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三阳原是吓吓他的,想不到这一来还真有用,对方果然被吓得不敢吭声了,当下也就干脆唬人唬到底。
“现在你给鹅们坐下来,好好地听说,要是再大哭大闹,哼哼,可休怪鹅老人家对你不客气。”
老喇嘛虽不能全懂他说些什么,但察言观色却也差不多明白了一个大概,只管眼巴巴的向对方瞪着。
任三阳手指了一下旁边的凳子,老喇嘛就规规矩矩地过去坐了下来。
倒是一旁的海无颜有些不忍地安抚他道:“你先静一下,这件事与你没有关系的。”
任三阳道:“既然是布达拉宫扎克汗巴那个老混蛋的人,平常不知道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坏事,早就该死了,你刚才说什么黄衣队来着?”
老喇嘛愕了一下,才算明白对方的意思。他长叹了一声道:“我好心地告诉你们,你们竟然不听,黄衣队的喇嘛在我们西藏比神仙还厉害,谁敢惹?他们抢劫、杀人、放火什么坏事都干,谁要是惹了他们,那可就不得了啦!”
海无颜道:“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老喇嘛想了想道:“人多啦,总有七八十个,这两个人就是黄衣队的,他们两个一个叫章呼加、一个叫班赤,我们这一带几百里的喇嘛庙都归他们两个管,每年四季,都得按规定交出税银子,少一个都不行。”
海无颜点点头道:“这么说来,这个扎克汗巴果然是可恶极了,你们这些人难道就甘心受他们剥削不成?”
“大爷呀,”老喇嘛提起来,像是有一肚子苦水:“我们那敢呀,不要说我们几个小庙了,就是整个西藏,连蒙古都算上,谁不知道这位老祖宗活佛爷的厉害呀,他要是杀起人来,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里的老百姓可真是可怜极了。”
提起了这些冤情,老喇嘛的胆子似乎大了不少。只见他屈着手指头算道:“二位大爷听听这算是哪门子的王法?我们喇嘛庙要缴庙税,开小店要缴店税,骡子马骆驼畜牲每一样都跑不了,种地的有地税,就是人死了也要缴埋葬钱,更不要说别的。”
任三阳嘿嘿一笑道:“你们这么多人可以联合起来抵抗呀,为什么不反抗?”
“大爷这是说笑话了。”
老喇嘛摇摇头叹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这位活佛老祖宗到底有多厉害,去年我可见识过一回,说他是神仙托胎转世吧,还真有点像--”
任三阳挤了一下他那双猴眼:“你是说他身上有功夫?”
“咳,可厉害了!”老喇嘛道:“岂止是功夫?大家都说他是神仙转世的!本事可大了,那一天在庙会里,大家都亲眼看见了,他一个人亲手打死了三条牛,三条大犀牛,这可不是瞎吹的哟!”
任三阳听到这里神色微微一变,看了海无颜一眼,再转向老喇嘛道:“你把他杀牛的事说出来听听。”
老喇嘛面色犹带惊悸地道:“老天爷,那可是我亲眼看见的,三条大犀牛,被他一手一个,都给杀死了。”
任三阳似乎特别注意听,插口道:“他是用刀杀的吧?”
老喇嘛摇头道:“那里是刀器,用手,每个牛肚子上一巴掌,这么又大又壮的牛,竟然活生生地倒了下来,鼻子眼睛里到处往外冒血。”
任三阳脸上立刻现出了无比惊异之容,转向海无颜道:“兄弟!这可能么?”
海无颜哈哈地道:“这是‘五行掌力’,想不到这个扎克汗巴如此厉害,倒是出人意料!怪不得他敢在这里如此作威作福。”
说了这几句,海无颜随即站起来,向任三阳道:“我们也该走了!”一面说,取出了一锭银子,双手交向老喇嘛手上道:“这点钱,算是酬谢你为死的两位多辛苦了。”
老喇嘛这一次没有再客气,着实地收了下来。
二人别了老喇嘛,走出庙外,一阵寒风袭来,任三阳打了个哆嗦道,“啊唷,好冷!”这才想到敢情肚子早就饿了。
前面不远就有一个饮食摊,这里叫“食园子”。
高高的羊皮篷子搭出去老远,四面也是同样的羊皮围着,围子外面拴着一串串牲口,马、骆驼、骡子、驴子什么都有。
海任二人拉着牲口一迳来到食园子面前,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由二人手上接过了牲口拴上,为他们撩开了帘子,二人这才进来。
篷里篷外感觉起来可是差多了,外面是冬天,里面简直是夏天。红红的火焰,由当中一个大炉子传出来。火上烤的有全羊半牛,铁板上置着此地人主要粮食“馍馍”,皮桶子里盛的是羊奶、骆驼奶!喝骆驼奶、吃馍馍、兽肉,就是本地一等一的享受了。
眼前这个地方,地当要冲,各方商旅云集。虽是藏人占绝大多数,但间或介有蒙族客人来往,是以饮食较趋于大众化。
海无颜与任三阳大概是这里面众多吃客当中,仅有的两个汉人了。
时近黄昏,正是晚餐时间,各方商旅云集,食棚子里乱哄哄的。一群西藏人正在炉边上喝茶吃肉,另一边几个蒙古人正在炉边烤肉,棚子里通风设备不良,弄得到处乌烟瘴气,像是洒下一天大雾似的。
海无颜与任三阳因为穿着本地人装束,倒也不曾引起别人注意。
