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闻声而警,移目而看。
打山口子那头,忽悠悠地飘下了个人来,紧接着三起三落,疾若星丸跳掷,不及眨眼的工夫,已来到眼前。
却是个青皮寡肉,长身削容的锦衣瞎子——对于潘栋来说,这张脸绝不陌生,早已留下了深刻记忆——话虽如此,仍然禁不住心里的激动、吃惊。
晏春风!!
该来的都来了,这才是始作俑者的正经主儿。
一身紫红缎子长衣,头戴“六合一”的同色便帽,正中的一块帽玉,闪闪有光,衬着他那一双猫也似的碧绿怪眼,简直是活僵尸一个,尽管是大白天,亦不禁令人怵目惊心。
一只手搓着两个玉核桃,胳肢窝里还夹着个人,重重地往地上一摔,夜猫子也似的一声怪笑——
“小子,你敢!!你看看这是谁?”
紧接着拾起一只脚,“噗!”地踏在地上那人身上。
各人看时,才自发觉到地上躺着的,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姑娘。
聂小青!
谁说不是她!?
长发散乱,玉容憔悴,明媚的一双大眼睛,散置着无限痛楚,却是口不能言,显然已为晏春风点了穴道,只是流泪而已。
“啊……小……青……你?”
潘栋一惊之下,顿为之茫然失措。
紧接着人影翩跹,自晏春风身后现出一人——却是个白面长身、手握长剑的少年——章小康。
“姓潘的,还不丢下你手里的剑?”
章小康眼珠子乱转,满脸鄙夷冷笑道:“想要她死么?”
说时,他手里的长剑直指向地上的聂小青,连连冷笑不已,看来晏春风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徒弟的“代视”,才得全无顾忌,称心自如。
事情的演变,竟至如此,真正始料非及。
略一盘算,潘栋随即收回了指向金七老咽喉的长剑,脚下点动,撤身于丈许以外。
金七老乃得抽身一旁,他生性极是要强,狂悖自大,眼睛里揉不进沙子。即使像晏春风这样的顶尖角色,也不甘臣服,并不买账。
想不到此刻一条性命,却赖他打救,当着手下多人,连羞带愧,一张黑脸胀成了猪肝颜色,一句话也无以为答。
大家的注意力全在地上的聂小青身上,正是因为她的突然出现,扭转了整个战局,使得看似已占上风的潘栋忽然屈于被动无助。
“章小康!”潘栋语气冰寒地道:“你要是胆敢伤害聂姑娘一根寒毛,我必让你眼前横尸黄沙!”
这一句彻骨冰寒的话,此时此刻,发自潘栋嘴里,无宁是具有相当吓阻功力,使得一向诡异狡诈的章小康亦不禁为之心头一懔。
“小辈,莫出狂言,有我老人家在场,岂容你放肆猖狂!?”
瞎子晏春风翻着碧光森森的一双怪眼,映着天光,只是频频眨动。
各人俱知他生就一双能够夜视的猫儿眼,白天简直就是“瞎子”一个,怪在他偶而白日出手,却每每有如神助,无不手到成功,就像他当日戏剧性地以一枚手上玉丸,拿走南京庐九爷的性命一样。(见本故事开场之篇)
话声出口,晏春风瘦削的身子,一如湖边沙鸥样忽然飘起,一起即落,即与潘栋之间成了对立之势。
各人猝惊于他的忽然出手,其时便在他转身的一霎,手上双玉丸,已为之脱手掷出。
艳阳下,有似一双抄水的燕子,猝然间向两下而分,霎息间却又交插而合——便自在一个迷惘梦幻的境界里,双双取向潘栋而至。
这般诡异的暗器出手,真令人叹为观止,正是此老仗以成名独步天下的“燕子穿帘”手法。
俄顷间两线碧光,悠然而临,却是左右插花,取向潘栋双颊。
潘栋在此人现身的一霎,便自防着他,“雷音一十三剑”里有招“太乙出云”,可封八面之威,正可拿来一试,心念微动,耳边上一声雷鸣,长剑已顺势挥出。
像是平空画了个极大的圆圈,这个纯为剑气所构成的圆圈,一经出手,直似一面大网,一下子即把对方飞临而来的一双玉丸,兜落其间,耳听得一阵子琤锵声响,化为一天飞星玉雨。
