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蝠剑客!”
一方卓方同时心中一阵狂跳,一方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颤声道:“好啊,原来你就是青蝠……你就是青蝠……”
他双手微钩,瞪着青蝠剑客,一步一步向前走近,范叔叔的遗容在一方激动的泪珠中闪动,他每走一步,地上都陷下一个脚印——
卓方蓦然大喝一声:“且慢!”
一方闻声止住了前进,卓方一字一字地道:“你到底是不是剑神胡笠?”
青蝠剑客大袖一拂,傲然道:“胡笠么?他可不是我的对手!”
一方卓方心中都暗叫道:“原来青蝠和剑神是两个人——那么,既然范叔叔手中那颗明珠上有爸爸岳家三环的印痕,范叔叔定是被人害的了,——那么,那么……”
他们不敢想下去了,因为若是如此,岳多谦去寻胡笠挑战,压根就弄错人了!
卓方一方面希望这是真的,但是不害怕这是事实,于是他的声音也颤抖了:“范叔叔——我是说散手神拳范立亭可是死在阁下手中?”
青蝠剑客却狂笑道:“范立亭的确是条好汉!”
卓方喝叱道:“那么你是承认了?”
青蝠剑客冷笑道:“那也未必,我那一掌虽然不轻,但姓范可也不是好惹的,他尽挨得起,绝对死不了……”
一方大喝道:“你……你还要装傻,范叔叔……死得好惨……”
“什么?”
青蝠剑客睁大了眼睛,气急败坏地一把抓住一方脉门,厉声道:“什么?你说什么?”
他这一抓好生飘忽,一方明明见他抓来,竟自无法躲避,当下怒声道:“有种的别装糊涂!”
青蝠似乎激动万分,转首向卓方问道:“范立亭死了?”
卓方心中一惨,吸了一口气道:“死了!”
青蝠剑客的眼中射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光芒,他的嘴唇在蒙巾后面嚅动,那声音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死了……死了,唉,天下高手又少了一个……”
忽然之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当下眼中怒光暴射,猛一顿足,喃喃怒骂道:“是啦,是啦,定是那个不要脸的狗厮鸟,趁着范立亭受我一掌之伤而趁火打劫,否则,嘿嘿,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伤得了他?唉,范立亭,那天我叫你服下我独门伤药再走,你却冷笑置之,唉……”
说到这里,他竟像一个多年老友逝去了一般,眼角中泪光闪闪,但见他切齿仰呼:“姓范的,你放心啦,我青蝠若是不把害你的人碎尸万断,就算辜负了你我大战一场的缘份——”
好人总是不寂寞的,范立亭也可算得虽死犹生了。
然而,这一切都太迟了,致散手神拳范立亭于死地的十三个凶手,人们再也见不着了,散手神拳早就替自己了断妥当,谢家墓场上“绿林十三奇之冢”的木牌就是最好的答复!
卓方强抑住惊奇和悲痛的情绪,他心中盘算着:“看来范叔叔着实是和青蝠剑客动过手,不过照这青蝠剑客的话看来,范叔叔虽受了他一掌,但绝不致死,那么……”
蓦然之间,青蝠剑客似乎感觉到自己流露得太多了,只见他双目一翻之间,又恢复了冷冷的神色,猛一伸手,又抓向卓方脉门——
卓方不料他这时发动,但他有一方前车之鉴,知道闪避万万不及,连忙一掌当胸攻出,要想以攻为守,青蝠剑客单掌在空中极其曼妙地转了一个圈子,中食两指所向,仍是卓方脉门要穴,卓力轻叱一声双掌一翻,电闪向外翻出,急切之间施出“秋月拳法”中“女蜗补天”的绝招。
但闻青蝠剑客冷哼一声,掌臂也不知怎地一晃,已自扣住卓方脉门。卓方半身一麻,“女娲补天”的威力终究没有发出。
青蝠剑客凭着怪招先发制人,霎时制住了两人,他托两人往石屋中一推,顺手把尺厚的重门关上,冷冷道:“老夫没有功夫和你们瞎缠,为了免得你们跟踪老夫,就请二位暂时休息一下,晚上我回来时自会放开你等,嘿嘿——”
嘿声才完,身形已自飞出十丈,霎时不见踪影,一方卓方都被点中哑穴和软麻穴,二人内力虽然精纯,但对青蝠所点穴道竟然无法自解,不禁又羞又怒——
正在此时,“嚓”一声轻响,屋外一个人从空而降,身法美妙已极,正是芷青。
一方卓方从门缝中瞧见,苦于无法开口,芷青左右张望了一下,轻声向四方叫道:“一方,卓方——”
他没有听到回声,刚一转身,猛见身后站着一人,阴森森地如同鬼魅,不由大吃一惊,当堂退了二步。
只见那人黑巾蒙面,依稀似是先前所见之人,当下提气道:“阁下是谁?”
那人哑着声音道:“老夫青蝠剑客!”
芷青惊呼一声,向后一错,双掌左扬右立,凝视待动。
屋内一方卓方看得清楚,这人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就到了芷青身后,轻功之高,实是令人骇然,而且瞧他身材口音,分明不是青蝠剑客,为什么竟要自称是青蝠?
芷青一如方才一方和卓方,颤声怒道:“散手神拳可是你下手的?”
那人却冷笑反问:“你两位宝贝弟弟的性命想不想要?”
芷青一听,如雷轰顶,但转眼一想,暗道:“莫要让他唬了?”
当下转身大呼:“一方——卓方——你们在哪里?”
屋内两人干干着急,丝毫无法。
芷青每喊一声不见答复,他的心就向下沉了一分,最后他近乎绝望地怒吼道:“亏你……你也是武林前辈,竟然如此无耻,绑架两个后辈为胁……”
那“青蝠剑客”冷然道:“我只问你,你要那两位宝贝弟弟死还是活?”
芷青不答,提气大叫:“一方——卓方——你们在哪里?”
他的内功深厚已极,呼声就如有形之物,一直凝而不散地传出老远,震得周围树枝悚然。
一方和卓方何等聪明,听那蒙面人的口气已是恍然大悟,都暗道:“这人必是瞧见方才青蝠制服我俩的一幕,就冒充青蝠剑客吓唬要胁大哥,事后一切帐都算在青蝠身上,这人的奸计也未免太毒辣了……”
芷青每叫一声,两人拼了全身之力也发不出一点声音,霎时急得满头是汗。
芷青的额头上也冒满了冷汗,他心慌之下再也想不出什么应付之法,待要上去一拼,又怕莽撞坏事,只见他一双铁拳握得骨节暴响,双目直要喷火!
“青蝠剑客”突然厉声道:“你若要你两个弟弟是活的,就乖乖替我做一件事——”
芷青宛如未闻,只提起丹田之气一声又一声地高呼一方卓方,他情急之下根本忘了在附近搜索一下,可怜一方和卓方不过关在十丈外的石屋中!
