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风也自循声望去,只见右方人丛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和尚正缓缓向前挤动,他回头朝俞佑亮低声道:“少林寺的法明禅师果然来了。”
俞佑亮诧道:“苏兄是说‘果然’?”
苏白风道:“试想那元元僧与少林是何等渊源?少林一脉盛衰关键简直都在此僧身上,且今日庙会由元元僧主持的消息息,早已在江湖传开,法明焉得不有所闻?所以我说他果然来了。”
俞佑亮闻言暗忖:“原来武林中早已风传此事,近来我成日与玄湖郡主相处,又为了救邵娟脱逃,未与外界接觉,对此等天大事竟是全然不知,真是井底之蛙了。”
他往那最后由清空庙出现的灰衣僧人脸上看一眼,问道:“这,这就是失踪多年,今又复现的元元僧?”
苏白风颔首道:“传言此僧已尽得少林真传,一身功力较之少林方丈遑不多让,昔年他未离少林门墙时,在云梦大泽以佛门金刚指连败西川四老,一时声誉雀起,后来他因素行不检,为方丈逐,竟悉数窃走佛经,如今事隔多年,若少林经书上所指武功为其练成,就令人不堪想象了……”
他抬眼望去,见法明禅师已挤至人丛前面,立身之处距元元僧仅仅数尺,那元元僧一张目,两人打了个照面。
法明禅师双眼神光暴长,沉道:“阿弥陀佛,慧元别来无恙。”
那元元僧面色洋洋不变,对法明之语直似未闻,他一举臂,神庙内又陆续步出两名稚龄幼童来。
后面的苏白风睹状一皱眉,向俞佑亮道:“这元元僧在少林时,法名就叫慧元,不知缘何对法明放作不识?”
正说间,人群里突有人失声高喊:“摄乃神!摄乃神!”
两人闻声望去,见适才步出的两名幼童合捧着一座张牙舞爪,状殊怪物的神像,那喊声显是因此像而发。
清元神僧宽大的衣袖一拂,举起双手,群众又霎时沉默下来。
俞佑亮暗道:“看来这元元僧在此,倒像颇得人望。”
元元僧双掌一击,美妙悦耳的笳声复袅袅而起,数十名少女载歌载舞,周遭围观诸人只觉玲珑满目,美不胜收,不禁叹为观止。
红妙美女舞了一阵,突然各自将灯笼置地,收纱朝神庙婀娜步进。
笳声倏止,立在庙旁的蓝衣童子破开喉咙,高声喊道:“祭人!”
群众又哗,纷纷朝前面挤去,苏白风道:“庙会的压轴开始了。”
俞佑亮双眉微琐,道:“庙会的压轴?难道是要将人活生生杀死,以祭神明?”
苏白风点头不语,那庙童的声音又起:“祭人……”
只见庙前两名童子将神像抬至元元僧面前,置于预先摆好的坛桌上。
元元僧朝庙像膜拜一番,坛桌上点起了五支香柱,香烟袅袅升起,弯漫四下。
“受祭人上……”
呼声中,神斋义又步出了十名童子,分抬着两个轻衫胜雪、乌发如云的少女,缓缓踱到神坛前。
纵是在香雾氤氲之下,那两名少女容貌却清晰的映入俞佑亮眼帘,他浑身一颤,在心中狂呼道:“是她们?那生性洒脱,不可方物的娉婷仙子!……还有……还有邵姑娘,竟都在这里……”
俞佑亮运足目力,神坛周遭瞧得真切,他再也无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喃喃道:“她俩失踪得是那样的神秘,斯时斯地却在这大庭广众之前出现……受祭人?……受祭人?难道这庙会祭神大典的受祭人就是她们两人?……”
他内心激动莫名,大喝一声,就要排众而出,一旁的苏白风却适当递手将俞佑亮衣袂拉住,低声道:“俞兄慎之……”
俞佑亮这一失声暴喝,四周群众都转首而回,千百道目光登时齐齐盯住他一人,那元元僧也朝俞佑亮立身处一望,睛瞳转动间,忽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奇特神色!
苏白风兀自紧紧拉住俞佑亮衣袂,低道:“咱们已将身份暴露,俞兄千万不可鲁莽的行事呀。”
俞佑亮颤声道:“苏兄见到神坛上那两个女子?”
苏白风:“我认得她们,一个是华山邵姑娘,那后面的像是……像是与武当派渊源极深的娉婷仙子。”
这时笳声复起,观众的注意力,又重新为庙会盛典吸引回去,那邵姑娘与娉婷仙子比肩坐在神坛之上,两人都是眼光呆滞,面色平板无丝毫表情。
苏白风仔细端详一忽,道:“她俩神智不清,怕是中了什么迷药……”
俞佑亮道:“昨夜她们就在小弟眼前无端失踪,据推断泰半是百毒教所为,但目下她俩却在此庙出现,诚大出小弟意表。”
他心机本深,这刻已渐渐冷静下来,当下将事情讲说了一遍。
苏白风闻言不住沉吟,良久始道:“此事非比寻常,难道那元元僧……”
语气忽又顿住,俞佑亮忍不住问道:“苏兄莫不是瞧出元元僧有若何异状?”
苏白风视线一直不离神坛四周,他道:“今夜事态之发展,一直就透着蹊跷,非独元元僧为然,俞兄可曾瞧清那环绕在神坛四方的和尚?”
俞佑亮方才因内心激动,不暇他顾,闻言凌目望去,只见那些和尚个个面孔都是悉熟异常,不禁惊得呆了。
苏白风冷笑自语道:“孙公飞!何宣亭!尔等那一付阴鸷长相,苏某还会认不出来?看来百毒教真是倾师而出了!”
俞佑亮道:“然则这清空庙僧侣与百毒教又有何牵连?”
苏白风道:“苏某也如同被人泼了一头水,依区区浅见,若咱们一动手,那两位姑娘必死无疑了!”
俞佑亮吸一口气,道:“小弟亦作如是想,咱们只好相机施救了。”
周遭空气显得异样的肃杀,围观诸人俱都屏气凝神,那元元僧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俞佑亮奇道:“叽哩咕噜的,这又算什么名堂?”
苏白风摇首道:“我也莫知所然,可能是念咒语……”
只听元元僧继续振振的念道:“嗒靡脯姐曳汕芝……”
咒声愈念愈急,俞佑亮斗然发现那坐在神坛上的邵娟与娉婷仙子,脸色突地由红转青,那元元僧愈往下念,两人的脸色便变得更加厉害!
霎那之间,冷汗已自俞佑亮手心沁出,他下意识转脸一望众人,只见围观群众视线均为元元僧所引,毫无目睹于被祭者之奇怪变化。
元元僧吟声渐沉,邵娟、娉婷仙子浑身突抖索不止,眼中也悄渐渗出一股迷惘的神色……”
俞佑亮暗道了声“不好!”蓦地吐气开身,大吼一声,拧身飞越众人而出……
就在这当儿,群众中突有人出声高叫:“倒了,倒了!”
俞佑亮身在空中,视线一直没有离开神坛,他一张气,呼地落在坛前,却见两女犹好端端坐在那里,不禁一愕,暗忖道:“谁倒了?她们两人并没有倒啊。”
人丛中又有声音道:“元元僧!元元僧倒了!”
俞佑亮大吃一惊,急忙移开视线,但见须臾之前还好好在念着咒文的元元僧,此刻竟已悄然无声息的倒在地上!
一时群众嘘然,庙会秩序大乱,一些怕事之徒纷纷走散。
俞佑亮只觉思潮翻涌,一时想不出其中玄奥,忽然他见到那少林寺法明掸师徐徐走至元元僧身前,哈腰下去,一捏元元僧的腕脉,随即立起,低道:“三十空门原不着,除去尘体自相同。慧元,你安静去吧……”
后面的苏白风一掠而至俞佑亮身侧,对地上的元元僧瞥了一眼,问道:“死了?”
