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毛陆渊最敬重这个姑娘,他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难受,这时听桂春明说要水,匆匆由背上把水壶解了下来,递了过去。
桂春明接过水壶,回头对太阳婆苦笑了笑道:“这是没办法的事,要给她吃些苦头了……”
然后他伸出右手二指,在姑娘两腮上略微一按,姑娘的樱桃小嘴就张开了。
太阳婆叹了一声道:“唉!大哥,你这是何苦呢,她不难受吗?”
桂春明又苦笑着望了望她,心知她爱徒心切,就不再去与她辩解。他慢慢把水壶中的水倒了一些在她的嘴里。姑娘在昏迷之中,居然自己咽了下去,可是也有些由嘴里溢了出来,粉颈上水迹渍渍,太阳婆忙用一块绸子小心地给她擦着,边擦边淌着泪。这倔强的老婆子,生平绝少掉泪,可是这一刻,竟再也忍不住了。
“大哥,你要多费心呀!”她说。
“我知道,你不要难受,你徒弟绝没有事,你这一哭,反倒把我的心哭乱了。”
他说着又小心地把依梨华的下颌一抬,太阳婆在一边,比了一个双手慢慢上托的姿势,这样姑娘的口又合上了。
“你放心!”桂春明回头看着她笑着说。
这时链子锤闻三巴也跑上来了,他龇牙咧嘴地往嘴里吸着冷气道:“好家伙,差一点儿没摔死我!”
当他用灯光照见了睡在地上的依姑娘时,吓得顿时就怔住了。
两盏灯照着,就显得很清楚了。灯光照着姑娘白中泛青的脸,一双蛾眉紧紧地蹙着,鬓角沁着珍珠似的汗粒。太阳婆不停地用绸巾给她擦着,南海一鸥接过了陆渊和闻三巴手中的两盏灯,沉声说:“你们俩先到一边去!”
长毛陆渊脸色一红,口中“哦”了一声,当时拉了闻三巴一下,二人就往一边走去。
南海一鸥望着太阳婆说:“老妹子,你为她好好推拿一番,注意她两处气海俞穴!”
太阳婆知道桂春明碍着依梨华已是大姑娘了,不好意思在她身上动手,当时就蹲下身子,两手轻轻解开了姑娘外衣,把双手伸进去,遵照桂春明的话,在她气海俞穴上慢慢推拿了起来,桂春明却把身子背了过去。
她双手触在爱徒肌肤之上,觉得尚有些温温的感觉,不禁大大地放了心,她知道桂春明所言不假,徒弟的命算是保住了。这位溺爱徒弟的老婆子,平时对这个弟子,从来没有骂过一句,什么事都是由着依梨华的性子,此刻见她这种惨状,内心的难受,就别提了!她一边为她按摩着,老泪仍噗噗嗒嗒地落个不停,直到姑娘睁开了眼,她还不知道,还在哭呢!
她低着头,嘴里断断续续地骂道:“杀千刀的……该雷劈的一群老狗……你们等着瞧吧!”
依梨华目睹此情,回想到了方才的场面,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受了重伤。
她张口叫了声师父,可是那声音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她想翻身坐起来,可是才一动,便觉得五脏六腑都感到疼痛,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痛得冷汗涔涔而出。桂春明闻声,回头笑道:“好了,她醒过来了!”
太阳婆忍不住叫了声:“好姑娘!”
一时往她身上一扑,双手搂着她,竟又大哭了起来。依梨华也不禁抽抽搐搐地直掉泪。
女孩子差不多都好哭,加上一受伤,再有师父领头,那还会哭个完?
师徒俩这么一哭,一边的桂春明可真是叫苦不迭,站在一边直皱眉头,被她们弄得心里酸酸的。他本以为哭两声也就算了,谁知道这一哭,竟是没完没了,无奈,他只好走上去,伸手拉了拉太阳婆的衣服。
“你这是怎么搞的?她伤还没好,你怎么光带着她哭呢!”
太阳婆顿时止住了哭声,马上离开了依梨华的身子,一面抹着脸上的泪,一面点头道:“我真糊涂,你说得对,怎么带着她哭起来了!”说着又叹了一声,用手轻轻地拍着依梨华的腿道:“乖孩子,别哭了,只要没送命就算万幸了!你放心,你桂师伯会给你看伤的!”
依梨华含着泪的眸子,无力地看着桂春明,唇角轻轻地掀动了一下,似乎在轻轻地叫着“伯伯”!
桂春明蹲下身来,笑了笑道:“姑娘,你受委屈了!”
说着不自禁地又叹了一声,望着姑娘那青白色的脸,那散落的发,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试想,以自己如此身份和武功的人,近在咫尺之间,竟连一个小女孩都保不住,如传说出去,也够丢人现眼的了。何况依梨华还是谭啸患难与共的密友,如果她丢了性命,自己如何向徒弟交待?
他想到这里,微微发了一会儿怔。
“快吧,老大哥!你还想啥呀?”太阳婆忍不住在一边催。
桂春明“嗯”了一声,这才强打起精神,对着依梨华微微一笑。
“姑娘,你试着吸一口长气看看!”
依梨华皱着眉毛,慢慢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桂春明和太阳婆注意地看着她,等她一口气吸完,桂春明微微点了点头,他回头对太阳婆一笑道:“这孩子真万幸!”
“怎么?”太阳婆紧张地问。
桂春明皱眉说:“我本以为她定是被那牛鼻子的内力,伤了心肺,要是那样,就很讨厌……可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我算放了心了。”
“这么说,她不要紧?”
“没什么太严重。”桂春明说:“不过,也不是十天半月可以复元的!”
太阳婆心中又喜又忧,还要问,桂春明摆了摆手,低头小声说:“姑娘!我要找找你的伤在哪里,你要忍一会儿痛。”
依梨华可怜地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太阳婆看到此,忍不住又掉了几滴泪。
这时桂春明伸出了一双瘦掌,轻轻按在了姑娘双肩上,笑道:“我把内力自你双肩贯入,顺着你全身血脉行走,你感到痛的时候,就说话。”
太阳婆道:“她哪能说话呀!”
硅春明回头看了看她,不禁笑道:“这个我知道,她总会点头摇头吧!”
说着又嘱咐姑娘道:“你感到痛时,就点一下头,我就知道伤在哪里了!”
依梨华点了点头,可怜的姑娘,这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用那双灵活的瞳子,在各人脸上转着。桂春明不再多说,把自己苦练经年的一股元阳之气,自丹田缓缓提起,分作二股自双掌缓缓贯入依梨华双肩之内,慢慢再导入姑娘全身。
依梨华顿时就感觉出,有两股极为烫人的热气,自肩部缓缓输入。
她本是通体冷得打战,这热力一传进之后,立刻就感到身上有了暖意,两股热气就像是两条缓缓游动的蛇一样,自左右两边向全身游进。
慢慢进入到了肺,在内中左右回旋,随又合而为一,直向下行。
忽然,依梨华痛得“啊”了一声。太阳婆忙道:“行了,就是这里,别再往下去了!”
桂春明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姑娘……”他关照依梨华说:“你必须要忍着痛,我这么做,对你是大有好处的。”
在他说话之时,依梨华已痛得花容变色,鬓角见汗,她紧紧地咬着牙,不吭一声。
那股热力,由她痛处又继续移了下去,说也奇怪,那热气粗细长短大小由心,全由桂春明任意变化着。依梨华满肚子里,连每一根肠子,都为这股热力给跑遍了。
中途她又感到了有两处痛的地方,只是比起方才那痛处差得多了。
这股热力,跑遍了五脏六腑之后,又开始分作二股,顺着双腿直行而下,在全身行了一周天,才缓缓地合而为一,由依梨华脊椎骨髓中,逆行而上。到了此刻,依梨华才感到通体上下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说不出的舒服。
可是桂春明呢?这老头儿为了救这个姑娘,竟不惜施出了最耗纯阳内力的“本命三火”,以“文火”的方式渗入前说的“元阳”内力之中,贯入到依梨华的体内。从表面上看来,他并没什么耗费之处,其实他这种运用,却是最伤真元的一种方法。
因为凡是他内劲元阳所到之处,这种“本命三火”也是无处不在燃着,故此依梨华才感到热,可是她哪里知道,她的伤势在桂春明三火行过之后,已无形之中大大的见轻了。再看桂春明,双目微合,面色潮红,发根内已微微见了汗。
似如此,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见桂春明收回了双掌。
太阳婆见他仍未开目,反倒盘坐不动地在调息着,当时想到桂春明定是亏耗了不小,不然绝不会如此,由是内心直把南海一鸥感激不尽。
稍事调息后,桂春明微微睁开了眸子,太阳婆立刻致谢道:“大哥!你给这孩子的太多了,待她以后好了,再好好报答你吧!”
桂春明哈哈一笑,轻轻拍着依梨华道:“姑娘,你可真是不幸中之大幸,那老道的掌力,若非为令师及时挡了一下,这时你再想活命,可是不容易了!”
