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白姗起先并未十分留意马上人是谁,直到这人策骑来到草舍门前,翻身下马,才忽然注意到,来人削瘦的一张脸,又瘦又高的身材!
这个人她还记得,正是白天在客栈逃去的那个青衣少年。瘦削青年由外表上看去,确实相当的狼狈,衣衫上满是汗渍灰沙,他来到草舍前翻身下马,匆匆的拉开门步入草堂!
云白姗赶忙的又落身原处,依然的由窗上小空隙,向里面张望。
那个瘦削青年一进入,立时全体所有人的眼光,俱都向他集中,瘦削青年快行了几步,走到了锦衣人面前,翻身下拜,道:“弟子武天纵,参见坛主……”
遂即又向着那个白发老者,以及两个白衣矮子各自拜了一下,道:“叩见三位护法!”
正中位上的锦衣人脸上立时现出一片冷笑。
白发老者遂代锦衣人发问道:“武天纵,另外其他三个人呢!”
那个叫武天纵的瘦削汉子,脸色苍白的道:“启禀侯护法,与弟子随行的三位师兄弟,在古浪客栈内,均遭不测,死于非命!”
所有人都像是吃了一惊!倒只有那个锦衣人好似并不十分在意,他已经吃完了饭,用一块布巾在擦着脸。
白发老者大声道:“什么人下的手?莫非你们见着了沙千里?”
武天纵面有愧色道:“启禀护法,杀害时护法以及各位师兄弟,并不是沙千里,是一个女的!”
白发老者一怔道:“啊?是个女为?”
武天纵道:“弟子等四人奉令查访杀害时护法与二位师兄的凶手,在古浪客栈之内,找寻到一个形迹可疑的女人,弟子四人正待擒其回归,不意那个女人猝然出其不意的施展杀手,三位师兄避身不及,均死于快剑之下,若非弟子一时机警,只怕也已丧一命。”
这一次说话的是锦衣人,只见他脸上带出一片愁容,沉声道:“那女人是什么模样?”
武天纵呐呐地道:“二十一、二岁,生得面目姣好……听说身子有病,还没完全好!”
锦衣人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这女子可是姓云么?”
武天纵道:“弟子不知!”
白发老者转向锦衣人,抱了一下拳道:“坛主莫非认得这个女子?”
窗外的云白姗听到这里,不胜骇异,倒是想不透对方如何会认得自己!
遂听得那锦衣人冷笑着道:“我也只不过是这么猜想罢了,久闻云宗尧有个女儿,洞庭君山的印秋桐门下学成了一身武功,看起来,定是此女无异了?”
白发老者征了一下,道:“印秋桐那个老儿还没死么?”
锦衣人冷冷的道:“印老头死活都无所谓,横竖又是个残废,倒是这个姓云的丫头,一旦得了印秋桐的传授,自是非同小可,不可不防!”
跪在地上的武天纵想起一事,道:“禀坛主,弟子在凉州曾听得传说,说是沙千里在沙漠里结识了一位有钱的小姐,那位小姐一身武功,天下无双,这么看起来,定是这女人不会错了!”
锦衣人点点头,忽地一笑道:“宝刀会自鲁某人开坛以来,天下武林见重,本门令出必行,从未见弟子辱命而归……”
说到这里目光直视向武天纵道:“武天纵,你叩头自领门规,也给兄弟们作个榜样吧!”
这番话,只说得武天纵神色大异,冷汗涔涔直下。
他膝行后退着,害怕已极的道:“不……不……”
忽的叩头如捣蒜,连声道:“坛主开恩,坛主开恩……”
锦衣人面不改色,忽的一喘朗笑道:“武天纵,本坛一向器重你是条汉子,怎地遇了事情,如此没有骨气?也许你临阵遇敌也是如此,岂不有负昔日一番教导之恩?还不自领门规么?”
武天纵头磕得““砰!砰!”直响,痛哭流涕道:“坛主请念在弟子多年相随,破格留情……来生当犬马必报坛主大恩!”
白发老者似乎有些不忍的轻轻叹息了一声!
锦衣人立时察觉道:“侯护法,莫非有什么异义么?”