俞佑亮点点头,他再他无暇顾及元元僧之死因,转首朝神坛上两女喊道:“邵姑娘……邵姑娘……”
邵娟两眼平视前方,恍若未闻,俞佑亮又转而呼娉婷仙子,后者亦是茫然不应。
倏地,庙前灰影连闪,俞佑亮定睛间,只见神坛四周已让十余人团团围住!
一道粗哑的声音首先亮起:“瓮中之鳖!嘿嘿,教主这一诱敌之计,真是用得恰到时候……”
这会子,群众已纷纷做鸟兽散,俞佑亮一抬眼,见说话者正是那商贾打扮的姚鹰,他正欲开口,旁侧的法明禅师已一步踏前,道:“姚施主!当日贫僧在长安为你测出一字,早已警告你性命堪虞,想不到你不寻一处避避大劫倒也罢了。却又在此地横行无忌,说不得贫僧今夜当真要为施主念念涅槃经了……”
那姚鹰阴阴一笑,道:“正该念念此经,常闻你们佛家喻人之死日涅槃。嘿,涅槃经文就做为尔等三人的挽歌吧!”
在他们说话的当儿,俞佑亮正衡量眼前形势,见对方除了四大天王及孙师爷之外,五名香主也来了其三,红袍老祖虽未见到,但适才在庙旁设台开赌的温士达却也立在一旁虎视耽耽,心中不由暗暗打鼓,忖道:“那温士达真是与百毒教连成一气,朋比为奸了!眼下高手环河,单就温士达一人,已难对付,更遑论加上这些百毒教众了……”
只闻那孙公飞冷冷道:“尔等自寻了断罢!”
立在俞佑亮右侧的苏白风晒道:“孙公飞,你够资格说这话么?”
孙公飞怒极而笑,道:“姓苏的,江湖传言赵凤豪赵门出了一名传人,功力是如何了得,今日一见——”
苏白风接口道:“今日一见如何?”
孙公飞道:“当今之世,多的是浪名之辈,今日一见孙某正有此感。”
苏白风沉道:“百毒教师爷就是靠词锋起家的么?孙公飞!你可敢接我二招?”
孙公飞道:“有何不敢?”
苏白风再不打话,一掌平平推出,那孙公飞冷笑一声,双掌自胸前一振,两股力道在空中一触而着。
但闻“碰”一响,四周飙风狂起,沙石激射,孙公飞肩头一晃,身形滴溜溜打转。借势御去对方一掌之力,到了第十五转上,他脚步一踉跄,终于仰身退开二步。
反观苏白风足踏之地,却是分寸未移,他冷冷道:“如何?”
孙公飞道:“姓苏的先莫狂,孙某定然接满你三掌!”
苏白风双掌一错,再次出击。孙公飞只觉对方掌势真似平淡无奇,其实却暗含了若难测的变化,似乎有一役无形之力自四面八方袭来,他身躯一空,招式居然递之不出若干。
刹时之间,苏白风那重如山岳的一掌已直逼而至,孙公飞骇然一呼,右手一屈一甩,向右退开寻丈。
孰料苏白风这一掌,乍看虽是凌厉,却只是虚招,掌至中途陡然一顿,硬生生随着对方身形而移动,掌锋依然不离孙公飞前胸五寸之处。
孙公飞大吼一声,两掌双飞,在前胸封了无数圈圈,渐渐的那掌圈愈缩愈小,宛如螺丝回绕,水起涟漪,“嗤嗤”之声大作,那掌势之疾劲,使得旁观诸人相顾骇然。
就在那掌圈边缘,苏白风单掌一挫,他见敌手在那绝等劣势之下,犹能出掌自保,暗中不免暗叫绝。
当下尖啸一声,右掌劲力忽收,左掌却在一瞬间递出,身子接二连三的一弹而起,随着掌风圈飘忽摆动!
此刻苏白风已施出了赵门绝技“密影穿云”,这倾力一击去势何止万钧,只一忽便冲破对方那密密层层的掌圈,左掌斜斜叩在孙公飞胸前。
只闻霹雳一响,孙公飞身子有若离箭之矢,落在三丈之外,他足底一加劲,始才站稳。
苏白风哈哈一笑,道:“退得好!想苏某这一击,昔日即强如百毒教主之辈亦不敢直攫其锋,孙公飞你是不用谈了!”
孙公飞强自运力将翻腾气血压下,道:“还剩一招,姓苏的你发掌吧……”
一言甫完,他身后的何宣亭与姚鹰已齐然掠前,那何宣亭道:“苏白风你休想引诱师爷单独出战,咱们今夜奉命歼灭尔等,还跟你讲那些鸟规矩?”
苏白风道:“是极!是极!区区一时倒忘了百毒教的作风,一向恃强凌弱,欺众暴寡。你们一齐上吧。”
何、孙、姚三人被抢白得恼羞不己,同时怒喝一声,疾攻而上。
一旁的法明禅师低喧了声佛号,道:“阿弥防佛——这真是张飞战岳飞,杀得满天飞!贫僧说不得也只好上去应应数……”
他身子一掠,正待加入战圈,这边劲风荡起,却早有三名香主及四大天王将他截住,刹那只见拳影交飞,两方面都混战上了。
就在他们厮杀之际,立身旁侧的俞佑亮却不住寻思解救邵娟与娉婷仙子之法。
他衡度一下形势,骤下决定,“呼”一响空振起,右身凌子掌硑指如戟,在空中一大回,立闻澎澎连声,神坛旋四周数十名和尚同时倒地。
俞佑亮这一纵身、出掌、硑指、点穴几乎都在一霎之间完成,身手快到无以复加,已隐隐有一代宗匠之气度。
同一瞬间,他跟前灰影一荡,那西域老怪温士达已自拦身而前,道:“小子!咱们又碰上了!”
俞佑亮不语,那温士达又道:“方才老夫冷眼旁观,见你弹指之间。连点十二人大穴,手法之干净利落,几乎已不作第二人想,只可惜大禅宗费尽心血调教出如此弟子,又将埋名江湖了!……”
俞佑亮道:“老怪你在此设台开赌,就为的摆下如此一个陷阱么?”
温士达阴然道:“倒亏你一语提醒老夫,小子你把赌台砸了,这账就一并了结吧。”
他右掌一扬,直往对方腕脉攫去,俞佑亮仰身而退,岂料温士达一旋身,竟趁虚欺至神坛上,双手封住邵娟及娉婷仙子全身大穴,暴喝道:“统统给我住手!”
而他这一出声,庙前混战中诸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手来。
苏白风与法明禅师转首一望,见两女已在人家掌握之中,不由都怔住了。
俞佑亮目瞥欲裂,戟指道:“好卑鄙……”
温士达阴笑连声,道:“武林中尔虞我诈,不谈什么卑鄙不卑鄙!”
苏白风向前迫进一步,那温士达手底稍一加劲,两女惨号一声,冷汗涔涔而落。
温士达冷冷道:“怜香惜玉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你们自命为侠义之人士,嘿!让若敢妄动,老夫就把这两个妮子毁了!”
立于一旁的何宣亭道:“温老怪依计联手吧,咱们可没有闲劲儿在一里泡磨菇了。”
温士达白眼一翻,骂起山门来:“谁有这消闲劲儿?他妈的你眼睛可是没有长肉球,没瞧见对方只来了小猫三两只,正点子只见着一个少林!”
