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冰怀着悲伤的心,一个人孤单的走着,夕阳无力的洒着原野,左冰心中一直不停的问自己。
“巧妹为什么要自杀?我们不是逃出敌人的掌握了么?为什么?”
他徘徊,沉吟,可是这问题却没有一点线索,天愈来愈黑了,夜风渐渐凛然,左冰只觉得心胸发痛,一阵比一阵冰凉。
他不能定心琢磨这事的原委,茫茫然似乎没有一个尽头,但道路可走到一个尽头了,前面是一片枣林,林后是一片山冈,黑压压地,他缓缓走进林子,又穿过林子,翻过山风,又来到另一处林子,那天上的月儿从东边升起,来到当头,又渐渐西坠,晨曦微露,残星如锦,左冰心中什么都不能想,便象行尸走肉一般,也不知倒底走了多远?那郁结在胸中的问题仍是一个死结:“为什么巧妹要死,死又能解决什么事?”
他漫无目的的行走,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年,他原本是善良洒脱的少年,天性快乐,不拘细节,每能自得其趣,从来不知愁是何物,这时凝注一个死结,滞而不解,那情感的激荡比起常人反倒强烈多了。
天又慢慢亮了,左冰走到一处小镇,江南多水,每个镇旁都是一弯流水,清媚可爱,左冰走进一家酒肆,这时天色尚早,那店家正在起火煮粥。
左冰默然坐下,忽然一个强烈的念头。他心中不断的忖道:“我该回去了,江南风光我已看得够了,回到漠北去吧,瞧瞧年老的爹爹去。”
当下胡乱地点了些早点,吃着吃着,吃完了却连酸咸苦辣都没有尝到,正要会帐离开,忽然门帘一掀,走进两个壮汉高声喝道:“店家,店家,快快弄二十个酥肉饼,两碗鸡丝面来,爷们吃过了还要赶路。”
左冰不由打量两人一眼,只见其中一个面容甚熟,他坐在暗角,那两个并未注意,但他心灰意懒,也懒得多管闲事,擦了擦嘴正待站起,只听见其中一个汉子道:“帮主要咱们把那小雏儿捉来,却又象凤凰似的供奉,真不知是何道理?”
另一个汉子道:“三哥,你别小看了那雏儿,听说她来头之大,只怕普天之下也无仅有。”
那被称为“三哥”的汉子道:“哼,难不成是公主娘娘,你不瞧帮主对她那份担心的劲儿,真好象一碰就破的瓷花瓶似的。”
另一个汉子道:“三哥,小弟听帮主身边的人说,这小雏儿不但家世显赫,她祖父是昔年武林中神仙一般的人物。”
这时肉饼已送上来,两人狠吞虎咽,忙得唏哩呼噜,左冰灵光一闪,忽然想到那被称为“三哥”的汉子,正是飞帆帮的人,自己上次在林中见过的,便坐在一边聆听他俩人谈话。
两人吃了一阵,那鸡丝面还未上来,其中一个汉子又道:“三哥,你道这小姑娘的家长是谁,便是昔年武林第一奇人董其心董大侠。”
那“三哥”吃惊的哦了一声道:“董其心,便是被武林中人奉为绝代奇才,甘兰道上人民生祠的董大侠么?早知如此,咱可不去干这差事了。”
这“三哥”口音中有浓厚的北音,显然不是江南人士,那中一个汉子道:“不说这小!”娘,便是昨日你用计骗开的人,也是大有来历。”
“三哥”道:“你说的是那姓钱的后生,不是也被捉到大寨去了么?”
另一个汉子眉飞色舞的道:“正是如此,看来咱们飞帆帮就要光大门派了。”
那“三哥”面有忧愁,不再言语,左冰心中却暗自狂跳忖道:“前夜原来便是这两个人把银发婆婆孙女掳去,我……我左右无事,好歹也要打听一下线索。”
另一个汉子又道:“三哥,你好象有心事的。”
三哥道:“不瞒五弟说,作哥哥的怀疑帮主……唉,一时之间也说不上为什么,但……
但总觉得大祸临头,这次迎立双龙头非本帮之福。”
另一个汉子道:“三哥最爱多疑,来来来,咱们赶快吃完面,这便好上路啦!”
