听得一旁的沙千里,发出了一声凄凉的叹息。
三个人被沙先生这声叹息,弄得莫名其妙。
云白姗也把一双妙目,转向沙千里。
沙千里冷冷的道:“你等三人且莫道谢,云姑娘并无饶恕你们之心,我只要一点头,饶过你等,只怕你三人眼前就得溅血云姑娘剑下!”
胡等三人大吃一惊!
云白姗也似微微一惊,她不得不暗暗钦服眼前这位沙先生精明的判断和观察之力!
只是,她却不说一句话。
沙千里目视三人,又发出一声叹息,道:“你三人既是自负武功过人,却连这位姑娘的出身门户也看不出,岂非是上门送死?”
三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云白姗目光里带着好奇与察询之意,直直的迫视着沙千里,像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沙千里接下去说道:“……十年舸,有一位江南异人归隐洞庭,这位老前辈姓印名秋桐,人称‘青桐老人’,你等可知?”
三人登时一惊!
武林中较有声望的人,哪一位不知道“青桐老人”其人?只是传说此老悬岩断腿之后,已退出武林,此刻沙先生一提乃,三人才忽然想起!
沙千里冷笑一声,接下去道:“……如果我猜测不错,这位云姑娘,正是那位印老前辈的入室弟子!”
三个人又是一惊!
云白姗那双眸子里所泛出的,又岂止是惊诧而巳!
“万里飞虹”沙千里鼻子里哼了一声,道:“所以,你们三人即使合力出手,也绝非云姑娘对手……”
胡驼子等三人脸色猝变,相继向着云白姗望去,云白姗巳隐现杀机,此刻被沙千里一语道破,顿时现于神色!
“云里翻”胡天铎只看了一眼,已可猜知沙先生言之不虚,这位姑娘的一身武功方才已经领教过了!再次交手也没有什么便宜好占。
三个人心思一样,都在默默的算计着此番得失!
一边是断手,另一边虽是个未知数,可是一旦失败的结果,却是连性命也难保全!
这么一想,三个人当真是悲怒填胸,左右为难!
沙千里那双锐利的眸子,在三人脸上徐徐掠过。
他平静的道:“……念在你等此刻已有反悔之意,我就从轻发落!”
三人同道:“谢谢先生!”
沙千里道:“但是也不能太便宜你们!”
三人顿时又是一怔,这一瞬间工夫,他们脸色一阵发白一阵发青!
沙千里冷峻的目光遍视向三人,用着命令的口气说道:“各人自断左手一只!”
从他说话的口气判断,已再无丝毫缓和的余地!
“一声雷”刘楚双膝一软,禁不住屈膝跪了下来,方自道了声:“沙……先……生……”
沙千里长眉一挑!
胡驼子忙插口道:“刘楚,达不领刑,想死不成?”
“一声雷”刘楚被胡驼子霍地一叱,陡然忆及沙先生平生最恶别人向他跪拜的一节,吓得连忙站起,一张黑脸变作死灰颜色!
沙千里冷冷一笑,说道:“我已对你们三人破格留情,莫非还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云里翻”胡天铎长叹一声,自信无能逃过这劫运,当时把一只左手缓缓伸出,那双原本细小的眸子,此刻看上去,竟似放大了一倍!
只见他把牙关一咬,右手“紫金刀”在眼前一旋,刀光闪处,一条左臂齐中一折为二,坠落在地。
胡天铎不愧是条汉子,尽管是痛得他全身打着战抖,却连哼也不哼一声,当时右手用力,在肩头上一连点了几处穴道,止住了流血。
他那双怒出的眸子,视向其他二人,“黑心辣手”崔命符的兵刃是七节钢鞭,“一声雷”刘楚是如意软鞭,都不是能够断下膀臂的家伙!
只是,二人也知道舍此一途,已无生机!
当下“黑心辣手”崔命符上前一步,脸色苍白的望着沙千里道:“在下罪有应得……请先生成全吧!”
“一声雷”刘楚也上前一步道:“先生成全!”
“万里飞虹”沙千里冷笑一声,道:“好!”
他这里正待出手,猛可里却由身后穿出一股猛厉如刀的劲风,只听得当前的刘楚痛呼一声:“哎哟!”
一只断臂齐根而落,足足飞出了三丈以外,落在沙地上,刘楚只痛得在地上打着滚儿!
沙千里方自看出,是身后的云姑娘下的手,后者却又已施展出厉害的杀手!
风声过处,“黑心辣手”崔命符大叫一声,一只左臂同样的抛落当场。
崔命符直痛得踉跄坐倒,一双眸子直直的注视向立在丈许以外的云白姗,这时他才知道沙千里言之不虚,这位姑娘果然是身负奇技,就以他加诸自己的这一手功夫,只怕当今天下,擅者无几。
当时“一声雷”刘楚已由沙地上抖颤的站了起来,三个人各人抛下一只断臂,却还忘不了向着在场的沙千里深深一礼!