孙公飞摆摆手道:“温老先生别动火,教主利用元元僧和这两个妮子摆下这个陷饼,着人传开江湖,原想少林,武当及华山都会来到,好教咱们一网都收,谁又料及事到临头除了少林外,都变成脓包裹足不来了……”
话犹未完,神庙右侧房檐上突然亮起一道清越的声音:“二师兄,庙前那个不就昔日在长安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龟孙?怎么倒在说别人脓包了……”
话声中,屋檐上劲风激荡,四条黑影连袂射起,在空中首尾相衔一大回旋,化成美妙的两大弧形,斜降而下。
俞佑亮睹状,在心中呼道:“大鹏展翅……华山四侠到了!”
他目光偶尔一转,忽然发现庙前石门下,隐伏着数十名灰衣汉子,个个背上都背着一个竹篓,其中两名正是他先时在镇外矮丘上见过的。
就在四侠行将落地之际,那数十名汉子陡地齐然伸手入竹篓一掏一撒,霎间半空中已布满一片黄沙!
俞佑亮脑际念头一闪,高喝道:“逍遥粉!留心逍遥粉!”
那四侠身在空中见脚下黄沙弥漫,也为之霍然色变,这刻他们早已吐气开身,下降之速度何等迅疾,眼看已接触到那一片沙网,急切里,杜大侠大吼一声,双掌奋力下推,飙风与沙网一触,自中激起一道黄柱,四侠分自黄柱左右平列而开。
谁料激起的黄柱至半空中又是一爆,黄沙漫舞,一忽里有若媸妖飞撒金粉,轰然而落,那速度之疾,幅度之广,足令人叹为观止。
电光火石间,蓦闻左侧屋檐上又是一声清啸亮起,一条玄色人影斜掠而下,紧接着一道霹雳狂飙卷起,空中那一片黄沙登时被划至数丈之外。
庙前诸人尽皆膛目,华山四侠及那玄色人影相机落下。
孙公飞一怔狂笑道:“教主神机妙算,武当华山果然都赶来送死了!”
那最后出现身着玄袍之人正是武当太平道长,他目光一转,早已望见兀自茫然坐在神坛上的两女,他面色一沉,道:“娉婷仙子与华山姑娘被你们百毒教怎样了?”
孙公飞道:“没怎样,咱们教主只不过让她俩服下化魂散,做诱饵而已……”
俞佑亮闻言,心中忖道:“原来百毒教今夜是专为对付少林武当及华山三派,华山四侠和太平道长这一现身,不是又中计了么?”
他想了想,又怔:“最可疑的是那百毒教主至今犹未出现,还有那另一个身着红袍之人,不论他是不是俞一棋,此事多少总与他有关……”
他环目瞥见温士达双掌仍然抵住两女全身大穴,而华山杜大侠落身之处距神坛不过数步之遥,他念头一转,已有了算计。
突地,俞佑亮惊“啊”一声。朝庙侧屋瓦上呼道:“师父!你老人家也来了!”
众人霍然一惊,姚鹰脱口呼道:“大禅宗!”
霎间,这三字像三把巨锤在每人心上重重地敲上三记,一个个都忍不住转首而望,连那素性多疑的温士达亦是不免。
俞佑亮就趁众人心有旁顾之际,猛倾全力一掌拍向温士达后背。
这下变起仓猝,温士达只觉后体生凉,不禁大吃一惊,慌忙间他身上微俯,对方掌风自他头上呼啸而过。
俞佑亮不容敌手有瞬息喘息之机,他身形蓦地腾起空中,双掌挥起有若开山巨斧,笔直朝温士达当头罩落。
温士达见对方来势惊人,要想缓一缓简直都不可能,在这性命交关里他已顾不得伤人,双掌本能自邵娟及娉婷仙子身上大穴松开,封迎而上!
但闻“啪”一大响,双方两掌相交,俞佑亮双足凌空虚点,身子在空中借势轻盈一转,掌心抵着对方掌心不住转圈,温士达只觉全身内力竟无着力之处,迫得撤掌倒退。
俞佑亮身子平平滑前落地,一掌相继而起,将对方死缠住,口中叫道:“杜大侠!快将邵姑娘及娉婷仙子救出!”
华山杜元冲一愕之下,随即醒悟过来,他身子一撑而起,像一只飞鱼般自神坛上方疾掠而过,这一忽间,他已同时抓起坛上两女!
他足不停步,朝神庙左方急冲,倏忽已出五六丈之外,哪知百毒教诸人早料到他会走这方向,只见人影闪荡,孙公飞和姚鹰已飞身将他截住!
姚鹰只一落身,立起一袖往杜元冲拂至,口道:“姓杜的,今夜你还想生出此地么?”
杜元冲手拿着两女,只有闪避一途,但他身子无论怎样移动,却始终无法突破孙姚之阻。
后面的华山三侠和太平道长见状,欲赶上驰援,百教徒众自香主以下早已泉涌而上,青蛇毒鸟齐出,那太平道长掌风抡飞,顾盼里已伤得数十人,但青蛇毒鸟为数太多,终叫他们穷于应付的。
神坛前面的俞佑亮一边与温士达缠斗不休,一边觅隙他望,但见苏白风与法明禅师正与四名奇装衣服之人斗得不可开支,他暗暗一惊,忖道:“这四人面目甚是生分,装束又如斯怪异,莫不是来自关外?难道百毒教……”
忖犹未罢,他的对手温士达手底一加劲,俞佑亮已是遭遇险招,立处于极端之劣势。
战到分际,俞佑亮败象已呈,那温士达狞唬一声,全身骨节格格作响,面上满布乌纹,寒意逼人,这西域老怪已发出了无坚不催的“血河大阵”!
温士达这血河大阵一发,方圆十丈之内立见一片昏暗,沙石激射飞扬,气势之厉烈至使场中诸人尽皆变颜!
说时迟,那时快,俞佑亮方欲倾全力以对,一道蓝光倏地自街角飞掠而至,瞬即逼至神坛之前,速度之疾,即如温士达这等高手,也只见到一抹光闪!
那道蓝影径自冲入大阵之内,每一周旋便往核心移近一分,依稀间含有六合周翔神步之规范,到了第五大回旋之后己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
众人眼睛一花,只觉蓝光闪一掠而敛,紧接着“呼轰”一大响,周遭沙石尽没,俞佑亮已然飘至三丈之外。
那温士达仍仁立原处,一脸茫然不解之色,反观神坛上不知何时已立首一个神气定闲的蓝衣人!
温士达面对着蓝衣人,脸色阴晴不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蓝衣人沉声道:“老夫姓左!”
温士达似乎又是大大一怔,道:“你几时又改姓……”
他忽然住口不语,这会子那蓝衣人缓缓转过头来,俞佑亮与他打了个照面,发现这人面色死灰,平板而毫无表情,显是带上了人皮面具。
蓝衣人如炬目光一往场内环视一匝,众人只觉仿佛有两道冷电自他眼中透出,不由打了个冷噤。
他视线最后落在孙公飞身上,道:“尔等还不快走!”
俞佑亮闻言浑身一颤,情不自禁暗忖道:“这蓝衣人的口气及体态举止好生熟悉,总觉得像在哪儿见过,奇怪我怎会一时想不出来……”
同一刻间,苏白风心里也是不住沉吟:“姓左的?这人竟是姓左?……”
倏地,他的脑际浮过辞别赵门之时,主人所说的一句话:“白风,如果那姓左的老儿还在人间,为师及你都还差上一筹!”
苏白风心子一紧,旋即又摇摇头,忖道:“不对!不对!
赵凤豪赵老爷子对我描述姓左的也不知有多少遍了,绝不是眼前这人!但方才他现身时所露的一身绝世轻功……”
他的思路很快便被打断,只听孙公飞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咱们处心积虑,始将这一干人赚到此地!目下却……”
话犹未完,那蓝衣人已截口喝道:“住口!”