左冰心中想起一事,不由一惊忖道:“那……那董其心……董大侠,不是上次钱伯伯说的人么,那么那小姑娘应该姓董了,瞧钱伯伯那种神仙一般人物,说到这董大侠都是恭敬崇爱,这人实在不凡了。”
那两个汉子吃完面扬长而去,左冰也会了帐,远远跟在后面,跟了一段路,又觉心灰意懒,自己何必再多管闲事?那小姑娘安危又干自己什么?正要止步,忽又想到银发婆婆亲切的面容,心中实在矛盾得紧。
那两个汉子往郊外走去,左冰脚步跟着他二人走,心中却不知想到那里去了,忽然身旁灰影一闪,一个灰衫老者并肩走上,左冰不由回头一瞧,正是那日他从野葬场下山时所遇到之老者。
那老者打量了左冰一下,足下如行云流水,也不见他踏步作势,身形却如飞起一般,步子大得出奇,转眼之间,已越过前面两个大汉。
忽然一个亲切的声音叫道。
“孩子,你出了什么事?”
左冰一听到那声音,再也忍耐不住,失声叫道:“银发婆婆,婆婆!你在那里。”
后面银发婆婆的声音道:“我躲着一个人,等下再来见你。”
左冰听那声发自身后一棵冲天古槐之后,心知银发婆婆必然藏身树后,过了一会,银发婆婆道:“孩子,你过来吧!”
左冰转身走到大槐树后,只见银发婆婆满脸神秘之色,叱舌道:“好险……好险!”
左冰问道:“怎么?”
银发婆婆道:“你刚刚看到那灰衣老者是不是。”
左冰点点头,银发婆婆又道:“我便不是愿跟他见面,否则须大家面上尴尬。”左冰不解,银发婆婆道:“这人是天下第一个自负之人,就是因为他那脾气,结果弄得妻离子散,孩子,咱们不谈他,我问你,你最近是怎么混的?看你双目失神,好象灵魂失窍似的,你到溪边去瞧瞧,你脸上脏成什么样子?”
左冰心中满腹辛酸,再听到婆婆这么亲切的数说,真恨不得抱着银发婆婆放声大哭一场,但他毕竟是少年男子怎能随便哭泣?虽是眼泪已到眼眶,心中连忙去想些欢喜之事,想去冲淡悲切之情。
银发婆婆柔声道:“你心里有什么事,尽管跟婆婆说,婆婆替你设法啦!”
左冰正要将心事说出,忽然一个念头升起:“我自己悲戚之事何必说给别人听,惹得婆婆也不喜欢了,这是何苦?”
当下道:“婆婆,您老人家孙儿被人掳去了。”
银发婆婆大惊,也顾不得追问左冰心事,急道:“什么?敏儿被谁掳去了,那姓陆的孩子呢?”
左冰便将此事前后经过都说明了,银发婆婆急道:“孩子你带路,咱们这便去找什么飞帆帮去。”
左冰急道:“依晚辈看来,还是请董其心董大侠前来比较稳当。”
银发婆婆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董大侠?”歇了口气怒道:“婆婆可不信料理不了那几个坏蛋,快带路。”
左冰无奈,只得引着银发婆婆往飞帆帮大舵而去,走了几个时辰,又回到飞帆大舵,左冰低声道:“这里面戒备森严,咱们等天黑了再来吧!”
银发婆婆怒道:“管他这么多,婆婆来了他们敢不迎接?”
当下大摇大摆走进总舵,两人才行了几步,忽地闪出五、六个短衣汉子。
银发婆婆眼睛瞧了不瞧,仍是迈步前走,那五个汉子一列拦在前面,银发婆婆一挥手道:“叫你们总舵主来。”
她指使之间大有气度,隐约间有一股雍容之色,那几个汉子倒是不敢怠慢,为首的道:“请问阁下万儿?”
银发婆婆怒道:“谁和你们这般匪类通姓通名,快叫出你们头儿来,不然便替我闪开。”
她心中气愤孙女儿被制,语气极是凌厉,丝毫不留余地,那为首的汉子忍气又道:
‘请教阁下万儿!”
