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掌刘昆狞笑道:“我看你是做梦吧?今天你落在我刘某人的手里,就是想求一死也不那么容易。你刘大爷不把你折腾个够,叫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这刘昆两个字倒着念!”
刘吾道:“大哥,我看先把这家伙给捆上,押回衙门再说。”
铁掌刘昆冷笑着,缓缓地绕着向阳君四周走了一圈,干咳了一声,道:“这么大个人,说倒可就倒下了,倒也难为他,居然还能跑到这个地方躲起来。”
马云程心中一惊,道:“刘老大,你可小心点儿,别上了这家伙的当。”
铁掌刘昆上前几步,探出一条腿,用脚勾起了向阳君的一条腿来,掂了掂,随后又放了下去。
他冷笑了一声,点着头道:“老和尚的话没错,这家伙真是瘫了,动不了啦。”
说着,后退了一步,打量着向阳君,森森笑道:“向阳君,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六十年风水轮着转,你想不到会落在我手里吧?为了安全起见,我先废了你这双腿,往后你就老实了。小子,认命吧!”
刘昆说着,向身边的马云程探手道:“来,把你这家把伙借给我用用。”
马云程嘿嘿一笑,忙将手里的虎头钩递过去。
刘昆接到手里掂了掂,刚要跨前下手,侧面传来了女子冷叱声:“慢着。”
三人同吃一惊,还不及转身探看,人影一闪,雷金枝已现身眼前。
“刘大班头请了。”雷金枝脸上怪不得劲儿地笑了笑,“我们居然会在这里见面,幸会、幸会!”
刘昆睁大了眼:“咦,这不是雷姑娘么?你怎么来了?”
“可不是我吗?”雷金枝笑了笑,“我比你们早来了一步。”
“姑娘你是……”…
刘昆大惑不解地看了地上向阳君一眼:“难道你——”
“不错。”雷金枝手指着地上的向阳君道,“他是我擒下来的,我不许你们碰他。”
“啊——”刘昆这才忽然明白过来,不禁噗哧一笑,“得啦,大姑娘,你就别逗乐子啦,这小子身上背着十来条命案,还等着他去销案呢。”
他边说边对刘吾与马云程道:“来,伙计!把他给抬起来,我们这就走。”
刘君赶忙答应了一声,前去抬人,却被雷金枝横身拦住道:“不行!你们谁也不能动他。”
刘昆神色一愕,挑动着眉毛道:“咦?雷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我们是办公事呀!”
“我可不管你是办公事还是私事。”雷金枝道,“反正他是我拿住的人,别打算让给你们。”
雷金枝说着,往向阳君身边一站,抱着一双胳膊,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武之势。
“喝!”刘昆呆了一下,翻着一双白眼珠,“我说大姑娘,你到底讲理不讲呀?当初老和尚交待的时候,你也在场,老和尚是关照我可不是关照你呀!”
雷金枝冷冷地道:“这些我管不着,反正他伤了我哥哥,我就要找他报仇,人是我擒下来的,别想我会随便让给你们?”
“嘿嘿……”一旁的马云程咧嘴狞笑着,“好厉害的一个大姑娘!我说大姑娘,你可看清楚了,我们这是办的官差,不是私事,由不得你在这里瞎搅和,我就不信你敢拦着我!”
马云程大步上前,就要去拿人。
雷金枝娇躯一晃,拦在了他面前:“你敢!”
马云程错在不知道这个姑娘的厉害,刘氏兄弟也没有事先跟他说明,以他平日作威作福的声势气派,怎么会把雷金枝这么一个姑娘家看在眼睛里?于是,面色一沉道:
“放肆!”
马云程嘴里喝叱着,猝然抬起了右臂,向雷金枝身上搪去:“给我闪开。”
马云程有个外号,人称铁臂螳螂。年轻时候,他曾经练过抱树功,双臂上很有一把子蛮力。他以为对方是个女孩子,就算曾经练过几天功夫,又能有什么大能耐,哪能当得住铁臂一搪之力?
事情可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马云程这里一出胳膊,刘昆那里就知道不妙,慌不迭地叫道:“慢着——”
话声出口,马云程再想收招已是不及,眼看着一截铁臂直向雷金枝腰上搪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这里刚一抬胳臂,雷金枝那里也已发动。
就见她纤手一沉,霍地向外一穿,“噗”一声已抓到了对方手腕子上!
马云程只觉得那条手臂上一阵子酸痛,宛若着了一把钢钩似的。待他领教到厉害,再想收势哪里还来得及?
雷金枝借劲还力,出手拧腰,猛地向外面一送,劲风起处,已把铁臂螳螂马云程偌大的身子掷了出去。
由于雷金枝用的是四两拨千斤的巧劲道,马云程上来无知,用的是浊力。这么一来可就吃了大亏——瘦长的身材,顿时摔出丈许以外。
“扑通”一声,马云程一头摔在了地上。还算他够机灵,就像是戏台上耍把式的“大扒虎”似的,整个身子就地一个快滚,紧接着再次蹿了起来。
由于这地方是个坡地,身子还没有收住势子,连晃了几晃,霍地向下踉跄了几步。
偏偏这地方矮树多,一根树枝挂着了他的裤管子,只听得“嘶啦”一声,挺体面的一条裤子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
马云程脸上一阵子发红——当着刘氏兄弟的面,这个脸可是丢不起——
“好个丫头片子!”