他两眼一棱,寒芒毕露,沉道:“老夫叫你们快走!”
百毒教与温士达诸人面面相觑,良久作声不得,终于那孙公飞将手一挥,率先往街角掠去!
孙公飞一走,四大天王及百毒教徒也相机跟上,那温士达略一踌躇,狠狠地顿了一下足,也偕同四名异服汉子离去,须臾便身影离去。
局面直转而下,场中留下诸人不禁都怔住了,十数道视线都集中在蓝衣人一个人身上。
此刻神庙内又步出了两名和尚,径自步至坛前,抬起元元僧尸身往庙门移去。
俞佑亮心念方动,那边法明禅师已低喝出声:“且慢……”
他宽大袍袖一拂,身子一跃而前,却见眼前蓝光一闪,那蓝衣人已鬼魅也似的将法明掸师截住,口道:“人已去世,大师就让他们过去吧!”
法明禅师已然犯疑,他袍袖合十一揖,道:“这位施主请了。”
他袍袖一拂一扬,已暗暗用上了七成功力,那蓝衣人一颔首,身躯纹风不动,衣袂不扬,法明这一式含劲而发,竟为对方硬生生化解了去,不由暗自心惊。
蓝衣人若无其事地道:“大师请了,若老夫猜得不错,大师可是来自少林?”
法明道:“贫僧正是少林经堂主掌,那元元僧……”
语至中途,蓝衣人打断道:“近年来武林已鲜见少林门人萍踪,老夫幸何如之,居然在此见着一位。”
法明道:“施主在贫僧意识中亦甚是生分,今夜蒙代解此围,犹未谢过。”
蓝衣人道:“大师空门中人,似此繁文褥节大可免了。”
一旁的苏白风踏前一步,插道:“和尚可免,咱们凡夫俗子可不能免,有谢仗义施援……”
他哈腰长身一揖,蓝衣人略一抱拳,只见苏白风身前衣袂不住飘拂,噔地倒退半步!
俞佑亮在后见状为之大惊,这时在场群豪俱都满腹疑云,那太平道长一拂髯,上前道:“道友是姓左?敢问台甫如何称呼?”
蓝衣人沉吟不语,法明禅师紧紧钉上一句:“左姓高人?……左姓高人?……施主可是自大漠而来?”
俞佑亮闻言一震,反观蓝衣人却自长笑道:“方才老夫是姓左,眼下可变成姓何了!”
众人微愕,法明禅师沉道:“贫僧不明施主意所何指?”
蓝衣人道:“老夫姓何名必问!”
法明掸师低道:“必问……何必问?好个何必问!贫僧果然是问得太多。”
蓝衣人道:“大师果有此自知之明,就此别过!”
他缓缓前行,经过俞佑亮身侧,在五步之外忽又转身来,面向俞佑亮道:“这位弟台甚投老夫之缘,咱们可否单独另约时地会面,促膝长谈!”
俞佑亮心念大动,急切间不暇多虑,遂颔首道:“阁下有召,小可自当从命。”
蓝衣人道:“如此甚好,老夫明夜在镇外竹林相候,不见不散。”
语讫,身子微拧,只一晃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
那蓝衣人身形已沓,群豪兀自痴立不动,良久法明始将视线收回,喃喃道:“好神秘的人物!……今夜贫僧总算见到传言中的罕世轻功了……”
太平道长低道:“禅师与他对了一掌,可摸着此人来龙去脉?”
法明摇头道:“贫僧只感到惭愧……”
须知像他们自命跻身武林高手之人,若在与人交手之间,不能瞧清对方门路,乃是极为丢脸之事,是以法明有此一语。
此刻那华山杜大侠拿着两女踱步上前,意颇进急地道:“她们犹自昏迷不醒,道长可有施救之法?”
太平道长爱怜瞧着不省人事的娉婷仙子,心忖道:“无为掌教只有这个爱女,偏就她生就一付鬼神不惧的脾气,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教我如何对掌教于天上?”
只闻法明禅师低道:“此非善地,依贫僧之意还是另移他处,再想法子施救。”
太平道长颔首称善,当下群豪相继离开神庙,不一刻便将小镇远远抛在后面。
大伙儿穿过白杨萧萧的原野,来到黄土磷磷的山脊,杜大侠率先停步,将两女安放在地上。
夜色渐阑,上弦月已走到西方,清辉澹水满撮了一地,群侠却无觉于时光之逝去,那华山四侠不住搓手,来回踱着方步,不时又望望躺在地上的师妹。
太平道长喃喃自语道:“化魂散?……化魂散?……百毒教用毒竟是如此难以揣摸……”
俞佑亮若有所悟,道:“道长是说这化魂散亦是一种毒药?”
太平道长道:“贫道适才观察两女元关,见瘀血不去,气海纳而不吐,分明是中巨毒之征候,若四十八个时辰之内不救,即无生理。”
俞佑亮嘘一口气,道:“晚辈出道之际,家师以一物相赠,持之可稗祛百毒,不知……”
他徐徐自怀中掏出一颗淡黄色小珠,群豪眼前一亮,苏白风失声道:“西域大雄珠?……莫怪俞兄你昔日在长定酒楼饮下一杯毒酒,竟毫无中毒迹象!”
俞佑亮惴惴道:“此珠虽是可祛百毒,但小可曾将试用于五位中毒前辈身上,却是无用。”
太平道长与法明禅师神色一变,齐然道:“小兄弟是指……
俞佑亮沉下嗓子道:“四派掌门遇害之时,小可适逢其会!”
太平道长微喟一声怆然道:“天数使然……天数使然……
法明禅师思索片刻,朝俞佑亮道:“各人所中之毒或不尽相同,不妨权为一试……”
俞佑亮唯诺,哈腰下去,撬开娉婷仙子皓齿,将大雄珠纳入其口中,一手抵住仙子华盖,道:“道长请助小可一臂之力。”
太平道长早已会意,两手拿住仙子腕脉运工夫推拿,俞佑亮亦自运起禅门神功,真气自掌心源源而吐,只一盏茶功夫,娉婷仙子头上白气袅袅上升,面色亦渐红润……
旁观诸人睹状,均为之释了一口大气,俞佑亮内心亦是窃喜不住,低道:“行了!道长请继续推拿,至气血畅通而止。”
他将右臂抽回,取出大雄球,向华山杜大侠招呼一声,步至邵娟身侧,又依样葫芦运起功夫来。
一盏茶,一袋烟的时间过去……
那娉婷仙子先醒,她睁开眼来,口中已自出声道:“少年壮且厉,抚剑独行……定得倚天剑,跨海斩长鲸。喝!小爷连长鲸都斩得了,还在乎你这些魍魉鬼魅……”
太平道长微微一笑,道:“师妹,你胡说些什么?睁眼瞧瞧是谁在此?”
娉婷仙子一启眼,太平道长的慈祥容貌正映入她眼帘,她大难之后乍见亲人,只觉心中一凄,一颗眼泪珠自她颊边滴落。
“大师兄,是……是……是你来了……”
俞佑亮在旁见状,暗道:“这娉婷仙子生性洒脱不群,能令她掉泪也真是不容易了,可见她到底还是性情。”
又过了片刻,邵娟亦自醒转,华山四侠颜色尽悦,齐然朝俞佑亮一揖道:“长安初见,咱们哥儿即刻意与兄台结交不想今日果蒙兄荫……”
俞佑亮忙道:“好说……”他本欲说此乃份内之举,但自觉不甚得体,遂止口不言。
苏白风及法明禅师见事已无碍,乃先后告别而去。
法明一口气奔下山坡,望了望黝黑的前路,心中自语道:“此次五下嵩山,方丈之寄望是何等殷切。我应该办办自己的事了……”
他袈袖一振,身躯纵起有若飞鸟,瞬即投入荒辽的芦草丛中……
且说邵娟醒转之后,见四侠正关心地望着她,道:“师哥,是你们救了我?”
