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色的大理石方桌上摆着六碗茶。
主人吕超礼貌地举手一探——
“请用茶——”
环桌以侧,那么多双眼睛都在看着他,人人脸上都透着悬疑,不知道他到底要端起桌上的哪一只碗来?
清一色的景泰蓝,白底青花细瓷盖碗。梅花状地平置在桌面上,名瓷、石面,两相映辉,显示着此番午宴的一开始,即非寻常,处处都充满着悬疑,引人人胜,而费人思忖。
潘栋解颐微笑说:“大管事你太客气了!”
六碗茶作梅花状,平置台面,五外一中,恰似一朵梅花,那么居中的一碗,便似花中之蕊的那一点“花心”了。
既然是今日午宴的主客,潘栋也就老实不客气地端起了当中的一碗。
如果主人真的居心叵测,下了毒药,那么中间的这一碗应是可能性最高的下药对象了。
潘栋偏偏挑选了这一碗——
在此同时,他的眼睛注意到了两张脸,在此一霎间所现出的不同表情。
吕超含笑。
驼子步九洲却似有些失望。
潘栋便自不再怀疑,轻轻揭开了细瓷的碗盖——一股清芬上袭鼻梁,凝目而下,茶质纯碧,只有十来片茶叶,却是每片茶叶都有拇指般大小,上面密茸茸地生满了白色毛苔。
轻轻呷了一口,齿颊留芳。
“好茶!”
一面说,潘栋放下了手里的茶碗。
他却也注意到了,除了吕超之外,另外的四张脸,俱都面现失望。
吕大管事哈哈一笑,说:“大家都别客气,请用茶!”
各人都端起了一碗,各自落座,不再客套地饮用起来。
所谓的“莫贪金杯,醉死芙蓉”。潘栋一直也没有忘记这两句话。虽说如此,应有的气派风度也应兼及,尤其是在敌人眼前不可显出胆怯情虚。此番镇定工夫,说来容易,行之却大不简单,须要胆大心细。
吕超笑态可掬地道:“原来潘少侠还精于品茗,如此这一碗佟家‘云雾朝煦’,也算遇着了佳客,潘少侠以为如何,可还饮得么?”
“贵管事可是太高估我了!”潘栋说:“其实我对于茶道一窍不通,却是这碗‘云雾朝煦’,异香扑鼻,入口甘芬,兼有回润,不会喝茶的人也觉着好来!”
“哈哈!”吕超说:“只是这几句话,便自不差。长江后浪推前浪,昨日一会,胆仰高艺,如此年少英雄,真正了得,失敬失敬!”
潘栋一笑落座,将一口长剑置向几头,目光徐徐向眼前各人扫过。
除了紫衣儒冠的吕超,素服拱背的高大驼子之外,其他三个人却都是第一次得见——
一个是年过六旬的矮小老头儿。
另外两个,看来正当盛年,身材十分魁梧,各人身穿黄葛布长衣,足踏芒鞋,头上各自挽着一个道髻,竟似两个道人,外貌颇为相似,莫非是兄弟二人?
吕超不着痕迹地略略含笑。
“佟家屯会武艺的人还真不少,听说是潘少侠来了,人人都想一瞻足下风采——这里三位,先向足下引见引见——”
话声一顿,手指着那个年过六旬的矮老头儿道:“这位是燕家门的风时雨风老前辈,风前辈擅于施剑,听说少侠神技了得,说是要在饭前博个兴头,回头还要请教一二!”
潘栋早知今日宴无好宴,聆听之下,并不慌张,拖拳道“岂敢,风前辈多多包涵!”
姓风的老头挪了挪屁股,似笑不笑地点了点头,又自坐了下来——派头儿显然不小。
吕超又指向一双黄衣道人道:“这是归雁塔的盛氏双雄,二位道长亦精于剑道,一个左手一个右手,联合施展有风雨不侵之感,嘿嘿……他们两个也说久仰少侠武功了得,要向足下讨教!”
