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女帝奇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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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峨嵋金顶英雄会

一个月后,月圆之夜,峨嵋山上,有一个少女的倩影,出没于幽林翠谷之间,这少女正是上官婉儿。她经过了万遍思量,终于决定了:既不去长安,也不重回剑阁;而是来到峨嵋山找寻她的李逸哥哥。她在武玄霜的家中,曾听到盗魁刘四的吐露,说是李逸要在这个月圆之夜,在峨嵋金顶,主盟一个什么“英雄大会”。

“峨嵋天下秀”!这句脍炙人口的名句,说明峨嵋山的山容秀丽,为天下名山之冠。月夜下的峨嵋,美得更是难以形容,群峰挺秀,或如静女丽姝,或如神僧异丐,岩岫联属,尽态极妍。云海苍茫,冰轮正满。峨嵋诸峰,在月光云气之下,都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冰纱,神秘、幽邈、宁静!

然而上官婉儿的心境可并不宁静,自从在巴州和李逸分散之后,她无时不在惦念着他,他今晚真的会来么?在这样幽美宁静的峨嵋山上,他真的要掀起一场滔天的巨浪吗?她忽地感到迷茫,是的,她与李逸一样,甚至比李逸更痛恨武则天,然而李逸这样的做法:为了恢复他李唐的正统,就要杀人盈城,流血遍野,这做法是对还是不对,她心底尚有怀疑。

她是昨天来到的,在这两天中,她已游了一遍峨嵋山,熟识了山中的道路,这时她正朝着峨嵋的顶峰——金顶走去。

月亮渐渐升至天心,群峰酣睡,偶尔传来了几声虎啸猿啼,但却没有空谷足音,也没有发现荒山人影。上官婉儿心道:“怎的还没有来呢?难道那刘四所言不实?”这时她心情矛盾之极,既盼望和李逸见上一面,又但愿这“英雄大会”不开也罢。

过了一会,她走过了“猴子坡”,“金顶”遥遥在望,忽见两条黑影,从侧面的山坡疾奔而来,上官婉儿吁了口气,心道:“终于来了。”但看这两个夜行人的身法,却并不是李逸。论轻身的功夫,好像还不及她。上官婉儿兜了一个圈子,在那两个人之前,先到达了金顶。窥探了他们聚会的地方,正是在金顶峰头的天女坪上。

峨嵋山有大峨、二峨、三峨、四峨等山,大峨二峨两山相对如眉,一说峨嵋山的名称就是由此而来。在“四峨”中,大峨山最高,它的上面有三顶:金顶、千佛顶、万佛顶,而以金顶最著名。金顶地势较平,略带倾斜,遍地长着美丽的冷杉和矮小的竹林,展眼望去,绿草如茵,平铺若锦,端的是最好作聚会场所的草坪。上官婉儿觅得了一个天然石笋,石笋中有裂缝,恰恰可以容她藏在里面。只见这两个人在草坪坐定之后,便轻轻的拍了几下手掌。

过了片刻,只听得东南西北四面都有声相和,这两个人相视笑道:“川康陕北两路的道上同源果然都先来了。”不多一会,便有七八个人陆续而来,在草坪上坐定。

只见一个满面虬须的汉子,向最先来到草坪的那人问道:“魏三哥,今年的英雄会是定午夜齐集,不知三哥约我们早半个时辰到来,有何见教?”那被唤做“魏三哥”的汉子缓缓说道:“听说今年之会要推一位新的盟主,各位大概都是知道的了?”一个阴声怪气的汉子说道:“以往的定例,盟主十年一任,前任谷神翁的任期今年刚好期满,照例是要推一位新的盟主,魏三哥可是要我们商议推举新盟主的事么?嘿嘿,我看这个不用商量也罢。”魏三道:“怎么?”那阴声怪气的汉子说道:“当今的江湖道上,论武功,论声望,还有谁能胜过谷神翁的?当然是由他连任。”

魏三微微一笑,道:“谷神翁连任,没人敢说不服。可是这两年新出了一位少年英雄,诸位想必也有所闻。”有人问道:“是谁?”魏三道:“李逸!”登时议论之声四起:“李逸是谁?”“没听过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的,听说他曾单骑匹马,调停了玉龙山和飞虎寨的纠纷。”“那是怎么一回事?杨寨主你说来听听。”

座中一个老者起立说道:“玉龙山和飞虎寨的两家寨主,去年五月争劫一项镖银,相持不下,看看两个大寨主就要火拼。李逸赤手空拳,打败了玉龙山周寨主的九耳大环刀,又打败了飞虎寨樊寨主万字银花夺,两家寨主都对他心服口服,这项镖银便在李逸的主持下平均分了。”这番话一说,群豪啧啧称异,看来那两家寨主在绿林中必定是大大有名。但还是有人说道:“只凭这一桩事情,未必就能把谷神翁压下去了。”此言一出,座上群豪,十有七八,轰然称是。