四侠视线齐投到旁侧的俞佑亮身上,邵娟眸子一转,亦自瞧见了他。俞佑亮只觉她这时的神情甚是复杂,分不出是喜是惊。
邵娟呐呐了良久,始道:“我武功不行,终……终是个累赘……”
俞佑亮道:“邵姑娘何作此语,前夜之事区区亦不甚了了,始终无法猜透你是如何被掳去的?”
邵娟道:“是我正立在大哥身侧,那脚步声愈来愈近,只见红影一闪,左臂下微麻,便不省人事了……”
那娉婷仙子插嘴道:“魍魉之技!姑……小爷我还不是如此被赚去了!”
俞佑亮笑笑,自怀内掏出一锭金子,道:“这锭是区区在石谷里寻到的,喏,就还给你,可不要再去赶裁衣服还债度日了。”
娉婷仙子道:“赢了你这块金子也真是虎头抱四六,整头整脑是瘪十,简直是霉透了!害得小爷险些把命送去!”
她又不自觉说出了赌话,到底仍是把那块金子接过来。
太平道长皱一皱眉,道:“师妹,你几时混成这样,连那些下三滥的赌徒术语都搬出来了。”
娉婷仙子不在意的耸耸肩,道:“有道是‘礼失而求诸野’,如今天下大乱,我在赌场混又有什么不对了?那些混混儿言语虽是粗鲁,说起国家大义,可真不人后哩。”
太平道长苦笑一声,一时倒说她不过。俞佑亮一听这虽是几近戏谑之言,但他忽然想起那在宁远之役身居首功的蓝君武,以前还不是落拓江湖,到处骗赌,可见人之正邪实存乎一心,甚难遽下断论。
太平道长见已磨菇得差不多,乃道:“西昆仑有事,贫道不能坐视,师妹你是不是与我一道前往?”
娉婷仙子颔首应允,俞佑亮抱拳道:“道长请先一步,小可一俟完结此事,必兼程赶往。”
太平道长偕娉婷仙子前行数步,忽又回头道:“有关那蓝衣人之约……”
俞佑亮呆了一呆,道:“道长有何见教?”
太平道长正容道:“依贫道之见,小兄弟还是不要去赴约的好!”
俞佑亮道:“小可心中已有计较,多谢道长关照。”
太平道长不再说话,他向娉婷仙子一招手,两人大踏步走了。
华山四侠目送两人去远,也觉意兴阑珊,杜二侠道:“咱们也该走了。”
邵娟嗫嚅地道:“师哥你们先走,我有话要和这位俞……
俞大哥谈谈,马上就赶上……”
四侠相对一笑,杜大侠道:“咱们就在山坡下边等着,来日方长,五妹可莫延宕得太久了。”
四侠身子一振,在夜空中有若星飞丸射般朝山下掠去。
邵娟待得四人走远了,这才向俞佑亮道:“俞大哥,你今后行止可得闲欤?”
俞佑亮道:“刻未决定,不过西昆仑是非去不可了。”
邵娟期期艾艾道:“大哥,方才我将要醒转时,做了个……个梦……”
俞佑亮怔道:“梦?什么梦?”
邵娟道:“梦里,我像是立在一处虚无飘渺的楼阁,灯挑萤飞,云雾四漫,我正坐在阁上思念大哥,无法排遣,这时阁外忽然渐渐下起雨来……”
俞佑亮正要说话,邵娟已自幽幽续道:“那雨声凄凄聒噪,一会下得紧呵,似玉盘中万颗珍珠;一会下得好响呵,似玳笺前前几簇笙歌闹;一会好清呵,似翠岩头一派寒泉瀑;一会好猛呵,似绣旗下数目征耸操……兀的不恼杀人也么,哥……”
她语气一顿,复道:“我倚栏愁听,细雨蒙蒙中,忽见大哥的影子徐徐朝楼阁飘来,我伸手一抓,却只抓到滴滴溜的雨珠……”
俞佑亮唇角浮起一道热馨的笑容,道:“你总是喜爱胡思乱想,令兄在山脚等你,快去吧……”
邵娟柔情道:“但愿梦终归是梦,大哥你千万珍重!”
她欲行又止,意颇难舍,突地杜大侠临行前那一句“来日方长”悄悄袭上心头,终于,她终于走了。
俞佑亮望着邵娟去远。依稀仍可听见她呢哺自语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夜更阑,月光越发泛滥得有如长河秋汛了。
俞佑亮独处空山,也不禁撩起几许怅意,他拍拍身子,自语道:“这几日来我的脑子也是太乱了,竟没有好好办过一件事。”
他施展轻功奔下山来,茫无目的在荒野上飞掠,最后又不知觉来到小镇。
浴在月色中的小镇显得异样的寂静,与几个时辰前庙会忧典人声鼎沸之状大相径庭,俞佑亮步过小街,在清空神庙前驻足。
他抬眼打量景物,只见月下的清空神庙格外显得阴黯冷森,肃杀与惧人。
这刻俞佑亮心中不住在回味方才的大战,他暗自忖道:“事情的发展非人料所能及,那元元僧之死许是个关键,的确他暴毙得是太离奇了……”
他疑云一生,遂生了入庙一探之念,他拧身上前,轻轻一推庙门,“吱呀”一声,那门未上闩,居然被他推开了。
大殿四壁阴影投射,殿中案上香火余烬犹存,案后矗立神像,俞佑亮方步至案前,忽然一阵轻风吹起,他不见作势,就移身到了数步之外。
轻风过后却是了无动静,俞佑亮暗暗心惊,忖道:“这大殿四面无窗,适才那阵轻风多半是内家暗劲,莫非殿里还有他人隐藏?”
他忐忑绕过香案,累暗中那摄乃神像像在对他张牙舞爪,分外显得狰狞可怖,俞佑亮吸一口气,往旁边退开两步,忽然在面侧角传来,一道轻微的呼气声!
那呼吸之声甚是微细,若非是在万籁俱寂下,绝不容易辨出,俞佑亮跃上身去。
他在空中开身下降,斗觉立足之处柔柔绵绵,似乎不是落在地面之上,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的。
俞佑亮兀未及转念,,一股中人欲呕的血腥之味已扑鼻而至,他运足目力下望,不禁骇然一呼,自己竟端端落在一具尸体之上!
再一细望,见这大殿死角上,居然整整摆了十数具尸身,个个都是身着袈裟,眼珠暴突,血流满地,显已气绝多时!
俞佑亮骇然退开,脑际不住思索:“这些尸身横放在此死角,一时倒不易察出,瞧他们身上袈衣破碎支离,分明是为人以内家阳刚之掌力所击,不知他们是不是这庙里的和尚?”
想到这里,只觉寒意布满全身,再也不忍多望那些尸体一眼,其实他闯荡江湖,死亡的场合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次,但身处此庙不知怎地,始终有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感觉。
他继续前行数步,忽然又是一道阴影一闪,俞佑亮飞快地一旋身,背后却是空空荡荡,人迹全无。
俞佑亮惊疑不定,忖道:“奇怪,我总觉得生似有人追随在我的身后,但方才转身迅捷如斯,就是神仙也无所遁形,却什么也没发现,真是邪门……”
他迅速通过大殿。殿后是一片天井模样的旷地,一条回廊蛇延其间,廊道尽头便是一座的骑楼。
俞佑亮略一踟蹰,步上回廊,绕了两个弯之后,蓦然前面传来凌乱的足音!