“她伤在什么地方了?”太阳婆关心地问。
“伤在肝脾之间。”
太阳婆不由吃了一惊,讷讷道:“那不是很重么?”
南海一鸥冷冷一笑:“说起来固然是不轻了,可要是伤在心脏,或是肝上面,她现在已是活不了啦!”他顿了顿又说:“不过,现在她已是无妨了!”
“怎么呢?”太阳婆问。
这个老婆婆从来没有这么关心过别人,甚至对她自己也没有这么关心过。
桂春明缓缓由地上站了起来,说:“我已用本命三火把她伤处的淤血疏导一净,各处血脉已给她打了开来,所以以后她只是如何休养的问题了!”
他回头看了看,唤道:“陆老弟,你们来吧!”
一连唤了两声,才听得陆渊答应着,二人由旁边山坡飞驰而来。
“什么事?老前辈!”陆渊问。
“你们押的那两个畜生呢?”
“嘻。”陆渊缩了一下脖子说:“我和闻三巴把他两个给吊起来了。”
“就像是吊粽子一样。”闻三巴说。
“好!现在把他两个押过来!”
二人接过一盏马灯,正要往回跑,一眼看见了那躺在一边死猪似的裘海粟,不禁都吓得一怔。
“哟……这老道是怎么啦?”陆渊打着马灯慢慢走过去,伸出一只脚,把裘海粟翻了一个个儿:“死个舅子啦!”
闻三巴也跑过来,探着小脑袋,看见这种情形,吓得直翻着小眼,回过头来看着桂春明。
南海一鸥摆了摆手说:“他八成是死了!”又冷冷一笑:“不过这也是他应有的报应。你们快去把那两个人押过来,叫他们好好看看。”
二人答应了一声,打着马灯走了。
这时桂春明慢慢踱到了裘海粟身边,低头看着他,面上的怒容慢慢地消了,换上了一副慨然之色。对于死亡,似乎人人都有一种悲伤和同情的感情在内,虽然死者生前是一个可恨的人。
“死了?”太阳婆在一边问。
桂春明默然地点了点头,看着死者那张可怕的带血的脸,他真有点不忍,弯下腰,掀起裘海粟的道袍把他的脸给盖上了。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回过身来,对太阳婆苦笑了笑说:“又死了一个,现在只剩下晏老儿和那个老尼姑,我们倒不用发愁了!”
太阳婆从鼻中哼了一声,对于老道的死,她丝毫没有怜惜的感觉,她认为那是“罪有应得”。
她站起来发出了一声冷笑道:“老大哥,你也别看得太容易了,这一个裘海粟就叫我们费了那么大的事……”她又哼了一声:“那个老尼姑更猾!”
看着她那一对剑刃似的眼睛,桂春明不禁吃了一惊。他怔了一下,微微笑道:“依我看,剩下的两个人……虽然坏,可是罪还不至于死。”
“为什么?”太阳婆两只眼瞪得跟小铃铛一样。
桂春明咳了一声道:“这……”他叹了一声道:“这事情你还不大清楚,当初他们四人联合下手伤铜冠叟罗化的时候,若非老尼姑和晏星寒心存怜恤,谭啸当时就许死在他们手中了!”
太阳婆微微怔了下,可是她马上又冷笑了一声,说:“可我徒弟又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竟要如此对付她!只这一点,我就不能饶他们!”
桂春明叹道:“依姑娘实在是无辜得很,她完全是受了小徒谭啸之累。”
“尽管如此,也不至于杀人焚屋呀!”太阳婆瞪大了眼睛说。
“西里加……”
一个颤弱的声音起自身后,二老都不禁吃了一惊,忙回过身来,却见依梨华正单手支地,抖颤颤地要坐起来。
太阳婆不由吓得叫了一声,忙回身扑过去,一只手搂着她轻轻地问:“怎么啦孩子?你怎么能坐起来呢!”
“西里加……”依梨华喘着说:“既然那个老尼姑和晏星寒……”
说着眼光羞涩地瞟了桂春明一眼,头低了下去,看起来,她竟是那么的娇嫩和病弱。
“老尼姑和晏星寒怎么样?”太阳婆奇怪地问。
“西里加……”
“说呀?”
“我们饶了他们两个吧!”
太阳婆怔了一下,看了桂春明一眼道:“为什么呢?孩子你躺下来说好不好?”
依梨华摇了摇头:“我不要紧……西里加,既然当初他们饶过谭啸哥,现在我们也饶他们不死吧!”
太阳婆看了桂春明一眼,二人作了一个会心的微笑道:“这是小事,你不要急……快好好躺下。哈!你的心倒是真软!”
太阳婆说着,慢慢地把她扶着躺了下去。这时眼前灯光摇晃,陆渊他们回来了。
“妈的!别看是老骨头,还是真沉!”闻三巴骂骂咧咧的。接着听西风说道:“朋友!杀人不过头点地,你们要是这么摆制咱们,可是不够朋友,我可要开口骂你们了!”
“老小子你还嘴硬!妈的,这么挑着你,你还嫌不舒服是怎么着?”
跟着是“咯吱咯吱”的挑东西的声音,桂春明用马灯往那边照了照,忍不住笑了。
原来,长毛陆渊和链子锤闻三巴,一前一后,抬着一根极粗的杠子,西风和常明像猪似的四脚朝天的绑着,就像粽子似的穿在杠子上,走起来不时地左右摇晃着。陆渊在前闻三巴在后,闻三巴手中提着马灯,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走近了。
桂春明赫赫冷笑道:“二位受委屈了!”又对陆渊道:“把他们搁下来,松绑!”
陆渊皱眉道:“老前辈,绑可不能松,你老不知道这两个老小子有多么猾!”
他说着和闻三巴把二人放下来,抽出了杠子,西风和常明像元宝似地贴在地上,那样子可是真不上相!
尤其听了陆渊说的话,西风和常明可气坏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平日在他二人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的长毛陆渊,居然敢这么损他们,西风气得冷哼了一声道:“陆渊!你可记好了。”
陆渊把杠子往地上重重一摔道:“记好了!西风!你到现在还给我他妈的耍横?妈的!我揍你个老兔崽子!”
说着就要用脚去踹,却被桂春明给拦住了:“算了!算了!我有话问他们!你把他们给松开!”
陆渊冷笑道:“我不能松,放开了他们还不给我拚命?”他抬了一下眼皮又说:“你老人家自然是不怕!”
闻三巴踹了常明一脚道:“妈的!你不要撇嘴,看我整不死你!”
常明被踹得在地上直打转儿,呛了一脸的土,“呸呸”地往地上直吐,厉声骂道:“闻三巴,你他妈的是什么东西?你也敢这么欺侮老子!”
桂春明冷冷一笑说:“二位朋友,你们还是稍安毋躁的好,否则吃亏的是你们自己!”
他又对陆渊和闻三巴说:“你们也不要太难为他们了,他们已在咱们手掌心里,你还怕他们跑了?”
闻三巴仍然气愤愤地说:“老前辈你是不知道,这两个老东西,平日在沙漠里作威作福,简直把咱们弟兄不当人!”
西风仍在连声地冷笑着,可是他也知道,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放乖点不说话的好,只气得望着这边翻着白眼。
这时,太阳婆交叉着双手,冷笑着走了过来。桂春明暗忖着他们已无法逃走,伸手把捆在他们脚上的绳子打开了,只是手上的绳子还挺结实地捆着。西风和常明各自跃身站起,陆渊在一边大叫道:“你们可别打算跑!要是跑,我可用镖打你们!打死了那叫活该!”
太阳婆冷笑道:“你放心,他们要是敢跑,我老婆子叫他们跑出十丈以外,那我就跟他们的姓!”
这怪老婆子的话,再加上她那副样子,倒真是发生了效力,西风和常明别说手还捆着,身上还负有伤,就是没有这两层顾虑,在这两位武林异人面前,他们也不敢动别的念头。
西风活动着双腿,汗颜地道:“太阳婆,你也太把我兄弟看轻了,死又算什么?要是怕死,我们也不冒这个险了!”
太阳婆怪眼一瞪,正要发作,桂春明却赫一笑道:“算了!算了!西风你们也不要称什么英雄了,大家都是老江湖了,你这一套哄得了谁?不过,我只想问你们几句话,希望你们能实实在在地回答我,我老头子或许念在同是武林中人,对你二人从轻发落,否则的话……哼!你大约也可以想像得到!”
说到此,他用手往一旁指了一下,道:“你们看到了没有?他就是一个例子!”
二人顺其手指处看了一眼,不由都吓得怔住了,西风不禁讷讷道:“哦!他……他怎么啦?”
“怎么啦?翘了!”闻三巴在一边插口说。西风和常明都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一时脸上神色全变了。良久,西风才说:“你们这么做并不聪明!”
“他的几个朋友,不会罢休的!”常明接上说:“他朋友很厉害!”
桂春明闻言后,发出了一声狂笑道:“你是指的那个老尼姑,还有晏星寒?”