两个人进来之后,找到了篷边一角蹲下来。这里实在很简陋,连最起码的座位都没有。大多数的客人全都蹲着吃,虽有一圈矮木坐凳,却是高不及膝,早已被人占满了。
任三阳这一次与海无颜同行,早已把他脾气摸得十分清楚,知道他生性最是喜洁,像是这种场合,必然为其见弃,不禁侧脸看着他道:“怎么样?老弟台--”
“就将就一下吧!”海无颜一面说,就在那个角落里盘膝坐了下来。
任三阳嘿笑道:“你能将就,鹅还有什么不能将就的,有什么办法!这叫做入乡随俗。”
该时,他也学样儿,盘膝坐了下来。
一个像是罩着整块桌布的毛头小伙计走过来,一人发给他们两大块“馒头”,这种“青稞粉”制成的食物,又重又沉,好处是经饱,又能久置不坏,外出之人只要备上两个这玩艺儿,加上风干的肉脯,吃一顿准保一天都不饿,只是一经冷冻之后其坚如铁,牙不好的人休想咬得动它。
任三阳最怕吃它,所幸这时的馒头是新烤出来,吃起来还有松软的感觉。
二人要了大块烤肉,蘸着盐水倒是吃得很香!任三阳早年走南闯北,那里的风俗都懂一点,西藏也不是第一次来,还能应付几句藏语。自然如果以此就能冒充西藏人还差得远。
二人吃饱了饭,海无颜闭目养神,任三阳却闲不住站起来,溜向一边,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藏语,向这里的伙计打听一切,包括往拉萨的路程怎么走法。
忽然身边一个苍老的声音笑道:“这可遇见了俺老乡啦,难得,难得!”
任三阳偏头看时,敢情不知何时身边站着一个黄不拉咭的糟老头儿。
看老头儿这身装束,可真是好德性。里面一身灰布大褂,外面罩着羊皮统子,却是长仅及膝。这老头儿看来端的岁数不小了,头发俱都花白,戴着一顶破毡帽,后面的头发却结着像是马尾巴样子的一大截,无论汉蒙满回,可都没有这样的装束,身材高矮倒是与任三阳差不多。
任三阳心里正自纳罕,刚才曾经仔细地把这里人都看遍了,居然会没有发现这个人来,也不知他忽然间从那里蹦出来的。
对方这么说,任三阳也就向着他点点头,老头儿耸了一下背上背的一个包袱,眯着两只眼道:“老乡,你是要去拉萨城里吧?那敢情好,我也要去,等我吃饱了,我们结个伴儿一块走吧。”
别看这个黄干的老头儿不起眼,在他鸟爪子也似的那只右手上,却戴着碧绿的一个大马镫戒指。
任三阳半生从事黑道上生涯,金银珠宝司空见惯,算得上相当识货的行家。眼前这个干老头儿的手一入其目,顿时令他心里怦然一动,立时认出是一块上好翡翠。其次,在任三阳明锐的眼角瞟视之下,立刻为他发觉到,这个干老头的另一只手无名指上,还有一枚名贵的戒指,猫眼石的。光只是这两枚戒指,无论到任何一家珠宝店去估价,少说也要上万的银子。
戒指本身虽名贵,倒也不足令人吃惊地步,妙在出现在这个黄干的老头儿手指上,就不能不令人大吃一惊了。
干老头非但手上的两个戒指身价不凡、拿在手里的一根细长旱烟袋杆儿,更非平常之物。寻常旱烟袋杆,只不过在竹子身上打转,像是湘妃竹就称得上很名贵的了,而眼前拿在这个干瘦老头儿手上的旱烟袋杆儿,竟然是清一色的黄玉杆儿,白铜烟锅,汉玉的烟嘴,看上去端的十分名贵了。
只是这烟杆儿尽管身价名贵,却也同那两枚戒指一样,错在选错了主子,拿在眼前这个瘦黄干瘪的窝囊老头儿手上,可就不衬其名贵了。
话虽如此,他们却带给任三阳无比的震撼的感觉。
“嗯,”他一面打量着干老头那张黄焦焦的脸,微微点着头,嘿嘿笑了两声:“倒是巧得很,还没有请教老人家你的高姓?”
“胡!”干老头喷出了一口烟:“古月胡,兄弟你呢?”
任三阳走到那里都被人称兄道长,还是第一次被人称作兄弟,打量一下对方果真像是比自己要大上几岁,也就认了。
“鹅姓--”一面说,任三阳打了个哈哈。
依他道上的规矩,是不轻易把姓氏告诉人的,就这么干笑了几声,算是把这码子事给岔过去了。
干老头倒也不介意,用手里的旱烟袋指了一下角落里的海无颜道:“那边上的一位,想是跟老乡你一路的吧,你先过去,我这就过来请教。”
任三阳心里不禁又是一动,鼻子里哼了一声,点点头道:“好了,候教了。”
干老头点点头往里面拿吃的去,任三阳不禁又打量了一下他的背影。
对方虽是又瘦又小的身材,却背着这么老大的一个包袱,以致使凡是挨着它的人,都被撞开来。
干老头脚上穿的是一双“老翻毛”,一条青绸子裤,又肥又大,裤脚却用带子紧紧扎住,这身装扮即使在不懂得穿衣服的西藏人看起来也显得太邋遢了。
返回到原来坐处,海无颜已睁开了眼睛。
任三阳一面盘膝坐下道:“刚才那一位,想必你已经看见了?倒要防一防。”
海无颜点头道:“我看见了。”
任三阳摇头一笑道:“鹅是越活越回去了,在江湖上跑了半辈子,才知道见识阅历都不行,凭良心说,比起兄弟你差远了。”
海无颜摇摇头道:“也不能这么说,江湖上的事原本就变幻无常,今日之是难免为明日之非,就像眼前这一位,我就拿不准他的斤两。”
“说得也是!”任三阳道:“鹅也正在纳闷儿呢。”
说话之间,只见那个干瘦老头,手上拿着食物,正自向这边走来。
见面露牙一笑,露出两颗金牙道:“二位都饱了?坐在这儿消化食儿呢!”