“一方——卓方——”
宏亮的声音中夹着无限焦急和悲愤,在寂静的空间荡漾……
然而,应声渺无。
芷青也是聪明绝顶之人,他不用想也知道这“青蝠剑客”要他做的事必为一件坏事,他是宁死也不能答应的。
但是一方和卓方岂不完了?
那“青蝠剑客”见芷青忽然沉吟,当下大声道:“你那两位兄弟被我下了百年厉毒,半盏茶内你若不答应,可就得受尽苦楚而死,那时我也解救不了啊,嘿嘿……”
芷青一时被弄昏了神智,什么都想不到,只能想到“答应”和“不答应”这两件事,他咬紧着嘴唇,嘴唇都出血了,殷红的,缓缓顺着嘴角流下来……
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爸爸,于是他的脸上渐渐现出凛然的神色,他默默低呼:“一方,卓方,你们放心死吧,大哥替你们报了仇,立刻就来寻你……”
然而就在这一霎时间,他的眼睛浮起了弟弟们的脸孔,那是一方,不,一会儿又变成了卓方,不,一会儿又变成了君青……
他像发狂似地大喝道:“好吧,你说是什么事?”
一方和卓方一听到这话,暗道:“完了,完了——”
“青蝠剑客”冷笑道:“此去西南数里,是大宋军营主帅所在——”
芷青奇道:“宋军军营?”
“青蝠”点首道:“你去替我取一个人的性命——”
一方和卓方听得相对骇然,他们拼力提气,但那被制的穴道却是无法冲破。
但闻芷青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取什么人的性命?”
“青蝠”厉声道:“入夜你就去,我自会先解你兄弟之毒,天明你若没有取得那人的首级,你就不必来找我啦——”
芷青似乎变了一个人,声音依然冰冷如故:“我问你,要取什么人的性命?”
青蝠没有回答。
一方卓方勉强就门缝中望去,依稀看见“青蝠”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他们暗道:“想是写那欲杀者的姓名吧!”
是月明星稀的时辰。
大宋军营外面,哨兵森严地巡备着,长枪头上的尖儿在月光下闪烁出点点寒光。
“啪”,一声轻响。
哨兵机警地往黑暗处一闪,一步步向发声处摸去。
他抖了抖长枪,低喝道:“谁——口令?”
黑暗中是一片沉寂。
就在哨兵小心翼翼地寻找声源时,营幕背后一条黑影比狸猫还要轻快地闪到另外一座营帐之后。
他穿着一袭黑衣,左手抓着一把小石子,方才那“啪”的一声敢情正是投石所发出的。
他屏息了一会,曲指一弹,一粒石子破空飞向左面,“啪”发出了一声,他的身形却同时飞快地倒飞而入营阵之中。
他凭着这种手法,很快地就瞒得一批批的哨兵。
眼前猛然一亮,中央一座大营中闪出明亮的灯光,他躲在一颗大树后,悄悄侧出头来窥探了一下,灯光照在他的脸上,竟是芷青哩。
一对哨兵在寒冻中挺了挺胸膛,抖擞着走过去。芷青猛然一跃,使出独步武林的“波澜不惊”轻功,轻灵无比地借着树枝的掩护,飞上了大帐的顶上,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把身子贴卧在帐顶阴暗的一面,伸出手指,轻轻在皮革帐顶上一截,立刻毫无声息地给他弄出一个孔来。试想在这等毫不着力的韧皮上,就是利刃也未见得能轻易划破,芷青指上的功夫是可想而知了。
他凑上眼,从孔中往下望去,只见帐中灯火明亮,几个身着甲胄的将军围着一个条形长桌而坐。
正对面坐着的将军,灯光照在他身上,芷青瞧得亲切,只见他英气毕露,虎臂熊腰,双目中射出一种凛凛威风,正是那名满天下的大将岳飞。
芷青屏息从小孔中偷看,只见岳飞指着桌上一张地图,在图上一阵比划,朗声道:“我欲引兵渡河,未知诸君意下如何?”
芷青见他说到“引兵渡河”四个字时,慷慨之情毕露,大有前人祖狄击楫之风,不觉心中一凛。
桌旁诸将一阵互相观望,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最后左面一人嘴唇嚅嚅,欲言而止,岳飞虎目一睁道:“牛将军有言但说不妨。”
芷青不知此人正是岳飞手下大将牛皋,他大声道:“咱们虽然连战皆胜,元帅引兵渡河正是恢复中兴的壮举,但是小将却担忧朝廷方面……”
岳飞挥手止他下文,朗笑道:“大丈夫生于乱世,但以一死报国家,如此多思繁虑,则大事不成。”
据宋史所载,岳飞进兵反攻,深为朝廷一班贪生怕死的主和之士所痛恨,岳飞并非不知,但他以为大丈夫自当马革裹尸,效死沙场,岂能畏二三懦臣小言而惧缩不前?
诸将听主帅如此豪语,纷纷感动,芷青在帐上听得热血沸腾,几乎忘却了此来的任务。
正在此时,忽然帐门大掀,一个军士慌慌张张冲了进来,行礼之后,望着左右各将,迟迟不言。
岳飞道:“此处皆我心腹,但言不妨。”
那军士似乎十分激动,半晌说不出话来,众将不禁一阵私语,军士咳了咳嗓子,众将登时安静下来,听那军士一字一字低沉道:“御前都统制杨再兴阵亡!”
众人惊呼中岳飞呼地站了起来,只听得他甲胄相碰,发出铿然一响,然后颤声道:“你再说一遍——”
那军士低首道:“御前都统制杨再兴阵亡!”
岳飞双目发直,右手挥了挥,那军士行礼退出,芷青只见这威骇金国的大将陡然之间像是尽失了威风,他的脸上充满了和常人一样的凄怆。
帐中安静极了,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岳飞的虎目中流下一滴眼泪——
这是英雄之泪啊!
铿一声,岳飞转动了一下身体,他闭上了双眼。
不久,他又张开了眼,芷青霎时惊异地发现那凛凛生威的光彩又从岳飞的双目中射出,他一把抓起桌上备饮的酒壶,“啪”的一声掷在地上,芬香的醇酒溅流一地,他朗声笑道:“直抵黄龙府,方与诸君痛饮尔!”
在这里,他说出了这句名垂万古的豪语!
诸将一阵静默,蓦然一齐轰然而立,振臂奋然道:“愿随元帅决战至死!”