姓侯的老者乃是“宝刀会”四大护法之一,人称“金刀手”,姓侯双名宝忠,本是正直之人,自入“宝刀会”后,多年来受劣习薰陶也已变了气质。
此时锦衣人这么一问,侯宝忠即使是有心为武天纵开脱,却也不能开口。
当时在座抱拳道:“卑职不敢!”
锦衣人哈哈一笑,道:“鲁铁山敬重瞧得起的,都是有血性的朋友,宝刀会里没有这等的脓包,也罢,武天纵,你既然自己不忍心下手,本坛就破格成全你!”
说到此,向着身后侍立的红衣少年道:“燕宝,你代本坛执法,取你师兄人头便了!”
那塌鼻獠牙少年聆听后,躬身答道:“遵命!”遂向武天纵身前走来。
武天纵怪叫一声,道:“不……”
倏地跃身而起,转身向着门外就跑!
他距离门边本来就不远,按说很容易可纵身而出,可是无奈那个叫燕宝的红衣少年,身法实在太快了,且已事先防到了他这一手!
是以,在武天纵即将夺门而去的刹时之间,燕宝却如同神兵天降般的,自空而落。
他身法端的是快到了极点,起落之间,已拦在了武天纵身前,掌中刀霍地向外一展,红光一闪,如长虹长卷,武天纵一颗人头,带着大股鲜血,已腾空而起,却为燕宝腾身一掠,单手已接住了人头的发结,就空一挺,滴溜溜的折了个筋斗,轻同四两棉花般已落在了锦衣人座前。
燕宝膝一屈,高举人头道:“人头在此!”
鲁铁山哈哈一笑,无礼于举座皆惊的目光,大声道:“好!”
他站起来,目视向侯宝忠,以及那两个白衣矮子,道:“三位护法,事迫在眉睫,该即速研究出一个对策才是!”
那白衣双矮,乃是武林中极负盛名的诸家兄弟,一名诸飞龙,一名诸飞虎,自为鲁铁山收拢入门后,一直身任“宝刀会”护法职司!
此刻三人闻言,皆抱拳躬身称了一声:“是!”
鲁铁山冷冷一笑,遂即向着内厅踱进,全场各人一齐躬身相送,只有那名燕宝的红衣少年贴身相随,紧跟着鲁铁山之后,寸步不离的步入内室!
窗外云白姗目睹着这番情意,心内激荡着一股无名怒火,若非是忌于眼前敌人过于众多,真恨不能马上现身而出,与鲁铁山一分生死。
这时见鲁铁山退入内室,她也跟着抽身,起落之间,向着内室翻越跟进!
她算计鲁铁山和那叫燕宝的少年,必是居住在西边的那间敞房之内,当下施展轻功,正欲腾身向西面那间敞房窗前欺近。
就在这当口,蓦地一丝冷风,直袭颈后!
云白姗一回身,黑夜里发现到,竟是一片枫叶飞临面前,发功人似乎根本无意伤害她,是以那片树叶原本疾快的飞势,在即将触及云白姗面门的一刹间,忽然中止住前进的势子,就空盘旋着,忽然落向地面!
云白姗心里一惊,她当然了解到,这些树叶,绝非是被风吹过来的!
心中一动,腰下一挺一拧,如同归林鸟般的向着飞叶来处反扑过去!
“刷……”一声,她落身在高过一人的高粱地子里!
身子方自站定,还不及转身的当儿,却有一只手,“啪”的一声,轻轻拍在了她背上。
云白姗这一惊,可禁不住吓出了一身冷汗。
道理很简单,这人居然能拍她一掌,自是武功高过于她,换句话说,对方果真有加害云白姗之意,方才那一掌,如果贯足了真力,试问云白姗焉能还有命在?
云白姗身子倏地转过来,面前果然站有一人,不容得她看清对方容貌,那人已施展出轻功中极为罕见的“八步凌波”身法!
只见高粱穗子一阵起伏,那人已遁出十数丈以外!
云白姗固是惊吓已极,可是容不得这人就这样的退开了事!
她冷冷一笑,单手一提裙角,用“草上飞”的轻功绝技跟踪追上去!
那人身子已落向旱田中一块空地!
云白姗一提真力,猛袭而迎,用“双撞掌”的厉害手法,向着这人背上就击!
这人倏地回身,跟着腾身而起,双掌同时递出,四掌相对之下,居然功力相当,双双落下地来。
云白姗正待第二次施展煞手。
这人忽然轻笑道:“你的身子好多了!”