潘栋笑了笑,目光扫处,发觉到黄衣道人身边左右各自压置有一口长剑,剑鞘用黄色绫子紧紧包扎,看来剑式极长,大异寻常,乃自猜测出他二人必非出身正统,多半是外路家数。
这个吕超果然诡计多端,假借午宴之名,而行狠厉之实,说是印证请教,其实心怀仇雠,略有不慎,必将血溅当场,死于非命。
也好!潘栋略略盘算,已是胸有成竹。
四明轩四面轩窗。
好讲究的大厅!
地面上是五光十彩的大理石方砖,绣槛文窗,雕梁画壁,一切摆饰、盆景,极尽侈华之能事。
怪在顶蓬天花板的七彩藻井与地面大理石的星形图案,两两对称引人遐思。
先此已由陶飞处得到了暗示,悉知这里暗藏阵图,有些名堂,这时看来,果然大有学问。匆匆一窥之间,万万难以悟透。
吕超却又笑道:“我们当家的,最是敬重身怀绝技的武林朋友,若是知道潘少侠刻下在此作客,一定不肯失之交臂——可惜昨日一会,时地不宜,未能使少侠尽情施展,所以才特意安排了今日这个午宴……大家心存高仰,潘少侠你当然不会使我们失望了!”
潘栋既知事已必然,也就甘于自处。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说时他随即站起,目光却直视向一旁高大的驼子步九洲,抱剑凌然道:“昨目承步朋友特别关爱,幸未丧命,潘某不才今日斗胆向尊驾领教两手剑上高招,还请不吝指正,请——”
请字出口,一口长剑已缓缓抽出。
驼子微微一愣,自是心里有数——其实在潘栋进门之始,他已特别留意,却是无论如何也察觉不出对方有丝毫中毒异状,心里未免狐疑。眼前吃对方指名相召,自非无因,一时心里大是忐忑。
却是这当口儿,决计不能输口,众目睽睽之下,也只有全力一拚。
朗笑了一声:“好呀——”一手握剑站起。
“潘少侠指名相召,驼子受宠若惊——”步九洲抱剑干笑了两声道:“这里多的是施剑高手,我驼子不敢掠美占先!这么吧,少侠此来是客,咱们就比划个三招两式,一博识家一笑吧!”
说时足下移动,左三右七,已踏向中堂。
经过一番暗察,潘栋已略窥门径,心里有了分寸。
聆听之下,微微一笑:“步兄太客气了,这么一说更是见高明,兵刃无眼,死活由命,足下大可放心施展——请!”
话声一顿,潘栋已侧身而前。
——却是取势直线,一连踏进了九步才自站稳。
大厅里略有骚动,非只是座上各人为之注目,那一面铺设盛宴的四个少年,亦都停止了动作,各自引颈以观。
驼子嘿嘿连声笑着,却把手上长剑缓缓抽出——潘栋触目而惊,才自觉察到对方剑上颜色全无光泽,竟呈黯黑色。
由于昨天对方指藏毒针的卑鄙伎俩,从而使得潘栋警觉到他手上长剑的颜色有异,一时大生戒心——暗自警惕着,无论如何不能容许他的剑锋挨着身上。
驼子步九洲握剑在手,眼睛却看向座上那个姓风的矮老头儿——
“回头我驼子要是出了丑,却看你老人家为我找回面子!”几句话说得甚是轻松。
却是话方出口,猛可里右手挥动,划出了一圈玄光,直向着潘栋当头劈来。
即使佟家本身阵营里,亦为之大现惊愕,须知这类偷袭手法,确实不够体面。
潘栋却是早有防备。
驼子出剑虽快,潘栋出剑亦速——“当!”双剑交锋,发出了极是清脆的一声音响。
步九洲偷袭不成,身势猝拧,忽地剑势右偏,以顺风扯大旗之势,刷!再次劈出一剑。
(此处文艺版原书好像有缺文)
“且看看姓步的这一口毒剑再说!”
一面说举脚踢了一下驼子掉在地上的那口毒剑。各人肚里有数,看看地上,俱都不再吭声。
一旁的盛氏兄弟,霍地大步走了过来——
“来来来……我们兄弟倒要领教领教——”
两口长剑“刷刷……”脱鞘直出。
“盛攸川!”
“盛攸斌!”