嘴里怒吭一声,一双长腿倏地弹动,瘦长的身子箭矢似地蹿了起来。
他决心要给雷金枝一点厉害,是以身子一经腾起空中,顿时头下脚上,施展出飞鹰搏兔的厉害招法,两手交叉着直向雷金枝的肩头抓来。
雷金枝心恨对方无礼,决计要给他一些惩罚。这时,乍见对方起自空中的身势,不由灵机一动,身子倏地一闪,引手上牵,一掌直击马云程的腹部。
马云程赶忙弓身收腹——恰如雷金枝事先所料,一时正中下怀。
就见她霍地一上步,双手同出,一上一下,一托前胸一推下腹——这一手可比前一手要厉害得多了……
只听见“呼”的一阵疾风,随着马云程瘦长的身子直由当头划过去。
马云程居高临下,只听一阵子“噼啪咔喳”声,马云程整个的身子,全部栽进了矮树丛中。
刘吾慌不迭地跑过去,费了半天劲儿,才把他给搀了起来。他身上那副模样子,可真叫人好笑——身上那袭蓝绸子官衣全都破了,东一条西一绺地挂在身上。头发也散了,脸上手上像是五花肉似的,一道红一道白,还沾了一脸的土。
这位马云程大班头,平常在地方上,也算得上是个叫字号的人物,没想到今天竟栽在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手里。他一时气愤交叉,差一点晕了过去。
“你好……你好……”手指着雷金枝,却看向刘昆道,“刘老大,你看着办吧,这件差事可是你当面向府台大人讨的……你说该怎么办?好……好!”
马云程被气得直翻白眼,身子一晃,坐了下来。
铁掌刘昆眼看着雷金枝如此刁蛮,面色一沉,怒视着雷金枝,道:“雷姑娘,你居然敢动手辱打官差,你的胆子可是不小……好吧,人我们不要了,却不能叫他活着离开?”
话声出口,他身子一转,快速地到向阳君身边:“小子!你认命吧。”
虎头钩霍地向上一撩,直奔向阳君身上,用力挥落下去——刘昆这一手真够阴损的。
看来,他是决计要向阳君血溅当场,以了心头之恨。
哪知道,这一手亦不为雷金枝所通融。他这里虎头钩才落下一半,眼看着面前白光一闪,紧接着“呛啷”一响。
刘昆只觉得手头一震,虎头钩已被对方快速击出的一口长剑架住。
铁掌刘昆大怒道:“雷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雷金枝脸上带着一片红潮,冷冷地道:“我已经说过了,这个人是我拿住的,要杀要剐是我的事,不喜欢别人代劳。”
刘昆气得眼前金星乱冒,二话不说,身子一个快转,来到了向阳君的另一面。他把虎头钩第二次抡起,长虹贯日般地再次往向阳君头上猛挥下去。
但和上一次一样,依然是难以称心如愿。
“呛啷”一声脆响,刘昆的虎头钩又一次被剑架弹了足足两尺高!
人影快闪之中,雷金枝快如电地把身子欺了过来,刘昆大吃一惊,来不及退后的当儿,雷金枝掌中长剑已经石火电光般地递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指在刘昆的咽喉部位。
铁掌刘昆登时一愕,吓得动弹不得!
“刘大班头——带着你的人回去吧!”雷金枝冷笑着道,“再要不知趣,休怪我剑下无情!”
长剑一翻,白光乍闪,刘昆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只以为对方真向自己身上招呼。耳边“呛啷”脆响了一声,才发觉是对方还剑入鞘。雷金枝一出一攻,娇若游龙,那么干净利落。
刘昆在岳阳楼见过雷铁军的高超绝技,却没料到他这个妹妹竟然也不含糊。心想:
自己在岳阳地面上,也算得上是个人物,要是把一世英名栽在这个姑娘手上,可就划不来了!
这位刘大班头一琢磨,那张脸上一阵子发青,由不住后退了两三步。
“好,好……雷姑娘——你胆敢阻挠官差!”刘昆连声冷笑着,“人就先交给你,我看你能把他窝藏在哪里?哼,你是跑不了的……”
他边说边把手里的虎头钩抛向铁臂螳螂马云程,怒声喝道:“咱们走!”说罢,一甩胳膊,气呼呼地转身就走,马云程在刘吾的搀扶下,恶狠狠地瞪了雷金枝一眼,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三个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瞬息之间下了山坡,往远处走去。
雷金枝悻悻地转过身来,发觉向阳君一双不怒自威的眼睛注视着她——她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只觉得脸上一阵讪讪,顿时飞红了脸!
她又羞又气,急忙躲开了对方那双眸子,转过身子赌气地坐下来。
“姑娘袒护之情,在下感激不尽!不过——”顿了一下,向阳君才讷讷地道,“姑娘这么一来,势将结怨官府,今后对于令兄妹当有不便,岂非不智?”
雷金枝倏地转过头来,气狠狠地盯了他一眼,道:“哼,你还说这些话!要不是为了你,我岂能……”
她气不过地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用力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
向阳君微微一笑,十分洒脱地道:“你后悔了?”
雷金枝又用力地踢了一下石头——像是不如此,不足以发泄她内心的气愤。
向阳君叹了一声,道:“姑娘仍然不忘旧恨!有了方才一场,在下对姑娘已是刮目相看。士为知己者死,在下岂忍一己偷生而陷姑娘于不义——罢!姑娘你如不忍对我下手,就将我送将官府里去吧!”