帐顶上的芷青激奋得几乎无法保持屏息,岳飞降低了声音,对牛皋道:“传令为我布奠军祭杨统制。”
说罢大踏步走出营帐,诸将也随着鱼贯而出。
芷青微微仰起头来,四面看了看,唰的一声落了下来,辨了辨方向,跟踪而去。
现在芷青附在另一座极大的军营顶上,营帐中是临时布置的奠坛,正中挂着“故御前都统制杨再兴之位”的神位。
芷青仰望了望有一丝白意的东方,暗自道:“该下手了。”
下面一阵哀鼓大鸣,司仪的声音道:“主帅致祭!”
芷青从小孔望下去,帐门启处,岳飞一身白袍缓步走了进来,只见他的脸色肃穆,在神位前扑地拜将下去。
拜毕,岳飞默立凝视着香烟袅绕中的神位,双目泪光闪闪,芷青暗道:“这是最好的机会,我只要一伸手……”
但是他立刻对自己道:“还是等一下吧,还……早哩——”
帐顶下岳飞呆立着,他的脸上现出悠然的神色,似乎在追忆一件久远的往事,也似乎沉醉在如醇的友情中。
芷青只知道杨再兴是岳飞手下一员勇将,却不知也是岳飞的结义兄弟。
良久岳飞才转过身来,他招了招手,低声道:“为我准备纸笔墨砚。”
一个军士捧着文房四宝过来,岳飞铺纸提笔,沁得浓墨,宣纸上笔走龙蛇地写了起来。
芷青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只见那字迹飞扬刚劲,端的是豪气干云,上联是:
“再兴吾兄千古已逝故人,不愧忠臣兼孝子
下联是:
“念未复神州,那堪我在见君亡
岳飞敬挽”
最后一个“挽”字写完,他把笔掷在桌子上,反身走出——
芷青明知只要他一走出帐门,要下手就困难了,但是他心中热血奔腾,宛如置身在高山峻谷前,感到了自身的渺小,他打心底里着实钦服这位精忠报国的名将。
他木然玩弄着手中的匕首,岳飞一步一步走近帐门,最后,终于掀开了帘幕——
是最后时机了。
他忽然轻叹了一声:“唉,杀他一人如杀大宋百姓千万,芷青啊,你岂能糊涂至斯?”
岳飞跨着沉重的步子,走出了帐幕,带着卫队去了。
自古以来,英雄都是相惜的啊!
于是他轻轻站了起来,他用悲壮的心声对自己说:“芷青回去找那青蝠老贼一决死战吧!”
呼一声,他的身形如大鸟一般飞起。
“嘿!什么人……”
哨兵的惊喝声荡漾在低沉的哀鼓中,芷青已飞快地消失在哨兵的视线里。
天渐渐亮了,岳芷青飞快地奔着,他的热血在沸腾,他的双目在喷火,他捏紧了拳头,暗哑地呼喊着:“我要和你拼命……青蝠老贼……”
他轻灵地飞落下来,对着那离奇的石屋叫道:“青蝠剑客,姓岳的缴令来啦。”
唰一声,蒙着面巾的青蝠剑客如鬼魅一般出现在芷青身后。
芷青迅速地转过身来,双目瞪着青蝠,朗声道:“阁下命我所取之物,恕在下难以下手——”
青蝠面巾上的那一双眼睛中射出狐疑的光芒,异声道:“我几时要你取什么?……”
芷青一怔,怒道:“你竟出尔反尔……”
青蝠剑客双目一翻,大声道:“呵,我知道了……喂,我问你,要你去干什么的可是一个双目特别亮的老人?”
芷青一怔,暗道:“奇了,听这厮口气,倒像是要胁我的并不是他哩……”
他着实记得那个“青蝠”的双目是要比眼前这“青蝠”亮一点而且声音也似不对,当下讶然道:“你说的不错,你是说那要胁我的人不是你,而是另一人冒充的么?”
青蝠剑客翻眼不答,忽然仰天长笑,自言自语地道:“好个百步凌空,在咱们面前还要耍这种移祸江东的诡计,你也太小看我青蝠了。”
芷青茫然暗道:“百步凌空,百步凌空……啊,百步凌空秦允!难道——难道逼我去杀岳元帅的是秦允?”
他看了看青蝠,只见青蝠张开口仰天呆了半晌,又是哈哈长笑起来:“哈哈,好个百步凌空……”
芷青大声道:“你是说那人是秦允么?”
青蝠剑客收住长笑,点首道:“谁说不是?姓秦的和鬼一样,倒踩上老夫的盘儿了,嘿,姓秦的到底要你去干什么事?”
芷青正在思索,那人既是秦允,那么他要我去刺杀岳元帅干么?忽听青蝠剑客此问,暗思也许从他口中可以探出一点倪端来。
当下把经过情形简述一遍,青蝠听罢怔了一怔,随即哦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秦桧?”
芷青茫然摇了摇头,青蝠见这少年连当今天下人人发指的大奸臣都不知道,便笑道:“那就罢了。”
芷青听得摸不着头脑,青蝠道:“那么你为什么又不下手了呢?”
芷青凛然道:“岳元帅乃是国之干城,宁教我岳芷青碎尸万断,岂能坏此大宋栋梁?”
青蝠剑客仰天大笑道:“好男儿,有胆识,秦允啊秦允,你奸滑一世,只道这回耍过了老夫,借刀杀人之计可逞,却不料老天偏偏不让你如意,哈哈哈。”
芷青听他此说,心中略起好感,青蝠已收笑道:“少年人,你可知道秦老鬼这手诡计真毒极啦,只要你杀了岳飞,天下人便只知是你岳芷青下的手,而你岳芷青却以为是我青蝠迫你干的,嘿嘿,那老鬼却在一边笑。”
芷青不暇念他,急道:“那么在下的两个兄弟呢——”
青蝠剑客狂笑道:“便是你爹爹我青蝠也不放在眼里,岂会为难你们小辈,那必是秦老鬼玩的花样罢了。”
芷青怒道:“普天之下没有人敢把家父不放在眼内!”
青蝠叱然道:“武林七奇浪得虚名,压根儿不够资格领袖武林!”
芷青热血上涌,顿忘一切,冲口叫道:“那么依阁下之意是谁方够资格?”
青蝠双目一闭,不理不应。
芷青哼然道:“只怕阁下也无法举出胜过七奇之人。”
青蝠剑客忽然双目一睁,沉声道:“就是区区在下!”
芷青惊极反呆,暗道:“那石室中光头老人口口声声:‘上天下地,唯我独尊’,我只道是个狂绝天下的人了,那知这青蝠竟当面自称武林领袖,真是……”
那青蝠剑客身体微仰,喃喃而语,也不知是说给芷青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我要用剑法胜过胡笠,在掌上击败班焯程暻然,用暗器打败岳多谦,轻功超过秦允和姜慈航,然后以内力取胜艾长一,嘿嘿,天下还有谁敢不服。”
芷青听得无以复加,一时反倒说不出话来,天下若论狂妄两字,要以眼前这人为最了。
青蝠剑客蒙巾上的双眼中,闪烁着惊人的光彩,他重复地干笑。
“嘿嘿,天下有谁敢不服?有谁敢不服?”
