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原迈步上前,叫道:“虹霓,你怎的与这妖女同在一起?”宇文虹霓怔了一怔,说道:“楚平原,你休得无礼,这位姐姐是你们本国的绿林盟主夫人!”她只道楚平原不知史朝英的身份,还有点担心楚平原得罪了她呢。
史朝英听得他们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不觉愕然,她看了宇文虹霓一眼,随即向着楚平原冷笑道:“咦,这倒奇怪了,你难道不是她的杀父仇人?你不许她和别人一起,难道还想她跟你不成?”一连两个“难道”,其实是说给宇文虹霓听的,果然把宇文虹霓说得满面通红。
宇文虹霓心中是爱恨混杂,但无论如何,她毕竟是在父亲灵前洒过血酒,发过誓要报仇的,何况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她岂能听一个“仇人”的劝告。
楚平原再踏上一步,说道:“小霓子,你听我说,这妖女虽是绿林盟主夫人,但……”话犹未了,史朝英早又在旁边冷冷说道:“哎呀,什么大石头、小泥子,叫得好亲热呀!杀父之仇,岂是等闲,姓楚的小子,你这么讨好人家,就想我的宇文妹子不报仇么?楚平原啊,哈,哈,你知不知道害羞?”
史朝英咭咭呱呱,一口气说了一大箩话,楚平原的说话给她打断,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大喝一声:“住嘴!”史朝英眼角一抛,笑道:“宇文妹子,他一心想和你说话呢,好吧,我就住嘴,不打搅你们了。”
宇文虹霓被史朝英这么一挤,迫得也向着楚平原尖声喝道:“住嘴!我爱和谁做朋友,你管得着么?”楚平原道:“小霓子……”宇文虹霓道:“我叫你住嘴,你听见没有?我不和你说话!”
那八个侍者一齐亮剑出鞘,摆好阵势,剑锋都指着楚平原。宇文虹霓连忙说道:“姐姐,多谢你保护我。但我想我身体好了,自己报仇。”
段克邪上前说道:“不错,宇文姑娘,你应该自己报仇。我把宝剑奉还与你,你下山去吧。养好了身子,我敢担保楚大哥一定愿意会你,让你了却心愿。”
史朝英怒道:“克邪,你别多管闲事!”段克邪淡淡说道:“我不说你,你反而说我了?宇文姑娘,你这位新朋友虽是盟主夫人,可没安着好心眼儿。这里的绿林纠纷,你也不宜插足其间,你听我劝告,下山去吧!”史朝英怒道:“岂有此理,克邪,你、你敢说我,不,不是——”段克邪道:“不错,还待我说么,你本来就不是好人!”
史朝英气得双眼翻白,冲口便道:“你扪心自问吧,是你对不住我,还是我对不住你?你不怪责自己,反来骂我不是好人!”其实这些话正是应该段克邪说的,但在史朝英的想法,却是认为段克邪有负于她,故而侃侃道来,竟然不带丝毫愧色!
段克邪给她弄得啼笑皆非,生气又不是,不生气又不是,若说要认起真来和她辩个是非黑白,又怕她缠夹不清,更说出不中听的话来,段克邪可没有这样的厚面皮,不怕人们笑话。
段克邪自叹晦气,说道:“好,算是我怕了你。这位宇文姑娘……”段克邪一畏缩,史朝英气焰更高,说道:“你自知理亏,那就快快滚开!宇文姑娘的事与你何干?你是她什么人?你要在她身上打主意吗?”段克邪满肚子气,忍不住大喝道:“朝英,你再胡说八道,含血喷人,我,我认得你,我的剑不认得你!”史朝英道:“怎么,要动手么?”那八个侍者跟着她倏地转过阵形,剑锋都指向了段克邪。
段克邪忍着气道:“我是看在铁大哥的份上,这笔帐目前还不想和你们夫妇清算。但你要是想现在就算,我段克邪也一准奉陪。”原来铁摩勒曾有交代,因为牟世杰目前还是盟主身份,总得给他们夫妇几分面子,须待绿林大会过后,方许别人向他们寻仇。
史朝英其实也有几分顾忌,正想趁势自下台阶。忽听得有人说道:“朝英,你害得段克邪还不够吗?不许你再向他胡缠!”人未露面,声音已是远远传来。
这声音是史朝英最熟悉,也最害怕的,不由得颤声叫道:“师、师父!”转眼间,一个中年妇人已来到她的面前,正是她的师父“无情剑”辛芷姑!