雷金枝半天没有吭声,仍然背向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转过身子来。
“唉——”她轻轻叹了一声,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那双盈盈秋波,含有某种情意地盯向对方,“你不必一再说这些——难道你真地想死?”
向阳君一哂说:“人生迟早难免一死,只有死得是否有价值了!”
“哼!你以为死在我的手里,或者被押进官府被杀了,就值得了?”
向阳君摇摇头,苦笑道:“押进官府凌辱受死,固是不值;如果姑娘亲自下手,情形则不相同!”
雷金枝道:“横竖都是一死,情形又怎会不同?”
“当然不同。”向阳君冷冷地道,“这些年虽然我杀了不少人,但是所杀之人皆是大恶不赦之辈——有些表面上披着善良的外衣,骨子里却阴险毒恶,每一个都死有余辜,是以我杀死了他们,内心没有丝毫愧疚。我自信此举是替天行道,为人世铲除凶顽暴恶,当然心安理得,也就不觉亏欠官府什么。在这种情形之下,官府欲加罪于我,自是难以心悦诚服,但是对于姑娘来说,情形就不一样了!”
雷金枝一笑,道:“又怎会不一样?”
向阳君冷冷一笑,道:“自我出道以来,自信还不曾滥伤一人;有之,则令兄雷铁军算得上惟一的例外了……姑娘既是声言为令兄复仇雪恨,又曾义助我免于落入官府,能死在姑娘手中是无恨的!”
雷金枝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谬论——但是你能言之成理,倒也是不容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却反其道而行,又怎能说是替天行道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向阳君严肃认真地道,“果如姑娘所说,人类与万物生灵为什么还有死亡?人人均效神仙之永生,岂非皆大欢喜!”
雷金枝皱了一下眉,道:“这个……”
向阳君子冷哼道:“生当其生,死当其死,是生命进展至高不变的原则。我辈既然学会了一身平常人不易学得的武功,理当为人世做一些有益的事,才不愧此生一场!”
“你……”雷金枝微笑着摇了一下头,“我说不过你,不过,我倒觉得对于你这个人,多少了解了一些。”
向阳君“哼”了一声:“了解?谈何容易!人心隔肚皮,姑娘与我不过片刻交谈,岂能谈得上‘了解’,二字!”
“不!”雷金枝摇头道,“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尽相同,有时候不需要多说话,就能对接触的人有所了解——这要看人们怎么去运用自己的智慧、灵思。关于这一点,我还称得上是个细心人!”
向阳君微微惊愕了一下,那双眸子骨碌碌在雷金枝身上转动了一下,后者的盈盈秋波也正在注视着他。
“姑娘说得不错!”向阳君讷讷道,“你果然是个善解人意、兰心蕙质的姑娘……”
雷金枝一笑,眼睛看着他:“你说错了,我岂止兰心蕙质,而且心狠手辣——难道你忘了,刚才你差点儿死在我的手里!”
向阳君炯炯的瞳子直直地逼视着她。
雷金枝怪不自在地道:“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我……”向阳君恍然一惊,道,“我……没有……”
“哼——”雷金枝冷冷笑道,“还是说实话吧,我虽然认识你不深,可是知道你这种人天生就不适宜说谎话!”
向阳君古铜色的面颊上,微着了一片灰白。
当他再次把目光视向雷金枝时,那逼人的光彩显然失去了几许凌厉的气质,代之而起的是侠骨柔肠。
雷金枝在他的注视下,心里怦然一动,下意识地把头偏向一边。
“姑娘不要误会……”向阳君说着,轻轻叹息了一声,“你说得不错,我确是一个不擅说谎的人,但是人生在世,谁又能免得了不无遗憾?谁又能免得了掩饰一两件不可告人的内心私事?”
雷金枝转回头看着他:“是私情还是私事?”
向阳君苦笑着眨了一下眸子:“这有区别么?”
“有区别!”雷金枝讪讪地笑了一下,“私事无所不包括在内,私情却只限于男女之间的情感——起码一般人是这么认定的!”
向阳君脸上显得有点尴尬,摇头苦笑不已……
雷金枝微笑了一下:“真想不到,像你这样的,难道还会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她原想说“私情”二字,只是这类字眼出自一个姑娘的嘴,总不大好意思,是以临时改了口。
向阳君那丝尴尬的表情很快消除了,冷冷笑道:“姑娘不要多疑,其实,就男女之间来说,在下自信还没有不可告人之隐情。只是……”
“嗯!”雷金枝坐下来,以手支颐道,“这件事我很感兴趣,可以继续说下去么?”
向阳君道:“可以……”
雷金枝笑道:“我猜想,一定与某一个女人有关吧!”
向阳君缓缓地点了一下头,讷讷地道:“在下一生,与人无取无求,却欠有两个姑娘的情谊……现在一想起来,不免有所伤感。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言语闪烁、心情不开朗的原因!”
雷金枝惊讶道:“两个……姑娘?”
向阳君点了一下头:“其中一个就是你!”
雷金枝笑道:“那一位呢?”
向阳君迟疑一下,讷讷道:“这位姑娘,可能你没听说过,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雷金枝微微一笑,“何不说出来听听!”