西风怔了一下道:“另外还有人!”
“是青海那个老怪物?”
西风和常明心中不禁一动,互相对看了一眼,很奇怪地看着桂春明,他们心中暗惊:对方消息真灵通!常明挺了一下身子道:“不错!他们就在这附近!”
桂春明哈哈一笑说:“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我正要找他们。不过,据我所知,莫老甲那老儿已经率徒去大沙漠了!”
“这……谁说的?”西风有些紧张了。
“西风,你听着!”桂春明冷冷笑着说:“莫老甲率徒远走沙漠,目的是去和阗,结果是空劳心力,也许他们会死在中途也说不定……这是他们自作聪明的下场,怪不得谁!”
他顿了顿又道:“你们两个和裘老道埋伏在这里,想暗擒依姑娘,你们现在也明白了,可是晚了!”
西风叹了一声道:“前辈你误会了,其实我们并没有安什么坏心!”
桂春明摇手道:“不要开口,现在不是你说话的时候!”
西风脸色一红,望着常明作了一个苦笑,心中真是难受得很。这都是他们一时鬼迷心窍,才弄成了这种场面,想不到苦心的策划,到头来却是一场空,非但是一场空,简直不敢想像将是一个怎么样的下场。
他无力地翻着那双死鱼似的眸子,似怨恨又似乞怜地望着南海一鸥。在那错综复杂的眼光里,似乎在追索着,为什么眼前这个老人,竟有如此高超的智力,他把自己等人认为可能的一切,都粉碎了。
这个无情的老人,还有更切实恐怖的分析,他微微一笑说:“那剑芒老尼和晏星寒赶到哈密,也是一场空,他们绝找不到谭啸,因为谭啸根本不在哈密,连老夫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西风和常明甫闻此语,脑袋不禁“轰”地一声,顿时直了眼啦!
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也太残忍了,西风几乎有些愤怒,想到自己过去在西北甘凉道上,提起来也是成名的人物,想不到却被人家比猴子还不如地耍着。想到此他一双眼睛顿时变得血也似的红,配合着他那短小干枯的身材,活像个大马猴。
他气得全身发抖,厉声道:“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你们没有去和阗,依姑娘没有去哈密,谭啸也并不在哈密,你……”
他紧紧地咬着牙,又看了四周各人一眼,愤愤地道:“你们为什么……我明明听见你们是这么商量的,为什么又变卦了?”
桂春明不但不生气,反而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长毛陆渊和链子锤闻三巴也得意地眯着眼直笑。西风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他们做好的圈套,可笑自己竟糊涂至此,上了他们这么大的一个当!这一会儿他真恨不能一头撞死,可是又没有这么大的勇气。
南海一鸥浅笑道:“我猜得对不对?”
西风连羞带愧,一时低下了头,西北虎常明长叹了一声道:“二位前辈,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到底打算把我二人如何呢?”
桂春明点了点头道:“这就要看你二人是否肯和我们合作了!”
常明翻了一下小眼道:“合作?”他扬着眉毛讷讷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西风不愧是老江湖,他那种见风转舵的能力,确是一般人所不及的。
他本来是自问必死的,现在这“合作”二字,又重新唤回了他求生的欲望。
“我们愿意,愿意跟你们合作!”他这么说,目光在各人脸上转着,又气愤地在地上跺了一下脚道:“妈的!我们受他们的气也够多了,现在前辈既然不追究我二人的前恶,我们很愿意为你们效劳,但是不知道……”
桂春明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先不要问是干什么,我很乐意与你二人合作,来!”
他回头看着长毛陆渊说:“给他们解开绳子!”
长毛陆渊怔了一下,有点不大愿意,一旁的太阳婆向前一跃说:“我来!”
说着她纵身到了西风跟前。西风吓得向后直挪,连道:“你要干……干什么?”
太阳婆咧口一笑道:“给你解绳子呀!”
她口中这么说着,伸出手,把捆在西风那只独臂上的绳结解开,西风有些出乎意料之外,口中说道:“谢谢前辈!”
太阳婆一声怪笑道:“你先慢谢!”
忽见她身形一转,西风只觉得背后脊椎骨节一阵刺痛,不由惊得“啊”了一声,脸色大变地向外一纵,回身大声道:“你干什么?”
太阳婆没事人儿似的负着手,嘻嘻笑道:“没干什么呀?还有你。”她目光转向常明:“让我也给你解开吧!”
西北虎常明紧张地后退道:“慢……慢着!你捣什么鬼?”
可是太阳婆身形已如旋风转到,常明连她怎么进身都没有看清楚,当时只觉得脊椎骨上突地一痛,忍不住“哎哟”叫了一声。
一切平静之后,常明手上的绳子也解开了。
他和西风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们内心都知道,自己反正是受了伤了。西风左右地扭着身子,常明也试着弯腰拱背,奇怪的是,他们丝毫也觉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桂春明一眼就看出了奥妙,他哈哈大笑道:“好!好!这么对付他们再恰当也不过了!”
西风这时忽然明白了,他一连后退了好几步道:“你们太残忍了……太……”
常明问道:“怎么回事?”
西风悲愤地看着他大声道:“兄弟!她把咱们给废了。”
常明“扑通”一声坐下了。
太阳婆桀桀怪笑了几声道:“还没有这么严重。只是暂时废了而已,一旦你们办完了事,我还有办法令你们复原!”
这时二人各自试着运行了一下气,果然觉出不大对劲来了。
常明几乎想放声大哭,他用力地跳起来,差一点儿摔了一跤道:“不行!老前辈,你千万不要把我功夫给废了,随便你怎么都行!”
要不是当着这么些个人,他真想跪下。西风赤红着双眼走到常明跟前,冷笑道:“不要紧,我会解,我给你解开!”
西北虎常明结结巴巴道:“你会解?那么快……快!”
西风伸出那只独手,重重地在常明背后击了一掌,又弯下腰,在他小腹“丹田穴”上抓了一把;然后退至一边冷笑了一声道:“现在你再试试看!”
常明试着一提气,不禁痛得“啊”了一声,双手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西风怔道:“怎么啦?”
顿时,常明竟痛得冷汗直流,抬头惨叫道:“不行!你是聋子治成哑巴了,哎……哟……”
老猴王西风不由皱了一下眉,回过头来看着太阳婆,几乎像要哭的样子道:“怎么,我用‘闭穴叩关’的手法竟解……解不开?”
太阳婆冷笑道:“你只要不想活,你就这么试吧!又在自作聪明了。”
这时常明在一边痛得鬼叫连天。太阳婆寒着脸走过去,突伸双掌,在他两肩上一按,常明大叫了一声,竟感到脖子居然好了。他抖颤颤地站了起来。
这时西风因为功夫被废,竟难受得低下头哭起来了,当然并没有哭出声音,只能说是泣!
太阳婆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所谓的‘闭穴叩关’,只能解治一般的手法,可是对我天竺特有的‘束筋’之法,你却无法解开。我劝你还是少存异心,只要最后把事情办好了,我还可以给你们复原,否则就听凭你们把功夫废了。如此一来,你们的寿命最多也不过两年了。”
西风忽然跳起来,高声叫道:“你还是把我二人杀了好些,免得我们活得现眼!”
太阳婆桀桀一笑道:“那还不容易,想死还不容易!”
她一面说着,一面向二人走来。西风吓得愣了一下,桂春明一把把她拉住了,哈哈笑道:“算了吧!何必呢?”
太阳婆冷笑道:“他们自己要死嘛!我倒不在乎杀两个人!”
西风和常明又惊又怒,在一边只翻白眼儿。桂春明倒挺像那么一回事似的,死拉活劝,才算把太阳婆劝住了;然后他转过身来,含笑对二人道:“老弟!你们放心,事情一成,我负责令你们复原,谁叫你们这么坏呢,你们委屈委屈吧!”
西风仍是愤愤不语,常明倒想开了,他长叹了一声道:“好吧!我相信二位前辈也不至于说话不算数,这么吧!你们想叫我二人做什么呢?”
桂春明这时面色一沉道:“既如此,我问你,那老尼姑和晏星寒现在在哪里?”
常明怔了一下,讷讷道:“这……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桂春明冷笑道:“当然早已知道,不过还要听你们说一说,看看是否心诚。”
西北虎常明点头道:“是!是!”
他又偏头看了西风一眼,苦笑道:“老哥,我可是实话实说了。”
西风闭上眼点了点头,这家伙总算还有一点羞耻之心。常明干咳了一声说:“老前辈猜得不错,他们两位确实是上哈密去了!”
桂春明冷笑道:“一直去了?没有和你们约好,在什么地方碰头?”
常明脸色一红,讷讷道:“这……我们原先是有这个计划的。”
太阳婆抢道:“现在呢?”
“现在……也是一样。”他讷讷地说着。
陆渊不由在一边骂道:“妈的!这不是废话么?你少玩花枪!”