各人自己报出了姓名,一经出口,川味十足,原来是川贵道上的朋友。
潘栋却是心里纳闷,对此二人实在昧于无知,但见对方二人一人左手,一人右手,各持着特长的一口长剑,剑的尖端,更似作钩状向上微微弯起,尤其是看着新鲜,心里正自盘算,如何应敌。
却是,就在这时,耳边上又自响起了前此所听见的细小声音道:“这两个东西原是我母亲手下败将,当年在白马观饶过了他们性命,身上被我母亲一左一右,各人在肩上刺了一剑,我母亲警告他们说,只要他们再敢用剑,一定取他们性命,你只要以此吓唬他们一声,看他们还敢对你出手不?”
声音极是耳熟,潘栋忽然想起来——目光微启,恰恰看见了大厅正面画阁的一面琉璃彩屏——一个俏丽少女的脸盘儿,正自向着自己微笑。
不是那个叫“聂小青”的姑娘又是哪个?
只以为她已先去了庐州,却是料不到她也来了这里?一路上潘栋承她多情照料,得力实多,这一霎的暗中现身,更使潘栋私心感动不已。
顿时,潘栋心里像是吃了颗定心丸样的稳当。
聂小青春风一笑,便自掩首画屏。
却只见现场盛氏兄弟,一左一右伸腰作势,两口长剑抽动得“呼呼”生风。
吕超眼见此二人出阵应敌,顿时面色大喜,他深知这两个道人,出身苗贵,剑招诡异,大别中原正统,一人左手,一人右手,有几手绝活儿,连佟玉鳞都甘拜下凤,潘栋虽是剑势神奇,格于对此二人的亳无所知,保不住就许吃亏在他二人联手之下。
当下大为得计,脱口道:“二位道兄承情、承情,却是这人伤了我们的人,先不要取他性命,且先把他拿下,来等当家的回来以后再行发落!”
盛攸川挥了一下手里长剑道:“错不了,吕总管你放心,格老子这小子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了!”
盛攸斌嘿嘿冷笑道:“闲话少说,格老子我们手底下见真章吧!”
话声出口,兄弟二人各人探出一只手“叭!”地击了一掌,一个往左一个往右,蓦地分开。
想是事先早已熟悉了“四照轩”里阵势的奥秘,是以兄弟二人显现得极是镇定,身子一经落下,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各人脚下所踩,皆为一个六角形的黑色大理石标志。
潘栋心里有数,悉知他二人脚下所踩,乃为“七杀”阵式的起步的一个开始,名谓“巧”门,接下来必将有厉害杀着。
果然,一念未完,两口长剑已蓦地由两侧闪起,矫若游龙双双向潘栋两侧攻来。
潘栋胸有成竹,益加镇定,施了一招“如意秋风”剑式,耳听得“叮!”一声,已把对方来犯的一双长剑磕开一边。
紧接着潘栋身子滴溜一个打转,已闪出七尺开外,脚下一连换了两步,踏上了一个步位——正是眼前阵图的一个“生”门。
身势方定,耳边上便自响起了聂小青的声音道:“好身法!原来你也明白了,可也不要先逞能,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潘栋自是心里有数,明白她所谓的那个厉害的人,必是指在座的那个叫风时雨的老头儿,意思是要自己有所保留,不要上来让对方摸清了底细。
心里动了一动,潘栋顿时有所警觉,便不欲向对方二人出手。
当下冷冷一笑,目注向盛氏兄弟道:“二位道长的大名,在下早已敬仰,今日见面,三生有幸——”
二人对看一眼,面有自得。
左面站立的盛攸川挑了一下眉毛,冷冷地道:“你才有多大年纪,怎会听过我们兄弟的名字?”
潘栋道:“那也未必,就像当年,二位在‘白马观’的那次……武林中便多有传闻,在下亦知之甚详!”
果然,“白马观”三字一经出口,盛氏兄弟登时面上一惊,彼此对看一眼,竟自当场愣住。
“什么……白马观……?”
右边的盛攸斌勉强挤出了这几个字,脸上一副嗒然若失样子。
“二位太健忘了!”潘栋冷冷道:“事实上我这次出来,便曾有一位前辈女侠,向我提起过二位,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位前辈还对我说起,说是二位……”
盛攸川神色一惊道:“说起什么……?”