银发婆婆怒道:“你闪不闪开?”她鼻子不住上耸,这是她加强语气的习惯性动作,原来是要吓唬人,但她天生和霭,这番作势,并不能得到预期效果,反而不伦不类了。
那为首汉子道:“敝当家吩咐……”
他话尚未说完,银发婆婆双手一错,众人也没瞧清,银发婆婆已牵着左冰闯过众人而去,那五人一阵心惊,纷纷上前。
银发婆婆哼了一声,手起足抬,左冰只见他银发飘飘,身子却是矫捷无比,东攻一招西攻一招,过了一会只见阳光下尽是她身形,左冰瞧着望着心中又是兴奋,又是难堪低头忖道:“婆婆这么大年龄,还要和人家搏斗,我却无能为力,实在惭愧。”
银发婆婆身形愈转愈快,忽然喝声着,左冰再抬头,已见银发婆婆垂手而立,那五个人已倒在地上,被点中了穴道。
忽然人影一闪,一个矮胖身形的人闪了出来,银发婆婆冷冷地道。
“打了小的,还怕老的不出来。”
她语气极端气愤,但相貌实在生得可亲,便是说一句刺人之话,也象是装作一般,那矮胖汉子描了两人一眼,对左冰冷然道:“你又来送死了。”
银发婆婆道:“快将我乖孙女放出来!”
那矮胖汉子正是伪装的“飞帆帮主”,闻言大大吃了一惊,。怀疑地道:“什么?你的孙女儿?”
银发婆婆怒道:“你们把我敏儿捉来?乖乖替我放出,如果少了一根汗毛,哼!哼!”
矮胖汉子道:“前辈便是董夫人?”
银发婆婆冷然道:“我是谁,你还不够资格问,看来你便是这儿舵主了,如果我敏儿好好的,我老人家也不和你们这般下流人计较,如果……如果”
她话尚未说完,左冰忍不住耀武扬威地道:“如果有半点伤害,你们……你们……可完了。”
他倒底在江湖行走不久,一般场面话说得远欠流利,那矮胖汉子不理他,对银发婆婆道:“董夫人稍安勿躁,令孙女确在敝舵,咱们双龙头大哥久仰董大侠之名,想要介此亲近亲近。”
银发婆婆怒道:“凭你们也配。”
“矮胖帮主”又道:“只要董夫人一句话,晚辈便立刻送出令孙女。”
银发婆婆是何等人物,他如何能受威胁?当下正要发作。忽然想起投鼠忌器,忍下一口气道:“小辈你有什么话快讲。”
“飞帆帮主”缓缓道:“久闻董大侠伉俪双剑,是天下武林顶尖人物,董大侠武学通神,成就前盖古人,后无来者……他歇了歇,观看银发婆婆脸色,见她脸色大霁,便又道:“董大侠仁心侠行,别说天下武林有口皆碑,便是中原百姓,识与不识相与同声而言曰‘万家生佛’”
银发婆婆听他满口称赞自己夫婿,他虽已是垂老之年,但生性受捧吃激,她一向别说与江湖人少相来往,就是和外人也是少与接触,仍是象少女一般儿天真,当下愈听愈是心喜道:“喂,依你说怎样?”
左冰却想到自己刚才无端仗势得意,实在无聊无趣,那矮胖汉子的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那“飞帆帮主”继续道:“咱们双龙头大哥,对于董大侠也是佩服得了不得,只是无缘拜识,所以要晚辈请来令孙女。咱们龙头大哥真是待倍交加。”
银发婆婆听他满口好言好语,又听到敏儿无恙,心中那一口气已消了七八分,她说道:“董大侠退隐已久,你快把我孙女儿放出来,咱们一笔勾销,请你转告你们龙……龙头大哥,便说姓董的拜领他的好心盛意。”
“飞帆帮主”笑哈哈地道:“好说,好说,咱们大哥听说董大侠身负武林绝传百余年之奇门绝功‘震天三式’,心中倾慕得很,时时想找机会切磋,如今董夫人欣然驾临,想来董大侠不久也会前来,敝帮真是荣幸之极,真是蓬荜增辉,蓬荜增辉。”
银发婆婆不知他倒底心意如何,但别人一番狂捧,一时之时也不好再翻破脸,“飞帆帮主”又道:“夫人便在敝舵休息休息如何?”
银发婆婆道:“我还有要事,这便去瞧我敏儿去!”
“飞帆帮主”道:“且慢!”