西北虎常明现在可是一点威风也抖不起来了,他哭丧着脸望着陆渊道:“何必呢?兄弟,留点香火情吧!”
陆渊啐了一口道:“什么情不情呀!妈的!咱们是瞎子吃食,肚里有数!”
桂春明冷笑了一声,追问道:“你们约好了在哪里会合?”
常明叹了一声说:“在一个叫大泉的地方。”
桂春明回头问陆渊道:“有这个地方么?”
陆渊点了点头说:“这地方我清楚,出了山就到,是一个山口子!”
他说着冷笑了一声,对桂春明说:“老前辈,你老小心别上了他的当。”
这时西风在一边抬头瞪眼道:“这是什么话?我们老老实实地说,不惜吃里扒外,你们还不相信,这个合作可就真难了。”
桂春明嘻嘻笑道:“是真话我们一定相信,好!现在我们就去大泉!”
长毛陆渊回身指着地上裘海粟的死尸道:“这个死人怎么办呢?”
桂春明冷笑了一声说:“陆渊,割下他的耳朵,把他埋了!”
陆渊答应了一声“是”,掣出了剑,过去把裘海粟的耳朵割了下来,包好藏在身上;然后对西风和常明招手道:“来!来!你们老哥俩行行好,挖个坑,把你们这位好朋友给埋了。”
闻三巴丢过了一把刀,常明捡起来,叹了一口气,到一边挖坑去了。西风一只手不得劲,站在一边不动,可是当他目光接触到地上的红衣上人时,不禁有一些心惊肉跳,想一想方才还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物,而此刻却已是一具殭尸,武林中人的一条命,竟是这么的不值钱!啊!还有什么混头啊!算了,算了,等这档子事一了,自己还是洗手早一点离开,离开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涯吧!
他在一边默默无语,眼看着一难黄土翻出来。常明竟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累得频频喘息,脸上出汗。常明现在才真正证实了自己确是失去了武功了,居然连一个坑也挖不了,他气喘喘地擦着汗,一时真想哭。
西风冷哼道:“行了,他又不是你爹,赶快把他埋了算了!妈的!要不是他们,我们还不会这么倒霉呢!”
说着走过去,用脚踢着红衣上人的尸体,一路把他踢到那个土坑里。土坑大小,推上去还露着半边脸,可是二人已不耐烦,用黄土埋了上去,又踩又跺,总算埋得看不见脸了。生前威名一世的武林前辈,下场竟是如此,真令人可悲!
一切就绪之后,桂春明皱着眉对太阳婆说:“依姑娘既不能走,还得想个办法……”
太阳婆叹了一声,正要说话,长毛陆渊在一边道:“老前辈不必发愁,刚才我已经和三巴商量好了,我们可以编一个藤床,把大姑娘抬着走!”
太阳婆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也只有如此了,只是太麻烦你两位了。”
陆渊嘻嘻一笑道:“什么话?大姑娘平日待我们不错,我兄弟也该尽点心。”
他遂对闻三巴道:“走,咱们找藤子编架子去。”
闻三巴却拉了常明一把道:“走!你两个也别闲着,拿着家伙来!”
西风冷冷笑道:“现在你厉害了!”
闻三巴一瞪眼,陆渊笑道:“算了!算了!现在骂他们,可算是欺侮他们了。”
他翻了一下小眼,对西风冷然道:“此一时彼一时,大丈夫不提过去,在什么节骨眼,说什么时候的话,是不是?你要是一个劲跟我们找别扭,那可就……可就别说我们不懂交情了。”
西风气得几乎想哭,他咬牙切齿地跺了一下脚道:“走!我这条老命交给你们了,你们看着办吧!要是看不顺眼干脆一刀,别零碎着整治我们!”
闻三巴嘻嘻一笑,看了桂春明和太阳婆一眼,从牙缝往里吸气道:“听听!多泄气,我们才不杀你呢!可是也不能老供养你们,走吧!走不动我背着你。”
西风和常明只得哭丧着脸跟着他们走。桂春明微微一笑道:“算了,你们两个留下吧!”西风和常明应声停住脚不走了。桂春明笑着对他二人说:“我们绝不虐待你们,来!坐下喝点水。”
说着自一边拿了个水壶送过去。常明接过水壶讷讷道:“谢谢!”
长毛陆渊和闻三巴大笑着,拿着马灯走了。
西风长叹了一声,坐下来闭目不语。桂春明含笑看着他们,太阳婆却蹲在依梨华跟前寒暄问暖,四周是那么的静,只有昆虫叽叽叫着的声音。无数的小飞虫围着铁丝灯罩子飞,风在山顶上啸着,可是这涧谷里仍是热气闷人。
耳中隐约听见陆渊和闻三巴劈树砍藤子的声音,依梨华睁开了那双美丽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天,她脑子里又想到了谭啸。唉!他到底上哪儿去了?会不会……
她闭上了眸子,滚出珍珠似的大颗眼泪。
蚊子嗡嗡地盘旋在她的脸上,太阳婆用手不停地为她赶着,安慰道:“姑娘,你想开一点,你的伤不妨事了,你要是再哭,西里加也跟着你难受,乖!别再哭了。”
依梨华摇着头,淌着泪说:“西里加,谭大哥,他……他……”
太阳婆长叹了一声道:“谁知道呢!他到底能上哪儿去呀?不过,姑娘你放心,等这边事情一了,咱们两个就找他去。”
桂春明走过来,每听到依梨华提到谭啸,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从他认识这个姑娘之后,他便对这个姑娘生出了怜惜之心。她为了谭啸所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大得无法估量。由此联想到对晏小真所许的诺言,又觉得有些棘手,有一种抱愧的感觉。
他想,只要看见谭啸,第一件事,就是赶快叫他们成婚,至于晏小真……那就顾不了许多了,虽然对自己来说,对于晏小真似有些说不过去,可是这种事,两边不能兼顾,总得有一方得罪。何况,那位晏姑娘恐怕不会像依梨华这么痴情;而且她和谭啸之间,纠葛又这么多,他们不能成亲。
这么想着,他对依梨华不由生出了亲切之感!
他用冷电似的眸子,射向老猴王西风,点了点头道:“宫老弟!你过来,我有几句话要问问你!”
西风怔怔地走了过来,翻着眼睛道:“什么事?你老!”
桂春明沉着脸说:“我要知道我徒弟谭啸确实的去处,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西风哆嗦了一下:“哎呀!老前辈,你真把我看成神仙了,好像我什么事都知道,这……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听到了谭啸的名字,依梨华也不哭了,她和太阳婆四只眼睛一齐溜过来,倾听着他们的谈话。
南海一鸥忽然一瞪眼道:“西风,你少给我来这一套!你们的事,还当我不知道么?”
西风讷讷道:“什……什么事?”
桂春明冷笑了一声:“我问你,你这只手是怎么断的?”又指了一下他的脸道:“耳朵怎么掉的?”
西风吓得脸色一阵惨白,旁边的西北虎常明也愣住了!
“说!”桂春明叱道。
“这……这……”西风苦笑了一下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何必还要多问?”
他长叹了一声,闭上眼睛,他以为自己逃不过死亡的劫难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却没有一点声音,他睁开了眼,见桂春明深邃的眸子,仍是紧紧地逼视着他:“你们和白雀翁三人,怎会吃了他一个少年的亏?这是怎么一回事?”
西风先是冷笑了一声,马上又改成了苦笑,他叹了一声道:“老前辈!不是我说一句不知羞耻的话,令高足武功堪称盖世无双,我们,唉!都只怪太轻估他了!”
桂春明微微停了一会儿道:“他虽武功不弱,可莫非你三人合力也斗他不过么?”
西风低下头,微微摇了摇头道:“白雀翁我不知道,反正我和常明两个合力也斗不过他!”
“那么,他现在上哪儿去了,你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西风摇了摇头。
常明在一边也道:“真的不知道,当时我们人事不省,等醒来之后,他已走了!”
桂春明心知问不出个名堂来,看他二人样子,也不像是说谎,心中甚为费解,暗暗忖道:“这孩子哪来这么大功夫呢?”可能其中别有插曲。西风对于谭啸的描述,大概是夸张罢了!这么想着,也就不再多问,只是脑中始终有一个疑团,因为当初在长毛陆渊家里时,那位勇太岁厉吼也是这么说的,说他们是被一个少年所伤,现在又从西风口中证实了那个少年确是谭啸,只是谭啸如何能有这种能力?这真是一个谜了!
他似乎感到一些怅惘,从西风这里又打听不出一个所以然,他失望地挥了挥手,西风红着脸退到了一边。这时候,依梨华猛然地坐了起来:“西风……你说什么?你见过谭啸?”
“是的……前些时见过。”西风讷讷地说。
“哦……”姑娘兴奋得一只手扶着太阳婆的肩膀,似笑又泣地道:“西里加,你听……他没有去甘肃,哦……他一定还在沙漠……一定还在……”
太阳婆叹了一声说:“是啊!你可以放心了……快躺下吧!你的伤不轻呢!”