“她……她是毕……”向阳君苦笑着摇了一下头,“唉!此事牵联到一位女子的名誉,也许对方不希望让人知道,我还是不说吧!”
“你已经说出来了,何必吞吞吐吐呢?”
“不不……我什么都没有说!”
“你已经说了她姓毕!”
“这——”向阳君窘笑了一下,“你果然很聪明!但是除此以外,我不会再说什么……”
雷金枝用纤纤玉手掠了一下前额的几根秀发,伶俐地道:“你即使不说,我已经知道她是谁了!”
向阳君摇摇头:“那只是你的猜测罢了!”
“就算是猜测,却也是八九不离十!”雷金枝神秘地笑了一下,“因为武林之中,出色的少女毕竟不多,能够有恩于你的姑娘,更是绝无仅有,因此这位姑娘实际上已是呼之欲出了!”
向阳君轻轻叹息了一声。
雷金枝立刻一针见血地道:“她大概就是江湖上盛传的、出身于天山绝顶冷魂谷的那个侠女毕无霜?”
向阳君不由得神色一变,惊讶地打量着她。
雷金枝笑道,“我猜得可对?”
向阳君神色一片黯然,怅然叹息了一声,“不胜感伤”的点了一下头。
雷金枝道:“既然你已经承认了,我也就不妨告诉你。其实,你与毕无霜的一些传闻,在武林中早是人人乐道的事了。如果你还把它视作一件不为外人所知的隐秘,可就太傻了!”
向阳君苦笑了一下,道:“原来你也听到了那些无稽的传说!天底下偏偏有一些吃饱饭无所事事的人,才会制造这些无稽的谣言……”
“那也不一定。”雷金枝透剔的一双眸子盯着他,“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事情有了开头,人家才会添枝加叶……是不是?”
向阳君睁大了眼睛,道:“姑娘的意思……”
“我只是好奇罢了!”雷金枝脸上微微现出了一些笑靥,“外面传说你一直在躲,那位毕姑娘却是拼命在追,可有这么一回事?”
向阳君脸上忽然现出了一片窘迫,他似乎没办法逃开雷金枝的观察。
于是冷冷一笑,讷讷地道:“毕姑娘剑术天下无双,我自然不是她的敌手,打不过人家,当然只有逃之一途了!”
“哧!”雷金枝笑道,“你把我当成了三岁孩子,难道我会相信你说的这些话?”
向阳君摇摇头,欲语还休!
“唉!”雷金枝轻叹一声,那张清水脸上,轻轻着上了一些红晕,“这些事与我无干,我才懒得管呢,咱们还是换个题目谈谈吧!”她说到这儿,站起来走了几步,又道,“经过这么一谈,倒使我进一步了解了你。其实,咱们之间说开了,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仇。我哥哥既然已经没事,我也刺了你一刀,双方的一点仇,倒可以拉平,彼此不再计较,你认为这样可好?”
向阳君道:“难得姑娘有此见地,在下感激不尽!”
雷金枝听他这么一说,脸上立刻现出了明朗的笑容,像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而把紧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抛开了,顿时感觉到极其轻松愉快。
“好极了!”她轻轻拍了一下手,跳到向阳君身边,“那么,我就先想法子把你救过来再说吧!”
她说做就做,弯下身子缓缓地把向阳君扶坐起来。
向阳君脸色涨得通红,十分不得劲儿地苦笑了一下:“这样就好了!”
他说了这几个字就喘息不已,现出了难以克制的痛苦。这副样子不禁使得雷金枝大为同情:“你怎么了?”
向阳君缓缓点了一下头:“无妨,我只是‘反潮’时间过久,血液难以流畅……只须保持着静止,候到正午时就可以平安无事……”
雷金枝轻轻叹道:“说起来,都怨我那一刀……想不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痛苦!”
向阳君凄惨地一笑:“也亏了你那一刀,才使得我有了赎罪之机。否则,对令兄妹,我势将抱愧终身了!”
雷金枝看着他微微一笑,在他对面的石头上坐下来看着他,俏皮地眨着眼睛道:
“真怪,在昨天这个时候,一想起你来,我还恨得直咬牙,就是刚才在李家祠堂也是一样。然而,现在却……”
“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我们倒像是蛮谈得来的朋友了!”
说了这句话,雷金枝缓缓地低下了头,脸也莫名其妙地红了。她翘起一只脚,瞅着对面的向阳君。
“金……金大哥!”她讷讷道,“以后我这么称呼你好么?”
向阳君苦笑了一下,道:“承你错爱,当之有愧,只是错过今天,只怕你我今后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了,或许根本就没有……”
雷金枝一愕:“为……为什么?”
向阳君冷笑道:“我天生就是个定不下来的人,而且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一生都可能与刀剑有关,仇人遍布天下;旧的未去,新的又将再来。我一辈子,都会在这种走州踏府的日子里度过,说不定哪一天,遇见了一个武功超过我的仇家,这条命随时准备奉送……所以……唉……”
雷金枝还不曾见过谁这般深沉地叹息过——那种凄凉的韵味,充满了悲沧、沉郁,设非是饱经沧桑与折磨的人,是万万不会这个样子的。
刹那间,她用含有关怀的目光,代替了她的询问。
甚久,向阳君才缓和了他过于沉郁的情绪。
“是以——”他落寞的目光,转向雷金枝,“在这个天底下,我可以说没有朋友,自然也就更谈不上知己了,因为交朋友是需要付出感情的,而我……我可能早就没有了!”