芷青捏紧了拳头,挺了挺胸膛,冷冷地道:“岳家三环的滋味如何?”
这句话令青蝠剑客笑声顿止,额上青筋一跳——
当年铁马岳多谦被青蝠剑客逼着施出平生第一次用的“岳家三环”,在第二环击中了青蝠剑客,芷青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刺进青蝠的心!
但是随即青蝠剑客长声冷笑道:“我说过,我要在暗器上胜过岳铁马!”
芷青紧接着也冷笑道:“可惜——家父的三环绝技并不是一种暗器手法!”
要知岳多谦的三环绝技的是旷古无双的精微绝学,三环出手之后,依然控制自如,已成了一种最上乘的气功手法,芷青此言乍听不通,其实是丝毫不错!
青蝠剑客闻言似乎一怔,但随即哼了一声道:“不管怎样,今天咱们全让秦允这奸厮鸟给耍了,不错,你那两个兄弟是我点了穴道暂时请他们在我这屋里过一夜,我走了后可让秦允利用上啦,他冒充老夫的模样儿把你吓唬一阵,要借你手去杀人,而借老夫的名和你结这根梁子,嘿嘿姓秦的,你也想得太妙了……”
芷青听得冷汗直冒,暗道:“好险,我差点儿中计铸成大错。”
青蝠剑客走到石屋旁,运劲把石门拉开,上前解了一方卓方的穴道,一方卓方虽被点穴禁锢一夜,这时运气之下,竟然丝毫无损,暗奇这青蝠剑客的独门点穴法,当真的是闻所未闻。
芷青见一方卓方走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昨夜一番天人交战,这时真有相逢隔世之感,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青蝠剑客狂笑一声道:“从此刻起,我暂向武林七奇挑战,三位归告令尊,说昔日故人青蝠剑客在一年之内必趋拜访——”
话声方落,也不见他蹲腿借劲,身形笔直向后拔起,一跃数丈,如飞而去。
芷青猛然想起大喝道:“届时散手神拳的帐家父必然一并结算。”
晨风中传送来青蝠剑客的声音:“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要替姓范的报仇的只管冲着我来!”
浑厚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不已。
芷青望了望朝阳,紧握住一方卓方的手,轻声道:“一方,卓方——”
一方和卓方低喊道:“大哥——”
神秘的水底之宫,岳君青随着铁脚仙陆倚官从另一个山口走了出来,正在谈论“正反阴阳”的绝学时,忽然树上一个冷哼传下——
唰一声,跳下一个人来,君青吃了一惊,连忙一看只见来人竟是个不满五尺的童子。
铁脚仙咦了一声,那童子立刻热络万分地大叫道:“喂,光脚板,咱们有几年不见啦?”
铁脚仙呵呵大笑道:“于不朽,你真是愈活愈年轻了。”
那童子见着铁脚仙,似乎喜不自胜,不时手舞足蹈,乐不可支,君青见了心中好笑,但随即一想,暗道:“是了,这貌如童子的必是那在水底与司徒宫主以啸声相抗的‘风火哪咤’了,听他和司徒青松称兄道弟,至少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形貌却完全与孩童无二,难道天下真有这等怪人?”
却听铁脚仙笑道:“当年你们‘崂山二怪’赏我那一掌,可真差点儿要了我的老命,幸亏老天爷瞧着我这臭光脚不顺眼,不肯让我就此一命归西,所以我才活到现在啦,嘿嘿,这笔帐总得算算的。”
那童子摇了摇大脑袋,居然愁眉苦脸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光脚板,凭良心说我那时第一眼见着你,就觉得十分顺眼,偏偏别人要把我和老水鬼扯在一块儿,说什么‘崂山双怪’,其实我瞧着老水怪就一肚子气,不过为了‘崂山双怪’的名头,我只好和你动手啦。”
君青听他一番解说不禁暗暗称奇,他隐约猜到三人之间必有一段极复杂的恩怨。
铁脚仙双眼翻天,淡笑道:“承你‘风火哪咤’瞧得起我,那一掌冲着你于兄也就算我白挨了,只是‘崂山双怪’那一身绝学我光脚板还是要领教一下的。”
“风火哪咤”尖声道:“光脚板,我可不是怕你报仇才跟你说这些话的,说实话,我是诚心想结上你这份交情,咱们打归打,交情归交情——”
铁脚仙道:“于兄美意着实可感,咱们倒是先较量完了再说。”
那童子似乎颇为丧气,恨声道:“妈的,光脚板你真不够意思,我老儿低声下气了半天,你竟还不罢休——”
正在这时,洞口内一声大笑传出,接着司徒青松的声音道:“陆兄别来无恙,我司徒青松委实雀跃不已,还有于兄也快请进来一叙。”
“风火哪咤”大叫道:“老水怪你别耍虚伪了,你怕光脚板找你晦气,又想使什么花枪把我一齐扯上,告诉你大可不必啦,三十年前我姓于的既然干得出,今天姓于的自然担得起,绝不让你一个人挨打就是啦。”
洞内只传来司徒青松一阵狂笑,却没有答话。
铁脚仙转首向君青道:“咱们要找个地方了结了结昔日旧事,岳公子请便吧——”
他说时连使眼色,君青知他是要自己快逃,免得司徒青松发现之后,那就麻烦了。
那“风火哪咤”一听“岳公子”三字,问道:“什么岳公子?”
铁脚仙道:“岳铁马的公子。”
“风火哪咤”惊呼一声立刻向君青大叫道:“原来是岳铁马的儿子,哈,你老子那手暗器功夫真称得上天下无双,嘿嘿,那年光脚板被我和老水怪联手伤了之后,老水怪要下毒手,忽然之间,岳铁马出现啦——”
这风火哪咤是个直肚肠的人,冲着君青一聊,竟然忘却一切,直说得口沫横飞起来。
“嘿,岳铁马一声不响,只叫光脚板走就是,老水怪才想动手,岳铁马拾起一片树皮飞了过来,嘿,你道怎地?”
他也不待别人回答,立刻迫不急待地接下去:“树皮飞到老水怪眼前,突然自动拍的一声炸开了,这一来,老水鬼连听都没有听到过这等神妙功夫,那就别说避脱了,哈哈……”
他越说越得意,倒像是在叙说自己的英雄事迹一般,君青听他说爸爸厉害,心中不禁大为好感,暗奇道:“这风火哪咤既然这般讨厌司徒青松,却又何以要联手打伤铁脚仙呢?”