魏三一笑说道:“压是压不下去的,只是尚有一事,诸位恐未知道。这李逸是谷神翁亲自看中的,谷神翁本人就愿意追随他。”立即有几个人冷笑道:“这话是谷神翁亲自对你说的吗?”谷神翁身为盟主,岂肯对魏三这样二三流的人物倾吐心事?而且是说佩服一个初出道的少年?无怪乎在座诸人十九不信。

魏三压低声音说道:“谷神翁自然不会亲口对兄弟说话,但这话却是他最亲信的弟子龙三先生说的!龙三先生就要到来,诸位不信,可以问他!”众人都知道这位魏寨主是龙三先生的手下,正在半信半疑,魏三忽又低声说道:“这里有一个极大的秘密!”

听到此处,话语细不可闻,但见魏三与众人交头接耳,片刻之后,群豪欢呼叫啸,魏三轻轻拍了一下手掌,说道:“诸位意下如何?”杨寨主首先说道:“这还有什么说的。等下咱们一致推戴,给李公子大壮声威便是。”那阴声怪气的汉子说道:“三哥,多谢你指点。这位李公子生得命好,合该他做盟主。咱们适逢其会,合该……哈,哈!合该飞黄腾达的了!”魏三道:“这个自然,咱们有了这位新盟主,个个前途似锦!”此话一出,个个开眉,人人欢笑。

上官婉儿聪明绝顶,知道魏三所说的“秘密”,定是将李逸的王孙身份揭露无疑。心中想道:“若是李逸哥哥知道众人为了他的身份才推戴他,他未必肯领这个情。”

过了一会,又有一帮人来到,为首的是个中年儒士,身穿长衫,手摇折扇,气态闲适,众人一见,纷纷起立相迎,高叫“龙三先生!”魏三急忙上去和他说话,这中年儒士频频点首道好。忽地游目四顾,问道:“邹三、李七他们几位呢,怎的还没来?”魏三陪笑说道:“我早已通知他们了,也许路上出了什么事情。不过,咱们的人数已经够多,就缺他们几位也不打紧。”

接着陆续有人来到,后来的人与先头来这两批,似乎不是一伙,他们对“龙三先生”只是点头为礼,并不特别恭敬。到了午夜时分,草坪上已坐满了人,但谷神翁还不见来,众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议论。

再过了一会,月亮正挂天心,忽听得一声长啸,众人俱都起立,那啸声初起之时,好像还在数里之外,啸声一歇,草坪上已现出了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是谷神翁,少的正是李逸。众人高呼“盟主万岁!”闪开了一条路,让谷神翁和李逸走到场心。

上官婉儿心头卜卜乱跳,但见谷神翁拱手环揖,朗声说道:“劳各位久等了,我先给各位引见一位少年英雄!”李逸也抱拳对群豪施礼,谷神翁接着说道:“这位是八臂哪吒尉迟炯的得意门人,名叫李逸,出道虽然不满一年,武功人品已足以震慑江湖,老夫虚度数十寒暑,还未曾见过如此英雄人物!”话声未歇,登时有许多人欢呼拍掌,上官婉儿留心暗看,都是那“龙三先生”预先约定的人。

掌声雷动之中,却也有不少人窃窃私语,原来今晚参加英雄人会之人,三教九流,无所不有。大略可分作几批,一批是绿林豪杰,一批是武林名宿,一批是名门正派的侠义道,一批是退休的前朝武官,还有一些则是想来争夺盟主之位的江湖怪杰。除了少数知道内情的之外,其他人等,无不诧异万分!

有些人知道谷神翁与尉迟炯乃是八拜之交,心中想道:“原来他是想为盟侄扬名立万,但以他的身份,岂不是揄扬过当么?”

谷神翁手挽李逸,环顾全场,待掌声停息,缓缓说道:“我在十年前,承蒙诸位不弃,推为盟主,十年以来,愧无建树。如今期满,老夫亦垂垂老矣,理该让贤。想当今天下,正是多事之秋,盟主之任,若得一少年英雄担当,最为适当。这位李逸兄弟,去年五月曾调停了玉龙山与飞虎寨的纠纷,今年正月,又曾打败了大内的两个高手,将赤石岗的穆寨主救出来,这两件事情,在座朋友,想必有所知闻。何况我们这位李贤弟熟读兵书,胸怀壮志,正好率领江湖豪杰,做一番动地惊天的事业。古语云:有德不在年高,无谋枉活百岁。李贤弟文武兼资,德才俱佳,老夫之意,便是想推举他出任盟主。”