雷金枝摇着头道:“你在骗人,人都是有感情的。人非禽兽,孰能无情?”
“我就没有感情!”说这句话时,他语音冰冷。那张原本温和的脸,显现出一种严肃——锐利的目光在雷金枝脸上一转,随即掠向当空白云,留下了一袭足撼人心的深深寒意!
雷金枝呆了一呆,冷冷哼道:“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我觉得你心里像是在有意逃避着什么似的——”
向阳君冷峻地笑了笑,凄惨笼罩着他的脸上。
“雷姑娘,你年纪还小……”他的样子很冷寞,“江湖武林中的事情,你毕竟体会不多,人心隔肚皮,最是惊险不测,不可不防。是以,滥用感情的结果,轻则‘作茧自缚’,重则会把自己陷于痛苦的深渊,那……太可怕了!”
雷金枝笑道:“你形容得未免太可怕了,江湖上人心固然险恶,却也不能一概而论!”
向阳君道:“大多数都是如此,不可全抛一片真心……”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到过奇怪事情!”向阳君凄怆地说道:“如果你曾经有过我的一番经历,你也会变得同我一样被视为奇怪的人!”
雷金枝尽管不同意他所说的,却不愿与他争辩下去。
“人心难测!”向阳君的炯炯目光在她脸上转着,“在这个天底下,如果你希望受人尊重、不受欺凌,惟一的办法是使自己强大,狠下心应付一切!”
一片阳光由空中投射下来,他的精神为之一振,那张发白的脸立刻泛出一片红光!
紧接着,整个躯体震动起来,似乎沐浴在阳光之下的肉身,每一个汗毛孔都徐徐地张了开来,全身上下每一处关节,都在接受阳光的滋润洗礼。
他的脸开始恢复了生气,暴露在阳光之下的各处又重新放射出他原来所具有的古铜颜色。绣在前心后背的两个红红的大太阳,被阳光交炽出一片刺目的血红。
雷金枝一惊,道:“啊——你觉得好些了么?”
向阳君紧紧地咬着牙,不发一语,鼻子里哼了一声,点了一下头。显然,此刻他身子里充溢着无比的痛苦,这种痛苦却又似步向康健之前必经的一个过程,是他乐于忍受的。
瞬间,他全身骨节发出一阵密响,身躯变得肿大了许多!
忽然,他身子像不倒翁那样大大摇动了一下,眼睛泛出了一片赤红血光。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沉着声音道:“托天之幸,我总算没有什么事了!”
他一面说着,缓缓地探出了一只胳膊,臂肘关节在咔咔声响中重新变成了一只巨力无匹、无坚不摧的铁臂。
对于他来说,阳光永远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能源供应处,其效果立竿见影。
奇怪的太阳功能,使得一旁目睹的雷金枝大为惊异,从而想到了传说中的太阳功该是何等骇人的一种奇妙功力!
向阳君平舒双腕,面仰当空,眉发俱张,并且缓缓地张开了大嘴。
不知是雷金枝眼看花了,还是真有其事——似乎在他张开嘴时,有一条条凝形的光彩投落在他张大的嘴里!如此一连数口,口口有声,眼看着下腹部在吞入这些光气时缓缓地胀凸起来,神采也越加振奋有力了。
雷金枝惊异地道:“你在练太阳功么?”
向阳君似乎已经吸足了阳光,只是保持着原有的坐姿。听了雷金枝的话,他没有回答。雷金枝忽然发觉他脸上现出了一种凌厉——那是一种充满了杀气的神采!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之声!
雷金枝方觉出有异时,一条人影有如乌龙穿塔,蓦地自身后平射而来。
这人像是早已端详好了出手的部位,身形一经出现,箭矢似地直奔向阳君身后,手掌里的一条银色长鞭直循着向阳君背后疾甩过来!
雷金枝不禁大吃一惊!
此时此刻,再想出手拦阻,哪里还来得及?
眼看着这个人飞快的来势,配合着出手至为神速的一截“甩头”,一溜子闪烁的银光猛然向着向阳君扎射过来!
以向阳君眼前情形看来,他似乎万难躲过这等快速的一击,势将丧命在这人狠厉的甩头杀招之下!
然而,雷金枝的这番惊骇显然多余——她竟然没有想到向阳君在借肋一番太阳功能之后,已使身子提前恢复了原有状况,自然行动也就不再受拘束了。
甚至于,在这人还未出手之前,向阳君早已发觉了他的存在。
这么一来,这个人虽然是处心积虑地施出了“十拿九稳”的一招,却仍然不免步入对方设下的陷阱。
对于他们双方来说,这一手都施展得极其漂亮。
那人——铁掌刘昆,无异把全身功力都聚积在这一掌一镖上。
毫无疑问,他必然认定向阳君仍在瘫痪之中,否则万万不会现身出袭。
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极为醒目的一道银光划空之下,那支带银色长链的甩头破空而至,直射向阳君左后心膛。同时间,他聚结功力的一只铁掌,以铁手穿墙的姿态,抖手向着向阳君左背后侧猛扎了过去!
两般配合之下,形成了极为凌厉的一式杀招!