“不……”姑娘摇了摇头,她眼睛看着西风道,“那么他上哪儿去了呢?”
西风苦笑了一下,眼睛看了常明一眼,心说:妈的!这么烦!他咳了一声道:“姑娘,刚才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们真不知道,要知道,我还能不说?”
可是姑娘那双明澈、噙着泪光的眸子依然直直地看着他,似乎非要等待着一句合情的回答。西风在她这种期待痴情的目光里,感到很不自然,他结结巴巴地说:“不过,那位谭老弟说过,他要在沙漠里找一个人……”
“他说过找……谁吗?”依梨华张大了眼睛期待地问。
西风低下头哼道:“他说是找一个姑娘,可能就是找姑娘你!”
依梨华不禁怔了一下,眼泪由她含着微笑的面颊上滑下来。
太阳婆生恐她支持不了,忙把她按着睡了下去,一面安慰道:“好了,既然如此,你的心也可放了,他既是找你,当然还没离开沙漠,早晚会碰上他,你还是好好地先养伤!”
依梨华睁着眼睛,看着师父,兴奋地笑道:“西里加……我早知道他不会……不会忘记我的!”
太阳婆乜了桂春明一眼,桀桀笑道:“这孩子也真不害臊!”
“西里加……”依梨华撒娇地哼着,有时候,她显得是那么娇嫩,那么脆弱,这些看在桂春明的眼中,也感到说不出的“甜”。
蚊子愈聚愈多,谷中又热,大家正感不耐的当儿,就见陆渊和三巴从那边走来,二人抬着一个木架子,手上还拿着些细藤子,弄得满脸的土,再加上汗,看来真是够狼狈的。
桂春明笑道:“可麻烦你们哥俩了!快歇歇吧!”
陆渊翻着眼道:“老前辈,您老可别这么说,这是我们应该效劳的。天狼仙袁大爷也关照过我们,依姑娘别说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就是她受点凉咳嗽两声,我们也觉得对不起袁大爷!”
说着二人放下了担架,一面用手抹着汗,小褂都湿透了。
太阳婆走过来,看看他们编的还真不错,很像个大躺椅。闻三巴蹲下来,用细藤子把四周绑结实了,笑道:“怎么,把大姑娘给架上来吧!”
桂春明看了看天,皱眉道:“咱们先上去找个地方歇歇,等天明了再走!”
说着又对着西风和常明冷笑了一声:“你们哥俩头前带路吧!别磨着啦!”
二人这时倒是听话得很,闻言转身就走,太阳婆小心地把地上的依梨华抱了起来,说道:“我先抱她上去了,抬着她怕不好走!”
眼看着她几个起落,便消失了。桂春明正要展动身形,忽见西风和常明,在前面高一步低一步踉踉跄跄,简直没办法上这个斜坡,这才想起来二人功夫废了,不由微微愣了一下,遂向前一纵身子,分伸双手,抓住二人背后的衣裳,冷冷地道:“我带你们上去,别怕!”
遂见他提着两个人,在这乱石斜坡上,腾开了身子,就像是脱弦之箭似的,那份轻、那份快,只不过三四个起落,已经上去了。
西风和常明真是又钦佩又伤心,暗忖着:像人家这身功夫,自己练一辈子也赶不上。再顾视一下自己这份德性,当时真想掉泪!
接着,长毛陆渊和链子锤闻三巴也提着灯上来了,闻三巴肩上还扛着藤床。
这一上来,可觉得凉快多了,嗖嗖的风,吹得人身上的衣服狂舞着。
太阳婆抱着依梨华自一边走过来,说:“这孩子身上发热,我真担心,还是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闻三巴龇牙笑道:“来!老太太,你把她搁下吧!我和陆大哥抬着她走,睡着舒服!”
太阳婆小声问依梨华道:“姑娘,你觉得好些了没有?放到藤床上好不好?”
依梨华这一阵子不知怎么,反倒睁不开眼了,她只微微地点着头。
太阳婆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藤床上。姑娘低微地嗯了一声,那两弯新月似的眉毛,紧紧地颦着,灯光映照着她的脸,只见她脸很红。太阳婆用手摸了一下她的前额,不由对桂春明瞪眼道:“老大哥,这不大对劲,你快来看看,怎么烧成这样了!别是……”
桂春明连忙伸手摸了一下,先是一皱眉,随即又微笑道:“她身上有这么重的伤,哪能不发烧呢!你放心,等她睡一夜,明天就能退热。”
说着把一件衣裳给她盖上,可怜的姑娘,她现在连话也说不清了。
她只能睁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无神地看着桂春明,似乎在说:“谢谢伯伯!”可是那声音,谁也听不清楚,山风把她乌云似的一头秀发吹得飘起来,那么柔细,那么长。
陆渊和闻三巴看着她这个样子,都忍不住直想掉泪,就在昨天,他们还有说有笑,想不到一夜之间,这姑娘竟会变成这样。
大凡一个美人儿,在伤病时,那种楚楚动人的弱质,愈能获得人们的同情。同样的病情,如果换在一个丑女身上,那么获得旁观人的同情心就小得多了,因为人们“好色”的心理几乎可以说是一致的。
眼看着她这种难受的姿态,每个人心情都感到很沉重,就连西风和常明也是一样。因为他二人对于依梨华,原来谈不到什么大仇,只不过是因为谭啸而迁怒到她罢了。
陆渊和闻三巴抬起了藤床,一行人顺着山上小径向前行去。西风和常明在前面领路,这两个家伙记性倒是不错,不消几个拐弯,已找到了来时藏身的地方。大家最关心的是依梨华,当时忙把她抬到石洞里。好在这里有被褥,太阳婆招呼着铺得厚厚的,把她搀扶着躺下。常明不待吩咐,一个人在一边劈柴生起火来。
依梨华那匹心爱的“白雪”马,在一边小径上吃着草,它没有走远,陆渊过去把它牵过来拴好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山上起了一层薄雾,又像是下露,每个人衣服和头发上都沾了一层小水珠,同时也觉得有些凉了。
太阳婆只关心徒弟,守着依梨华寸步不离。一会儿,常明烧好了水,用瓦罐子盛着端进来,依梨华日中喃喃地叫道:“水……水……西里加……”
太阳婆用小杯子倒出一杯来,忍不住竟流下泪来,见常明还在一边看着,她挥挥手道:“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西北虎常明红着脸转身而去,脑子里却想:怪!这老婆子还挺慈祥的,居然还会掉泪。
长毛陆渊迎头走过来,抬手道:“来!来!老大哥,别瞎乱跑!”
他指了一下壁角道:“你们哥俩在这里凑合一夜,夜里可别乱跑……”
常明冷冷哼了一声,见西风已先蹲在那里了,就长叹了一声走了过去。西风皱了一下眉,对陆渊道:“喂!陆当家的,我怎么觉得我耳朵上不大得劲,闻三巴上的真是断玉膏不是?”
一提到这里,陆渊忍不住“噗”地笑了。
西风一怔,站起来道:“怎么回事?你们哥们可别太缺德了!”
长毛陆渊翻着眼说:“咦!怪事,又不是我给你们换的药,这话你们跟我扯不上,我把三巴叫来,你们当面问他!”
西风又气又怒,当时一伸手,把缠在头上的布给扯了下来,常明“啊”了一声,俯身上看,连连跺着脚:“妈的,咱们受骗了!”
他说着也双手齐施,把缠在头上的布给解了下来。喝!看吧,连脓带血,湿糊糊的一大片,解开一见风,二人直痛得龇牙咧嘴,双双用手捂着两颊。西风恨得咬牙切齿骂道:“闻三巴,你个小舅子,狗娘养……”
正骂着,闻三巴走了过来,他寒着脸说:“喂!喂!你别骂人!骂人我可要揍你了!”
西风忍着气,跺脚道:“你他妈给我们上的是什么药?你说!”
常明也恨得眼都红了,大声道:“姓闻的,你这就不够朋友了!”
闻三巴一叉腰,翻着白果似的眼珠,嘴撇得像“八万”一样道:“朋友?你们要是他妈的还讲朋友,你们也不会干这种事了!”他冷笑了一声说:“你们既然不讲交情,我们还他妈给你们客气!”
西风和常明一愣,不说话了。可是这口气要是忍下来,真能把肺给气炸了。
西风冷冷一笑道:“你上的是什么毒药,总可以告诉我们吧?”
闻三巴伸了一下脖子说:“没有这么严重!”他咳嗽了一声,极力掩饰着笑,说道:“上的是石灰,烧它一下子,说不定也能消毒!”
西风大吼了一声,扑上来伸手照着闻三巴脸上就打,却被闻三巴闪过了,顺势一勾,抓住了西风那只胳膊。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如今的老猴王西风,竟是这么松包,手上一用劲,就把他胳膊给拧过来了。
“老小子,你还敢讲打?”说着闻三巴又用手去捏他的脖子,痛得西风老头子直咧嘴。
长毛陆渊在一边劝道:“兄弟,算了吧!这两块料也够可怜了!”