辛芷姑冷冷道:“我只道你不认得师父了?好,你还认得我,跟我回去!”史朝英吃了一惊,问道:“师父,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回山?”辛芷姑道:“什么事情都没有。就是不许你在此胡作非为,丢我的脸!所以要你回去!”史朝英道:“师父,你老人家的命令,做徒弟的自当依从。可是我总得和世杰先说一声。”辛芷姑道:“我知道你嫁了丈夫,你这丈夫也不是好人,要不要我看也罢了!”史朝英说道:“女子出嫁从夫,他是好是坏,我都得听他言语!”辛芷姑嘿嘿冷笑道:“你有几根肠子,我都清清楚楚,你居然和我讲起三从四德来了?” 史朝英一本正经地说道:“从前我给师父宠坏,只知任性而为。如今嫁了丈夫,这三从四德,是要讲的了。”
辛芷姑叹了口气,说道:“不错,我从前是宠坏了你,以致你变成了个邪恶狠毒的女人,如今可要好好教导你了。”史朝英淡淡说道:“师父,你听信外人之言,将徒儿编派得一无是处,我知道,我要辩解,你也未必相信,我也无谓多说了。多谢你要给我教导,但如今我自有我的丈夫教导,不必你老人家劳神了!”辛芷姑气往上冲,冷笑道:“你嫁得好丈夫,他教导你些什么?教你害人,教你不认师父,是也不是?”史朝英道:“世杰是绿林盟主,要是当真像你说得那样坏,他这盟主又焉能当上?师父,你教我不要丈夫,这就不算邪恶了么!”
宇文虹霓在一旁听她们师徒辩驳,大为惶惑。起初段楚二人说史朝英不是好人,她还是不大敢相信的,后来见史朝英的师父也这样责备她,就不由得信了几分了。但史朝英能言善辩,驳得也似乎很有理由。宇文虹霓听到后来,可又不敢断定谁是谁非了,心道:“师父教徒弟抛弃丈夫,这也真是稀奇。只怕她这师父也是有几分疯的。”
辛芷姑怒道:“好呀,你不想多说,我也不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从夫还是从师?”史朝英道:“出嫁从夫,天经地义!”辛芷姑道:“很好,你要从夫,我也任由你去。咱们师徒之情一刀两断,你把武功还给我吧!”史朝英惊道:“师父,你要废我武功?”辛芷姑道:“你不是我的徒弟,你还要我的武功作甚?”这句话一说,倏的便取下拂尘,向史朝英拂去。这一拂用的是分筋错骨的手法,若是给她拂中,史朝英便要变作废人。
史朝英早有提防,说道:“师父,你不认我,请恕徒儿无礼了!”她说话之时,早已躲到后面,一声令下,那八个侍者八剑齐出,挡住了辛芷姑的拂尘。
辛芷姑大怒,无情剑也倏地出鞘,只听得铮铮两声,有两个侍者的长剑已给她的拂尘卷出了手,另一个侍者又给她的“无情剑”刺伤,但辛芷姑的衣裳也被刺穿了几处,在那八个侍者联手围攻之下,饶是她轻功超卓,未曾丧命,亦已狼狈不堪。
辛芷姑长剑划了一道圆弧,拂尘连连挥动,将那八个侍者迫退数步,冷笑道:“盟主夫人,你也来吧!”史朝英道:“徒儿不敢无礼。请师父不要生气,还是下山去吧!”辛芷姑半攻半守,形势稳了一些,但以一敌八,仍是不免下风。那八个侍者恼她出手伤人,有意气她,齐声喝道:“盟主夫人叫你下山,你走不走?”