谷神翁这番话说完,登时人声如沸,龙三先生那一伙人自是欢呼鼓掌,力竭声嘶,竭诚推戴;其他的人都在纷纷议论,虽然碍于谷神翁的面子,不敢大声反对,但却显然是不服这个初出道的少年。

谷神翁道:“各位有话请说。”河南卫城的孟庄主孟秋元站出来说道:“盟主之任,非同小可,慢慢商议不迟。这位李兄弟既然来参加英雄大会,有许多人还未认识他,老夫亦是其中之一。敢请这位李兄弟抖露一手绝技,让大家开开眼界。”初来参加英雄大会之人,除非是早已成名,众皆钦服的英雄,否则都要经与会之人,出题相试,及格方可参加。孟秋元请李逸自献技艺,已是对谷神翁卖了面子,龙三这一伙人虽然暗暗嘀咕,却也无话可说。

谷神翁道:“老弟,你就随便露两手吧。”李逸微微一笑,说道:“小可德薄才鲜,谬承谷老前辈推许,惭愧之极!盟主之位,那是绝不敢当。但既是长者有命,小可也正好趁此机会,向各位请教。只怕这粗浅的功夫,难入方家法眼。”说罢一弯腰在地上拔起了一丛茅草,双指剪头剪尾,剪成了五寸来长的一束草枝。众人心道:“这算什么?”双指剪草,指劲虽然不弱,但在群豪眼中,却确实算不了什么。

但见李逸微微一笑,昂首向天,众人随着一望,有人笑道:“这位小兄弟未曾见过佛灯么?”“就是这一手绝技了么?还是等赏过佛灯之后再行献技?”原来“佛灯”乃是峨嵋山上特有的胜景。峨嵋山富于磷磺,幻成“鬼火”,美其名曰“佛灯”,佛灯出现在晚间,初起时恍若一小点流星,流入满布云雾的山谷,忽明忽灭,闪烁不定。霎时间接二连三出来,由数十数百以至于明灯万盏,山谷中变成满天星斗,端的是别处罕见的奇观。

这时正有百数十盏“佛灯”向草坪飘来,要知磷火有毒,给它沾上,虽无大害,亦是麻烦,故此在峨嵋山,习俗相传,碰到“佛灯”出现,须得远远避开,只可远观,不能近赏,说是“敬佛”,实是自防。但群雄正在聚会,若是避开,哪里再找这样一片天然的草坪,而且亦大煞风景!

李逸昂首向天,微微一笑,说道:“奇景虽然难遇,还以送走为妙!”把手一扬,将那一束茅草射出,草枝如箭,竟然带着飒飒的风声,霎眼之间,那百数十盏“佛灯”化成了无数一缕缕磷火,细若游丝,随风飘散。

登时喝彩之声四起,不但是龙三先生那一伙人,那几个觊觎盟主之位的亦都暗暗心服。要知“佛灯”闪烁不定,难于取准,用暗器射中“佛灯”已不容易,用轻柔的草枝射出十数丈外更是艰难,同时射中这么多“佛灯”,那就更是匪夷所思了。

谷神翁赞道:“好一手摘叶飞花的功夫!待老夫也来助你一臂之力。”大袖一扬,呼呼风起,登时把满空流散的缕缕磷火,吹得干干净净。谷神翁以通臂拳、金刚掌、蹑云剑三般绝技,威震江湖,这一手飞袖扬风的功夫,实即暗含金刚掌力,上官婉儿看了,亦自心惊,想道:“怪不得他做了十年的盟主!”

谷神翁哈哈大笑,对群豪说道:“凭李贤弟这手功夫,我推举他做继任的盟主,想来不致于给诸位说我徇私了吧?”孟秋元首先叫道:“谷盟主法眼无差,对这位少年英雄,老夫亦是心服口服!”登时欢声雷动,这回已不止是龙三早约定的那一伙人,十之八九,都表示了愿推戴李逸作为盟主。

料不到掌声未息,却有一个壮汉跳了起来,声若洪钟,震动全场,他说的是:“李兄弟这手暗器功夫,果然称得上是震世骇俗的绝技,但请恕小弟冒昧,我还想领教一下他拳脚的功夫。”说话的是山东饮马川的寨主雄巨鼎,当真是名如其人,铁塔般的身躯,在草坪中一站,威风凛凛,确似巨无霸一般。有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人丛中笑道:“对呀,要做盟主,总不能唱独脚戏呀,有人凑凑热闹也好。”听这话的口气,他对雄巨鼎固然轻视,对李逸亦不心服,甚至对谷神翁的安排亦有微辞。谷神翁睁眼一瞧,却找不到发话之人。怔了一怔勉强笑道:“这位朋友说得对,英雄会上,原应该彼此切磋。李贤侄,你就和雄寨主印证一下武功,雄寨主绰号赛元霸,外家功夫登峰造极,你们好好比划。”谷神翁对雄巨鼎可不敢轻视,故意用说话点醒李逸,叫他小心在意。说话之间,只见雄巨鼎纵身一跃,跳到了一块大石头上。