云白姗闻声而止,再定神看!
那人道:“是我,沙千里!”
云白姗同时也已认出了他是谁,倏地一呆,道:“是你……”
沙千里含笑上前,说道:“我早就来了……难得你也来了,倒是我一个得力的帮手!”
云白姗一看到他,即有说不出的一种羞人感受,她面现绯色的道:“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沙千里道:“昨天我就来了,为了把他们摸得更清楚一点,所以始终没有下手!我心里一直还挂着你……”
沙千里顿了一下,道:“姑娘在客栈发生的事,刚才我已由那个姓武的嘴里听见了,想不到愚兄一时大意,差点害了你!”
云白姗抬起头,微微一笑道:“唐妈对我很好,我身子已复元了!”
沙千里道:“姑娘不可大意,那鲁铁山我这一次见他,发觉他武功已大非往日可比,他手下那个叫燕宝的丑少年,功力也非同小可!”
云白姗点点头道:“我知道!”
沙千里道:“对方人太多,虽然我与姑娘联手,可以无惧,只是万一鲁铁山警觉,临危抽身,我们再要找他,可就不容易了!”
云白姗一笑道:“还是大哥想得周到,我倒是没有料及这一点!”
沙千里道:“听鲁铁山口风,对姑娘已有耳闻,足证当年行劫之事,也就是他所为了!”
云白姗冷笑道:“我也这么想……”
她顿了一下,忍不住道:“大哥,事不宜迟,我们这就下手吧!”
沙千里道:“我已准备了一些引火之物,可以浇上一大把火!给他们来一个措手不及……那时宝刀会各弟子等一定会赶出救火……”
云白姗道:“然后呢?”
沙千里冷冷一笑道:“姑娘可伏身暗处,吸引着侯宝忠与白衣双矮,必要时格杀勿论!”
云白姗点点头道:“好……只是我一时没有衬手的暗器。”
沙千里由腰上解下了一个豹皮革囊,递过道:“可以用我的,这是我特为对付这干人所准备的暗器蝴蝶镖,正好给姑娘派上用场!”
云白姗高兴的道:“太好了,那么大哥你呢?”
沙千里喃喃道:“我专门对付鲁铁山和那个叫燕宝的弟子!”
云白姗想了想,点头道:“好,我们这就下手!”
沙千里冷冷一笑道:“姑娘望着这附近干旱的农作物,不正是引火的好材料么,愚兄已看好了三处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顺其手指处,云白姗见三处地方分别控制着三个方向,正好将草舍以包围之势,草舍中人万万不能坐视。
沙千里道:“我们现在立身的地方,乃是一块安全地带,四周的旱田庄稼我已经事先清除,不愁火势蔓延,姑娘正可处身暗处,以逸待劳,各个击破!”
云白姗对于沙千里这番处置,深为折服,闻言点头道:“你想得太周到了!”
沙千里抱拳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点火,姑娘自重!”
云白姗抱拳回礼,却见沙千里身形鹤也似的翩然拔起,下落时足点高粱梢,那消三数个起落,已经投身暗处!
紧接着火光冲天直起——一处——两处——三处!
大火一起,顿成燎原之势,火光加以风势,由三方向向草舍附近逼来!
由于这番火攻,是经过沙千里两日来全力的暗中布署,是以自非寻常,干燥的高粱、玉米杆子,一经燃起,顿成火海,风卷火浪,骇人已极!
“宝刀会”的人,那能不惊?
在一阵乱嚣的人声里,宝刀会弟子纷纷夺屋而出,天旱少水,那里觅得水源?
这些人各有一身武功,分别拔树在手,扑打着蔓延的火势!
在暗中观察这番动态,最是清晰不过!
云白姗注视着由草舍里纵出的人,足有一二十个,果如沙千里所料,并不见鲁铁山其人!一条疾快的人影,由眼前掠过,直坠向火场的边缘!落地后,现出一个白发老者。
这人云白姗是认得的,正是那个叫侯宝忠的护法!
只见这老头儿,原本就红的脸,在火光映衬下更现出一片血红,他一只手力持着一口金背砍山刀,另一只手提着一根白木通火棍!
看样子像是怒发到了极点,只见他连声怒吼中,白木棍频频挥出,一排排高粱杆子倒折下去!