辛芷姑怒道:“鼠辈胆敢侮人!”拂尘照顾左右,脚踏“洪门”(中路),欺身直进,一招“极目沧波”,无情剑就向那说话的侍者刺去。那侍者霍地一个“凤点头”,剑光过处,已把他头上的英雄巾削掉,头皮一片沁凉。
可是辛芷姑忍不住气,出手一攻,登时也陷入了四面受敌之境,两翼的敌人包抄过来,辛芷姑的拂尘招架不住,左躲右闪,不知不觉就给引入阵中。这是扶桑岛主牟沧浪所传的阵法,师法诸葛武侯八阵图的变化,八个侍者,各占一个方位,分成休、生、伤、杜、死、景、惊、开八门,辛芷姑不懂阵法,不消片刻,已给他们引入死门之中。为首的那个侍者冷笑道:“你认不认输?叫你下山你不下山,如今你想出去只怕也难!除非你马上认输,向盟主夫人赔罪!”
段克邪怒道:“牟夫人,你太过份了!”亮剑出鞘,剑光一闪,便指到了史朝英面门,史朝英单刀一立,“当”的一声,刀头已给削断,那八个侍者大惊,分出了四人回来救驾,阵式已是布不起来。
史朝英冷冷说道:“克邪,你只会欺负我。世杰不在这儿,你杀了我也显不出你的威风。”段克邪给她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霍然收剑,说道:“我还不屑杀你呢。好,到了正日,我再向你们夫妇领教。”转过头来,对辛芷姑道:“老前辈也不必生气了。这样的徒弟,认不认也罢。她现在还是盟主夫人,就让她多得意两日吧。”辛芷姑道:“好,看在铁摩勒与段克邪的面子,让你多做两日盟主夫人。”言下之意,即是要到了正日,再当着天下英雄面前,废她武功。史朝英早已拼着豁了出去,但听了师傅这两句冰冷的说话,想起师傅的辣手,到时牟世杰和八个侍者有许多敌人需要应付,未必还能给她保驾,不禁不寒而栗。但她估计目前实力,这八个侍者最多能与辛段二人打成平手,加上一个楚平原,自己这边已是必败无疑。因此,也就只好趁势下台,将八个侍者召回。
忽听得马蹄之声,急骤之极。段克邪抬头一看,只见两个师陀武士,快马驰来,跨下的坐骑,正是秦襄赠与他与史若梅的那两匹骏马。原来史朝英传了牟世杰的绿林箭,派人去请宇文虹霓那班手下上山,牟世杰好坏也还是绿林盟主,有他的令箭,伏牛山的弟兄不便阻拦,只好让他们通过。这两个人骑的是千里马,最先赶了到来。宇文虹霓喜道:“你们来得正好!”