向阳君虽然是背向着对方,当此紧急的一刹,却是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左手背处—
—“噗”一把抄住了甩头的蛇形镖身,同时右手斜出拿住了刘昆的铁掌,手腕子一下抡转,竟把这位刘大班头整个身子,大车轮似地摔了过来。
“砰”的一声大响!只是一下子,这位岳州府的三班大捕头,竟然被摆平在地上!
铁掌刘昆嘴里“吭”了一声,方弯腰坐起了一半,只听见锁链子“哗啦”一响,向阳君另一只手上所握住的甩头链身紧紧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刘昆“啊呀”一声,顿时双目翻白,在对方大得出奇的腕力绞动之下,七孔流血,当场窒息而亡!
这一番杀人动作,叙述起来甚是琐碎,但是整个动作转瞬之间即全部完成,算得上惊心动魄的一瞬!
目睹着这一切,雷金枝几乎被吓呆了。
向阳君松下了锁链,铁掌刘昆的尸身直直地向后面倒了下去!
眼看着刘昆那张脸,由原来的青紫缓缓变成了灰白——人死了,却仍然睁着一双凸出如珠的圆瞳子。
看着惊吓之中的雷金枝,向阳君缓缓站起身来。
“人心难测!”他冷冷地道,“姑娘你可见了?”
雷金枝犹豫了一下,神色黯然地走到刘昆尸身旁边,眸子一红,忍不住流出了眼泪。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讷讷地道,“你的心也真太狠了……”
向阳君冷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谁要我死,我就要他先死——这就是我做人的一项不变的原则!”
向阳君抖了抖身上的罗衫,对着当空的老日头,深深地伸了一个懒腰。
打量着悲伤中的雷金枝,他脸上现出一些歉疚,却什么也没有说,随即转身就走。
“你——站住!”雷金枝唤住他,“你就这么走了?”
向阳君目注前方,讷讷道:“姑娘援手活命之恩,金某永铭肺腑,我走了!”说罢,迈动脚步,头也不回地径自去了。
雷金枝恨得紧紧咬了一下牙根,正要追上去,却又止住了。忽然,她抽动了一下,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当她抬起头来时,向阳君已步上了背面的高峰。
长长的一条人影,投落在黄土地上,面迎着当空的那轮金色的大太阳——这个人确乎是越来越强大了。
这个奇妙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建立起来的?雷金枝自问不知……然而,建立了起来确是无可质疑的。
看着他硕健的背影,她好恨、好爱、好怅惘……就像是忽然失落了什么!
像是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雷金枝迷离梦幻般地扑向那个山峰。
阳光遍野,大地一片赤红。洞庭湖水就像一面遁天神镜,交织出千百万道刺目眩光。
向阳君早已消失不见,似从梦中来,又似从梦中离去。所留下的,只是记忆中崭新顽强的一个音符而已!
午后,正殿的巍峨建筑形成了大片的阴影,使得坐落在后侧的那一处矮小偏殿完全掩蔽在黑暗之中。
知了在老松树干上鸣噪着,让人昏昏欲眠。
对于达云寺这所寺庙来说,这是一天中最为安宁的时刻!
午课方过,晚课未至,天热气燥,僧人们在禅房里挺不住,三三两两地溜达出来。
大树下、大殿的两廊,都是他们最佳的消暑地方。他们手里摇着大芭蕉扇子,身子披着灰色的海青,捉对儿谈说着什么——该是些难以捉摸的、已经褪了色的人世沧桑,抑或是不着边际的未来?
偏殿的两扇黑漆禅门紧紧关闭着。
打从昨天送走了铁掌刘昆那一帮子难缠的客人之后,静虚老和尚就不曾迈出房门一步。
老和尚深感自悔!
可以想知,一个立心向善、并且持之以恒数十年之后的高僧,竟然昧心地参与了江湖中的仇杀纠纷,这不啻是极不平凡的一件事!
老和尚的心病就是由那个时刻开始的……
昨夜、今朝——他苦苦思忖、切切自责,真是坐卧不安、心思不宁,一双眸子不曾合拢过一刻。
一个人闷在禅房里,打了一回坐,念了一卷经,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总是静不下来。
日上三竿,又熬过了午时三刻,直到现在……
他似乎被一种迫切的情绪压制着,脑子里始终惦念着那件事,忘不了向阳君……
老和尚由蒲团上站起来,走到窗前,又由窗前转过来踱向香案。
“阿弥陀佛……”他指挂佛珠,双手合十,喃喃念道,“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千百劫——向阳君,汝无恙否?”
他净手捻起一炷香,在佛祖前恭敬地拜了一拜,只听得“噼啦”一声,案上烛光忽然炸开了一片灯花,在焰芯四周现出了淡淡光圈。
似有似无,只是一刹间的事,却给静虚老和尚触目惊心之感!
“唔——”他面色突然为之一变,“灯焰异象,莫非真有什么不祥之兆么?”
他呆滞地在蒲团上坐下,心跳益烈。
“唉……我这是怎么了?”老和尚心里纳闷地想着,“皈依三十年,心似古井;这两天为什么古井生波、连生异兆?难道我的寿限之期真地到了……”
他强抑着心里的不宁,盘膝坐着,翻开了座前那卷“大佛顶首楞严经”,触目于其中一段,不经意地轻轻念着:“若我灭后,其是比丘,发心决定,修三摩地,能于如来形象之前,孑然孤灯,烧一节指,及于身上,艺一香炷,我说是人,无始宿债,一时酬毕!”