上官婉儿方自奇怪:“这大个子既说要比拳脚功夫,在大草坪上不正好比试么?”只听得雄巨鼎高声说道:“请你上这石台。”李逸微笑道:“谨依尊命。”并不见他纵跃作势,只是脚步一抬,身子便轻飘飘的上了石台。这正是“凌空步”的上乘轻功,上官婉儿也自愧不如。群豪中不乏识货之人,更是大声喝彩。

雄巨鼎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李逸身材也不算矮细,但在石上一站,却足足比他矮了一个头,雄巨鼎俯头道:“咱们就在这块石上比拳,谁若被打下石台,便是输了,你依得么?”群豪暗暗好笑。李逸心道:“想不到笨人也有笨主意,嘿,嘿,我正好趁此将他收服。”要知道这块石台不过数尺见方,若照雄巨鼎所说的打法,任是多好的轻功,也难施展,拳拳到肉,岂非力气大的占尽便宜?

雄巨鼎见李逸默不作声,哈哈笑道:“怎么?我这里早备下了驳筋接骨的妙药,不用害怕!”言下之意,李逸若是中拳,定将伤筋断骨无疑。李逸摇了摇头,微微笑道:“这样蛮打,有何意思?”雄巨鼎叫道:“这才是较量真实的功夫,如何算是蛮打?”李逸道:“较量真实的功夫,也不用你一拳我一脚的蛮打呀。”龙三这伙人轰然称是,雄巨鼎涨红了脸,道:“依你如何?”李逸道:“我让你先打三拳,我不还手,你若能把我打下石台,我便认输,岂不更为干脆?”雄巨鼎笑道:“原来你是想与我玩借三还五的把戏,好,我不愿占你的便宜,让你先打吧。”所谓“借三还五”便是先让对方打三拳,然后还打五拳,雄巨鼎自恃铜皮铁骨,乐意让对方先打,哪知李逸又微笑道:“我初来是客,客不僭主,当然让你先打,而且也不必你还!”

群豪只以为李逸是想邀他下草坪比试,哪知他却提议如此打法,均不禁大吃一惊,雄巨鼎也怔在石上,不好意思出拳。李逸笑道:“放心打吧,反正你已准备了跌打妙药,怕些什么?”这说话的意思,可以解释作雄巨鼎怕李逸受伤,也可以解释作雄巨鼎怕自己受伤,当然以后者的意思更为明显。雄巨鼎勃然大怒,道:“我若三拳不能将你打下石台,我给你磕头!”“磕头”两个字刚刚说出,立即提起钵大的拳头,“砰”的一拳打出。李逸肩头微闪,接了他的一拳,雄巨鼎但觉他的肩头,好像涂了油脂一样,滑不留手,拳头在他的肩上滑过一旁,毫不受力,原来是李逸施展上乘的卸劲功夫,将他的猛力竟是轻描淡写般的化解开了。雄巨鼎呆了一呆,道:“你闪得好!”看来仍未心服,李逸笑道:“你再打吧,我让你再结结实实的打一拳。”话未说完,雄巨鼎冷不防的一拳打出,“蓬”的一声,正中李逸胸膛!

但听得一声大叫,惊心动魄,不少人以为是李逸受了重伤。定睛看时,却见雄巨鼎捧着拳头,在石台的边缘呆呆发楞。

原来李逸试了他的一拳,自恃还可以抵挡得住,看准他第二拳的来势,将全身气力都运到胸口,接他一拳,这一来等于双方各以功力硬拼,打击之力愈重,反击之力亦愈大,雄巨鼎一拳打下,如触钢板,怎不痛得他叫出声来?

李逸硬接了这一拳,胸口也觉隐隐作痛,心中亦自骇然,想道:“谷神翁说他的外家功夫登峰造极,果然不错,幸我没有受到内伤。”当下运气一转,放松肌肉,微笑说道:“赛元霸名不虚传,神力惊人,小弟佩服!还有一拳,打是不打?”李逸见他豪爽憨直,颇为欢喜,故此想给个机会,让他下台,这说话实是一番好意。不料雄巨鼎正在又羞又怒,听了这话,却当作是李逸调侃他,大声喝道:“为何不打?”左拳疾发,用了全身气力,“蓬”的一声,打中了李逸的小腹。

但觉中拳之处,其软如棉,雄巨鼎这一惊非同小可,拳头一挺,竟似陷入棉花堆里,劲力全消,非仅此也,李逸的小腹还隐隐似有一股吸力,将他的拳头吸牢,连拔也拔不出来。李逸笑道:“雄兄恕罪!”肚皮一挺,登时把雄巨鼎抛下石台!