楚平原吃了一惊,说道:“虹霓,你把部下召来作甚?你可不能这样糊涂,你要向我报仇,这还只是你我之间的私人仇怨,你若听这妖女唆摆,祸患可就大了。”
宇文虹霓道:“我做什么,用不着你胡乱猜疑,也用不着你来给我出主意。”把手一招,命令那两个武士道:“赶快下马,把坐骑交还原主。”
那两个武士正是那日盗走马匹之人,听了命令,大是尴尬,连忙下马,向段克邪唱了个喏,勉强笑道:“借了你的坐骑,不过两天,我们还给你配了两副马鞍,你也不会吃亏了。”
那两匹坐骑认得旧主人,不待那两个武士牵它,已是跑到段克邪身边,嘶鸣不已。宇文虹霓道:“好,你的坐骑我已经交还你了,彼此都没有受对方恩惠。”原来段克邪刚才要把宝剑还她,并劝她下山,她以有约在前,讲好了剑马互换的,是以未曾接受。她现在所说的这两句话,话中之意,除了向段克邪索回宝剑之外,还含有不受他劝的意思。
段克邪解下宝剑,双手奉上,说道:“不错。物归原主,彼此都不必领情。但你和我楚大哥是青梅竹马之交,我和你也打过一架,俗语说不打不成相识,凭着这点交情,我有几句话是非说不可,当然,听不听也任从于你。”史朝英冷笑道:“克邪,你倒很会和人家大姑娘套交情呀!”段克邪双眼一瞪,说道:“你再乱嚼舌头,我可不和你客气了。”史朝英见他动了怒气,还当真有点害怕,果然不敢再说。宇文虹霓道:“就让他说吧,反正听不听在我。”原来宇文虹霓不好意思与楚平原说话,她知道段克邪是楚平原的好朋友,倒想听听段克邪说的什么。
段克邪道:“楚大哥是为了你好,你把他当作仇人,他可是只把你当作不懂事的小妹妹。我国绿林之事,你实是不宜过问,你又何必跟从这位盟主夫人?”
段克邪不擅辞令,说得非常坦率,宇文虹霓从段克邪口中听到楚平原的心事,又是欢喜,又是心酸,但听得楚平原是把她当作“不懂事的小妹妹”,可又有点不大高兴。当下淡淡说道:“段小侠,多谢你的劝告。我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们绿林的纠纷,我不清楚,也无意插手。我虽然不懂事,但恩仇总是要讲个分明。”原来她认为史朝英对她有恩,总得报答了史朝英的一点恩情,才能将她抛下。她说了这几句话,便与史朝英一同上马走了。
楚平原顿足长叹,却是无可奈何。辛芷姑道:“这女娃子和你有什么仇,你倒似乎很关心她啊?”辛芷姑和楚家颇有渊源,她父母早逝,哥哥在楚平原父亲手下当一名稗将,在一次与回纥的战役中阵亡。辛芷姑小时候在投师习艺之前,颇得过楚家的照顾。楚平原见她问起,便告诉了她。
辛芷姑听得“回纥”二字,便自着恼,说道:“这女娃子好糊涂,她国破家亡,全是拜回纥之赐,她反而降了回纥,找你报仇,岂有此理?你怕她上我那逆徒之当,闹出祸事,好,我在清理门户之时,顺便替你杀了她便是!”楚平原连忙说道:“正是因为她年轻识浅,未有人给她开导,所以才这样糊涂。做回纥将军的是她的舅父,她父母双亡,不能不跟随舅父,咱们似乎也不应过于责备她。老前辈,你的无情剑可千万别要胡乱出鞘!”
辛芷姑哈哈一笑,说道:“我用这无情剑吓一吓你,试你对她是有情还是无情,果然一试便试出来了。”
楚平原尴尬笑道:“老前辈,你这无情剑的称号怕要改了。”段克邪道:“早就改了。聂隐娘曾有一句说话说她,说得很好……”辛芷姑道:“好呀,你们这班小淘气在我背后怎么说我?”段克邪笑道:“聂姐姐说你‘无情剑是有情人’,这可并没有说错你呀!”楚平原道:“哦,原来老前辈……”段克邪道:“你还称什么老前辈,她是我的师嫂,你再称她老前辈,岂不是自甘比我矮一辈了?”