这般出手,不啻神乎其技,直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晏春风显然已透过他敏锐的观察力,发觉到自己暗器的落空,对于他来说,这个挫折可真是不小——从而也使他认识到对方少年昨日今朝不可思议的变迁。
像是一阵狂风,晏春风一片云彩样的轻飘,已飞身潘栋头顶——一口残月样的月牙短剑,陡然自袖里抡出,随着他垂直的下落势子,剑风凌厉,一剑直劈潘栋顶门而下。
剑式平直,竟自毫无声息,显示着他的剑上功力,绝非等闲,实已有极深造诣。
“叮当!”一声,双剑凌空而交。
艳阳里只见两个扭曲打转的身子,一圈又一圈地转着,激起来的片片飞沙,雾样的迷茫,蓦地,在一片斜飞穿刺而起的身影里,显示了晏春风的终于落败。
随着他下落的身子,一阵子脚下踉跄,扑通!坐倒地上,一股怒血,直由他左肋下方渗出,瞬息间,已染红了他按着的手掌,继而整个下躯。
“小子……好剑法……”兀自频频翻动着他的一双怪眼:”告诉我……这套大风门的雷音一十三剑,你是……怎么……学会……的?”
话声未已,人已倒身而下,便自命断黄河。
章小康怪叫一声,一剑直向地上聂小青刺去,却是无端而来的一枚小小银箭,不偏不倚,正射中他这只拿剑的手腕,“唉哟!”一声,长剑应势而落。
各人震惊着眼前的高潮叠起,不期然,一阵湖风,悄然已把眼前大船飘临濒岸湖边。
是一艘双桅平顶的黑漆快船。
此时此刻,船头并立着一双神仙风来的中年丽人,一个是玉树临风的翩翩佳士,一个是绰绰风姿的一中年美妇。
其时,美妇人手持着一面小小银弓,模样儿极是小巧玲珑,显然那一枚小小银箭,正是由此而发。
潘栋先已认出那个翩翩丰采肭中年文土正是自己恩师雁先生,不用说,他身边的那个美妇人,也就是传说中的“秦仙子”了——她也是聂小青的母亲,传说中她与雁先生早种情因,如今的共谱爱曲,也就不在话下了。
来此之前,他二人先已瓦解了红云帮的整个势力,不用说,也救出了那个可怜无助的姑娘——岳杏儿。
——她其实并不姓岳,姓关——关小月,杏儿只是她的小名而已。
经过雁先生的证实,杀害关小月父亲的仇人,正是红云帮的帮主金七老,这一切全系出诸人面兽心岳天祥的合谋。岳天祥已为杏儿手刃而死。红云帮主金七老这位败军之将,焉保幸免?一切也都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一天风暴,就此而息,像是拍向河岸的涛涛浪花,留下来只是片片涟漪,泡沫而已。
如果该仍有未了之事,便是“爱情”了……
是一个日落的黄昏……
潘栋乘骑着雁先生留赠的黄龙坐马,悄悄踏出了眼前翠谷山林。
十日来,在这里他恭聆了雁先生、秦仙子的恩慈训勉,享受了前所未曾的家居温暖,特别是后者暗期以掌上明珠聂小青的终身相托,乃使他警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受宠若惊。
老实说,他实在是爱着聂小青的,只是在内心深处下意识里,却不能忘怀的人——一个孤苦伶仃,甫出魔难,极需人关爱的姑娘——关小月。
说不上是什么理由,他总觉着对于她,自己有一份责任,应该去扶助她、帮助她……直到找回她失去的快乐,不再孤单……这个代价可能很大,甚而必需以自己的终身为注,他却也说不得了。自然,这么做,也并非完全是基于同情,当然也有其它的因素,特别是那一夕在旅邸的片刻温存……便自种下了此一刻的不能忘情。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潘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便是他极感矛盾不安的原因了。
未来之事,不如让时间去证明一切吧,却是无论如何,一番风流憔悴是在所难免的了。
(全文完,感谢zhychina OCR并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