群豪喝采声中,雄巨鼎一个翻身,立刻便向李逸磕头,叫道:“俺雄巨鼎这番服了!”李逸急忙跃下石台,将他扶起,说道:“雄兄一时之失,非战之罪,如此多礼,小弟万不敢当!”雄巨鼎道:“俺有言在先,三拳打你不倒,俺便给你磕头。如今非但打你不倒,反而给你打倒,理该磕两个响头才是。”说得群雄哈哈大笑,李逸也笑道:“你若照我肋骨再打一拳,我绝不能硬接。”

哗笑之声稍止,只听得刚才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又笑道:“打人的变了挨打的,好拳法、好内功!让俺也来凑凑热闹,给新盟主捧捧场。”人丛中走出一个中年文士,手持折扇,一摇三摆,酸溜溜的甚是滑稽,谷神翁一见,心头一凛:“怎的想不起是他!”急忙向李逸说道:“这位是——”那中年文士却截着谷神翁的话头自行介绍道:“小可贱名,焉足挂齿。青州东方白特来领教新盟主的高招。”

原来这个东方白绰号阎王扇,铁扇打穴的功夫盖世无双,而且诡计多端,江湖上人见人怕,自谷神翁在十年前以通臂拳、蹑云剑、金刚掌三绝技打败群雄,夺了盟主之位后,他就销声匿迹,有人说是他自知敌不过谷神翁,但又想夺盟主之位,故此觅地隐居,准备以十年的功夫,苦练绝技,然后再出来争霸的。

李逸一点也不知道东方白的来历,见他阴阳怪气的样子,觉得有点讨厌,便道:“新盟主的称呼绝不敢当,小弟此来,不过是想向天下英雄讨教罢了。”东方白眯着三角眼笑道:“阁下太过客气,今番之会,盟主之位,非你莫属。我给你捧捧场,还请高抬贵手!”李逸见他彬彬有礼,虽是讨厌,亦不敢傲慢,当下抱拳立掌,作了个向对方礼让的“起手式”,说道:“承蒙指教,便请赐招。”谷神翁见李逸并不拔剑,吃了一惊,欲要提醒,又恐太着痕迹,心中暗暗叫苦。

东方白道:“有僭。”铁扇一指,疾如星火般的立奔李逸“将门穴”点来,李逸微微一凛:“来得好快!”急忙使个“盘龙绕步”,在间不容发之际,堪堪避过,东方白赞了一个“好”字,紧贴着李逸的身形,一个盘旋,铁扇子疾点李逸小腿的“环跳穴”,李逸早有防备,霍地反手一抓,以“小擒拿手”的“封关”手法,三指疾扣东方白手腕的脉门,这一招连闪带攻,确是凌厉无比。

哪知就在李逸的三指即将扣下之际,东方白折扇一开,李逸但觉眼前闪闪发光,原来他这把扇子有点特别,扇骨敢情都是精钢打的,很像磨利的刀片,李逸若然扣下,手指必定要被他削断无疑!

好个李逸,变招机警之极,见他折扇一开,立刻缩指化掌,身移步换,一跳跳过旁边,立刻用“斩龙手”,横掌如刀,斩他臂弯,左手一抬,骈指如戟,又点他双目。东方白一声长啸,扇子迎风一拨,李逸眼神给他一引,两招都走了个空。东方白出手亦是快极,扇子倏张即合,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顷刻之间,连打李逸十三处命门要穴。

李逸这才吃了一惊,心道:“看他不出,果然有点功夫!”只得抖擞精神,掌劈指戳,带攻带守,一口气接了东方白二三十招,这才渐渐扭转劣势,打成平手。

可是李逸终是吃了没有兵器的亏,东方白那把扇子,招数古怪异常,合起来时,当作判官笔用,张开之后,又可当作五行剑使,虚虚实实,变化莫测,李逸只好加强掌力,以最刚猛的伏魔掌连环七十二式,以攻为守,迫得东方白不敢欺身直进。如此一来,表面上虽然是李逸占了攻势,但气力消耗过甚,处处顾忌,危机隐伏,而东方白却好整以暇,时不时的觅隙进攻。谷神翁起初是暗暗摇头,但看了一会,却放了心。只苦了上官婉儿,暗暗为李逸捏一把汗。