楚平原重新与辛芷姑见过了礼,问道:“空空大哥呢?怎么不与老,不,不与大嫂同来?”辛芷姑道:“油嘴,这大嫂二字,现在还不能叫。”楚平原道:“反正都是的了,先定名份,又有何妨?”辛芷姑道:“小楚,不许你乱开玩笑。”楚平原笑道:“好,既是大嫂不喜欢,我就改称你辛女侠吧。”辛芷姑颇有感触,说道:“女侠二字,聂隐娘是当得起的。但愿我能学得她的一半,才无愧于女侠之称。”
辛芷姑夸过了聂隐娘,这才接下去说道:“空空儿为了给你讨回金精短剑,到处找寻他那不肖师弟,却没找着。”楚平原道:“精精儿现在与牟世杰做了一伙,前几天已经来了。空空大哥总要来这里的吧?”辛芷姑道:“他恐怕还要迟两天。”楚平原道:“何以不与你同来?”辛芷姑道:“如今他倒不是为寻觅精精儿了。他要为铁摩勒找几个帮手,请出几位前辈英雄来对付牟世杰。”
楚平原诧道:“空空儿还怕对付不了牟世杰吗?何用费如许气力,到处邀请能人?”
辛芷姑正色说道:“扶桑岛的武功是当年一代宗师虬髯客的一脉所传,博大精深,岂能小视?牟世杰所得不过十之一二而已,他的叔父扶桑岛岛主牟沧浪,十余年前曾一到中土,在金碧宫中显露绝顶神功,慑伏与空空儿师父齐名的转轮法王,空空儿如今的本领,是追得上他师父当年了,但他自问,只怕也还未必是牟沧浪的对手。”
段克邪曾得过牟沧浪指点内功,深知此言不假,骇然说道:“牟沧浪是世外高人,难道会给侄儿煽惑,再履中土,助他侄儿为恶不成?”
辛芷姑道:“你有所不知,扶桑岛的始祖虬髯客当年是因为自知无法与李世民逐鹿中原,因而远走海外,自立基业,做了扶桑岛岛主的。他的后代弟子继任岛主,认为这是师祖的一生憾事,总想等待时机,再至中原与群雄逐鹿。安史之乱,他们认为时机已到,故此才有派遣牟世杰来争绿林盟主之事。”
段克邪道:“这么说,牟世杰的所作所为竟是他叔父授意的了?”辛芷姑道:“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段克邪道:“这怎么讲?”辛芷姑道:“牟世杰来夺绿林盟主,想趁唐室衰落之际,兴兵起事,这是出于他叔父的授意。但牟世杰后来不择手段的种种作为,他的叔父远处海外,就一定是不知道的了。”
段克邪道:“牟沧浪是识得大是大非之人,他即使想逐鹿中原,也会反对牟世杰与胡人勾结的。”辛芷姑道:“但愿如此,但疏不间亲,只怕他受侄儿蒙蔽,竟来与群雄为敌,那事情就难以收拾了。”
辛芷姑歇了一歇,接着说道:“还有一层,海外有七十二岛的岛主,都是听扶桑岛的号令的。据空空儿探悉,牟世杰已派出许多使者,邀请这些岛主,前来助他了。他这举动,是否曾禀报他的叔父,不得而知。但他是岛主的侄儿,那七十二岛岛主多半会听他说话。”
段克邪听了,说道:“这果然可虑,不可不防。师兄准备邀请哪些前辈?”辛芷姑道:“有你的师父磨镜老人与聂隐娘的师父妙慧神尼,另外还有疯丐卫越等人。”
他们一面谈论,一面赶路,段楚二人合乘一骑,另一骑让给辛芷姑乘坐,这两匹坐骑是日行千里的骏马,黄昏之前,便已赶到了伏牛山的大寨。铁摩勒得到消息,亲自率众出迎。