接着有几点灯光摇摆不定地向这边移近,俞佑亮不暇多想,身子一拧便隐在廊道上侧石柱旁了。
渐渐那灯光及足音来得近了,依稀只见三个和尚各自提着一只孔明灯缓缓步来。
和尚们一壁走,一壁喋喋不休,那右边的道:“我它娘的,看样子又要熬到天亮了!”
左边的生就一付粗哑嗓子:“谁说的,还有两个时辰就该有人来接班了,难道咱们就不该歇歇?”
居中的道:“老大你说这一整夜闹下来,咱们到底得了什么?它奶奶的真是三十夜糊元宝,人替鬼忙了!”
左边的道:“嗳嗳,你它妈斯文点儿不成?狗熊口水甩得人一脸,说是闹一夜骨头都酥了,还有这么一个熊劲儿……”
三名和尚自顾谈着,不一刻已经过俞佑亮藏身之处,那如豆灯光在夜风习习下闪烁不定,俞佑亮心子也随着沉吟不止!
“这三个明明是和尚打扮,若说在此庙清修,原该是六根清静,怎的却满口全是粗话?……”
忖犹未讫,倏地一道冷风吹过,那三盏灯光立时熄灭,接着一条黑影自前方一闪,那三名和尚还未及出声招呼,已相继发出闷哼,砰然栽倒于地!
俞佑亮只瞧得满心惊讶,他一纵而前,只见三人横躺在回廊上,早已吃人点上哑穴,那三个面孔入眼却甚是熟悉,俞佑亮立即就认出他们身份,不由在心中呼道:“百毒教!三名和尚原来是百毒教徒所装扮,如此说来原居此庙的和尚怕已遭不测,适才我在天厅里见到尸体想必都是……但不知那出手点倒这三名百毒教徒又是谁?……”
蓦地,殿前传来“吱呀”一响,像是神庙大门又为推了开来,俞佑亮心子立刻已紧得有若一只拉满了的弦!
俞佑亮来不及转念,急然将三名教徒拉到廊侧石之下,他藏好身子,一道红影同鬼魅般自廊前一掠而过,速度之疾如先前那神秘的黑影亦是相形见拙!
那红影似乎在廊道尽头顿了顿,然后便闪入骑楼中。
俞佑亮在连连震骇之余,心绪反而平静下来,他运起轻功,足不履地纵至骑楼之前。
楼内隐约传出人语之声,俞佑亮一跃而上屋檐,一脚倒挂檐角,屏息自窗口望人,人眼处见一身着红袍之人背窗而立,在昏黄色光线下那血红颜色令人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红袍人面前便是一张方案,案左立着一名灰衣僧人,再过去一人生得满脑肥肠,显然就是百毒教师爷孙公飞,只听他开口道:“今夜咱们全教倾巢而出,竟是无功而退,局面演变如斯,教中弟兄啧有烦言……”
话犹未完,红袍人已自阴阴截道:“谁有烦言,百毒教法无二条!孙公飞你还不为我执法?……”
孙公飞吸口气道:“法无二条?法无二条,卑职已将重犯者十五名收押,明日一早便发落处死。”
红袍人重重呼了一下,道:“也亏你身为师爷,应变能力居然如是之差,好生叫老夫失望。……”
孙公飞道:“卑职容有不是之处,但当时局面糊糊涂涂,委实令人无法深思……”
他咽了口唾液,续道:“而且眼看咱们即将得手,谁会料到教主你竟会突然改变主意,这下纵虎归山……”
“碰”一大响,红袍人一拍方案,桌角顿时裂了一块,怒道:“无知之见,三派门人我自另有对付之法,反正他们迟早要自老夫之手而灭,谁说是纵虎归山?”
一直不曾出声的灰衣僧人忽然插口道:“以你之意——要用至那浮雕石像?”
外面窃听的俞佑亮一震,一语提醒他忆起石谷中被俘的承天三匠来,他出谷前,三匠曾寄出一黑包不匣,嘱送银川承天居,想到自己几乎将这等大事忘却,不禁暗骂一声该死。
红袍人道:“石像犹须加漆装饰,这一上漆便有如画龙点睛,水到渠成,但三匠情知受骗,却抵死不肯再从……”
他怒哼一声,复道:“抑有进者,那夜在石谷里我偷袭了姓俞的小子一掌,原料他必死无疑,孰知今日却又在庙前出现,想必是……”
灰衣僧人接口道:“三匠助其逃脱?”
红袍人颔首道:“果如所想,工匠必会交寄任何口信或物件,是以老夫今日乍见那小子未死,登时改变了原订计划……”
窗外的俞佑亮闻言,心中一阵狂跳,暗忖:“那红袍人就是石谷里偷袭了我一掌之人,可见他绝不是俞一棋!但孙公飞为什么要称他为教主?……还有那灰衣僧人一直半侧着面孔,无法瞧得真切,不知是何等身份……”
灰衣僧人道:“如此说来,是姓俞的小子坏了你的大事!”
红袍人道:“也不尽然,姓俞的既是未死,老夫忽发奇想,可以将那小子利用一遭再行除去,那金刚经……”
说到最后三字,灰衣僧人再也忍不住转过头来,窗外俞佑亮望得分明,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到腔口,暗自道:“元元僧?那人竟是元元僧,死而复生……”
霎时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但灰衣僧人熟悉的面孔却清晰地映人他的眼帘,分明是不致有误的。
只听元元僧一字一字道:“你提到了金刚经?”
红袍人道:“甭紧张,老夫既教你服下海消散,在大庭广众前扮死,此事一传开武林,保证再也不会有人追究此经下文。”
这会子,楼门吱地为人打开,两名异服汉子闪了进来,在桌前停下身子,和红袍人打了个面照,却是一言不发。
红袍人哺哺说了几句话,声音十分低沉含糊,窗外的俞佑亮一字也未听清,两名异服汉子晤晤应着,并未答话。
俞佑亮暗暗纳闷,红袍人缓缓步至与异服汉子面前,举起单臂比比手势,火光正照在翻转的红袍人之上,隐隐透出一种说不出的阴寒气氛。
右边的异服汉子又晤了一声,仰首四下张望了一番,朝红袍人点点头。
一旁的元元僧及孙公飞俱都双目紧合,神色不动,红袍人比完手势步向原位,右手食指拈拈唾液,在桌上写了个大字。
俞佑亮穷目望去,只见那是草书“俞”字,桌上水迹一忽就干了。
两名异服汉子步至门前,并肩走出骑楼,声音愈来愈远了。
他俩这一走,元元僧及孙公飞始缓缓睁开眼睛,四道目光齐齐投注在红袍人身上。
红袍人冷恨一声,道:“老夫又该去飞叶石那边瞧瞧了。”
元元僧神容一动,红袍人复道:“黄叶飞,落英飘,夜凉出塞山正遥……此事若不速作了结,老夫总有如芒在背之感!”
他说着,忽然又是一声阴笑,厉声道:“藏身的明友,你还没有听够么?”
俞佑亮吓了一大跳,连忙缩首回来,那红袍人反手一掌拂出,一股掌风破窗而出。
那掌风来势甚是迅疾古怪,有似沙崩雪滚一波一波涌出,同时并有两道暗劲自两侧袭至,俞佑亮只一错愕间,身子已被紧紧箝住,动弹不得!
俞佑亮行遍天下,几曾见过这等怪异武功,要他束手待毙自是不甘,他全身暗暗运集真气,触满待发,倏地左侧檐角下传出一道清越的喧声:“无量寿佛,贫僧来的倒有些鲁莽了!”
红袍人惊噫一声,将单掌撤回,俞佑亮但觉全身围力道一松,不禁暗暗嘘了口气。
就在同一瞬间,一条黑影自檐角激射而起,翻然落至天井之中,俞佑亮在黑暗中往那人瞧上一眼,心中呼道:“原来是法明禅师,他来了!”