银发婆婆道:“为什么?”
“飞帆帮主”笑道:“那……那……便……夫人在敝舵委曲几天。”
银发婆婆大怒,这时她才明白这矮胖子一番花言巧语,全是在愚弄她!她生平最怕受别人愚弄,昔年与董其心行走江湖,往往因她天真好心,误中别人奸计,每次那多情夫婿赶来营救出险,她都会满脸惭愧地道:“吃一次亏学一次乖,下次再也不会上当。”
可是下次却同样中计,其心知道她性子,对她照顾得真是无微不至。但人总是最忌讳揭露自己短处,是以银发婆婆最恨别人骗她。
银发婆婆脸气得发白怒叫道:“原来你想把我老人家也留下?”
“飞帆帮主”道:“晚辈不敢!”
但他脸上全无诚意,银发婆婆怒极,但她出身名门,虽是狂怒之下仍是自顾身份,缓缓地道:“你要逼我老人家动手,那也怨不得我手狠心毒,你去打听一下我老人家昔年狠辣手段。”
那“飞帆帮主”见银发婆婆气极,知道今日不动手是不可能的了,他面对昔年号称武林中最强的女子,心中不敢丝毫怠慢,银发婆婆道:“接招!”
双掌一错,一掌击去,“飞帆帮主”只觉眼前掌影如山,连忙倒退半步,凝神接掌。
那“飞帆帮主”是扬群同门师兄弟,武功非同小可,银发婆婆受武学大师的丈夫薰陶,对于天下武术都了若指掌,但斗了几招,只觉对方发掌怪异。大别中原武林。
银发婆婆连换数种武功,并未抢得攻势,她武功极广,但也因如此,每样功夫都不能炼到颠峰,就这样在武林也算是高手之流了。
“飞帆帮主”见她一刻之间连换七种奇门功夫,心中也自发寒,要知他师兄弟三人在漠北是数得出的高手,这时面对一个年老女子,却是漫无把握,凝神接了十几招,对方怪招层出不穷,往往自己已被攻得落了下风,但不知为什么对方却象每招之间连接不住,一缓之间,又被自己生生抢回平手。
他出招愈来愈缓,封架极紧,不敢抢功,银发婆婆愈打愈怒,招式却是愈来愈快。
左冰见那飞帆帮主掌风呼呼,凌厉无比,只吹得银发婆婆银丝飘飘,左冰心中一阵惨然。正在此时,忽然飞帆帮总舵内一阵混乱,数十名帮众高声叫道:“救火!救火!”
那“飞帆帮主”略一疏神,银发婆婆又抢得攻势,忽闻耳畔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看姑娘一把火把你们大舵烧得一干二净!”
银发婆婆一听那声音真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飞帆帮主”猛攻三招,又扳回平手。
两人愈打愈是檄烈,左冰忽然高声道:“喂董姑娘,你没有受伤吧!”
银发婆婆瞟眼望去,只见爱孙女脸上似嗔似怒,娇美若昔,她心中一软,本待施展董家绝艺杀手,也没施出。
左冰见董敏双手被牛筋捆住,便上前要替她解开,忽然眼前一闪,两只长剑堪堪从眉刺来,连忙一错身闪过,董敏高声叫道:“钱大哥,你的剑哩!”
左冰一怔,从怀中取出短匕一扬,董敏蓦然前冲,往短匕迎来,她身旁几人大吃一惊,也来不及拉她,只听见董敏尖叫一声,银发婆婆一震,手中一缓,“飞帆帮主”见机不可失,近逼欺身,正要向银发婆婆右臂击去,忽然背后风声一疾,他不暇攻敌,一垫步向左闪去,一只剑挟风刺过耳边,回头一看,那小姑娘俏生生站在跟前,手中执着一只长剑,发出泓泓寒光。
银发婆婆也不理会对手,担心问道:“敏儿,你受了委曲么?”
董敏双眉一扬道:“凭他们也敢难为姑娘?”
原来她适才冲向左冰,早已度好形势,在空中转了个身,极其准确的将腕间牛筋迎着左冰短匕一割,双手一获自由,顺手抽出左冰背上“鱼肠宝剑”,救了婆婆之危,这跃身、割绳、出剑原在一刹那之间,真是一气呵成,美妙已极,可惜无人瞧见,她心中自是大大不乐。
“飞帆帮主”看情势突变,心中不知对方用什么手段解围,暗衬当今之计,只有先扣住这些人为上策,当下一使眼色,帮众纷纷围了上来。
董敏依在婆婆怀中怒叫道:“不要脸,想靠人多取胜么?”