铁摩勒得辛芷姑赶来相助,又见段克邪与楚平原平安归来,当真是喜上加喜。楚平原谈起那晚几乎丧命在牟世杰与精精儿剑下。听得众人惊心动魄,铁摩勒更是不胜慨叹。
史若梅也随众出迎,她与段克邪相见,又是另有一番滋味。其他的人围着楚平原与辛芷姑说话,他们两个则在一旁喁喁细语。史若梅道:“你把这两匹坐骑找回来了,可是见着了那个胡女么?她的宝剑你还给她了?”段克邪道:“小声。那胡女名叫宇文虹霓,原来是楚大哥的好朋友呢。”史若梅道:“怎么又是好朋友了?那胡女不是口口声声要向楚大哥报仇的么?”段克邪道:“这件事很是奇妙,待会儿我再详细告诉你。”他歇了一歇,又再悄声说道:“我还见着了史朝英呢,你可别要着恼,这一次我又没有杀她。”史若梅抿嘴笑道:“你当我是醋娘子么,我不说你怜香惜玉,也就是了。”段克邪道:“哎呀,你还是要取笑我,你不知道——”史若梅道:“我知道铁大哥曾有命令,要众人给这位绿林盟主夫人几分面子,不许在会期之前,向他们夫妻算帐。其实,就是没有这个理由,我也相信你的。你不杀她,一定有你的道理。我只要你心里没有她,杀不杀她,那倒是无关轻重了。”他们二人自从误会冰消之后,感情一天比一天融洽,史若梅的气量也不似以前那样狭窄了。段克邪听了她这番通情达理的说话,心里甜丝丝的,要不是人多一起,段克邪几乎就要打从心里笑了出来。
这晚铁摩勒给辛楚二人摆了接风酒,席上辛芷姑才把空空儿打听到的消息告诉铁摩勒。铁摩勒听说牟世杰已派人回扶桑岛请他叔父重履中土,还要邀请七十二岛岛主给他助阵,也是不禁心忧,说道:“胜负倒还在其次,但若是与扶桑岛无端端的大动刀兵,或死或伤,都是不值得之至,但愿这场武林浩劫,能消弭于无形。”辛芷姑道:“这怕很难了,只求能够减少伤亡,已是万幸。”
辛芷姑随后又谈到史朝英叛师之事,心中郁闷,难以言宣。铁摩勒忽地笑道:“我赔给你一位徒弟好不好?”辛芷姑道:“你是劝我另收徒弟?是谁家的女儿,不知资质如何?可得合我的意我才能收。还有年纪可不能超过十岁,你知道功夫是要自小教的。”铁摩勒笑道:“这女孩子今年七岁,倒也学过几天功夫,只不知中不中你的法眼。”当下吩咐一个护兵道:“叫夫人带铮儿和凝儿出来。”
辛芷姑愕然之际,只见一个中年美妇,左手携着一个男孩,右手携着一个女孩,走了出来,一对小兄妹有如粉雕玉琢,好不可爱。
铁摩勒道:“铮儿,凝儿,给辛姑姑敬茶。小孩子的玩艺,辛女侠,你可别见笑。”辛芷姑听他这么说,知道铁摩勒是要这双小儿女显露一手功夫,好奇心起,想道:“年纪这么小,不知能有什么本领?”便端坐不动,看这两个孩子如何给她“敬茶”。
只见那女孩子斟了一杯茶,平放掌心,说道:“姑姑请用茶。”那男孩子,双指一弹,茶杯平平稳稳的向辛芷姑飞去。内功高明之士,可以百步传杯,这双孩子与辛芷姑的距离不过数步之遥,用的也不是内功而是暗器手法,但对于两个孩子来说,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辛芷姑接了茶杯,乐得眉开眼笑,一饮而尽,说道:“真是难为这两个孩子了。”铁摩勒笑道:“这女孩子给你作徒弟,你可看得上眼么?”