铁脚仙似已不耐,当下大踏步向洞内走去,风火哪咤急道:“岳……岳娃儿,你不要走,我还没有说完……”
说着一把抓着君青就往洞内跑,君青待要喊叫,已自不及,被他一阵风般拖进洞内。
“嘿,老天有眼,咱们三个老兄弟总算又碰头啦——”
是司徒青松的声音,他瞥了君青一眼,脸上毫无惊意,似乎早已知道君青逃出的事,倒是他身后的司徒姑娘瞪着一双大眼,似嗔似怨地望着君青,令他心中大不自在。
铁脚仙陆倚官呵呵笑道:“好个老天有眼,司徒大宫主,陆某这厢有礼了。”
风火哪咤怪叫道:“铁脚仙要寻崂山双怪的晦气,我于不朽绝不袖手,不过我可不是为着你这老水怪……”
司徒青松笑容可掬地道:“便是于兄想置身袖手,只怕别人也不答应。”
君青暗赞这司徒青松好生厉害,一句话就把于不朽和铁脚仙扣牢了。
铁脚仙陆倚官仰天大笑,豪气凌人地道:“虚文尽免,在下这就动手了——”
只见他双掌一左一右,双攻司徒青松和风火哪咤于不朽,司徒青松一晃身之间,左手虚发三拳,右手却连施杀手,招式之奇,见所未见。
风火哪咤于不朽身材不满五尺,竟然舍下攻上,和铁脚仙一触而收。
匆匆十招过后,陆倚官大显神威,只见他左掌圆守,右掌方攻,已自施出,“正反阴阳”的绝学,霎时满天都是他的掌风掌影。
司徒青松一面动手,一面口中不停,看来似轻松,其实手底招术一招比一招奇,拳风也一式比一式重。
风火哪咤似乎对司徒青松厌恶已极,司徒青松每说一句,他那双眉就皱一次。
君青忘却逃走,只随着场中一招一式心动不已,“定阳真经”中一些高深的拳理一一流过心中,顿时大收融汇贯通之益——
蓦然,铁脚仙陆倚官沉哼一声,右腿光脚飞起,左脚却在地面一挫,霎时异声大作,他那自创奇绝武林的铁脚猛然扫出!
司徒青松长啸一声,宛如怒水长流,向后硬生生拔退两步,而风火哪咤一声长啸则如烈焰腾空,也是上攻下退,避开此招。
陆倚官运气如飞,阴阳相辅之下,威力暴增,只见他光脚连飞,布鞋横挫,势如猛虎出匣,威不可当。
司徒青松硬接一招后,大叫道:“好铁脚仙,此招威力较当年前增进三倍有余!”
陆倚官却是大惊不已,他这一招硬碰,满心以为司徒青松必将不敌,那知对方竟硬接硬拦,毫不在乎,他不禁暗急道:“看来司徒老怪功力也猛飞突进,今日之事,只怕凶多吉少……”
铁脚仙一怒之下,更是着着贯足全力,司徒青松和于不朽也是怪啸连起,运足内力,这两人一水一火,相济之下另有一番威力。
渐渐陆倚官感到体力不济,招式也逐渐慢了下来,幸而那于不朽似乎心存偏见,狠毒招式尽收不用,于是陆倚官开始左守右攻,对准司徒青松连施杀手。
司徒青松何等聪明,立刻边战边以言辞激那风火哪咤,望他快出全力,那知风火哪咤每听他激一句,肩头一皱,手下反更放松一分,司徒青松激了几句,眼见愈更不像话了,当下大怒道:“姓于的你看墙上!”
君青随声一望,只见墙上挂着一幅对联是:
“大丈夫一诺千金,死则死耳,何惧之有?”
下联是:
“李将军单箭双雕,败诚败矣,岂妄论无?”
字迹笔走龙蛇,想是司徒青松亲笔,司徒青松指着上联,乃是激于不朽之意,那知于不朽一见字迹暴吼一声:“原来是你!”
反手就是一掌,直向司徒青松打去,司徒青松虽然对于不朽的“放水”大感不满,但是做梦也料不到他会来这一手,当下再也躲不开,砰一声被打个结结实实——
事出太过突然,所有的人都惊得口呆目瞪,司徒丹惊喊一声,扑上去哭道:“爹……你……”
司徒青松推开女儿,摇晃着身形,跄然倒退了三步,指着风火哪咤道:“好……你……”
“哇”一声,鲜血从口中喷出,司徒丹一急大叫,司徒青松挣扎着挺直了身躯,努力试着调匀呼吸,沉重而急促的喘息声在死一般静的空气中起落。
好半天他才吸满一口气,他的脸苍白中泛出一种异样的神色,他斜仰起头,望着墙上,一字一字艰涩地吟道:“……败诚败矣,岂妄论无?”
蓦然,他奋力向后一纵,身形如箭一般倒穿出洞口,虽然踉跄,但却迅速无比地飞奔而去——
众人惊得呆了一呆,司徒丹一声哭喊冲将出去时,司徒青松已跑得只剩下一点黑影霎时消失无踪。
司徒丹只觉万雷轰顶,脚上如同拖上千斤巨链,再也走不动一步,脑海中只是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铁脚仙和风火哪咤的离去她也不知道,师兄祁若寒在纠集部众料理善后的响声她也不知道,她只感到自己渐渐软弱,软弱……终于双脚一抖,瘫软下去……
但是,她并没有跌倒在地上,她跌在君青的怀里。
君青抱着晕迷过去的司徒丹,心中倒一阵迷糊,他大踏步走上一块高石,冷风冷拂过来,他要让脑筋清醒一下。
他弯腰拾起一把锈旧的长剑,望了望怀中的佳人,耳边忽然传来祁若寒率领部众出洞的声响,也不知他们是去追寻主人还是来追捕自己,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走!”
夕阳西坠,天边晚霞辉丽,山林景物淡淡地闪着金色光茫。
凉风袭袭,从前面那条小道,远远地出现一对少年男女,并肩疲乏的拖着沉重脚步,向这林子走来,金光洒在他们身上,真像一双金人儿。
这对少年,正是岳君青和司徒丹两人。
司徒丹忽然停下来理了理吹散的秀发,呶呶小嘴示意岳君青休息一会,君青似乎心不在焉,只是望着西边将落到山后的太阳发呆。
司徒丹无奈,只有一个人坐在路旁大石上喘息。
晚风又吹乱了她刚理好的秀发,于是她的心也被吹乱了,她不由自主的又惦念着生死未卜的爹爹,自从她有知觉以来,就没有见过爹爹快活过。
“爹爹是一个热情的人,这是我知道的,好几次我装着睡着了,爹爹偷偷跑到床边来用手温柔的抚摸我的脸,亲我的颊,那时候,我想他心中定然充满了慈爱,可是他为什么要把感情埋在那终日冷森森的面孔内呢?”