任三阳似乎已对此人发生了兴趣,他是老江湖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心里早已打定主意,要把这个人摸清楚,当下呵呵一笑。
“好说,好说,老兄你请坐,你请坐。”
一面说把身子往里挪了一些,空出了地方让对方坐下来,干瘦老头连连点头称着谢,一面蹲下身子,把背后的那个大包袱卸下来。
大包袱里面也不知包的是些什么东西,放在地上“碰”地一声,敢情份量相当的沉。
任三阳装着挪身子,用胳膊肘子在那个大包袱上碰了一下,只觉得里面硬梆梆的,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干老头儿放下了包袱,干脆就坐在上面,这才见他手里拿的是油饼,卷着大块的烤羊肉和大葱,别看人瘦,还是真能吃,风卷残云似地,没几下子就把像是儿臂般大小的一卷子饼吃下了肚。
任三阳奇怪地道:“咦,老乡,这油饼你是在哪买的?”
干老人呵呵一连笑了几声,把一碗浓茶喝下去,这才清清嗓子道:“我不说你当然不知道了,出去往南走,有家隆记油号,是汉人开的,他们那里卖饼和杠子头(一种硬质的锅饼),每回经过那里,我都买他一大蒲包,够我十天半个月吃的!怎么,来一张吧!”
一面说就要开包袱拿饼。
任三阳按着他道:“不用,不用,鹅只是问问罢了,既然知道了地方,等一会路过那里去买就是了。”
“晚了!”干老头饼下了肚,精神抖擞地道:“老隆记的买卖我最清楚了,一天只开一回,一百张饼,两百个杠子头,卖完了就拉倒,这会儿去八成是没有了。”
说时他已打开了包袱,由最上层拿出了一个蒲包,里面果然装着满满的饼,还有杠子头。
干老头用油纸包了十来张饼交向任三阳道:“喏喏--拿着吃吧,这又不值什么钱。”
任三阳还要客气一番,两个人推让了起来,这里面却小有插曲。
任三阳的手表面上托着饼往外推,却把翘起来的两根手指向对方干老头手上“分水穴”上拿去。
当然,他的手极巧妙,对方这个干瘦老头设非是武术行家,便万难看出来。当然,果然他不懂武术,任三阳一测即知,也就不会真的对他下手。
任三阳虽然论武功不及海无颜与不乐岛三位岛主甚远,但却也不可轻视。
他因为认定了对方这个小老头儿不是好相与,这才会有此一探。
那里知道,眼前这个干瘦老头竟然会没有中他的道儿,任三阳自信极见灵活的手指,竟然连连都按了空儿,简直不知道对方这只手是怎么躲的。
这本是瞬息间事,任三阳心中方自一怔,一包油饼已到了手上。突然间,那包饼像似重有千钧,任三阳猝惊之下,力贯双臂,用力地向上一扳,才算没有当场出丑。倒是那股沉重的力道,只是猝然一现之后,立刻隐于无形,十来张饼经任三阳这么大力往上一抬,俱都破空而出,飞了起来。
这本来是当事者二人都没想到的事情,任三阳见状益加地慌了手脚。
说也奇怪,那猝然飞向天上的第一张饼,却是无巧不巧地落在了一旁默坐未语的海无颜摊开的手上。第二张,第三张,所有的饼层层有序地全数都落在了他手上,就连那张包饼的油纸都不例外。干老头先是愕了一下,立刻呵呵笑道:“这敢情好,全扔不如全接,小兄弟,真有你的。”
海无颜转身把饼交向发愣的任三阳道:“却之不恭,我们也只好收下了。”
一面说他随即站起,向着面前干瘦的这个小老头道:“这些饼不便白收,这么吧,就算我们向你老人家买的吧。”
手腕轻振,一串制钱已自掌上飞起,直向对方老人手上落去。
瘦老头一声干笑道:“好说。”
一伸手,“唏哩!”一声,已把空中落下的这串制钱接到了手上。
接是接着了,却只见瘦老人那张黄焦焦的脸上一阵子泛白,瘦小的身子微微摇了一下,却由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道:“多谢盛情,我只好收下了。”
说着,便把手上的一串制钱揣进了怀里。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盛情,盛情!”转向任三阳道:“天不早了,我们先走一步了。”
任三阳哪能看不明白?海无颜手底下的功夫,他岂能会不知道?仗着那小小一串制钱由空中落下,如无千钧力道,万万是接他不住,对方小老人竟是接住了,只此一点,已足可证明对方是何等样的角色了。
双方虽然是在作一番表面上的客套,可是这般出手也透着新鲜,自然惊动了篷内的众多吃客,一时俱都往这边挤来,只是海任二人已向外步出。
那个干瘦的小老头在一阵微微发愣之后,随即又回复自然,这时若无其事地呵呵笑着,嘴里说着道地的藏语,把围观的人群纷纷赶走,他若无其事地又坐到了那个大包袱上,继续抽他的烟。
他当然不会真的无动于衷,仅仅只保持了一小会儿工夫的镇定,随即背起了他的大包袱,向棚外步出。
马在缓缓地走着。
尤其是驮着像是沉重行李的那只骆驼,似乎永远也快不了,每走一步,拴在骆驼脖子上的串铃,就会发出叮叮的响声,听在耳朵里,有说不出的一种宁静感觉。
静静的拉萨河水,永无休止地向前面流着。
水流水无休止,使得河床低陷,当此初冬光景,有些地方水浅得都看见了河底,游鱼可数,引来了不少人沿着河岸在叉鱼。
空气是那样的稀薄,但却是最新鲜清洁的。
海无颜跨马在前,他似乎一切事都胸有成竹,根本就没有见过他遇事张皇失措过。比较起来,一向老谋深算的任三阳反而显得有些沉不住气的样子,不时地扳着马鞍,频频回头张望着什么。
风吹过来,给人的感觉,有似万针齐发,痛得紧。
空中那只白头兀鹰,盘旋着有老半天了,忽然一声尖鸣,束翅而下,紧接着,黄草丛里一阵子劈啪振翅扑打声,大兀鹰再振翅飞起之时,爪子上已多了一只兔子,眼看着它疾腾猛升而逝。
任三阳由不住叫了声:“好家伙!”