沙千里冷冷的道:“武林中能人异士到处都是,这一次定能给你们一个教训,好自为之,就此走吧!”
三人巳痛得忍受不住,闻言后,就由胡驼子带头为首,纷纷纵身上马,狂奔而去!
地面上,散着二具尸身,和几只断臂。
天空里,隐隐传来是鹰鹫的短呜声,夜色里,仍可以清晰的看见这类专食人畜尸身的恶禽,在当空低低的盘旋,鹫的凌厉的眼睛,闪闪放着碧绿的光,在泛有星光的夜色里,异常的显得可怖!
“万里飞虹”沙千里缓缓转过身子来,云家小姐也正在静静的注视着他。
沙千里抱拳正色道:“这年来武林中巳鲜见出色的女中英杰,姑娘是找所见过最最杰出的一位,尚请赐告芳名,以铭肺腑!”
云白姗打量着他,良久才点点头道:“我姓云,你呢!”
沙千里一笑道:“在下沙千里!”
云白姗神色一变,道:“你就是‘万里飞虹’沙千里?”
“在下正是!”
云白姗立刻显出一片惊异钦敬之色,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很久了!”
沙千里道:“姑娘刚才那一手‘玉斩金切”,施展得不着痕迹,令人钦服!”
云白姗淡淡一笑,说道:“却是瞒不过你!”
顿了一下,她吟哦着道:“可以问问你,要上那去么?”
沙千里道:“去中原!”
云白姗眼珠子一转道:“干什么?”
沙千里微微一笑道:“暂不奉告!”
云白姗怔了一下,道:“好!我们还会见面的,无论如何,总应该谢谢你,再见!”欲言又止的。
沙千里道:“再见!”
车帘掀处,云白姗已翩然步入!
二卫士早已跨辕待去,云小姐一登上车,这辆油壁彩车顿时向前移动!
沙千里目送车身,却见车厢后窗开处,现出一只女人洁白素手,频频的向着自己挥动着,随着飞驰的车身,转眼消失!
沙千里由不住也跟着举起手挥动了一下,慢慢的又放下来,心里一时浮起说不出的一阵寂寞感觉!
这是第一个使得他动心的少女,也许就此一别,永世不再相见了。
做为一个侠士,尤其是为人敬仰的一个正派侠士,一举一动皆要当心,沙千里一向把儿女私情看得极淡,多年来浪迹沙漠孑然一身,也从不曾感觉到孤单过。
直到这一刹那,他彷佛感觉到自己有些变了。
不过是一面之缘,没说上两句话,自己想想也太好笑了,可是不知怎么搞的,眼前仿佛又看见了云姑娘那只挥动的玉手,随着车后的珠帘,那么飘飘的挥动着,就像是一只勾魂的魔手,禁不住令你心旌摇荡!
沙千里哑然失笑了一下,轻轻的摇了一下头。
多少带有一些凄凉的意味,他跨上了那匹长毛瘦马,正欲抖疆奔驰,心里一动,却改疾行为慢行!
凭他胯下那匹坐马的脚程,如果快行一程,一定能追上前行的那辆车,自然也能再见那可爱而美丽的姑娘一面!
他耻于这么做——良久以来,他一向孤傲独行惯了,他珍惜自己的名望,有如孔雀珍惜身上的羽毛……长久以来,他也习惯的克制自己的各种欲望……这些都是一个身为侠士所必欲忍受的。
其实,他既为血肉之躯的人,又怎能失去人所独具的一份情?他只是忍受、克制……
“忍”之一字,正如其义——心上插刀,那番滋味当然不好受……
他无神的策着胯下神驹,却不令它放快脚程。
天上的星月,低低的笼罩着,夜风如水,轻轻的吹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却也给人以懒散莫释的感觉!
那匹长毛的坐马,耐不住这般长时慢行,不时的打着噗噜!
远方有饿狼的长号声——“喔……喔……喔……”
沙千里翻身下马,一只手拍着脖子,说道:“今天在这里过夜了,明天再走吧!”
前面有一片绿地,新月状的沙洲,像扇面也似的开展在面前,形成了眼前的一片屏障!
绕过了这片沙洲,可以看见青青的水草地,在不算小的水草地里,结有十几处帐幕,一盏盏的羊角挂灯,悬在羊皮帐门前面,其色青白,远看过去就像是一天寒星!
“万里飞虹”沙千里在一处战高的地方停下了马,把新购的一套寝具卸下了鞍子。
这种单身居住的帐蓬,搭建起来极为方便,只要把当中的一根主桩子结实了,四角扯平打下桩子就得了。
沙千里把帐蓬弄好,一任那匹长毛马去嚼食着附近的青草,却听到邻座帐蓬,有人在吹弄着笛子,袅袅笛音和着夜风,听在耳朵里别有一种凄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