司徒丹手撑着颊,心中不解的想着,偷眼一瞧岳君青,只见他临风而立,不但长得白皙俊秀,更有一种书卷气息,高度的智慧,从他眼神流露出来,司徒丹心中充满了爱恋,而且也充满了敬意,她自己一向自负的美丽,娇生惯养的脾气,在身旁这个少年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正是千千万万初恋男女的心情,在相爱人儿的面前,一切的矜持,一切的做作都是多余的了。
岳君青此时心情也很紊乱,他一方面为爹爹铁马岳多谦和剑神决斗的胜负担忧,一方面,又想到妈妈和哥哥们为自已失踪,不知是多么焦急啊!
妈妈慈祥的笑脸,似乎又从眼前露出,妈妈温柔的手似乎又按在他肩上,君青想到终南山下,那茅屋,那小溪,不知怎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他强抑着,心中不停的叫道:“君青,你已是一个大人了,至少要像大哥那样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千万不能再流泪啦!”
他忽然看到手指上的伤痕,那是他为护卫母亲而被天豹会砍伤的,一刻之间,君青豪气陡增,想起当时自己对于武功一窍不通,犹能挺身而出,保护母亲脱险,现在虽然不见得高明,可是那几招剑式可真管用,他下意识摸摸身后的锈剑,笑意慢慢现出,他心里说:“我还有剑哩,这就赶快先寻爹爹去。”
他看了看坐在石上的司徒丹,便催促她道:“快走啊,否则天黑了,还走不到宿头。又得在山洞中歇啦!”
司徒丹笑道:“宿在野外也不打紧,岳哥哥我累得紧,再休息一会好吗?”
温柔轻快的语声在君青耳畔飘荡,君青只觉得一阵异样的感觉,心里受用的紧,他一向脸嫩,当下不好意思拒绝,只得讪讪凑近坐下。
司徒丹知他心中有点不愿便笑道:“岳哥哥,你看那边多好看,我们一边谈天,一边欣赏落日,等休息好了再赶路,我担保明天能够赶到陕西去,岳哥哥,明天我们不吃中饭,连赶四五个时辰,还怕走不了二百多里路吗?”
岳君青听她喊得亲热,感到很是不好意思,脸一红,也不说什么,心内却道:“瞧你满口花言巧语,明天嚷着累哟要休息哟,一定又是你呀!”
司徒丹忽道:“你刚才站在那里,呆呆的想些什么呀?”
君青答道:“我在想爹爹会不会打胜剑神胡笠?”
司徒丹道:“岳老伯伯从前威名大得紧,我爹爹的功夫你是见过的了,听说早年就败在岳老伯伯手下。我想一定没有问题的。”
君青道:“难怪你爹爹要捉我,那剑神胡笠威震关中垂四十载,手底下定然有真才实学,所以我才会担忧,啊!对了,告诉你,我爹爹一点也不老。”
司徒丹听他正在担忧父亲安危,居然还有心思辩论父亲老不老,真是孩子气得紧,当下笑道:“是哟,对不住,对不住,是我说错。”
君青道:“爹爹走起路来比谁都快,而且非常轻松,连大哥那样高手,也还差得远哩!”
司徒丹问道:“你大哥武功比你高么?”
君青道:“岂止比我高,我瞧江湖上能和大哥芷青并驾齐驱的,除了老一辈武林七奇外,只怕少有对手,像你我这种身手,十个,八个他也不会放在眼内,就是你……就是你爹……”
他说到此,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十七岁了,还这样幼稚地向一个女孩吹自己父亲和兄长,如何如何了不起,真是十分羞愧的事,便住口不说了。
司徒丹漫口答道:“哟,真厉害,你大哥本事真的这么高吗?”
君青见她心不在焉,心中更是羞愧,甚至有点恼羞成怒了,司徒丹忽然一长身,向前窜去,口中叫道:“岳哥哥,快向右边赶,咱们来捉那头狸猫。”
岳君青恍然大悟,原来她早就在注视林里的小兽,是以没有注意自己说话,他当下立刻依言向右纵去,只见一只遍体黑色,毛如蜀缎的小小狸猫,正忙着在上树逃亡,君青看得好玩心里一乐,解下头巾,便欲纵身上去捕捉。
正在这时,司徒丹气急败坏的从左边跑过来,原来她以为追丢了,看到岳君青正屏住气息,跃跃欲试,便也连忙放轻脚步,站在后方。
岳君青瞧得仔细,一纵身直拔起来,轻飘飘的落在狸猫近处,伸手便想用头巾去罩,那狸猫十分乖巧,作势向右一窜,君青连忙张开头巾,那知那狸猫是虚招,向左边树上跑去。
君青童心大起,紧追不舍,呼呼呼从一棵树追至另一棵树,不一会已到林中央,司徒丹也兴致致的在地下跟着跑。
那黑狸逃了半天,力量渐渐消耗尽,睁着一对求怜的眼光,不停地看看君青,又看看司徒丹,司徒丹柔声道:“黑狸,黑狸,我们不会害你的,你别再逃了,乖乖的跟我们走吧。”
君青乘她说话之际,突然纵向黑狸停身之处,人尚未到,头巾已把四周罩住,这招正是从“虬缦缦兮”脱化而出,其势有如絮云突合,天色顿暗,那黑狸如何逃得开,司徒丹欢叫一声,也纵上树来,口中连道:“岳哥哥,快给我。”
君青微微一笑,打开头巾抓住黑狸的颈皮对司徒丹道:“司徒姑娘,要抓这儿它才逃不掉。”
司徒丹听他姑娘姑娘的喊得生分,心中不乐,但她实在爱黑狸可爱的模样,便不计较那么多,照着君青的话,抓住黑狸的颈皮,抱在怀中。
那黑狸知道逃不掉,便很驯服的躺在司徒丹怀中,司徒丹大喜道:“岳哥哥,你真是内行,你瞧抓住它这儿,它一动也不动哩!”
君青道:“我妈妈养了一头大花猫,名叫阿花,比这黑狸还要大些,我从小就和它一块玩,自然知道如何抓它了。”
司徒丹道:“我们就把它带着赶路可好?”
君青心想这也没什么不好,忽然想到一事,便笑问道:“你不是说累了吗,怎么刚才跑得那样快,简直比狸猫还快一点。”
司徒丹很不好意思,依着头摸着黑狸遮羞,君青十分得意,暗忖:“这样你总再没有借口停着不走了吧,只要找着爹爹,天下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吗?”
司徒丹羞愧地道:“好啦,咱们走吧!”