“飞帆帮主”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怪师弟杨群不在,不然定可留下这三人,正沉吟间,只听见那少女童敏欢声叫道:“大爷爷!大爷爷!您老家来了。”
左冰抬头一看,正是那灰衣老者。他沉声对“飞帆帮主”道:“你便是飞帆帮主。”
“飞帆帮主”点点头不语,那灰衣老者一挥手道:“敏儿,陪你婆婆走吧!”
“飞帆帮主”哼了一声,他明知来人来头太大,但此刻可万万不能在帮众面前示弱,当下硬起头皮来上前道:“这三位是咱们龙头大哥的贵客,大哥要在下好好款待,这样一走,在下担当不起!”
那灰衣老者冷冷地道:“是么?”右掌当胸一圈,刹时间脸色火红,闪闪发光,“飞帆帮主”脸色灰败,口中失声道:“太阳神功!太阳神功!”那灰衣老者沉声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引先前去,银发婆婆三人跟在后面,“飞帆帮主”嘴皮微动,用密室传音对那灰衣老者道:“魏定国魏大先生要晚辈拜上董大先生。”
那灰衣老者洒然冷笑不语,大步前去,四人走出大舵,走到前面林子,那灰衣老者忽然深深向银发婆婆作了一揖道:“弟妹,当年之事是作兄长的错了!”
银发婆婆头一偏不受他揖,口中却道:“现在懊悔也迟了!”
那灰衣老者道:“我此刻也是懊悔不及,听说一民有子,算算时间,也该廿多岁了,我此番便是跑遍天涯也要找回,唉!”
银发婆婆仍是赌气不理,那灰衣老者又道:“其心怎样了?敏儿愈长愈是标致,真是天姿国色,弟妹,你还是有福之人。”
他说到后来,声音中大有落之感,董敏道:“大爷爷!我爷爷天天想你,你怎么这么久不去瞧他?”
那灰衣老者道:“乖敏儿,大爷爷事情办好,这便去看你们。”
说罢苦笑一下,迈步走了,银发婆婆心中有一千一万个想问问他别后情形,可是却赌气开不了口。
待那灰衣者者一走,董敏冲着左冰便问道:“他……他……呢?”
银发婆婆听得一怔,随即恍然,笑哈哈地尾道:“他是谁呀!敏儿!”
董敏又羞又急,银发婆婆笑道:“女生向外,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唉!敏儿你自己才刚从死门关逃出,便有心思去管别人,婆婆真是白疼你了。”
左冰见董敏羞煞,便替她解围道:“陆公子用计逃脱总舵,此刻想是正在到处找寻!”
娘,他人极机智,别人很难算计于他。”
董敏也知道心上人谨慎,但毕竟关心,也不顾银发婆婆在旁冷笑,仔细向左冰打听。过了好一会,银发婆婆向董敏道:“敏儿,你用什么方法逃出囚禁之处?”
董敏得意道:“我寻了个火种点着了囚房!哈哈!那批人见火势愈来愈大便七手八脚将我给请出来了呀!”
银发婆婆道:“你胆子真不小,如果别人不理会你,岂不是放火自焚,烧死你这淘气鬼。”
董敏哼了声道:“他们怎敢如此,婆婆说实话,那飞帆帮众虽将我掳来,但可优待得很,每天山珍海味的请,我心想左右无法,便放怀大吃,婆婆,你看我这几天是不是长了些?”
银发婆婆哑然失笑,董敏身形苗条,但总略嫌单薄,她最想长胖些,可是她成日间最爱胡乱想,又那能长胖了?
左冰见自己站在一旁无聊,看到董敏和银发婆婆亲热谈笑高兴,心中更觉冷落,他原来常常随着别人欢善而莫名高兴、此时心中却沉重得很。
左冰向两人告辞。他每次和银发婆婆告别都是匆匆忙忙,是以银发婆婆也不为意,对左冰道:“孩子,真亏你两次报信,不但免得婆婆少跑冤枉路,这小淘气也因此两次出险,婆婆目下没有什么东西送你,瞧你也象练过武似的,他日有暇,叫敏儿的爷爷传你两手吧!”