潘栋眼见他二人如此模样,自是心里有数,当下越是从容。
微微一笑,他才自接下去道:“那位前辈女侠曾对我说起,说是二位曾对她有一个约定,并要我便中留意,看看二位是否遵守?”
“哦——”
盛攸川顿时面色黯然,讷讷道:“这位前辈……她……也来了?”
潘栋抱拳一笑:“无所奉告!”
右边站立的那个盛攸斌,忽然长叹一声道:“罢了……”“埩!”地一声,把长剑归还入鞘。
盛攸川呆了一呆,一言不发地也自收剑入鞘。
这番神色,较之先时的意气飞扬,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现场各人不知就里,只看得莫名其妙,如坠五里雾中。
甚久,盛攸斌才自挤出一副苦笑,向着潘栋抱剑道:“阁下既与秦仙子相识,可就不是外人,我们兄弟太过唐突,失礼之处,还请勿罪!”
盛攸川干笑一声,连连点头道:“说的是,说的是,不知者不罪,事实上,我们兄弟自从当年与秦仙子一会之后,这五年以来,一直不曾在江湖行走,这一次也只是应佟当家的好意,来这里作客而已!”
“对头!”盛攸斌川音十足地道:“要不是兄弟你的剑法了得,我们兄弟一时技庠,想请教一下高招,这两把剑都快生锈啦!”
一说一唱,更把座上人看得一头雾水。
即见盛攸川转过身来,向着一脸疑惑的吕超抱剑苦笑道:“实在对不起,这个忙……我们兄弟帮不上,老弟台,你多多见谅!”
即见他兄弟二人向着四周,行了个环礼,便自头也不回地转身自去。
吕超赶上去连“喂!”了两声,兄弟二人硬是连头也不回下,可见去势之坚。
各人虽然对盛氏兄弟这番举止,大感意外,却也由彼此先时之一番对答里,多少听出了一些端倪,尤其是盛氏兄弟嘴里的那一句“秦仙子”,却使得敌我双方各有不同反应。
即使是潘栋,也才恍然大悟——
他虽与聂小青数度邂逅,途中频有接触,但是除去后来由雁先生嘴里得知她的姓名“聂小青”,以及她是其一个颇称交好的“故人”之女之外,别无所知,想不到这个谜团却由盛氏兄弟嘴里一语道破,全然大悟。
原来聂小青是秦仙子的女儿。
秦仙子也就是无为道人嘴里最称钦佩的那个女人,那么,当日深夜蒙面现身钟楼,与自己动手比划的那个少女,毫无疑问的便是聂小青了。
而——雁先生嘴里一再提起的那个“故人”,也就是“秦仙子”了。
……
这么多一连串的谜结联想,皆由于盛氏兄弟嘴里的一句秦仙子,顷刻之间全然贯通。
潘栋顿悟之余,情不自禁地举目望向正面画阁,在那一扇琉璃画屏之后,再次瞧见了聂小青美丽的笑靥。
即有如蚊之音,传送耳边道:“好了,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且先不要得意,留神着姓风的那个小老头儿吧!他饶不过你的!”
话声方停,即听得有人冷笑一声道:“老夫倒要请教!”
紧接着人影一闪,一个素衣长衫的矮小老头儿已站在眼前——正是那个被称为“燕字门”的施剑高手。
老头儿一只手拈着下巴七上八下的几根胡须,胳肢窝里夹着个长长的黄布口袋——一看即知,里面包扎着的是一口剑。
“少年后生子!我只问你,刚才盛道人嘴里提起的那个秦仙子,她是你什么人?”
语音很古怪,像是“晋”省口音。
潘栋怔了一怔,想不到对方忽然间竟会有此一问。足见他对秦仙子其人,甚有耳闻,很是“在乎”的了。
却是,潘栋并无“挟人以自重”之心,微微一笑,摇头道:“她不是我什么人!”
“是你师门中人?”小老头还不死心:“还是你们沾点亲戚?”
“都不是——”潘栋冷冷一笑:“我是我,她是她,老人家怎出此言?”
“傻瓜!”耳边上立刻传过来聂小青的声音:“你不会胡乱编编吓吓他!”