身后忽然叮叮叮地响起了一阵子铃声,任三阳立刻回过身来,却见两只“飞骆驼”,快速地由身后赶过,紧接着掠过二人直驰而前,身后扬起了十丈黄尘,像是一层烟雾般的,瞬息之间,已吞噬了前去的背影。
两匹马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任三阳眨着一对黄眼睛珠子,不禁道:“唷!老弟台,看见了没有?这是什么玩艺儿呀?”
海无颜冷冰冰地道:“难道你第一次见过飞骆驼?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任三阳干咳一声道:“不是的!飞骆驼谁还能没见过!鹅是说骑在骆驼上的那两个人可透着有些儿玄。”
海无颜点点头道:“是布达拉宫的喇嘛?”
“可不是吗!”任三阳睁圆了一对眼:“敢情你也注意到了?”
海无颜道:“他走他的,我们走我们,各不相犯,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轻轻挟了一下马腹,两匹马又自继续前行。
“记住!”海无颜关照他的伙伴道:“不要再多事了,我们此行的身分,应该越隐秘越好。”
任三阳一笑道:“这个鹅知道,不过话可得说在头里,要是这些兔崽子真敢撒野欺侮人,那鹅们也不能太客气了,到时候,你只管在马背上看热闹,一切都有我呢!”
一面说时,他情不自禁地四下又打量了一眼。
“你是在找谁?”海无颜微笑道:“是找那个背包袱的小老头儿?”
任三阳笑道:“可不是,刚才情形你也没说,鹅心里可一直在嘀咕,那个小子,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好东西,你看--”
海无颜道:“是不是好东西,用不了多久我们就知道了,走着瞧吧,他放不过我们的。”
任三阳呆了一呆道:“这么说,这个老家伙也是为了那档子事来的?”
“往后看吧。”
“兄弟,”任三阳道:“刚才你伸量了他一下,这个老小子他到底是什么路数?”
“还拿不太准,不过相当扎手!”海无颜喃喃地道:“他竟然能接着我的‘金风劲’,就证明不是易与之辈。不过,能不能接得下来我们,他心里应该有数!他要是再来可就有点不知自量了!话虽如此,来则不善,善则不来,我们倒是不能不防着他一点。”
任三阳点点头道:“不错,看起来这个老小子还很有两下耍子,只是凭他这分扮相,鹅还是真想不起来武林中有他这么一号!这倒是怪事。”
海无颜其实心里想到了一个人,只是还不能确定罢了,当下微笑了一下,继续策马前行。
二马一驼继续前进着。
黄草地里散播着淡淡的一层烟雾,牧畜的人正在把牛马羊群往回家的路上撵。
前行了约有一箭之程,即见不远处有一座四角驿亭。西藏的建筑多属佛教性质,这个小小亭子,看来也是如此,亭顶上雕塑着盘膝打坐的四尊佛像,一色的黄琉璃瓦映着彤云,交织成一片绚丽的颜色。
亭子外拴着两骆驼,亭子里坐着两个人。
黄衣,尖帽,正是刚才快速飞驰过去的那两只飞骆驼,却没有想到竟然会停在了这里。”
任三阳立时勒住了马道:“唷!兄弟,看见没有,这不是刚才过去的那两块货么?”