左冰连声道谢,转身而走,他心中根本没有听清婆婆最后两句话,然而这两句诺言却改变了他的一生。
左冰急于北归去看父亲,他上次受银发婆婆之资助,是以囊中仍丰,为了赶路方便,便到镇中去买了一匹骏马,一路上马背起伏,左冰的心情也起起伏伏,不能平静,他想到初入江湖,结识白大哥,又想到囊中羞涩,在巨木庄伐木的日子,还有和巧妹并辔在江南的风光,于是一个个人影清晰的闪了上来,或而白大哥豪放如雷的笑声,或而卓霓裳带愁而又坚定的目光,或而小梅怯生生的低语,最后是巧妹温情无限的叮咛,这一幕一幕,象是很远很久发生的,又象是刚刚才在眼前,左冰自己也分不清楚了。
他只觉头中千头万绪,又密又烦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一个跄踉,几乎跌下马来,连忙定一定神,马行迅速,也走出了廿多里。
他一路上不事逗留,兼程西行北行,行了五六日,这天午后走到一处荒野之地。忽然天色大变,骤然间下起暴雨来,左冰见前不当村后不当店,这落汤鸡是做定了,索性的放慢坐骑,在雨中缓缓行走。冰凉的雨直灌下来,不一会忽见前面路边有一座小小五里事,左冰虽是全身湿透,但仍下意识的牵马入亭。
这场雨下得好猛,从午时到傍晚,仍是毫无止意,左冰心中暗暗叫苦,又过了一会,天色渐渐暗了,忽然脚步之声疾起,左冰心想:“不知谁也赶来避雨?”
正沉吟间。眼前人影一闪,走进一个白发老者,他一进亭子,盯着左冰看了几眼,目光愈来愈是凌厉,左冰心中发毛,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这不是在巨瀑边哭泣巧妹之死的老人么,看来他便是崆峒一派掌门人了。他一定……一定以为我是武当叛徒……叛徒俞学智。”
但见那老者目露杀机,一步一步向左冰进逼前来,左冰不住后退,眼看便是靠着亭壁无路可遁,那老者举起右掌,正要拍下,突然天色一阵大亮,平空打下一个焦雷,左冰那愁苦的俊脸清楚地现在他面前,那老者举起的手再也打不下去,叹了口气,转身双手背垂,一言不语。
这时雨愈下愈欢,那老者口中轻轻唱道:“伊上天之降命合,何修短之难裁,或华发以终年,或怀妊而逢灾!”
唱着唱着不由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一会,忽然转过身来厉声对左冰喝道:“我女儿死了,你没当一回事,是不是?”
左冰戚然道:“晚辈欲哭无泪。”他语才一出口,心里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应该自称“小婿”,但却出不了口,那老者似乎悲伤过度,并未留心这点。
老者哼了声:“你假装悲戚,其实心里根本不在乎,你当我看不出么?你骗我女儿跟了你,你又怪她害你被逐出武当门墙,早就不把当人看待了,你当我不知道么?我女儿天仙一般人物,下配你这小子,你还倒处风流留情,小子,你……你自作了断……了断吧?”
他接连三句自问自答,左冰黯然道:“巧妹为何寻死,晚辈实在不解。”
老者怒道:“是你逼死了她,是你逼死的你还装傻?”
左冰悲伤地道:“晚辈只要晓得巧妹为何寻死?您要怎样处置,晚辈绝不逃避。”
那老者凝注左冰,看不出半点作伪之感,也无一丝心虚情状,那适才升起的怒意立即敛灭,悲戚之情大长,口中喃喃地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巧儿,你死得太不值得了!”
左冰道:“巧妹与晚辈一同逃离‘飞帆总舵’,她本来还是很快乐,很快乐的,后来咱们又在瀑布边谈了很久,谁知晚辈一离身,巧妹便……”
他追述那夜情景,历历犹在目前,想到巧妹那纵身一跃,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老者深深地叹口气道:“你知道不知道,本门有一套独步天下的工夫,唤做谜魂移魄大法’?”