这当口,无数青衣弟子交叉着掠空而过,呼啸、怒叱声联成一气!
侯宝忠打倒了几行着火的高粱捍子,那张发怒的脸频频四顾,想是要找寻放火之人。
云白姗就在这时,发出了她的第一枚暗器-----“蝴蝶镖”!
蝴蝶镖顾名思义,当知是一种类如蝴蝶的暗器,体积小、速度快!不易防躲,况乎沙千里所打制者,更为小巧灵活,双翅犹能煽动,端的是厉害之极!
空中一片闪烁的银光,蝴蝶镖出手紧紧贴着高粱杆子,疾如流星的一划而过!
侯宝忠怎么也想不到此刻尚会遭人暗算,此时此刻,火场内一片“劈啪”声,使得颇擅暗器听风的侯宝忠,也不如平时的听觉灵敏!
等到他猝然觉出不妙时,暗器蝴蝶镖已临近眼前。
侯宝忠一惊,向外一拧身子,这一镖不偏不倚,正好打中在他后胯之间,“噗!”的一声,侯宝忠身子向前一跨,差一点栽倒在地。
侯老头大吼一声,身子倒窜而起,向着云白姗藏身处的那片旱田扑来。
两三个起纵,已来到了近前。
就在这时第二枚蝴蝶镖带出一片鸣翅之声,直飞眼前,侯宝忠一挺手中刀“当!”的一声,把这枚蝴蝶镖磕飞半天!
云白姗就在这时,飞快的自他背后袭了过来。
侯宝忠闻得身后劲风,倏地一个翻身,掌中金刀“嗤!”的凌空猛砍,可是空中的云白姗早已料到他此一手,她身子弓缩之间,一只脚尖已点在了对方金刀之上,一个翻扑之势已落在了侯宝忠背后!
侯宝忠“黄龙翻身”,再次的一个快翻,无奈背后所中蝴蝶镖伤,经此一拧,痛彻心肺,嘴里“啊!”的一声,一只腿已屈膝跪地!
云白姗掌中剑一翻,翩若银蛇,已在他臂上留下了一道血槽——她足下飞旋,施出一招鸳鸯跺子脚,只听得“当!”的一声,已把侯宝忠掌中金刀踢落在地。
侯宝忠想探身抢刀,云白姗的一口剑,已奔他咽喉上刺来!这一剑又快又狠,侯宝忠无论如何也躲闪不开,眼看着剑尖一挺,对方性命即将丧生剑下!
蓦然间,云白姗止住凌然的剑势!
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皤皤白发的垂暮老人,一个武林盛名人物,半生成就,一世威名,就得在她举手之间,丧失殆尽。
一念之仁,使得她心中油然而惊!
侯宝忠自忖必死的当儿,万料不到对方会有此一着,睁得滚圆的一双眸子,慢慢的收成了一道缝,只是弹指之间,他已历经“生”与“死”之间的迥然趣味,自是感愧一良深!
云白姗的剑尖慢慢垂了下来,火光熊熊里,她面色也像火一般的鲜红!
“侯宝忠!”她喃喃道:“我与沙千里联手之下,宝刀会大势已去……念在你早年也算是个英雄,姑娘网开一面,速速去吧!”
“金刀手”侯宝忠自血泊里抖颤颤的站起来,一刹时像是看透
了一切!
他频为感激的道:“姑娘你是否姓……云?”
“不错,我就是云白姗……侯师父,你去吧!”
侯宝忠苦叹一声道:“侯某人愧领教诲,咳咳!糊涂一世,浪得虚名,姑媳一言如醍醐灌顶,顿开茅塞,拜谢不死之恩,我们后会有期!”
这位白发皤皤的老江湖,一只手探起长衣下衬,向着草舍、火场各看一眼起,自信眼前劫运,无力挽回,叹息了一声,奋起余力,一路踉跄纵着,向着火场外围退了出去!
云白姗放走了侯宝忠之后,内心也颇有感触……
她环目四顾,三面火光里,满都是穿梭的人影,若是逐个赶杀,杀不胜杀,这一瞬间她忽然动了恻隐之心!
掌中剑暂时入鞘,叹了口气,心中想着:我何不现在赶向鲁铁山处,助沙大哥一臂之力?尽杀这些人也是无味。
想着,就展开身法,待向那片草舍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