海无颜瞅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快速地策马过去,不容坐骑来到亭前先已腾身而起,极其轻快地已飘身入亭。
任三阳见状料知有故,忙即快马跟上,纵身入亭。
却见海无颜正注目座上的两个黄衣喇嘛。
任三阳原以为海无颜一经入亭,必将会施展迅雷不及掩耳手法,猝然向亭子里的两个喇嘛出手,是以他一经入亭,即刻施展“横身打虎掌”,陡地跨前一步,向着二喇嘛其中之一的背上击去。
原来那两个坐着的喇嘛,即使在任三阳动手出招之时,依然纹丝不动。
任三阳招式方自递出,忽然觉出情形有异,只是招已用老,再想收手已是不及。这一式“横身打虎掌”好不厉害,双掌上力道万钧,只听见“嗤!嗤!”两声,先后俱都击在了那个黄衣喇嘛背上。
中掌的黄衣喇嘛,上半个身子一时剧烈地摇荡了起来,那副样子看起来就像是个不倒翁,奇怪的是坐着的臀部,就像是被什么胶之类的东西粘在位子上的,任由他上身摇动得这么厉害,却不能把他与股下的座位分开来。
任三阳心中一怔,这才发觉到海无颜的一双眼睛,微似责备地正在盯着自己。
“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他们早已经被制住了。”
一面说,海无颜已自移步走向另一个黄衣喇嘛前面,任三阳心里一动,忙自跟上。
却见这个喇嘛,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圆瞪着一双铜铃大眼,一张长脸上布满了黄荳大小的汗粒,下颚紧咬,满脸痛苦模样。
任三阳眉头一皱,奇道:“这是怎么回事?”
身子一转,随即又来到了另一个喇嘛面前。这个喇嘛正是为他方才双掌所击,由于任三阳所施展的掌力过于疾猛,到此刻为止,动荡的身势兀自未能平息下来。
这个喇嘛虽然坐势一如前者,只是表情却更见狰狞,只见他怒目凸睛,面前血渍一片,七孔见血,敢情已经死了。
海无颜看着任三阳叹道:“我原可救他一命,你何忍加速其死,岂不罪过。”
任三阳眨着一对黄眼珠,只管瞧着眼前的两个人,忽然身形一闪,来到了那个未死的黄衣喇嘛面前。
“鹅知道了,”他一面打量着这人的脸,缓缓地说道:“八成儿是教人给点了穴了。”
海无颜摇摇头道:“并不是这么简单,你再看看。”
任三阳伸手在这个喇嘛身上轻轻推了一下,后者身子微微摇动了一下,脸上立刻现出了极为痛苦的表情,吓得他赶忙把对方身子稳住。
“这是怎么回事?”
凭着他数十年的江湖阅历,竟然会摸不清眼前是怎么回事!不觉转脸看向海无颜。
海无颜点点头道:“这个人是存心在伸量我们的功夫,你把这个喇嘛的帽子摘下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就知道了。”
任三阳依言摘下了这个喇嘛的帽子,顿时神色一凝。
敢情就在这个喇嘛的光头顶上,印着一个清楚的掌印。掌印是鲜红色,和一般情形不同的是:这个掌印竟然是凸出来的,鲜红欲滴,活像是贴在对方头上的一只红手,莫怪乎任三阳会为之大吃一惊了。
海无颜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脸上表情沉着。
任三阳身形再转,来到了已死的那个黄喇嘛面前,照样地揭下了他头上的帽子,情形依然。这个喇嘛的光头顶上,同样地留着一个清晰的掌印,颜色照样鲜红,和另一个比较起来,唯一不同之处,只是那个掌印显然未曾凸出罢了。
任三阳冷笑了一声,看向海无颜道:“海兄弟,鹅的功力远不如你,你却是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噢!慢来--江湖上好像传说有过一种叫‘通天红掌’的功夫,莫非就是--”
“这一次你猜对了!”海无颜点头道:“正是‘通天红掌’。”
任三阳倏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是‘红羊门’的武功?这一门的功夫,不是早已绝迹江湖了?”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据我所知,最起码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是谁?”
“娄全真。”
“娄--全真--”任三阳用力地挤着一对小眼睛,良久才似由记忆深处,翻出了一点头绪:“噢--娄全真--娄全--真--鹅记起来了,你是说红羊门当年四大弟子之一?”
海无颜点头道:“不错,当年红羊门遭劫之事,我还没有赶上,我只是由后来的传说中获知罢了,据说红羊门被江南七侠一场大火焚烧殆尽,其掌门人红羊老祖在坐关之中应了劫数,全门上下俱都遭了劫,那一次江南七侠固然秉诸正义,唯一见弃于武林的是,他们不该勾结官军,借助了官家的势力。”
“对了,”任三阳连连点头道:“那时候鹅还是小孩子,不过这件事鹅记得很清楚。”
海无颜目光在眼前二喇嘛身上一转,接下去道:“据说红羊门的四大弟子正好因事外出,不在本门,因而免于这场杀劫,可是在七侠发动全力追索之下,四大弟子之中三人俱都未能逃脱,先后都以红羊教匪送入官门,遭了杀身之祸。”
顿了一下,海无颜才看向任三阳道:“这件往事,是否如此?”
任三阳点头道:“还是你的记性好!经你这么一说,鹅可是记起来了!不错,是有这么一件事,据说那三个人解往襄阳府,都砍了头,三颗脑袋一直就悬在襄阳府城门楼上,为的就是引来那条漏网之鱼,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海无颜道:“他叫娄全真。”
“对,娄全真,”任三阳迷糊地摇摇头道:“后来怎么样了,谁也不知道,这个姓娄的要是还活着的话,总也有七八十岁了吧!你以为他还会活着么?”
海无颜冷冷一笑,接道:“他当然活着。”
随即用手一指眼前的两个黄衣喇嘛:“这两个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个天底下,除了红羊门的传人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施展‘通天红掌’的了,不是他又是那个?”
任三阳怔了一下,神色之间一片紧张地道:“你以为--他是?--”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就是刚才在食棚子吃饭时候,碰见的那个小老头--”
“真会是他?”