左冰摇摇头,老者道:“这工夫本门历代都是单传,如果妄传别人,那传授的人只有自作了断,不然依家法处置,受千万条无毒小蛇咬噬,那可就惨不忍睹了。”
左冰凝神听着,那老者颤声又道:“巧儿未得我答应,私将此功传授别人……”
他才说到此,左冰蓦然想起和巧妹被执关在相邻房间中的种种情况,他心中不住狂呼:“原来那飞帆帮人利用我的生命去胁迫巧妹,要她传授‘迷魂大法’,巧妹为了救我。便只有接受了,天啊!难怪巧妹那一整天都要我陪她,她目中早有诀别之意,我……我真笨,为什么一点也没有想到?”
一时之间,左冰只觉热血沸腾,心中一滴滴在流血,他是一个洒脱的青年,但极深处的情感被激动了,自己再也不能自己,他不明白巧妹为何寻死倒也罢了,只是颓丧失心,但此刻知道了原因,那感激、哀怜,伤心种种情绪,一波一波向他压迫,那道他自幼便建立的堤防,不为外界情绪影响的堤防,已渐渐近于崩溃了。
那老者默然站在亭边,而渐渐地下得小了,那老者忽然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郑重地交给左冰道:“你如有决心替巧妹报仇,照这册中所载苦炼十年,必有成就。”
他说完了不再理会左冰,出亭而去,不一会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左冰茫然的接过小册子,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崆峒心法,尽在此篇。”
当下放在怀中,仍是呆呆靠在亭边,他心中想:“为什么巧妹为救我而舍弃自己的生命?难道世上有比自己生命更宝贵的东西?那是什么?如果要我牺牲性命去救巧妹,我难道会肯么?”
他想着想着不觉又糊涂了,心中真是惭愧得无地自容,他原是一个什么也不在乎的少年,但此时连受打击,思想反而陷入绝境。
雨是渐渐地停了,风却呼呼吹起,黎明又将来临,风声中,常有马匹不安的啸声,左冰骑着马又凄然的走了,走了两个时辰,进入山区,他抬起头来,只见山峰高高矗立在云端之上,心想千万年后这山峰仍是一般样,但人却化为腐朽了,心中更增凄然。
他骑在马上顺着山路转,只觉头昏欲睡,觉重得抬不起来,走了好几个时宸这才走出大山,只见前面一片密茂林,清风吹来,香气郁郁入鼻。
左冰深深吸了两口气,胸中一阵舒畅,他落马休息,一坐倒地上,更觉全身困倦欲倒,靠在树上昏昏睡去。这一睡足足睡了几个时辰,配来时已是繁星点点,他站起身来,只觉头痛欲裂,立身不住,又倒了下来。
左冰强自支持,吸了一口真气,但他连日无日无夜赶路,饱受风寒,心中又积郁不展,这是寒热发作,真是厉害已极。
他昏沉沉又倒地睡去,也不知道多久,缓缓醒转过来,一个极温柔的少女声音道:“呀,卓姊姊!他醒来了呀!”
左冰虽是极想睁开眼睛,但眼皮重若千斤,任怎样也睁不开,耳畔那少女的声音又道:“你好好休息,卓姊姊便替你采草药去!”
左冰奇道:“卓姊姊?我可不认识!”
那少女嫣然的一笑,转身走了,过了片刻,左冰鼻间一股浓浓药草气息,那少女柔声道:“喂,你又该吃药了啦!”
左冰茫然接过药碗,一口饮尽,那少女柔声道:“苦得很么?”
左冰摇摇头又躺下,倦得连眼睛都没睁开,不一会又沉沉睡去,忽然脚步声起,另一个少女的声音道:“小梅,那段甘草根呢?”
“小梅”道:“哟,刚才不是放在那里么?”
另一个少女拿起空碗闻了一闻,笑骂道:“小梅,你这张嘴真可称得上贼口了,人赃俱获,还要低赖,你把甘草与药一块煮了。”
“小梅”怯生生的声音道:“我……我……见那药苦得很,又听姊姊说甘草性温,多服无害,这便……”
另一个少女低声笑骂道:“偏你关心,真是不害臊,这味药原是取其辛辣,以逼体内寒气,你这自作聪明的一打搅,真是前功尽弃了。”
“小梅”急道:“姊姊,我……我……坏了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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