闻三巴把西风往前一推,就势松开了手,把西风摔了个大马趴。
“活现眼!”闻三巴拍了拍手轻蔑地说。
西北虎常明忙过去把西风搀了起来,一面冷冷地说:“大哥,你这不是自己找罪受么?咱们现在是什么身份?你还敢动手打他,他闻大爷现在伸一伸手指头,也能要咱们的命呀!”
“你少说风凉话,妈的惹火了我,连你也揍!”闻三巴瞪着眼睛说。
常明回过身摆了摆手道:“得,我怕你行了吧!”
他说着就搀着西风,到一边靠着墙休息去了。西风哭丧着老脸直发愣。
长毛陆渊有些看不过,走过来好心道:“没什么要紧的,回头我弄点刀伤药,你们上些就行啦,老包着布反倒不舒服。”
西风抬头看了看他,冷冷一笑:“谢谢你,你的药留着自己用吧!我们是再也不敢领教了!”
陆渊碰了个钉子,倒也不生气,笑了笑说:“你们能受得了自然好,也省得费事了。”
西风低下头冷笑,闻三巴找来了被褥,在地上铺开来。远处似乎有狼叫唤的声音,再就是风刮在树梢上,像哨子一样的声音。
西风和常明二人合睡在一床褥子上,已经快睡着了,忽见人影晃动,桂春明不知何时,含笑站在他们眼前。
“我已经想好了!”桂春明点头笑着说:“来!我们来计划一下,这办法准行。”
他把他的计划小声地说了,很严厉地嘱咐西风和常明,叫他们依言而行。
当然,他现在的话,就是命令,西风和常明不敢不听,他怎么交待,两个人怎么点头;随后太阳婆从里面出来,也参与其会,几个人磨了半夜,定下了行动方案!
等待和急躁,连日来深深地苦着剑芒和晏星寒。自从来到“大泉”这地方之后,由于人生地陌,语言不通,已经够苦的了,更令他们不安的是,裘海粟和西风、常明三人一直未来。
每日,他们都在焦急地盼着,可是每一天都盼他们不来!
他们落脚在一处叫“留客老店”的客栈里,这是大泉唯一的一处客栈。店里生意冷清得很,几间竹子房,已经改喂了牲口。老板是一个汉化了的回子,能说汉语,他本来是开店的,由于这地方住店的人实在太少,后来就改养了牲口,可是招牌还是“留客老店”,真有客人来住店,他就临时腾出几间干净房子来。
晏星寒和剑芒大师、铜锤罗三人一来,这位掌柜的很是兴奋,立马整理了两间房,侍候得很是殷勤。
晏星寒和铜锤罗住一间,剑芒大师独个儿一间,他们本来以为顶多住个一两天,等到裘海粟等人一来,就可直上哈密,谁知一住下就住了七八天。裘海粟等人,竟然“杳如黄鹤”!
晏星寒皱着眉,来回地走着,他不时地掀起竹帘向外张望着,显得很不耐烦,坐在他对面的剑芒大师却微微笑道:“晏兄不要急躁,他们早晚会来的!”
“唉!”晏星寒长叹了一声:“大师,我担心事情恐怕不大顺利啊!”
“为什么呢?”老尼撩了一下眼皮。
天马行空展了一下白眉,讷讷道:“我总担心西风和常明这两个家伙有些靠不住,要不然,他们不会这么久还不来!”
“嘻!”老尼轻蔑地一笑,说道:“你太多心了,也把他两个人看得太厉害了,凭裘道长还会制不了他们么?”
“话是不错……”晏星寒说,“可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下落呢?”
剑芒大师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一只手捻着项下的念珠,不经意地笑了笑道:“也许那个哈萨克姑娘路上走得太慢吧!”
她方说到此,窗外有人边跑边道:“人来啦,那个断胳膊的老头来啦!”
剑芒得意地站起来笑道:“怎么样?”
晏星寒面有喜色地揭开了帘子,只见铜锤罗气喘喘地跑至窗前,说道:“我看见他了,那个断胳膊的小老头,他骑着骆驼来啦!”
“就他一个人?”
“嗯!我只看见他一个人!”铜锤罗说,“我再看看去!”他说着扭头又朝来路上奔去。
晏星寒忍不住开门走出去,绕过几间房子,来到了客店门口。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在门口打着玩,看见他出来,一个个都好奇地打量着他,架也不打了,都向他偎过来,有的还伸手摸他发亮的绸子衣裳。
天马行空皱着眉躲开他们,他嫌这群孩子脏,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见铜锤罗同西风,牵着骆驼往这里走来。
西风老远看见他,走过来行礼道:“怎么你老人家亲自出来了?”
晏星寒赫赫一笑道:“我真等急了,怎么样,事情办成了没有?”
西风点了点头道:“还能不成?老前辈,咱们进去再说,大师呢?”
“她在里面!”晏老头子一听事情成功了,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重重地在西风背上来了一巴掌道:“老弟,真有你的!”
西风被打得往前一栽,差一点摔倒。铜锤罗连忙一把扯住他,翻眼笑道:“大爷,你是怎么啦,叫骆驼给颠坏了?”
西风脸一阵红,一面咳道:“这一路把我累坏了,老前辈别给我闹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进了客栈,铜锤罗张罗着把骆驼拴上,晏星寒带着西风进室而去。
剑芒大师也早迎出来了,她脸上带着一团微笑道:“宫施主一路辛苦了!怎么,他们呢?”
西风一面向大师施礼,一面道:“托二位前辈的福,事情一帆风顺,只是……”
他从身上摸出了一封信,双手呈上。剑芒大师接过了信,同二人一起入室。
落坐之后,剑芒打开了信,晏星寒凑过来问:“谁来的?是老道来的么?”
剑芒点着头,把信看完,两道白色如剑的眉毛皱了皱,把信递给晏星寒道:“怪!他要贫尼去一趟!”
晏星寒展开信纸,只见上面是一笔狂草,写的是:“字呈星寒剑芒二友:
依梨华已入握中,从此不愁谭啸插翅飞矣!然尚有些许琐事,须借重大师,即请大师见字后,速来一晤为盼,谨差宫兄往导。
大师迳随其来可也。
星寒兄请暂留大泉不动,常明已押依女往谒,须严加看守,盖此姝至为狡猾,以防其计脱也。贫道与大师此间事了,即再来会,共商大举可也!专此即颂
旅安弟海粟顿首”
晏星寒看完了信,目光转向西风道:“有什么事,你知不知道?”
西风嘻嘻笑道:“谁知道咧,道爷只叫我送信来,并说请大师快去!”
剑芒又拿过信反覆看着问:“这是上人亲笔么?”
“谁知道咧!”西风还是那一句:“他只是交给我,叫我面交二位前辈!”
二老对红衣上人的笔迹本来不清楚,自然无从疑起,再者见上人签名处尚按有指纹,就更不置疑了,虽然谁的指纹在他们看来都是一样的。
晏星寒道:“大师还是去一趟吧!不知道是什么事,看样子还很急!”
剑芒还是有些疑心,问西风道:“他在什么地方,离此远不远?”
“不远!不远!”西风说:“顶多走一天就能到,不过要快走才行!”
看着西风那身骨头,那断了的胳膊,大师心想:“大概不会是假的,凭他这份德性,他还敢耍花枪?”
晏星寒更是不疑,他眯着眼笑问西风道:“常明押着那个姑娘,来了没有?”
西风似乎有点神不守舍:“来了!大概明天不到,后天准能到!”
“老弟,辛苦了……还没吃饭吧!”晏星寒站起来,对铜锤罗说,“招呼他,弄几个菜,给宫老弟洗尘!”
“不敢当,不敢当……”西风弯着腰说,“老前辈太客气了!”
“这算什么!”晏星寒回过身来,哈哈大笑道:“大师,这一下就好了,这姑娘到了手,还愁那小畜生不自投上门?”
剑芒含笑点了点头,她仍然反覆地看着那封信,老尼姑这份细心,令一边的西风心里发毛。所幸单由信上看,是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的。
“宫施主,我等什么时候上路呢?”大师问。
西风也实在累了,含笑道:“如果大师不急,后辈以为明早动身最好,到了晚上就可到了!”
老尼首肯道:“很好,那么就明天一早动身,施主身上的伤不妨事么?”
西风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耳朵处,苦笑道:“不……不妨事!”