果然姓风的小老头听到这里,随为之宽心大放。
“这样就好!”风老头嘻嘻笑了一声,却又冷冷地道:“其实这个人跟我素不相识,只是听过而已,咱们闲话少说,这就向你领教吧!”
说完,转向一边的吕超抱了一下拳道:“吕管事你看怎么样就由我来收场吧,比过了就算拉倒,咱们吃饭,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样好不好?”
吕超呆了一呆,点头道:“前辈既如此说,敢不遵命,却是此人连伤我们多人,嘿嘿……这一点还要请前辈作主自裁!”
风老头儿“哼”了一声,连连点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
话声出口,“唰!”一声,已把手中长剑套子抽了下来,随手一抛,落在椅子上。现出来的里面宝剑,连鞘子长不过三尺五六,比之一般已是短了许多,却是形式古雅。黄铜吞口处,磨得精光净亮。一觑之下,即可知是一把神兵利器,若然,施展如此兵刃的主人,当非一般等闲之流的了。
风老头双手握着短剑两端,一双灰白眉毛,频频眨动,十分托大地道:“照理来说,我这般年岁辈份,对你一个后生子,理应有个让头,只是久闻你剑法了得,既然连晏老爷子都不放在眼里,我也就不再客气了……”
一霎间,小老头儿这张脸变得极其阴森,尤其是头上的束灰白头发,竟同似鹦鹉头上的一绺角毛,纷纷直立了起来。
“再告诉你一声,后生子,”凤老头说:“我们燕字门的剑法在武林中轻易难得一露,是以知道的人不多,还有一样,燕字门有个规矩,你不能不知道——”
潘栋抱剑道:“愿闻其详!”
风老头忽地露齿而笑:“燕字门从当年黄长老开始,就立下了规矩,绝不轻易出剑!”
潘栋道:“这意思是出必见血了?”
“对了!”风老头一声怪笑道:“后生子,你竟然也听说了?”
“很好——”潘栋笑容里暗藏刚毅:“那么我的一腔热血,也就随时为你而流了!”
话声方出,耳听得“唏哩!”一声脆响,连同着对方矮小老人的身子,有似飞云一片,已临空中当头。
好快的势子!
随着风老头落下来的身子,掌中剑化出了一片寒光,配合对方落下来的身子,有似一天剑雨,直向着潘栋全身上下洒落下来。
名家身手,果然非比寻常。
潘栋早已料到对方必有奇招出手,却不曾料到如此狠厉,一片剑光银雨之下,潘栋整个全身,几乎全在笼罩之中。
风老头必然已深悉剑中三昧,眼前一式如意挥洒,无比剑炁,如针如箭,不要说为它剑锋真的劈中,便是眼前这般剑雨招着了一些,也是好不了。
潘栋一惊之下,霍地而后一个收势,那样子几乎倒了下来,猛可里,智灵突现,左手将势就势突地向地面一拍,整个身子宛若浪中蛟龙一个滚翻,噗噜噜——一大片浪风里,已闪出了八尺内外。
风老头那般凌厉的一剑,竟然落了个空。
那样子简直惊险到了极点。
却是潘栋的身子一经落出,大鹰天落般,踏向长桌——这么一来,竟为他巧妙地避开了地面阵图,眼看着风老头的身子一落而起,叱了声——
“着!”