辛芷姑这才知道那美妇人是铁摩勒的妻子韩芷芬,这双孩子是他们的儿女铁铮、铁凝。铁摩勒是要让他女儿拜她为师。
辛芷姑笑道:“这倒真是使我受宠若惊了。你们夫妻都是武学大名家,我这点本领,怎配教你们的女儿?”铁摩勒道:“辛女侠的剑法天下无双,只怕你不收,却怎的说这些客气话。”辛芷姑道:“你不嫌我教得不好,我就收了。只是他们兄妹若要分开,岂不可惜?”铁摩勒笑道:“我早已想好了,让她哥哥拜空空儿为师,你先收了她做徒弟,空空儿就不能不收她的哥哥了。”辛芷姑笑道:“这倒使我放心一些,我教得不好,空空儿也还有一点本领可以拿得出来。只是……”杜百英在旁笑道:“辛女侠,你是怕铁寨主占了你的便宜么?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的孩子将来也拜铁寨主为师,那就两不吃亏了。”辛芷姑道:“呸,你真是老不正经,不看你会给人医病,说不定我也要求你,我就拔掉你的须子。”她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暗暗称赞这是个好主意。古人易子而教,事属寻常,当下就这样定夺。
席散之后,已是二更时分。史若梅给了段克邪一个眼色,段克邪跟她出来。史若梅道:“我不想这么早就睡,和你到外面走走。这几日我在苦练你教给我的轻功,有些地方,还得请你指点指点。”段克邪笑道:“你肯这么用功,我就是一晚不睡,陪你也成。”史若梅道:“你别胡乱说话,给人听见,又要取笑咱们了。”两人说说笑笑,走进树林。
这时正是秋尽冬初的季节,山头已有积雪,雪月交辉,寒林寂寂,山景更觉清幽。夜风吹来,香气沁人肺腑,段克邪深深呼吸,赞叹道:“什么花,这样香?”史若梅笑道:“这个时节有什么花?你连梅花的香都分不出来?那边有片梅林,咱们过去好吗?”段克邪笑道:“你名叫若梅,怪不得最爱梅花了。”远远望去,只见一簇簇梅花,就似在树林中挂起无数绣球,红梅如火,白梅如雪。史若梅道:“好不好看?”段克邪道:“好是好看,可还比不上……”史若梅道:“比不上什么?你说有哪一种花能胜过梅花?”段克邪道:“我不是以花比花。嗯,你名叫若梅,其实梅不若你。你比梅花好看多了。”史若梅嗔道:“你几时也学得这样油嘴滑舌了。说正经的,你别恭维我,我正是自觉比不上梅花,想以梅花为师呢!”段克邪笑道:“这话儿可真透着新鲜,梅花怎样为师?”史若梅道:“梅花欺霜傲雪,我想爹爹当初给我取这名字,就是要我学梅花这种品格。可叹我在薛嵩的节度使衙中长大,却几乎坠溷沾泥,忘了本来面目了。”段克邪又是欢喜,又是佩服,说道:“梅妹,你究竟是有慧根的人。你以梅花为师,我却要以你为师了。”
两人把臂同行,心神如醉。段克邪忽地悄声说道:“表嫂问起咱们的事呢。”史若梅道:“问的什么?你告诉她,咱们早已不闹别扭了。”段克邪笑道:“表嫂问的不是这个。不过,她也正是因为知道咱们早已和好如初,所以,所以……”史若梅道:“咦,你说话怎的吞吞吐吐,所以什么?”段克邪道:“所以,所以……表嫂问我,咱们什么时候,这两支龙凤宝钗可以合成一对?她说表哥的意思,想,想在这次绿林大会过后,就,就给咱们办,办喜事了。你,你的意思怎样?”史若梅红晕满面,低头不语。段克邪道:“表哥说咱们明年元旦,就满二十岁了。他受了咱们先人之托,也想早些了却这重心事。你意思如何,可得给我一句言语,我好回复表哥表嫂呀。”史若梅过了好一会子,才低低地吐出了一句话来:“但凭你表哥作主。”
两人说定了终身大事,都是又欢喜,又害羞,手掌紧紧相握,目光却不敢相对。又过了一会子,还是段克邪先说了话:“嗯,你不是说要来练轻功的吗?”史若梅甩开了手,笑道:“你不说我几乎忘了。好,如今我是以你为师,你这位老师可要用心教我才好。”她吸了口气,脚尖一点,飞身便纵上梅枝。
正是:
若是梅花能解语,也应低语慰相思。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