想到了伤,就联想到了闻三巴,西风的脸不禁浮上了一层怒容,再也笑不出来了。
饭后西风被安置在另一间客房内,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他想开了,天大的事也不管,他也管不了,反正有南海一鸥桂春明和太阳婆九子妹为他担着。有了这两块硬招牌,他一切都不怕了,至于是否“问心有愧”,他更不管了,他早已经习惯了“墙头草,两边倒”的生活方式。
夜店鸡鸣,晨雾未退的当儿,剑芒大师已经起来了,她那一袭素灰的僧衣,衬着她清臞的面容,显得很是飘逸。西风经过了一夜的酣睡,看来也蛮有精神。就在这薄雾弥空的清晨,他们上路了。
老尼骑一匹杂毛花马,西风还是骑他的骆驼,二人顺着一条蜿蜿的小径直向前行。
剑芒大师对这里地名地势都不清楚,一切惟西风马首是瞻,她也不多问。一路上,她几乎连话都很少与西风谈,她只是合着双目,默默如老僧入定,一任那匹杂花马驮着她跟着西风走。
老猴王现在更是一百二十个放心了,他本来怕老尼沿途问长问短,自己至个答不好,就许被她看出端倪来,现在由这种情形看来,他就很放心了。
在大泉出发之前,他们已带上了干粮水囊,中午的时候,他们在大树下面稍歇了一会儿,就便吃了简便的一餐。
现在老尼对西风也不再怀疑了,因为沿途之上,绝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态。老尼的眼光很厉害,别看她闭着眼不动,事实上这附近地势尽入眼底,她判断西风绝不敢也不会心存异图,即使万一有什么不对,她也有把握在探掌间毙西风于掌下。
走出了这条弯弯曲曲的小径,眼前是一片沃野,间或有些沙地,一些维吾尔人赶着大批的羊群,在这附近放牧,一旁有一片池沼。
老尼开始问第一句话:“到了什么地方了?”
“这是马扎子口,大师,我们要去的地方快到了。”
“嗯!”
她又闭上了眼睛,一任那美丽的羊群在她四周掠过,牧羊人的芦笛吹得是那么动听,她却不去看上一眼。差不多日落的时候,他们绕到了一片小小的竹林,西风似乎不大得劲地笑了笑:“大师,到了地方了,请下马吧!”
老尼突开双目,四面看了看,眉头微蹙道:“这是什么地方?”
西风下了骆驼,他几乎不敢和老尼日光相对,因为怕对方看出他的情虚。
“这……是托木巴……大师!”西风说。
老尼下了马道:“你不是说要晚上才到么?”她看了看天,微微一笑道:“现在天还不黑呢!”
西风傻笑了笑说道:“我们路上走得快……大师看……”他用手指了一下,前面出现一排庐舍:“道爷就在第一间里面!咱们快去吧!”
他说着率先牵着骆驼由竹林内穿出,老尼本想问他几句话,可是见他走得很快,遂也不自觉地拉马跟上去。西风匆匆把骆驼拴在一棵竹子上,回头对大师道:“我……我去通知道爷!”
剑芒见他神态有异,不禁一怔,道:“且慢!你站住!”
可是西风撒丫子就跑,一面大叫道:“老前辈快开门,人我可是给请来了!”
“好孽障!”老尼厉叱了一声,只见她双手一撩僧衣,已纵到了西风背后,右掌向外一翻,直向西风背上击了过去。
可是这时西风已扑到了那庐舍门前,就见大门忽地一开,西风“扑通”一下栽了进去。
老尼掌已递到,见状向后倏地一撤掌,她只觉得面前人影一闪,一人直向她身上撞来。
剑芒大师不禁吃了一惊,她是久经大敌的击技高手,虽是惊心之下,却也丝毫没乱章法。只见她“十字手”在胸前一交叉,正要抖打而去,却听见对面那人像山鸡似的一声怪笑道:“大师,咱们好久不见了!”
这人说着双掌合十向着剑芒深深一揖,剑芒“倒踩莲枝步”刷刷一连后退了三四步,惊异之下叱道:“什么人?”
这人缓缓直起腰来,白面、长发、瘦骨、长裙,她露出黑牙床嘻嘻笑道:“老尼姑,连老朋友都不认识了么?哈,再看看!”
她说着含笑迈进了一步。剑芒细瞧之下,不由吃了一惊:“哦,九子妹……”
“不错!亏你还认得我!大师,咱们多年不见了,到里面谈谈吧!”
她笑着走过来,亲热地去拉大师的手,剑芒后退了一步。
“想不到会看见你。”老尼点头道,“尤其是在这个地方……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边说边四下环视,想去找西风,她要问一个清楚。
“大师!”太阳婆笑得一脸皱纹道:“我们进去谈吧,西风他在里面,他怕你打他,不过……哈哈!”
太阳婆大笑了两声道:“我们绝无恶意,我已等候老朋友你多时了。”
剑芒这一刻脸色似乎不像方才那么镇定,可是她是一个有道老尼,尤其是身怀绝技的高人,这类人物是绝不会轻易发怒的,即使是面对敌人。
她稍微迟疑了一下,带着疑惑的笑容道:“九婆!你是玩什么花样?还是先礼而后兵?”
“哈……”太阳婆仰天一笑道:“大师!你太小看我了,我今日是诚心与大师异地论交,绝无异图……”
接着她对天发誓道:“如若口不应心,我九子妹甘遭天谴!怎么,大师你放心了吧?”
剑芒白眉皱了皱,凭她过人的智慧,此刻竟实在揣测不出对方的意图。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微微笑道:“好!贫尼就随你进去一谈。”
说着迈步直向门内走去。太阳婆这时嘴都笑得合不拢了,她高兴得直搓双手,紧随着剑芒之后,直向庐舍中行去。
剑芒足方跨入室门,立刻怔住了。
室内放置着一张圆桌,其上列着整整齐齐的一桌素菜,白布的桌面,讲究的瓷器,精致的菜肴,真令人难以想像,在此时此地竟会看到这么丰盛的宴席。
大师面色微红,目视着太阳婆道:“九婆!这是……怎么回事?”
太阳婆深深一揖,微笑引手道:“快请上座吧!我们等你多时了,菜都快凉了。”
老尼面色一沉,后退一步,正色道:“九婆!这是为何?裘道长可在此处?”
太阳婆干笑了两声道:“大师,你快请坐呀!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谈。”
她说完又往里面高声唤道:“老大哥,你也请出来吧,客人来啦!”
剑芒不由又是一惊,只见羊皮垂幔启处,踱出了瘦高老朽的酸儒桂春明来。他含着满脸的微笑,也是深深一揖,对着剑芒嘻嘻一笑道:“珠江一别,匆匆十年,大师尚还记得我这一面之缘的方外老朽么?”
剑芒大师不由暗吸了一口冷气,脸色都青了,她绝对想不到会在此遇到他,更想不到这个怪老人,竟会以一副这么慈祥的面孔来对待自己,一时之间不禁怔住了。良久,她才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想不到在此得见桂施主,这倒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太阳婆在一边大声笑道:“好了!大师快请坐吧!这是桂老哥和我老婆子的一番诚意,大师且莫辜负我等一片盛情!快请坐!请坐!”
桂春明也含笑伸臂道:“大师尚未用饭,太简慢了!”
处在这种场合之下,剑芒老尼真是“一筹莫展”,只得糊里糊涂地坐下了。
桂春明和太阳婆也落了坐,桌上还多余一副筷子,剑芒入位之后,双手再次合十道:“二位施主美意,贫尼却之不恭,只是……”下面的话,她实在无从说起,一时颇感尴尬。
桂春明坐在她对面,长叹一声,正色道:“大师乃当今有道侠尼,素日行为,老夫敬佩十分,今日之会,老夫及九婆实本诸赤诚,尚请大师抛弃成见,彼此真切论交才好。”
“阿弥陀佛!”老尼嘴唇微微颤抖道:“贫尼不解施主言中真意,尚请桂大侠开宗明义才好。”
南海一鸥嘻嘻一笑,拱手道:“大师乃世外高人,咱们说话也用不着拐弯抹角,干脆一句话……”
他看着太阳婆微微一笑,接道:“我二人是为我们的一双弟子,向大师乞命来了!”
剑芒心中一动,可是她偏装作从容不迫地呵呵一笑,道:“桂大侠如此一说,贫尼愈发不解了!”
这时太阳婆在一旁笑道:“得啦!你会不懂?可别老给咱们钉子碰,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她开门见山地道:“朱矮子和裘老道已经死了,以我们看,大师你不必再蹚混水了!”
剑芒倏地如泥塑似地怔住了,她讷讷道:“哦……裘道长……”
桂春明点了点头:“是的,他已经死了!”
他不大好意思地咳了一声道:“大师,小徒谭啸之仇,也算报了,严格地说这笔仇,与大师与晏星寒老兄,是没有多大相关的。”
剑芒大师忽地站起,冷笑道:“贫尼等四人,皆是当初逼死罗化凶手,朱、裘二道长既死,贫尼等二人岂能怕死贪生?桂大侠你此言可有些不对了!”
言下真是一触即发之势,可是桂春明却不慌不忙地笑着再揖道:“大师请暂息雷霆,此事本与大师及晏星寒无大关联,罗化之死说来也有些自找。只怨其早年与各位结冤太深,九华山岳宋家祠堂溅血之夜,老夫亲窥近侧。如非大师及晏星寒当时一仁之念,焉会留有谭啸今日性命?所以……”
他嘻嘻一笑,接道:“以大师二人当初对小徒之恩,正可以抵销那件罪过,大师……”他正色道:“大师乃一出家有道之人,自不愿再以佛门净身,二次沾染所谓不必要的仇杀血腥吧?”