上官婉儿和龙三这伙人都看不出来,李逸却已似有所觉,暗暗奇怪:有好几次东方白都似乎只是点到即止,并未使出杀手辣招。虽然他若使出杀手,必须欺身进招,那就可能被自己掌力所伤,但权衡利害,以他的功力,即算被自己打了一掌,亦无大碍,而自己若被他点中要害,则非当场栽倒不可,所以照这情形看来,还是他故意留情。不过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功夫,起落进退,飘忽如风,一招一式俱是惊险非常,群雄看得目眩神摇,惊心动魄,除了谷神翁等有限几人,其他的哪看得出个中奥妙。

激战中李逸一招“神龙摆尾”,反手一掌,东方白趁势向下扑身,随即一个盘旋,铁扇横敲,撞击李逸小腿的“环跳穴”和“神封穴”,李逸要化解这招,只有横掌如刀,向下疾削,同时用左手抓他手腕,这样东方白若不立即缩手变招,轻则扇子被夺,重则腕骨折碎。

李逸的本意不过想逼他缩手变招而已,哪知一掌劈下,东方白铁扇斜指,李逸左手一抓之下,竟然把东方白赖以成名的折骨铁扇抓到手中。李逸大出意外,呆了一呆,只听得东方白在身旁轻轻说道:“请鉴微意,愿效驱驰!”声音之细,只有李逸一人可以勉强听出。李逸一片茫然,东方白不待他说话,立即斜跃三步,作势稳住身形,拱手道:“李公子神技惊人,东方白心服口服!”他们这几招迅如电光石火,即在行家眼里,也都是极上乘的功夫。群雄看得眼花缭乱,一到看清楚了东方白的折扇被夺,不禁轰然喝采。

原来东方白本意是要来争夺盟主的,到场之后,一瞧这风色不对,他虽然不是龙三这一伙人,却瞧出了他们布置的痕迹,起初颇为愤怒,所以出言讥诮,后来探悉了李逸的身份,立即改变主意,故意让招,但在让招之前,仍然使出浑身本领,好叫李逸知道他的真功夫。

李逸何等聪明,听了他那两句话,体会出他的意思,心中叹道:“原来他是为了我王孙的身份,希望我将来能重用他,让他取得功名富贵而已。看来在这个‘英雄会’上,真正称得上是‘英雄’的,那是少之又少!”颇为后悔刚才没有拔剑,以至领了他这个人情。但转念一想,最紧要的是推翻武则天,牛鬼蛇神,不妨一概利用。如此一想,虽然心里还是讨厌东方白,面上神色却是丝毫不露,当下把折扇还给了东方白,眼光中示意对他感谢。

东方白退下之后,又有两个道士出来,背负长剑,态度雍容,缓缓出场,朗声道:“尉迟先生以剑法冠绝武林,李公子是他得意传人,贫道敬请李公子指教剑术!”

这两人是洛阳白马观观主和他的师弟,师兄道号黄鹤,师弟道号青松,两人酷嗜剑术,碰到会使剑的名家,他们不计较班辈的高低.总是要想尽办法找个机会来交手一下。他们之所以参加英雄大会,也不是想争夺盟主,而是想来看看,看有什么新进的剑术好手。与会诸人,人人都知道他们有这个怪脾气。

李逸一见是他们两位,急忙拱手说道:“晚辈不敢!”黄鹤道人说道:“学无前后,达者为师,这有什么不敢的?武学之道,心须切磋琢磨,才能有所进益,这道理你师父没有和你说过么?”李逸只得答道:“说是说过的。”黄鹤笑道:“那你还有什么顾忌?咱们老道还不怕输,难道你这个小伙子倒怕丢脸不成?”李逸听他这么一说,想道:“若再谦辞,那倒显得自己气量小了。”只好抱剑笑道:“观主哪里话来?晚辈败在观主手下,败也败得光荣。”黄鹤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小伙子倒真会捧人。实在告诉你,我们两师兄弟练了一套剑术,一攻一守,共有八八六十四招,可不知成是不成。本想找你的师父研究一下,可是你的师父行踪无定,我又没工夫到处找他,因此只好到这个会上来充一充英雄,碰上了你,那真是最好不过,省得我多跑许多地方了。好吧,时候不早,你赶快进招吧!”