骑楼内的元元僧神色一变,方欲说话,孙公飞已自拧身一掠而地叫骂道:“好个和尚,你倒生就一付锲而不舍的牛脾气啊!”
法明道:“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今夜真是不虚此行。”
孙公飞沉着嗓子道:“如意算盘少打,你还想活着走出这里?”
这时那红袍人徐徐回过头来,暗处的俞佑亮暗自打量。
只见他面色死灰平板,不带丝毫表情,当下只觉一股寒意直升心田,暗道:“俞一棋从不带面具,这红袍人绝不是俞一棋。如我猜得不错,法明禅师可就危险了,我该不该现身呢?”
那元元僧望望天井中的法明,面对红袍人一字一字道:“必欲除之而后已!”
红袍人哼了一下,身子未见如何作势便破窗出楼立在法明五步之前,那份轻功既如法明亦看得咋舌不已。
法明定一定神,道:“贫僧如果不健忘。这位施主老早就与贫僧碰过头!”
红袍人冷然不语,忽地又是“飕”一响,那元元僧也出楼来了。
法明双目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元元僧,左右来回踱了三圈,道:“善哉善哉,数十年华弹指而逝,幸见故人无恙。”
元元僧冷冷道:“少来这一套啦,法明你的来意贫僧还不知晓么?”
法明道:“慧元,昔年贫僧初入少林之门,天资辈门曾说了一句话,迄今记忆犹鲜,语云:‘心是痕,法是尘——’”
法明说到这里一顿,元元僧忍不住脱口道:“两种犹如镜上痕!”
法明颔首道:“正中如此,又有云:‘痕垢却尽光始现,心法双忘却真无。’慧元,该是除去自己心境痕垢的时候了!”
元元僧道:“去痕又该如何?敢问少林寺开山数百年,又有那位和尚修成正果了?”
法明道:“此言差矣,痕在心境之上,去痕亦即在正心,师门祖辈得道蝉蜕,又岂是你我可得而知?慧元,你前途苦海茫茫,回头……”
话未说完,那孙公飞已自不耐打断道:“废话连篇,你此来为的是追寻少林失经,扯上那一大堆作甚!”
法明猛地大吼一声,有若平地骤起暴雷,聚在空中久久不散,道:“慧元!还不醒悟?”
元元僧只是冷笑不语,那红袍人沉道:“大师好精湛的佛门狮子吼,值得我亲自动手!”
他一袖扬起,轻描淡写地往法明拂去!
法明身形一旋,避开对方招式,刷地抽出了禅杖,口道:“施主必欲动手,恕贫僧无礼了”
他禅杖抡起虎虎生风,笔直朝对方天灵盖砸去,这一杖迅猛无匹,若是砸中,怕不脑破血流的。
红袍人眼看杖影将至,却是不闪不避的,他一掌自左位侧角拍出,立时迫得对方回杖自保。
法明由攻而守,立失先机。他奋喝一声,力图挽回局势,右手运劲一抖,顷刻间禅杖移转击了对方三处穴道。
这一手乃是少林独门绝技“劈山七十二杖”的起手式,昔年少林方丈就凭此杖在嵩山连败前来挑战的武关九怪,此刻由法明使来,自另有一番气势。
红袍人矮步挫身,右手硑指一弹,登时丝丝之声大作。法明只觉对方那一指摇摆不定,似乎随时都可突破禅杖之隙,拍向自己,迫不得已只有撤杖后退。
禅杖一吞,一退复进,“劈山七十二杖”连环使出,刹那间抢攻了十多招。
暗处的俞佑亮见法明出杖万钧,气势非凡,不由心折不已,暗道少林绝学果然名不虚传。
万千杖影中,红袍人右掌疾起,身形一晃,足步奇诡,不但避开对方杖势,反而欺身而进,一掌击向法明左肋!
他动作一气呵成,看来似乎平淡无奇,其实危机重重,法明大喝一声,禅杖在前方根斩纵归,敌手那一掌如继续前击,势非与杖头撞上不可!
红袍人果然不敢硬碰,他一收掌,喝道:“这一招‘千军辟易’虽妙,老夫可还没有放在眼里!”
他右掌高举天门,在胸前一圈之后,便迅速推出,左掌又自方位慢慢下降!
红袍人这双掌同出,显然有若暴风雨之将至,场中只见一片昏黑,那法明禅师骇然一呼,蹬蹬蹬蹬蹬连退数步,到了五步之外,“喀”一声,仰天喷出一道血箭!
暗处俞佑亮瞧得心惊不已,忖道:“这红袍人武功好不邪异,法明功力虽高却显非敌手,此外那元元僧未见动手,莫知高深,我若现身相助亦无补于事,必须想个办法才好……”
这时场中战局又有了变化,那红袍人乘法明败退之际,一箭步欺身上前,右手五指奇快地捣臂脉,点乳穴,法明一挪身,禅杖自右肋递出.“啪”地一响,红袍人一掌已自搭在杖上!
红袍人运起内力一推一送,法明下盘一个不稳,几乎跄踉,但他兀紧紧握住禅杖不放。
倏地,骑楼左上方突然传来冷冷的哼声,接着一道粗哑的声音亮起:“佛门清修之地,是谁在此吵吵闹闹?”
天井中诸人一怔,循声望去,只见在五支之外,一条黑影悬空而立,衣袂随风飘拂,在迷蒙黑暗中,面貌无法分辨!
那人朝天井望了望,又道:“还不住手?”
红袍人冷冷瞧了那人好一会,搭在禅杖上的右臂不知不觉撤回,喝问道:“阁下是谁呢?”
那人不答,凌空往前行了数步而后定身。
众人睹状大骇,这时每人心中都只有同样的一个想法:“那人是足不着地,虚空将真气提起如是之久不坠,犹能凌虚踏步,这份功夫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人道:“你又是何人?为何要戴上人皮面具,难道见不得人么?”
红袍人脸色阴青不定,蓦地一掌举起,只一动功,黑气自掌缘丝丝冒出。
那他一掌就要往那人击去,那人忽然冷哼一声,红袍人略一踌躇,单掌又垂了下。
来人冷冷道:“有幸你见机得早,你若一动手,哼……”
场中元元僧移步靠近红袍人,低声问道:“那人悬空而立可曾听说过这等功夫?”
红袍人摇头道:“不曾。”
那人一顿又道:“待我瞧瞧,除了一个带面具的之外,右边的该是昔年在江南小有名气的白习翎孙公飞,那后面的像是出身少材的慧元,唉,法明也来啦……”
众人尽皆骇然,缘因在黑夜之中,霜雾浓重,相距又如此之远,他们运足目力,犹不能辨清那人容貌,但那人却能将场中诸人一一辨出,岂不令人胆落。
红袍人吸一口气,道:“阁下到底是谁?”
那人道:“莫问!莫问!”
红袍人道:“既不愿出示名号,可否请移驾下来一晤?”
那人道:“谁有如此兴致?”
红袍人脚步一旋,方待拧身,那人在空中突将身子一弓,双掌合十徐徐高举。
众人一见这架式都吓得呆住了,元元僧忍不住脱口呼道:“降魔七曲!西域大宗禅宗!”
红袍人一语不发,一举步,头也不回往骑楼行去,孙公飞与元元僧也相继跟上。
骑楼中——
孙公飞立在案前,恨恨地道:“只便宜了那法明禅师!”
元元僧道:“法明一走,将我扮死之事传开江湖,怕又要闹起一番风波了。”
他摇摇头,复低喃道:“大禅宗?大禅宗?奇怪他练的是哪一门子功夫,能凌空虚立如是之久……”
话未说完,红袍人突地一拍方案,叫道:“咱们受骗了!”
元元僧与孙公飞齐地一楞,道:“怎的?”