“往后再看吧。”
海无颜冷笑了一声道:“他是在伸量我功夫,通天红掌举世罕匹,他料定我解不开这个扣子,故意施点颜色给我们瞧瞧,要我知难而退,哼哼!”
任三阳眨了一下他的小眼道:“是这么一回事么?那鹅们岂能就这么认栽了?”
海无颜冷冷地道:“我担心的倒不是这个,而是这个娄全真,他来这里到底是安着什么心?要是他也志在布达拉宫的那些东西,这件事可就不能就此而了。”
任三阳叹了一声道:“老弟!这还用说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来到这里的人,又能有几个例外?”
一面说,他走过去继续打量着黄衣喇嘛头上的那个凸出的红巴掌印子,扭过脸来向海无颜道:“快想个法子吧,晚了连这一个也活不成了。”
海无颜道:“听你口气,显然你还不知道这门功夫。你放心,即使我救不了他,他也死不了的。”
任三阳奇怪的道:“这又为什么?”
海无颜道:“通天红掌乃属至阳之力,眼前情形,很明显的那个人并无意取他们性命,只不过是用元阳真力镇住了他二人的海底玄关,就势封住了他们下盘穴道,是以下身才会重有千钧,虽着重力而不倒了。”
任三阳抱了一下拳道:“闻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老弟台,看来你真是无所不精,鹅算是真服了你了。”
海无颜微微一笑道:“你先不要服我,眼下我并没有把握是不是一定能解开这种手法,等我救活了他以后,你再佩服不迟。”
说时,他已转身来到了这个黄衣喇嘛的正面,先伸出二指在对方眉心上轻轻点了一下。
就只这一点之力,眼见着那个黄衣喇嘛全身打了一个抖颤,那双怒凸而出的眼珠,忽然间为之收敛了不少,耳听得对方腹内起了一阵咕咕疾鸣之声,上身也就越加地动得厉害。
任三阳虽然也算得上是内家高手,但是对于眼前海无颜所施展的手法却是莫测高深。
海无颜收回了手,微微冷笑道:“以此看来,他的通天红掌不过只有七成火候,这点小门道还难不住我!你站开一点,免得脏了你的衣裳。”
任三阳微微一愣道:“怎么会脏鹅的衣裳?”
话虽是这么说,脚下却也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时海无颜已缓缓伸出了一只手,实地按向对方顶门之上,这个动作极为突然,速度奇快,当然加诸在这只手掌上的力道,却是看不出的。
在这阵子掌上力道灌输运行之下,眼看着黄喇嘛脸上神色一阵白一阵红,红时如血,白时如霜,蓦地海无颜身子往上一腾。
随着他腾起的身子,就只见这个黄喇嘛大嘴张处,“哇”地一声,吐出大口秽物,整个身子向前栽倒了下去,“乒!”倒向地面。
紧接着黄喇嘛嘴里已发出了连续的“啊唷”呼叫声。
任三阳见状呵呵笑道:“好了!救过来了。”
一面说,跃身而前,一伸手把赖在地上的这个喇嘛给提了起来,就势反手一摔,“扑通!”跌出丈许以外。
黄喇嘛叫得更大声了。
任三阳嘴里连声骂道:“他娘的,老兔崽子,鹅老子这是救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一面说,身形连续起落,单手抡处,继续又把这个黄喇嘛摔了四五回。
每摔一次,这个喇嘛就叫得更大声一些,最后乃至号啕大哭了起来。
海无颜悉知任三阳借助此一番摔砸。其实不过为了使对方血液畅通而已,是以也就没有加以阻拦。
那个喇嘛老大的岁数,竟然会像孩子也似地哭个不止,一时涕泪滂沦,连连喘哮不已。他边哭边说,说的都是西藏话,海无颜也听不懂他是在说些什么。
任三阳一跃而前,略施力道,一脚踏在了这个喇嘛背上,后者立刻杀猪也似地叫了起来:“好汉爷饶命,饶命!”
任三阳哈哈一笑,看着海无颜道:“怎么样,这个老小子想跟鹅玩鬼吹灯,他娘地,差得远呢!”
嘴里骂着,脚下又加了几分力。黄喇嘛叫得更大声了。
任三阳笑道:“老小子,你死不了,鹅脚下有数得很,原来你也会说汉语,那好得很,鹅问你,你们哥儿俩这是在表演什么双簧?”
这个喇嘛虽然会说汉语,但是究属有限,任三阳那口浓重的陕西乡音,他实是似懂而非,尤其是什么“鹅”“双簧”他是一窍不通。聆听之下,一时只管怔怔地抬头看着任三阳发傻,半天才喃喃地道:“演--什么黄--我听不懂。”
任三阳嘴里骂了声“老兔崽子”,再待脚下用力,海无颜却唤住他道:“算了,他也被折腾得够了,你叫他起来,我慢慢问他。”
海无颜这么说,任三阳才放下了脚,一面向那个黄喇嘛道:“站起来好好地说,要是有半句假话,鹅要了你的命。”
黄喇嘛像是喝醉了酒似的晃晃摇摇地站了起来。
海无颜指了一下石凳道:“你坐下来说话。”
黄喇嘛方才虽然不能行动,可是心里却十分清楚,知道自己这条命全是对方这个年轻汉人所救,这时见他态度远较那个老的要和善得多,更是心存感激。当下向着海无颜合十拜了一拜,随即在一张石凳上坐下。
海无颜道:“你不用害怕,我有几句话问问你,说明白了我就放你离开,只是你要是骗我,却休怪我手下无情,你知不知道?”