看着、念着,竟然由不住汩汩地淌出了两行泪水。
燃指供佛,乃至燃于其身,没有像静虚老上人这般舍身从佛、身体力行的人,是无法想象的——宇宙万有,如仅仅于表面去断定它的本质,却是不足信赖的。
静虚上人以数十年身体力行、舍身从佛之功,常常能上体天心,动发于衷。
只是这段经文,激动得好无情由,从而使得这位昔为武尊、今为高僧的老比丘更加相信这番显现的原由。
他掩上经卷,就手自座边卦斗里,抓起一把佛珠,为数十二颗,名为“十二星宿”。
以往老和尚常用这十二颗“神相佛珠”判定一些心相的阴暗面与阻碍德业的魔障。
现在他要用以判断个人的吉凶祸福了。
卦珠儿信手掷了出去,十二颗黑白各半的扁圆珠子,滴溜溜不停地在地上打着转儿——
转着转着,老和尚脸上现出了一掬笑容!
“无量佛——善哉——善哉!”
嘴里不停地宣着佛号,手中的卦斗,正待呈下扣出。蓦地,打转的十二颗佛珠之中滚出了黑白两颗珠子,使得这位方自释怀的老和尚不禁大吃一惊,有如当头响了一声霹雳,半天作声不得……
他抖着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黑白二子,那两个子儿徐徐转动了起来。
老和尚“唔”了一声,一时呆若木鸡!
原来,那十二颗佛珠,所显示的十二星宿是:降娄、大梁、实沉、鹑首、鹑火、鹤尾、寿星、大火、析木、星纪、玄拐、取訾;出斗之一摔为祭星,临尾之一叩为收星,亦称归宿。
依据卦里,得能一斗而收之,即无凶、恶之显示。十二珠子又分阴、阳二数,白者为阳,黑者为阴。
按此而论,这飞出的黑白二子既不能收星,当然就表明了有大凶之兆。
“阿弥陀佛——”老和尚慈祥的脸上现出惊栗,举起手用宽肥的袖边,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
他嘴里一连串地宣着佛号,——将下余的十颗佛珠收入斗里,强自定下心来,一意打量着那两颗突破出围的黑白二子。
伸出留有长长指甲的一根手指,移动了一下那两颗卦子儿,即见黑子频频打转,白子却纹丝不动。
老和尚再宣一声佛号,退而中坐,频频掐动着五根手指。忽然,他白眉一挑,面色泛出一阵青白,整个身子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那双慈祥的眸子充满了鲜红的血光!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轻轻叩触声。
老和尚怦然一惊,道:“谁?”
“老方丈,是我——”叩门者顿了一下,又接道,“弟子培空——”
“唔——”老和尚哑然失声道,“培空……噢噢,我想起来了……你不是伙房里的那个弟子么?”
“弟子正是——”
老和尚拭了一下前额上的汗珠,冷峻地道:“本座前有明文昭示,一干弟子不得轻入我这修真之处,培空——你的胆子不小!”
培空恭敬地道:“方丈明谕,弟子天胆也不敢冒犯,只是老方丈已经二日未进斋饭,住持大师特命弟子备下清粥一碗,请方丈进食!”
“原来如此——”静虚上人轻轻一叹道,“你进来吧!”
“弟子遵命——”
这个和尚嘴里说着,即推门步入。
绕过外间的偏殿,来到了老上人禅房门前,他恭敬地打着躬,道:“弟子叩见!”
“进来吧,不必拘礼!”说了这句话,老和尚缓缓地抬起头来。
珠帘子叮当轻响,那个名叫培空的弟子已经迈步进来——
二十四五的年岁,长身玉立,眉睫英秀,目光深邃,好魁悟昂然的一个小子。飞扬的神质,断非他身上那一袭灰布僧衣所能掩饰得了的。
培空手持着饭篮子,小心翼翼地来到了老上人近前,将篮子搁下,双手奉上那碗粥。
老和尚点点头接过来,看着面前的这个弟子,道:“住持大师现在哪里?”
培空道:“就在前殿。”
老和尚吞下一口粥,缓缓道:“金杖、金锡两名师父呢?”
培空想了想,道:“弟子来时,看见两位师父好像正在树阴下教习师兄弟拳脚功夫。”
“很好!”静虚上人放下了筷子,“你现在去把他们三人找来!”
培空面色一愕,遂又点点头,看着碗里的粥道:“方丈您老不吃了吗?”
“不吃了……”老上人抬起眼睛打量着这名弟子,“培空,你可曾习过武功?”
培空汗颜地笑了笑道:“弟子习过二年徒手之术!”
“啊……”老上人挑动了一下眉毛,道:“你是说,你曾经学过金杖大师的十字如意插手么?”
“是,方丈。”
静虚上人缓缓点了一下头,道:“很好,那套十字插手乃是老衲传授下去的,练习起来至为不易;只是一待摸清了窍门,可就极易发挥!”
老方丈脸上现出了淡淡的一片慈祥,挥挥手道:“去吧,把住持大师摩云、金锡、金杖他们三个速速找来,说我有要事关照!”