红袍人道:“方才你问老夫,可曾听说过此等功夫?现在老夫就回答:世上压根儿就没有这种功夫?”
元元僧膛目呐道:“没这种功夫?但那……”
红袍人打断道:“试想大禅宗已是有道高僧,口气怎会如斯高傲,再说,老夫左思右思也绝不相信禅宗能将功夫练到这般境地……”
他未将话说完,已迫不及待提身自窗口掠出,元元僧和孙公飞互望一眼,也随后跟出。
出得骑楼,却见天井中已是人迹杳然,红袍人一跺足,道:“罢!罢!咱们被人害惨了!”
他身子一晃,跃上骑楼檐角,环目朝四面打量一阵,半响始回天井,手上多了一支其细如丝的柳枝。
红袍人沉声道:“老夫在檐角上寻到了这枝柳枝!”
两人面面相觑,元元僧道:“然则那人又是谁?”
红袍人不答,仰首自语道:“好可怕的小子!老夫也该与你斗斗智了……”
他右掌蓦地一扬——三丈之外一栋巨树应势呼轰而倒,天井中激起了漫天尘沙……
月已没,云翳上射出迷蒙曦光,天边仍有疏落的晨星露着面孔窃笑。
离小镇数里之外的荒野上,正有两人并肩疾驰。
右边的忽地停步,朝身旁的人问道:“笑什么?俞施主。”
问活的正是法明禅师,旁边的少年自然是俞佑亮了。
俞佑亮道:“那红袍人发现受骗之后,不知会气急败坏到什么样子?小可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笑了。”
法明道:“就是贫僧当时也是错愕不置,不暇多想,俞施主那一手确实把在场每一个人都唬住了,不知——”
俞佑亮笑笑道:“小可顺手摘了一枝细柳,插在檐角,双足就踏在梢上,时当黑夜,距离又相当之远,自然不易瞧出法明“哦”了一声,恍然若有所悟,道:“虽说是如此,但那藉一柳之力立身其上的功夫,也是神乎其明了,今夜多亏俞施主相助,否则贫僧断难全身而退!”
俞佑亮谦逊了一番,法明正复色道:“那红袍人武功着实难斗得紧,心思尤其慎密,好几次他心起疑念欲对你出击,却终于又忍住,许是顾虑得太多了!”
俞佑亮道:“其实小可现身之际,亦无丝毫把握那神秘的红袍人,小可见面伊始,就打从心底寒了他……”
法明问道:“这人是不是百毒教主俞一棋?”
俞佑亮摇头道:“不像!俞一棋不可能有如此功夫!”
法明沉吟道:“奇怪,慧元怎会与他们搭上一路的?有此人作梗,那金刚经是不易收回了。”
这刻新日已升,两人穿过荒野,一条小溪挡在路前,法明禅师因另有其他事,便与俞佑亮别了,飞身退往另一条叉路驰去。
俞佑亮经过了一夜奔波,已是饥肠骨辘,他自木桥上步过小溪,往四下张望一忽,见远处树梢隐约现出一抹新绿,几片垣瓦点缀其间。
他望了望,自语道:“树后大约就有人居了,我何不过去讨点米食疗饥……”
一念既定,遂往铺满落叶林中,发出沙沙之音,俞佑亮只觉诗意盎然,低道:“寂寞!这林间只有寂寞与我偕行了,也只有在此情境下,我才能宠辱皆忘,沉思得到片刻安静。”
漫步过林,果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座茅屋,俞佑亮上前去,见柴门虚掩着,他在门外呼了声,却是没人回应。
过了一会,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清癯老者自溪旁步回,他手上提着一只钓竿,见俞佑亮立在门前,笑道:“老朽清晨外出垂钓,鱼还未钓着心中忽有所感,是以匆匆赶回,果然是有客来访——”
俞佑亮冲着老者一抱拳,道:“打扰了,小可路过此处,肠中突然作鸣,老丈可备有……”
他只觉此事颇难启齿,面色一红,再也说不下去。
老者观察颜色,已自会意过来,说道:“不错,舍间是备有肴点,就请进来。”
俞佑亮再不客气随老者人屋,只见这屋内虽是布置得十分简朴,但窗明几净,倒令人有出尘之感。
他打量一下,不由十分欣羡,心中对自己道:“不知到何时我才能寻到像这样一块地方,安安静静隐居下来……”
就座后,老者将肴点摆上,道:“乡间粗饭淡菜,小哥儿就将就点了。”
俞佑亮方要动筷,突然心中一动,趁老者他顾之际,悄悄自怀中取出大雄珠,往吃菜上一拈,见小珠颜色依然如旧,内心顿生愧意,忖道:“我遇事多虑,始终不能相信他人,眼前这老者虽是与我素昧平生,但一身清气超然,又哪有一点邪气了?我怎会怀疑饭菜中有毒?真是该死……”
那老者就恰在这时转过头来,瞥见俞佑亮手上的黄色小珠,面色亦自一变。
俞佑亮忙将大雄珠收起,匆匆用过饭点,举袖抹去嘴角油渍,视线偶尔投注壁上,立刻他呆住!
只见那墙壁侧角上,为人以内力刻上了龙飞凤舞的两行楷字。
“访尽四海有豪杰,
打遍天下无敌手。”
老者见俞佑亮一个劲儿盯住墙间发呆,笑道:“小哥儿怎样啦!”
俞佑亮呐道:“那壁……壁上题字……”
老者哦了一声,道:“壁上题字么是老朽一位故人,昔日至舍间盘桓小游,偶发豪兴给题上得。”
俞佑亮道:“敢问老丈那位故友是——”
老者道:“小哥儿对这事像是极有兴趣——那题字之人姓赵!”
俞佑亮脱口道:“赵凤豪!赵老前辈!”
他话出口,方觉失言。老者道:“原来小哥儿识得此人。”
口气甚是平淡,似乎对俞佑亮怎生识得赵凤豪并不感惊讶。
俞佑亮道:“老丈与赵前辈原来是知交,小可失礼了。”
老者摆摆手,他张目往俞佑亮面上打量一阵,忽地摇摇头,道:“小哥儿印堂青气凝而不散,天突微凹,只怕……”
俞佑亮一震,道:“小可不明老丈之意?”
老者沉声道:“只怕今夜就有奇祸临身!”
俞佑亮大吃一惊,心中忖道:“今夜?今夜我正与那神秘的蓝衣人有约……难道这老者知道此事……”
一想起蓝衣人之约,俞佑亮全身突然无端端布满寒意,不自主的打了个冷噤!
只听老者又道:“适才老朽细心观察,见小哥儿关元紧闭,天突虽凹而不发黑,虽说有奇祸临身,却似乎祸中有福,死中有生,怪哉!老朽一生阅人无数,未见过此等奇相俞佑亮忍不住道:“老丈台甫可否见示?”
老者淡淡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哈哈,小哥儿此问可以免了。”
老者自在笑了数声,复道:“若老朽推算不错,小哥儿今夜不是须赶赴一场生死之斗,就是与人有约……”
俞佑亮道:“老丈神机妙算,小可果是有个约会。”
老者沉吟一下道:“如此,依老朽之见,小哥儿不赴约也罢!”
俞佑亮神色一凉,道:“大丈夫言而有信,小可岂能失信与人。”
老者一击掌,道:“好个大丈夫言而有信,不愧是大禅宗门下高徒!”
俞佑亮讶然一惊,期艾道:“老丈怎得而知……”
这会子,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足步声,紧接一道粗哑的声音道:“屋内可有人在?”
老者闻声霍然起身,朗道:“尽教鹤看着家,云锁着门——无人在也!”
老者语声方落,柴门“吱”地一响,,一人当门而立。俞佑亮与来人打了个照面,登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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