黄喇嘛点点头道:“恩人放心,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会实话实说。”
“好!”海无颜道:“首先我要问的是,你是不是布达拉宫扎克汗巴手下‘黄衣队’的喇嘛?”
这个喇嘛聆听之下,微微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是。”
“那么,这一次出来,你们有什么任务?”
“这--”黄喇嘛话到嘴边,却又忍住不发:“这--我们是--”
“是奉命搜寻入藏的汉人是不是?”
黄喇嘛顿时一呆,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道:“你已经知道了。”
海无颜点点头道:“我需要知道得更清楚一点,你就实话实说吧。”
黄衣喇嘛叹了一口气道:“者祖宗命令我们到各处找寻入境的汉人,说是这些汉人,都不是好人,要对我们布达拉宫不利,所以命令我们,只要看见了汉人,就--就--”
“就格杀勿论,”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是不是?”
黄衣喇嘛也知道事已至此,狡辩无益,当下只得点头,苦笑道:“谁知道你们汉人,都这么厉害,看来要杀你们,也只有让老祖宗自己出手了。”
“老祖宗”指的是扎克汗巴,这个人到目前为止,对于海无颜、任三阳来说,还都是极陌生的。早就听说了他是如何厉害,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厉害到如何程度,却是无从得知。
海无颜冷笑道:“听你的口气,你好像曾经见到过好几次汉人,为什么你会认为每一个汉人都是厉害的?”
黄衣喇嘛摇了摇头道:“老实说,连二位大爷,这是我最近第三次见到的汉人了。”
任三阳道:“说说看。”
“第一次,”黄喇嘛说:“我遇见的是一对年轻漂亮的汉人夫妇,他们两个人在布达拉宫附近逗留了好几天,老祖宗派了我们几个人去察看一下,谁知道这个看起来很文静的汉人,竟然武功高强,那个女的也十分厉害,我们一共去了四个人,竟然有两个被他们打伤了,他们轻功也很好,等到我们再出去抓他们的时候,他们两个竟然逃跑了。”
任三阳听到这里,情不自禁的看了海无颜一眼,随即转问这个黄喇嘛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什么长相?”
黄喇嘛想了想点头道:“噢,是两个很好样子的人,男的白,女的美。”
任三阳道:“他们两个人衣服是不是也很漂亮?”
“对了!”黄喇嘛奇怪的道:“咦,你怎么知道?”
任三阳一笑,骂道:“他娘的,是鹅问你,还是你问鹅?给你个笑脸,你小子就得意忘形。”
黄喇嘛经此一骂,才又搭下了眉毛,一脸沮丧地道:“我知道了,原来你们是一路的。”
任三阳道:“你别管鹅们是不是一路的,反正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
黄喇嘛愣了一下,连连点头,嘴里答应着。
海无颜一直在留神听,其实黄喇嘛方一道出那对年轻夫妇,他已猜出了是淮,再经他这么刻意一形容,顿时更加证实无误,为恐任三阳把话题扯远了,当下忙即继续追问下去。
“第二次呢?”海无颜问道:“你又遇见了什么人?”
“第二次也就是刚才所遇见的这一次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像是立刻罩下了一层寒霜,似乎犹有余悸。
“这个人太厉害了!”黄喇嘛喃喃地道:“想不到他是那样的老--却是那么厉害。”
海无颜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个人了,一个又干又瘦的小老头,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
黄喇嘛又是一怔,喃喃道:“难道,这个人你也认识?”
任三阳怒道:“少废话,说下去。”
黄喇嘛这才接下去道:“就是这位大爷说的这个人,也是我们两个认人不清,只以为这个老汉人岁数这么大了,一定没什么本事,先把他抓回来再说,却没有想到这个小老头儿武功高极了、简直是个老神仙,我看他的本事,真跟我们老祖宗差不多。”
任三阳不耐烦地道:“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说,他为什么把你们两个定在这里?”
黄喇嘛叹了一口气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和我同伴原来想把这个老头儿抓回去向老祖宗交差,却没有想到才一出手,就被这个老头儿给制住了,把我们两个一手一个给提了起来,哼哼!别看这个人个头儿又瘦又小,他的力量可是大极了,我们两个人在他手里,简直就像是比球还轻,被他一路上抛来抛去,把我们轮流丢向天上,哎唷,这个罪可是受得不轻。”
任三阳道:“后来呢,怎么你们两个又会到了亭子里?”
黄喇嘛哭丧着脸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反正糊里糊涂地被他一路丢上摔下,不知怎么回事就到了亭子里。”
“他把我们放下来,在我们每人背上拍了一下,我们两个便都不会再动了。”黄喇嘛继续说道:“原来这个老头儿他会说我们的藏语,当时他告诉我们两个人说,我们两个人不该找他的麻烦,本来应该打死我们的,因为我们大概是认错了人。他说我们真正应该抓的汉人就在后面,不久就会来到,所以特别开恩,用一种特殊的手法,把我们两个定在亭子里,他说如果后来的两个汉子看见我们,一定会来救我们。”
顿了一下,他才又苦笑道:“可是这位老人家又说,这完全看我们两个的命了,他说后来的两个汉人虽然武功高,可是也不一定能救得了我们,救活了算我们命不该死,救不活算我们命该如此,结果--结果--就碰见了你们,他倒是算得真准。”
海无颜道:“这个老人你以前可曾见过?”