君青见她很是羞答答的,心中突然有点不忍,便笑道:“到初更赶到吴家集了。”
忽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照哇,山不转路转,岳公子咱们又相逢了。”
君青听那声音好生熟悉,蓦的想起一人,拉着司徒丹往后便跑,忽然眼前一亮,脸上冷森森的,君青一止步,只见前面站着一个老者,正是天豹帮高手大方剑客吴宗周。
君青往后一看,身旁不远之处,也立着两个汉子,一个是天豹帮帮主白公哲,另一个是和大哥芷青交过手的高手百手仙翁雷昌年。
君青暗暗叫苦,心忖如果自己一个人打不过还可以乘机逃掉,目下这司徒姑娘轻身功夫差得远,再怎么样也脱不了今日之围,他想了几条计较都行不通,最后心一横,正待挺身而战,那大方剑客吴宗周似已不耐,冷冷说道:“姓岳的小子,你怕了是不?快快将颈上那颗白莲子乖乖献上,咱们天豹帮看在岳铁马面上,也不来和你这晚辈计较。”
君青一看司徒丹,但见她神色自若,对于当前情势并不着急,心中暗道:“你都不怕,我难道又怕了,打就打吧。”当下纳气丹田,朗声说道:“小可颈上白莲子是岳家家传之宝,不知各位前辈一再相索,究竟是何原因?大丈夫生于世,立身行事应以信义为先,这区区玩物是身外之物,原算不了什么?各位前辈如有正当理由,小可自当双手奉上,如果但凭武力相夺,小可虽则不济,也不能坠我岳家威风。”
司徒丹听他侃侃而谈,芳心大为佩服,便说道:“岳哥哥,骂得好,这些家伙那知道什么是侠义。”其实岳君青走动江湖才不过几日,只是他喜爱读书,对于史记的游侠列传更是熟读于胸,今番得其所用言谈之间,自然有一种豪侠重义的气派。
大方剑客大怒道:“女娃儿年纪小小,竟敢对长辈无礼,你家难道没有大人吗?”
司徒丹反唇答道:“我爹爹教我对正人君子用正大温和的态度,对于村夫粗坯,就因其性格而相机应付。”
岳君青心想这姑娘口舌真厉,只怕大方剑客忍不住,便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果然吴宗周怒叱一声,剑交左手,右手一伸,五指有若鹰爪,直向司徒丹抓去,君青虽则挡在前面,他好像视若无睹,君青大为勃然大怒,双掌当胸平推而出。
君青自幼在不知中已经把独步天下的岳家内功练就七八分,一举手之间,力道自然不凡,大方剑客一惊,倒退半步,五指一伸一曲,竟向君青面门抓来。
天豹帮主白公哲上前阻止道:“吴老哥且慢,这位岳公子问咱们为何要取这白莲子,在下可以答复,这白莲子乃是我帮历代帮主信物。”
司徒丹插口道:“别胡吹,人家岳家的家宝怎么会是你们帮中的,我可不信。”
大方剑客见君青也是满脸疑惑之色,他脾气本来就暴燥,一挥长剑对白公哲道:“帮主,咱们别跟这些无知小童啰嗦了,另外几位兄弟还在左公祠等哩!”
百手仙翁突然道:“岳公子,这白莲子确是敝帮信物,公子如果不信,请向令尊铁马岳大侠问问便知。”
君青见他说得客气,他脸嫩心慈,江湖经验又少,一时之间,沉吟不知所对,司徒丹道:“哟,硬的不行又来软的,岳哥哥,咱们可不吃这一套。”
百手仙翁雷昌年成名已久,涵养深沉,岂能和一个小女孩家一般见识,笑笑不语,大方剑客再也按耐不住,长剑挥得呜呜作响,不停地在君青和司徒丹面前示威。
君青心知不能善罢,便昂然拔出了长剑,大方剑客见他也拔出了剑,正合心意,而且见他只有一人,自己正好报败给岳芷青之仇,当下踏中宫,走偏锋,攻了起来。
君青看看来势凶猛,不住向后倒退,司徒丹大急,正想放下手中黑狸上前助战,突然君青叱了一声,他手中乌黑黑的长剑满天飞舞,已然反攻为守。
这一招正是松陵老人号称天下第一剑法的“卿云四式”中起首式“卿云烂兮”,大方剑客吴宗周生平会过无数使剑高人,从未见过此招,心中不由又惊又奇,连忙封住自己全身,暗暗默察着君青身法。
君青见一使出卿云四式,对方凶猛立减,心中很是喜欢,手中长剑更不停息,接着使出第二式“虬缦缦兮”。
他自从被困水底宫中,悟出这两招绝学以来,这还是初次与人交手,心中一面思索着那天下第一奇书中所载,一面照着上面写的使出,不知不觉间又通悟了不少。
大方剑客见对方长剑每每从不可思议方向刺来,当下不由手忙脚乱,他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心想先求自保再说,等到摸熟对方剑法,再行反攻,于是暗踏八卦方位,展开一套武当绝学“九宫神行剑法”,专门消泄对方攻势。
君青反复使用那两招,愈来愈是得心应手,大方剑客气极,对方明明只会这两招,可是自己却无可奈何,看看那女娃儿笑微微的边看边摸手中黑狸,好像觉得君青稳操胜算,不由恼羞成怒,忖道:“我吴宗周在天豹帮坐第三把交椅,难道是混混来的么?今日不收拾这小子,从此再不使剑与人相斗。”
大方剑客又凝神接了几招,渐渐摸熟君青剑法,突然身法转疾,离开君青身旁数尺,不停地转来转去,一见有空隙,便狠狠向君青要害刺去,百手千翁雷昌年暗暗着急,忖道:“老吴打出真怒,竟然把看家本领施出,而且招招狠毒,丝毫不留余地,这孩子既和范立亭范大侠有旧,我可不能眼看他被杀。”
他正自盘算如何解围,此时场中君青已有些支撑不住,只觉上上下下左右四角都是大方剑客的身影和剑影,只有跟着转,错非他自幼内功根底扎得好,只怕早已倒下,司徒丹看看不妙,不舍地放下黑狸,低声叫它别跑,青锋一闪,一招“龙子初现”,向大方剑客后胸刺去。
吴宗周一转身挑开司徒丹来剑,脚下并无停滞,跟着又闪到君青身后,举剑直刺。
司徒丹武功虽然不高,可是为人却是十分乖巧精灵,她并不跟着大方剑客转,只是在君青情势危险时,疾如闪电的向大方剑客攻上几招,迫得他出手解救。
大方剑客久战之下,已然有点急燥,君青有个乖巧帮手,情势大为好转,正在此时,突然林外一声清啸,有如老龙发吟,君青喜叫道:“爸爸来了!”