这几句正气磅礡的话,直把剑芒说得目瞪口呆,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一旁的太阳婆含笑道:“非但如此,即使小徒依梨华的仇隙,也可一笔勾销。大师你是明白人,又是有道之人,何必较真呢?俗云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我们从前还有交情,大师你说是不是?”
剑芒不由直直地坐了下来,面色惨白地长叹了一声道:“以二位施主之见呢?”
桂春明正色道:“大师佛门斋戒之身,自应早避尘俗为妙,况且此事已了!”
剑芒不禁苦笑了笑,目光向二人转了一转,似有无限伤怀,却又似大梦初醒,少停才点了点头,冷冷地道:“西风欺人太甚,贫尼可否请出一见?”
太阳婆呵呵笑道:“大师,这也不怪他,是我们让他如此做的。他如今武功已废,无异常人一般,大师不必再责难他了!”
剑芒银眉一挑,倏地起身道:“既如此贫尼告辞了!承蒙开导,足见盛情,自无颜在此多留,这笔冤仇自此一笔勾销,贫尼去矣!”
她说着双手合十,深深朝二人一拜,大步向门外行去。太阳婆挽留道:“大师……你有此见解,足见高明,你……还是吃了饭再走吧!”
剑芒驻足回首,微微笑道:“多谢盛情,贫尼自惭得很,还是早去得好!二位施主如有缘,他年在中原尚有会面之日,至时再面致谢忱吧!”
她说着迳自迈步出门,桂春明和太阳婆送出门外。南海一鸥微微笑道:“老夫语出至诚,如有冒犯,尚乞海涵,大师请多珍重!”
老尼已步出十步之外,闻言回头一笑:“桂大侠太客气了!”她转过身来苦笑道:“贫尼只求二位施主,对晏兄不要见逼太甚,如能……”
桂春明插言笑道:“大师请放心,我等必定尽心予以开导,绝不伤他……”
剑芒闻言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果能如此,功德无量!”又向太阳婆看了一眼,道了声:“后会有期!”身形腾起,轻轻落在她那匹杂花马鞍上,一迳顺着小径策马如飞而去。
二人目送着她消失之后,不禁相视一笑。桂春明大声道:“走!上大泉找晏星寒去!”
自从剑芒大师走后,在“留客老店”中的晏星寒,感到更冷清更寂寞了。本来也是,原本四个人,现在一个个的都走了,而令人奇怪的是,每一个人,只见去,却不见回来。
白雀翁朱蚕自不必说,可是裘海粟呢?再说剑芒大师吧,她去了也两天啦,算着也该回来啦!最令人不解的是,西风明明说,常明已经押着依梨华来了,可是也没有个人影。
晏星寒老头子一向是最有涵养的人,这时也感到有一些受不住了,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什么不幸的事情。他把自己深深地锁在房内,每天除了和铜锤罗说几句话外,一直陷于深思之中。
这所小客栈的掌柜,名叫斯特巴,是一个会说几句汉语的回回,矮矮的身材,身上汗毛很浓,满脸络腮胡。说也奇怪,他唯一的嗜好,不是抽烟,而是吃烟,就是把一种本地产的烟叶子,放在口中嚼食。当然,只是嚼食烟汁,剩下的渣子,还是要吐出来的。
这种嗜好,送了他一口黑牙,还有对人谈话时那种令人皱眉的烟臭,每当他津津有味地嚼着烟叶时,看到他那顺着口角流下的黄汤,真能令人把三天的陈饭都呕出来。可是你呕你的,他还是嚼他的。
现在,斯特巴正靠在大门,嘴里嚼着这玩艺儿。
他眯着那双像似为烟熏红了的眼睛,小褂扣子开着,露出他那瘦如鸡肋,但却生满了黑毛的胸脯,他希望在月亮出来之前,能接上一两个客人。对于“客人”,他本来早已灰心了的,可是自从晏星寒等的住入,却又令他似乎感觉到,在这条道路上,还是有生意的。
所以,他今天起了个早,把招牌重新洗了洗,用漆把“留客老店”四个字,又描了描,破例地扫了扫院子,又理出了四五间房子。好在天热,用不着什么厚棉褥被,只铺上一床芦席就行了。
一切整理好之后,斯特巴又喂饱了牲口,天可就差不多晚了,他就到门口等客人来啦!
看看月亮出来了,还是没个人影,斯特巴吐出了口中的烟叶渣子,用手背抹了一下嘴,正想回去吃饭,也就在这时,他可又发现了人了。
一匹黑马,正由山道岔口,泼刺刺地疾驰过来,马蹄带起了大片的尘土,一时连马上坐的人都看不清楚。
斯特巴狠命挤了一下他那双火眼,再定睛看时,这匹马已到了眼前,他不禁怔了一下,因为好马快马他见得多了,可是像这么快如电闪星驰的脚程,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惊愣之间,这才看清那是一匹全身黑毛,惟独正额一块雪白的大马,马背上蹬扣挺坐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
斯特巴只朝这人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来人又是一个汉人,只是这么英俊的小伙子,他可也是第一次见到。
这人穿着一身藏青薄绸紧身衣裤,头上戴的是阿克苏特产的大草帽,由于天热,他领上的扣子解开着,双袖也挽起一半,颈下的黑色帽穗,被风吹得飘向颈后,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这匹马跑到了斯特巴身前,倏地勒住,马口还一个劲地打着“噗噜”,一阵阵灰沙漫过来,差一点儿迷了斯特巴的一双火眼。
马上少年目注着斯特巴道:“借问,这是什么地方?”
斯特巴龇牙笑道:“是大泉,客人你上哪儿呀?天晚了,就在小店歇一夜吧!”
那是山西的口音,马上少年微微怔了一下,想不到这地方,会有外乡口音的人,他淡淡一笑道:“不行,我要在天亮以前,赶到哈密去。”说着就要带马。
斯特巴一翻火眼,怔道:“什么?客人你别开玩笑了吧!去哈密,你的马再快三天也到不了呀!”
他说着眼光上下打量着这少年,面上现出惊异之色。少年本不识路,闻言不由脸色一红,笑了笑翻身下马,叹道:“好吧!你既这么说,我就在这里住一夜吧!”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剑眉微皱道:“这是你的店么?”
斯特巴笑得嘴都合不拢,连道:“是!是!来!客人,我给你牵马。”
少年把马缰交给他,不大满意地说:“你这店太小了,又没有灯,这种房子怎么接客人呢?”
斯特巴赫赫一笑,拉着马说:“客人,这是小地方,哪还有什么好房子?你老要是不信,明天白天你找找看,这大泉就这一家,再要找第二家,得往下赶四十里,那里倒有三家,可是房子比我这里还不济!”
说着话,他已把这英俊的客人领进去了,在一棵槐树上先拴下马,又龇着牙笑道:“相公先等等,我就去拿灯笼!”
少年皱了皱鼻子,他闻到阵阵马粪的味道,要不是看见里面有几间干净房子,他真不想住下了。
这时,斯特巴打着灯笼跑回来,身后跟着一个比他还矮的孩子,光着脊梁,头上缠着布,样子挺像他,大概是他的儿子,走过去牵马。
少年道:“等我把东西拿下来,这匹马,你可得好好给我喂,上好料。”
那孩子对着他只是挤眼吸着鼻涕,斯特巴嘻嘻笑道:“相公你放心,错不了。”
他对那孩子咭哩咕噜地说了半天,小孩牵着马,往一边马厩里去了。
斯特巴对少年道:“这是真正准葛尔的万年黑,好马!我一看就知道。”
说着一只手提起少年的革囊,打着灯笼领着少年直向里院走去。
进了天井,他用下巴往一边里院扬了扬说:“有几间好房子,让客人住下了。”
然后用胳膊肘顶开了一扇门,回头说:“请进来吧!”
这年轻人没再挑剔,迈步入内。斯特巴放下行李,把桌子上灯点着了,又去铺蓆子,蓆子铺在一个被烟熏得黝黑的炕上。
少年皱了皱眉说:“好了!你别铺了,我自己有蓆子,你去给我端一壶茶来,再给我下碗面。”
斯特巴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有!有!”
这时他看见,在少年前胸上吊着一把尺把长的小剑,形式很特别,黑光闪闪,似非常品。他笑问道:“相公你老贵姓呀?是保镖的吗?”
少年点了点头说:“我姓谭,不错,是保镖的,我们镖局子在凉州,字号是永兴。”
斯特巴一听是镖师,心中十分佩服。他自小就敬佩保镖的,因为保镖的都有武艺,当时嘻嘻一笑:“真巧,后面那位罗爷也是镖行里的,他不使剑,是使铜锤。”
少年一愣,猛一转身,面对着灯光:原来他就是依梨华苦思冥想的心上人谭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