肥大的衣衫影里,掌中剑“唏哩!”一声,抖出了三点星光,以“金鸡乱点头”之式,分向潘栋前身三处要害上扎来。
随着他前进的身子,有似狂风一阵,直向着潘栋站立的长案挤兑过来。
场内各人,俱都被这般凌厉剑势所镇慑。
——却只见,立在长案上的潘栋身子一个侧移——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启示着他,脑子里闪过当日雁先生的一个微妙的动作,不自禁地拧身现肘,蓦地一剑挥出,直取对方左面全身。
风老头陡地一惊,其时招式已老,再想撤回已是不及,急切间霍地向右面一闪,左手长袖抛处,直向着对方剑身上卷去。
却是潘栋这一剑,败部复活,真有鬼神不测之妙。
饶是如此,依然无能躲过,耳听得“波!”的一声轻响,一片袖衣,随着潘栋剑锋过处斩了下来——紧接着银虹亮口处,划过了风老头左面腿肘。
风老头“吭!”了一声,忍着身上的剑伤,一式车轮滚翻,“呼噜!”大片衣袂声里,已由潘栋头上翻过。
其势之快,有如飞鹰当头,整个厅堂内俱都似扇起了一阵大风。
潘栋感觉着手上剑身一震,已知道伤着了对方,此时此刻,若是他趁势挺剑,风老头必无幸理,总是双方无仇无怨,狠心不下,心里略存顾忌,手下便不觉慢了一慢,乃与对方以可乘之机。
眼前情势,真正险到了极点。风老头腿肘虽已中剑,却仍作最后坚持,这一手“怒鹰盘空”,施展得极是惊险。
潘栋怎么也不曾想到,对方在负伤之余,犹能有此施展,心中微微一惊,耳边上却响起了聂小青传音的一声惊呼道:“小心”。
话声未已,空中老人怪啸一声,已自抖出了一只左手——“云龙探爪”——只一下,正中潘栋后背脊梁。
潘栋负痛向后一缩,就势一个疾滚,跌出了丈许开外——
但觉着背上一阵火辣生疼,整片衣裳,已吃对方怒鹰也似的五指抓了下来。
这一霎,无疑是变化万千。
潘栋一剑伤了风老头,想不到自身亦为对方五指抓伤,急切间虽是滚身于战圈之外,却是“四明轩”地上满布阵图,仓卒间不明就里,何能幸免!
一时间,但觉着一阵天旋地转,直仿佛整个大厅顶面俱都垮了下来——其时大厅里一阵暴乱,刀剑声响里,连同着吕大管事的喝叱之声,霎时间像是有许多人俱向着潘栋奔跑过来。
却是——自正面半楼画阁,陡地拔起了一条纤细人影起而落,乳燕穿林样已来到眼前。
潘栋其时,正为强大的阵势压得喘不过气,背后伤处更似痛彻肺腑,敌人一面,便是有见于此,万万放他不过——
以吕超为首,一个三才阵势,忽地闪现眼前。
吕超眼见着潘栋的如此神勇,如何能放过眼前的一时良机?身势一经踏进,掌中剑拨草寻蛇,直向着潘栋前心就刺。
却是无端由正面画阁飞落而下的这个妙人儿,身手绝妙——随着她落下的身子,莲足飞点之下,“!”一声脆响,已把吕超长剑踢开,就势身子前探,已把潘栋拉起。
潘栋惊慌中,方自认出来人正是身藏画阁屏后的聂小青,却已为她挟协着半面身子,飞身跃出。
聂小青诚然深悉大厅阵图之微妙,身子一经跃出,脚下更不迟疑,一连几个打转,看似邯郸学步,其实精妙内藏,蓦地已踏向“四明轩”两面洞门,以奇快身势,闪身而出。
——却是大厅之外,早经严阵部署。
聂小青挟持着潘栋身势方出,猛可里由两侧忽地闪出了两个红衣人来——两口长刀不容分说,唰地当头而落。
聂小青一只手挟着潘栋,迎着对方来势快剑以迎,“!”一声,破开了左面来刀,就势飞脚一点,踢中对方心窝,这人个仰身,直直倒了下去。
却是另一人的长刀,至为阴狠地平地而起,俟到聂小青发觉时,已似略迟。
智者千虑,亦有一失,以聂小青、潘栋之谨慎严缜亦不免有眼前一时之急,惊惶之际,直哧得“呀!”了一声。
却是千钧一发里,由斜面假山重石里飞射出一支小箭,正中红衣人前额要害。
——红衣人其时长刀方出,便自一声不发地仆倒了下来。这一箭力道极猛,深深刺入红衣人脑海之内,便自一声不出地倒地而死。
聂小青其时不禁已惊出了一身冷汗,自忖着万无幸免,却不意暗中飞矢,来了救星,惊鸿一瞥,似见假山石里人影一闪,一个素衣儒巾的人影正自背身而逝。
——险中求生,自不欲在此久留。
当下挟着潘栋,再不停留,即行施展绝妙轻功,一连七八个起落飞纵,已遁身急去,容得吕超一行赶出厅外,早已不见了他们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