培空双手合十,应了一声,将碗筷收拾妥当,随即告辞。
老上人候他离开之后,缓缓走到窗前,目注着窗外的一列柏树,发了一阵子呆。
这时候就听得一阵疾步之声,向禅房接近。
隔着那扇敞开的窗,就可看见三个老少不一的和尚,在培空小僧的带领下,踏上了琵琶石径,正向这边走来。
走在为首的是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和尚,皓首白眉,一身暗红袈裟闪烁着醒目的红光。
这人高颧凹目,两耳兜风,身躯甚是消瘦,却精神抖擞。他举步迈动之间,一双云字履像是凌空而行。一眼看上去,即知道他有一身极佳的下盘功夫。
跟在这人之后的,却是两个壮年僧人。二憎各穿着一袭黑色夏布僧衣,捋着袖子,扎着一条黄色腰带,足踏芒鞋。一看即知,是刚刚下场子练过功夫的人。
左面那人,四十四五的年岁,皮肤白皙,脸上透着一抹子红。这人双颧高耸,一双瞳子神光内敛,显示出过人的精力,正是人生的那种盛年时期。
右面那个,看上去年岁较左边那人略大两三岁,身材高壮硕健,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一脸的彪悍气息,捋开衣袖的一双手腕子上,各自扣着一枚闪闪有光的金色光环—
—那金环作半月形,四周打磨得极其锋刃。显然,它绝非是用作佩戴的寻常饰物,很可能是一种暗器。
这两个人,正是老上人刚才嘴里所说的金锡、金杖两位大师。二僧名分虽属经堂的侍讲师父,但是庙里的和尚,都知道他二精通武学,尤其与老上人渊源深厚,是以这达云寺上下安危,全部托付于此二人负责,即使庙里僧人的平日“武课”,也都是由他们二人负责授习。
至于前面行走的那个红衣老僧,正是这庙里的住持摩云大师。除了静虚老方丈以外,这三个人算是庙里擅武功的三个高僧了。
听见了老上人的紧急召唤,三个人张皇地奔偏殿而来——隔着窗子彼此已经照了脸儿。
为首的摩云大师顿时止步,合十道:“方丈在召唤卑职么?”
老上人点头道:“请进来吧,本座有话要告诉你们!”
三人陆续步入,最后的金杖大师放下了门帘子,转过身来,打量着这位素称可敬的长者,不觉怦然一惊!
“方丈莫非觉得身子不适么?”
老上人缓缓地摇了一下头,轻叹一声,道:“你们有所不知,本寺将有大事发生!”
三僧听了,都显得很惊愕。、
静虚上人缓缓他说道:“你们坐下说话!”
摩云等三人对看了一眼,各自落座,心里甚是狐疑。只见老方丈那张憔悴的脸上,一刹间浮起了无比忧愁——他盘膝坐定,喟然长叹了一声。
“这件事都怨老衲一时糊涂,铸成了大错。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不及……”
摩云大师吃惊他说道:“方丈是说……”
静虚上人的面上现出了一番凄苦神色,道:“你三人当知日前本座一时被迫无奈而管了一件闲事……”
摩云大师问道:“方丈指的是岳州府刘昆班头来找的那件事?”
静虚方丈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金锡大师在一旁插口道:“可是这位刘施主又来麻烦你老人家了?”
“那倒不是,”静虚上人苦笑道,“而是由于前日之事,为老衲引起了一件杀身大祸——”
摩云惊讶地道:“竟然会有此事——请方丈快赐告详情!”
静虚上人冷涩地笑着:“关于老衲出身武林之事,这庙里也仅仅你三人知道,但是庙外如今只怕不是一件隐密了!”
摩云大师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老方丈指的可是那个刘大班头?
嘿嘿……这人虽然在公门当差,但卑职看他行为怪癖嚣张,方丈就该义正词严地好好申诫他一顿才是!”
静虚上人喟然叹道:“阿弥陀佛,摩云你稍安忽躁,听老衲诉说之后便知详情!”
当下他即将向阳君杀人,官府通缉之起因略作交待,言归正传地把刘昆与雷氏兄妹上门求医求助的事情前前后后叙说一番。三位高僧听罢,不禁面色猝变!
“阿弥陀佛!”摩云大师双手合十道,“这件事卑职为方丈着想,为雷氏兄妹救伤使得,若出寺代官府拿人,那可就万万不可……请方丈慎重。”
静虚上人冷冷一笑,道:“老衲岂是如此糊涂之人,焉能行此糊涂之事?只是……”
说到这里,又禁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乃将自己限于情势被迫无奈,设计嘱咐刘昆对付向阳君之事道出。
“事情可能就出在这里!”老上人面色如土,“这时想来,只怕那刘昆没有把事情办成——果真如此,本寺眼前即将步入一场杀难了!”
摩云等三僧聆听之下,俱未吭一声。
甚久,金杖大师轻叹了一声,道,“这件事方丈却有不得不为之苦……不过依卑职所见,刘昆果真遵照方丈所说行事的话,应该是万无一失,那个向阳君此刻必然已解入官府。此番顾虑显然多余,方丈以为可是?”
“不然……”老方丈喟叹道,“按说,那刘昆果真遵嘱行事,应是万无一失,只怕是有人事先泄露了机密,向阳君得到了消息,自然会防患于万一。”
摩云大师一怔道:“什么人会干这种事?”
静虚上人点点头,深沉地道:“自然是有……老衲为此,特意以十二天星菩提神斗起了一卦,测出了眼前之大难临头,并已测出了泄露事机者竟然为一阴人——卦象显示一‘黑子’向本寺接近。本座以此而感,只怕大劫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