黄喇嘛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从来也没见过,他的本事真大啊!”
海无颜缓缓问道:“当今布达拉宫第十五王扎克锡活佛,他的情形怎么样?”
黄喇嘛怔了一下,才道:“他--病了。”
海无颜一惊道:“啊,什么时候病的?”
“这--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我只知道这几月他一直都不太舒服。”
“那么,西藏的政务又由谁来负责管理?”
“当然是他的叔父扎克汗巴老祖宗,活佛爷爷了。”
说到“扎克汗巴”其人时,他总是双手合十,现出一副恭谨的样子。相反地,在说到当今藏王扎克锡活佛时,却并无些许恭敬神态,由此可知该王在布达拉宫是如何地遭到歧视,而王叔扎克汗巴又是如何地跋扈和嚣张了。
海无颜一经证实了第十五王如今处境之后,益加地感觉到事态的严重,真正是事不宜迟了。
一旁的任三阳自从由海无颜嘴里得悉布达拉宫情形之后,对于当今藏王扎克锡,早具同情,这时听黄喇嘛这么一说,证明所听之一切信属实情,一时实在气不过,上前用力地向黄喇嘛踹了一脚,后者无防之下,被踹得由位子上跌了下来。
“大爷,饶命!”
按说这些喇嘛,既是扎克汗巴手下“黄衣队”的人,武功都非比寻常,只是眼前这个喇嘛在连番受挫之下,早已心惊肉跳,如惊弓之鸟,况乎自为通天红掌所伤之后,此刻犹是百骸尽酸,是以明见任三阳脚踢过来,却是闪躲不开,被踢得滚落在地。
任三阳再在他前胸上加上一脚,黄喇嘛更是杀猪似地大叫了起来。
海无颜看不过去,皱眉道:“算了,算了,他已受伤不轻了,你还折磨他干什么?”
任三阳气呼呼的道:“兄弟,你难道没听见,这小子狗仗人势,平日仗着他主子扎克汗巴的势力,不知干下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居然连当今藏王也不看在眼里,这种小人还留着干什么!不如早一点送他上西天的好。”
一面说,一面脚下加劲,只踩得这个喇嘛杀猪也似地叫了起头。
任三阳终究还是看在海无颜面上,当下狠狠地又踢了他两脚,才退开一旁。
这个黄喇嘛真如任三阳所说,平日作威作福,狗仗人势惯了,那里受过这个苦头,当下连滚带爬,扑向亭外。
“站住,”
这两个字发自海无颜嘴里,更似有无穷威力。
黄喇嘛原已爬起,正待狂奔而去,听见了这两个字,吓得忙即回过身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海无颜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站住,冷冷地道:“站起来,站起来,我会放你回去的。”
黄喇嘛先抬头看了一下对方的脸,忖度着对方大概不会说谎,这才缓缓站起来。立刻,他吃了一惊,因为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曾领受过的气压力量,由对方站立之处,缓缓向自己逼迫过来。起先黄喇嘛不过是一惊而已,然而当这股力量逐渐加大,直到立足不稳,不得不向后移动时,他才感觉到有些儿害怕。渐渐地,他又觉得这股迎面而来的压力,像是来自沙漠里的焚风,其热难当,而压力之大更胜先前,禁不住脚下一连向后退了两步。蓦地,他感觉到这股迎风的压力,更似一个张开双臂的巨人,将自己全身紧紧地拥抱住,现在他不但不能后退,简直连向左右转动一下也是不能了。
“大--爷--你--要干什么?”
如非他亲眼看见,他简直难以置信,透过他的视线,面前的这个年轻汉人那张脸变成了一片鲜红,红得透明,由此而发自对方这里的那股力道,更见其热难当。一霎间,黄喇嘛为之遍体汗下,直似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了。
这种情形,只要继续一个极短的时间,黄喇嘛便非要躺下不可。所幸,就在他再也支持不下去的一刹那,迎面的这股子力道,忽然间消失无影,黄喇嘛脚下打了一个踉跄,差一点坐下来。
海无颜冷冷一笑道:“我姓海,回去告诉你们老祖宗一声,叫他趁早回天竺去,要是再敢住在布达拉宫为非作歹,我就饶不了他,你走吧。”
黄喇嘛喏喏着答应了一声,又看了一旁的任三阳一眼,倏地转过身来,一溜烟也似地跑了。
任三阳哈哈笑道:“痛快!痛快!差一点把这小子熊黄狗胆都给吓出来了。”
一面说时,他遂以惊异的眸子打量向海无颜道:“兄弟,刚才你这一手还是真玄,鹅算是真服了你了。”
对于这个年轻人,任三阳岂止是钦佩,简直是匪夷所思,跟他在一起,就像是守着一座藏有无穷宝藏的矿山一样,他的那些神奇的武功,就像是永远发掘不尽的宝藏,在在都令任三阳自愧弗如。
其实他之所以跟从海无颜,决心弃邪归正,甚至于眼前的这一次西藏之行,一半是出于报答海无颜的救命恩情,另一半却是完全对海无颜的崇拜与好奇。对于传说中,自己也曾一度醉心意图染指的那批宝藏,如今他却是压根儿一点兴趣也没有了。
贼念一经消除,任三阳觉得心里舒坦多了,对于身边所发生的一切,也能保持一份自我的客观,倒是决计要好好地跟着海无颜,作一番惊天动地的侠义举动来弥补以往的亏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