李逸拔剑出鞘,寒光耀目,青松道人赞道:“好一把宝剑。你师父既肯把他的随身宝剑交付给你,那你的剑术定有可观,不必谦虚了。”李逸道:“家师的剑术,晚辈还未学到一成,请两位老前辈不要见笑。”话完之后,横剑当胸,抱元守一,亮开“起手剑”的招式。谷神翁心中叫苦,暗暗骂道:“这两个牛鼻子真不通气,你们要找他比试也不必在这个会上呀!你们不想当盟主,我可想扶助李逸当上盟主,这么一来,我的计划都给你们打破了。”要知黄鹤道人的剑术,名气仅仅在尉迟炯与他之下,何况还加上他的师弟,谷神翁虽然知道李逸已得他师父的真传,还是不免为他担心,可是自己又不好下场拦阻。

黄鹤道人笑道:“不必客气呀,怎么还不进招?”李逸道:“晚辈不敢有僭。”黄鹤眉头一皱,道:“你师父那样洒脱的人,偏偏你却要讲究这些武林的臭规矩。好吧,接招!”长剑一抖,剑光起处,唰的便奔李逸的“肩井穴”刺来,这一招虚中套实,实中套虚,刺穴削臂,藏有极厉害的后着,端的厉害。李逸兀立如山,凝眸注视他的剑尖,容他剑尖离身不到五寸之际,倏地把剑一摇,其疾如电,一招“金鹏展翅”,竟与黄鹤道人对抢攻势,反削他的手腕。

李逸这一招使得老练非常,拿捏时候,恰到好处,场中有好几位使剑的大名家,都暗暗点头。按照剑学的常理,黄鹤道人非撤剑回防不可,哪料他反而踏上一步,身形不变,剑锋直向李逸手腕削下,但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原来李逸这一招辛辣的抢攻,却给青松道人格开,眼看李逸若不弃剑而逃,手腕就非给黄鹤道人斩断不可。

谷神翁刚道要糟,陡然间忽见李逸倒转剑柄,往上一挡,他本来是横握剑柄的,这时在瞬息之间已改变了握剑姿势,只用拇指食指,钳住剑柄反面的铁环,如此持剑,极难运力,天下各家各派剑法之中,也从无如此怪招,但黄鹤道人那一剑竟然给他挡开,剑锋只差少许便要削断他的手指。谷神翁吁了口气,心道:“尉迟炯所得的剑法果然还在我的蹑云剑法之上。”

李逸用了一记怪招,身形疾即退出一丈开外,心中暗叫:“好险!”想道:“我怎的如此糊涂?黄鹤道人早已说明,他们这套剑法乃是一攻一守,我岂可与他对攻?”

黄鹤道人叫道:“这一招不俗,再来,再来!”与青松道人布成犄角之势,运剑如风,再向李逸展开攻势,剑起处,“玉女投梭”,“金鸡夺粟”,一招两式,截腕斩肋,剑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

李逸吞胸凹腹,滑步挪身,在间不容发之际,连避数招,忽地一声长啸,青锋三尺,疾起而迎,唰的一剑,直刺黄鹤道人咽喉。黄鹤道人大为奇怪:“怎的他还敢与我对攻?”他知道不论李逸的攻势如何猛烈,师弟一定可以给自己挡开,因此他毫无顾忌,那一招“李广射石”,仍然是原式不变,疾刺出去。忽觉一剑刺空,只见李逸已是避开了他的狠攻,剑尖反指他的师弟。

李逸运剑如风,端的有如鹰翔隼刺。他这一下突然变招,只杀得青松道人手忙脚乱。原来李逸看破了是黄鹤主攻,青松主守之后,他也随机应变,对青松攻击,而对黄鹤防守。

黄鹤道人笑道:“好聪明的小伙子!”疾使一招“横云断峰”,替青松道人腾出手来进攻,这一来便变成了青松主攻,黄鹤主守。李逸何等机灵,一见对方变位易势,剑招也立即随之而变,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闪过了青松道人,却来攻击黄鹤道人。登时把他们预定的攻守计划打乱,迫得他们不断的互易攻守之势。双方出剑都是轻灵快捷之极,李逸虽然还没有占得便宜,可是已变成了三人混战之局,黄鹤青松也做不成合围之势,只好各自为战,那一套剑法的威力,竟是无从施展!

场中剑光挥霍,剑气纵横,斗到疾处,但见白刃耀眼,无数人影在草坪上旋转飞舞,已分不出谁是李逸,谁是黄鹤,谁是青松,虽然只是三柄剑相斗,却有如千百个武士在交战一般,群雄都吸了一口凉气,自叹不如,那个刚刚和李逸交过手的东方白亦自暗暗心服:“要是他刚才亮出宝剑,我这把铁扇子只怕当真不是他的对手!”

上官婉儿躲在石笋缝中,也是看得心惊胆战,她的武功虽然与在场诸人相去甚远,但她的师父长孙均量乃是剑术名家,她久受熏陶,却看得出李逸虽然暂时抵挡得住,但却是一半凭仗宝剑的威力,一半是靠了他的聪明机智,这才能化险为夷。真正的优势,还是在黄鹤青松这一方。

双方正自斗到极度紧张之际,忽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震得各人的耳鼓嗡嗡作响,陡然间忽见黄鹤青松双双跳出圈子,黄鹤道人哈哈大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话真真不错!我们所创的剑法,八八六十四招都已使完,还赢不了你一招半式,贫道好生佩服,这场剑也不必再比啦!”李逸抱剑还礼道:“两位老前辈这次不惜指点,晚辈得益不浅!”

谷神翁捏了一把冷汗,这时才放下了心,哈哈一笑,走出场心,携着李逸的手道:“各位都看见了,这位李公子的武功,就连白马观主都赞不绝口,可不是老夫故意为他夸张延誉吧!另外一事,诸位或许尚有所不知,我们这位李公子乃是高祖皇帝(李渊)的曾孙,太宗皇帝(李世民)的侄孙,当今天下纷扰,咱们岂可甘心埋没于草莽之间?难得有李公子这样的王孙贵胄,咱们正好跟随他做一番事业!”此话一出,已经知道的固然是鼓掌如雷,未曾知道的则各各反应不同,也有一大半人随着鼓掌,同声高呼,拥戴李逸做他们的盟主。

李逸却是有点不快,谷神翁本来和他约定,要待他夺得盟主之位后,才公布他的身份,心中想道:“这样一来,我这个盟主之位,岂不是要他们看在我是王孙的份上,这才让给我的?”其实谷神翁的确也有这个意思,他知道场中还有几个高手,不在东方白与黄鹤青松之下,若然他们也要争夺这盟主宝座,只怕李逸应付不来。不过,座上群雄看了刚才那一场比剑,虽然尚有几人觉得李逸的武功还未到一流绝顶的境界,但转念一想,他年纪轻轻,便有了这样造诣,即算让他当上盟主,也不为过。

谷神翁宣布了李逸的身份,果然没有人再出来跟他争夺,但四边角落里,却同时有几个声音问道:“敢问李公子要率领咱们干什么事业?”

谷神翁拈须笑道:“咱们今日之会,名为英雄大会,在座诸君,都是英雄,既是英雄,怎甘雌伏?千古以来,本都是男子称雄,想不到如今却是妇人君临天下,不知诸位如何?我谷神翁第一个便不服气!所以我说,是英雄的便该戮力同心,助李公子一臂之力,将当朝的女帝推翻,为普天下的男儿扬眉吐气!”谷神翁熟悉草泽英豪的心理,故意把国家大事用轻松的口吻出之,果然比一番“义正辞严”的说话,更受到热烈欢迎。

但听得在哗笑声中,群雄纷纷说道:“老盟主说得是,咱们男子汉大大夫岂能向一个妇人低首称臣!”“对呵,皇帝姓李姓张,都无所谓,总不能让一个女人做皇帝来管咱们!” “好呀,李公子以王孙身份,振臂一呼,天下必然响应,咱们个个都是中兴的功臣!”“俺雄巨鼎第一个拥护新盟,一辈子愿跟李公子牵马随镫!”

喧闹之中却有人冷冷说道:“我素性闲散,但求酒醉饭饱,得以徜徉云水之间,于愿已足,谁做皇帝,与我无关!”说话的是太湖隐侠阳镜明。又有人道:“原来李公子要干的是这番事业。老夫老矣,不敢指望做什么中兴功臣,老夫告退!”这人是青城山的朱冠吾,接着又有几个人都示了同样的意。这些人都是武林中有身份的正派人物,谷神翁极为不满,却也不敢正面指斥他们,只好勉强笑道:“人各有志,想退出的听其自便,愿跟随新盟主的站出来!”

山东饮马川的杨寨主高声说道:“武则天这个女魔王做了皇帝,咱们的日子越过越难,哼,就算她是个男人,我也要反对他!”武则天执政之后,对各处绿林人物,一面招抚,一面围剿,恩威并施,双管齐下。以前做强盗的多半是为了生活困难,武则天执政,雷厉风行的执行“均田制度”,强盗受了招抚之后,都有一份田种。这样一来,绿林势力大减,剩下的一班不愿种田,仍然要打家劫舍的强盗,日子确实是越过越难。杨寨主这番说话登时煽动了在场的黑道人物,众人轰然称是。还有一班想跟李逸猎取功名富贵的,也随声附和,大骂武则天。结果这次参加英雄会的,除了十多个人退出之外,其他的都站了出来,同声推戴,拥护李逸。

李逸心头却是百感交集,正想说话,忽听得一串脆若银铃的笑声,从山头上飘下来,抬头一看,只见在漫天磷火之中,一个白衣少女,从对面的山坡上飘然而降,双袖飞扬,磷火流散,端的似玉虚仙子,在群星间御风而行,佳人奇景,并成双绝!霎时间全场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