白公哲脸色大变,雷昌年心道:“这人啸声清亮,不含半点浊音,听这声音分明还在数里之外,可是遇风凝而不散,此人功力之深,只怕真是岳铁马到啦。”
司徒丹道:“喂岳伯伯来了,你们赶快逃哟。”
大方剑客脸色铁青,放松对君青的攻势,刷刷数剑直向司徒丹脸上划去,司徒丹吓得不住后退,君青大怒,一挺剑刃,硬架大方剑客剑势。
忽然身后风声一紧,白公哲也出手了,原来他怕岳多谦当真来了,那大大不妙,他双手空空,欺近君青身旁,施展小擒拿法,中间掺杂着摧玉拳法,君青又得顾着大方剑客的长剑,自己长剑又被迫得施展不开来,真是一筹莫展,司徒丹靠近,替他挡住一部分攻势。
君青暗骂自己太笨,那卿云四式在天下第一奇书著得很详细,自己参悟了好几天,只勉强学会了两招,如果学会了四招,那么今之被困便不足道了,其实他那知道这盖世之奇学岂能如此容易了解,错非他是天纵之材,而且心无杂念,这能在短短几天内学会两招?
他很是懊悔,暗道爹爹还不见来,恐怕是另一个方向走了。
君青疏神,长剑被大方剑客封住了,他见司徒丹披着散发,护住自己背后,还在和白公哲大战,他只觉对方的力道从自己剑上传来,有如大江波涛一般缓缓不绝,他猛吸数口气,也支撑不住那压力,眼看就得撤剑。
蓦然——他那天下第一奇书上所载卿云四式的第三式“日月光华”的剑法,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君青一松剑,身形自然顺着大方剑客的力道轻轻飘开,他右手不住抖动,在大方剑客前后划着圈子,一时之间,他那支乌黑的长剑发出了令人目眩的光芒,整个林子也亮了起来,就如闪电一样,大方剑客和白公哲大惊之下,各自退后丈余,只听见君青狂喜叫道:“我懂了,我终于想通了。”
司徒丹也惊得合不拢口来,见他有如痴狂来回跳着,她关心情切,蒙着眼柔声道:“岳哥哥,怎么啦?”
岳君青有若未闻,右手长剑还是挥动着,那光芒渐渐减弱,但却柔和已极,就如明月普照,水银泻地,令人自然而然生出一种平和的感觉。
司徒丹聪明绝顶,看了一刻,知道岳君青在练一种绝技,便不打扰他,站在他身旁不远,注视那三人,怕他们突施暗算。
忽然“叮当”一声,君青长剑坠地,他双手倒背,呆呆看着树梢上的青天,心中茫茫然不知其所以,那心情正如一个人得了最渴望的东西,连他自己也不知是喜欢还是悲哀!
君青从小不爱练武,他爹爹岳老爷子最是慈祥不过,完全顺着自己四个儿子的性格,让他们自由去发展,君青一脑子里尽是圣贤教人中庸之道,对于称强动武自然而然的厌恶起来,直到终南山崩,他由一个依偎在爹娘膝前撒娇的小儿,一变成为护卫母亲的大人了,他一路上饱受天豹帮诸般逼迫,这才想到如果自己能像大哥芷青那样一身武功,又岂会变成丧家之犬一般,于是在他心田深处便隐隐生出了学武的念头。
后来他巧得前辈奇人松陵老人奇书,在好奇心支使下,终于翻阅起来,他一向以为武术只是强身之道,这种雕虫小技没什么了不起,可是仔细一看,但觉其中千头万绪,博大精微,当下阅念一改,不禁悠然神往,对于前辈之心血智慧固然大是敬佩,对于武学一道也起了重新的估价。是以当身陷水底宫,被人囚于幽室,气愤无聊之余,更是坚定了他学艺的决心,苦思之下想通了卿云四式中头两招,可是其中第三招“日月光华”,也就是威力最大一招,却是怎样也想不出,不意今日遇逢强敌,竟然在危机一发之际想通,真叫他如何不喜?
司徒丹摇摇他的手道:“岳哥哥,有什么事以后再想吧,目前咱们得先应付这三个坏人哩!”
君青应道:“是啊,司徒姑娘,咱们走吧!”
他一拉司徒丹,大踏步向前走去,白公哲双掌一错,拦了上来,君青道:“你不准我走么?”
白公哲道:“只要公子将白莲子交给敝帮,敝帮岂敢为难公子。”
他见君青剑法怪异,简直闻所未闻,是以生了几分忌惮之心,话也说得客气起来。
君青双目一扬道:“凭你也配拦我,真是笑话。”
他方一说完,右手长剑极其自然的又使出了“卿云四式”,白公哲只得倒退,依然挡住去路,君青心想这剑招威力虽大,可是一时也打不倒白公哲,如果缠战起来,要想脱身只怕更是困难,当下灵机一动,待白公哲脚步未稳拖着司徒丹便向左边冲去,只见大方剑客吴宗周一纵过来,横剑立于身前。
君青见此路已不通,毫不停滞,和司徒丹弯个方向,向右边扑去,守在右边的是百手仙翁雷昌年,君青举剑护住前胸,正待展开卿云四式夺路而逃。百手仙翁双手一扬,劈出一股柔和力道打了过来,君青乘着前冲之势,竟然消去力道,毫无阻碍的向前奔十几丈,心知对方追赶不上,回头一看,百手仙翁雷昌年闪身在一旁,心知他有意相让,不由好生感激,忽然小腿一麻,只听见雷昌年和大方剑客正在争吵。
君青不敢怠慢,拉着司徒丹发足飞奔,隐隐约约还听到大方剑客怪罪百手仙翁有意放走自己和司徒丹,那百手仙翁似乎自知理亏,一言不发。
两人跑了约半个时辰,尚未跑出树林,君青突然全身感到一种懒洋洋说不出的舒服,一口气再也提不起来,脚下一个踉跄,被树根绊倒,重重摔了一跤。
司徒丹急忙止步,俯身去看,只见君青脸上罩着一层黑气,她大吃一惊,叫道:“岳哥哥,你怎么中毒了,快快运气闭住心胸附近穴道。”
她父亲司徒青松是个学究天人的奇才,医道已是大国手的实力,她家学渊源,一看便知君青是中了极厉害的毒。
君青只觉一阵火热热的感觉遍满布全身,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指指右腿,司徒丹何等聪明,便知他右腿中毒,她脸一红,一咬牙撕开君青衣裳,果然小腿之处深深插着一支细如牛毛的钢针,整个一条腿肿得像水桶一般。
司徒丹又悲又怒,抓住针尾力透食指中指,拔出钢针,君青只觉一阵刺骨疾痛,大叫一声,几乎晕了过去。
司徒丹柔声道:“岳哥哥,你千万要坚强起来,我知你内功很好,就请拼命运功阻止毒气透入内脏,我……我这就去找药去!”
她说到最后哽咽不已,君青睁眼一看,一张美丽含泪的大眼睛,就在自己脸旁凝注着,那中间包含了无穷的怜爱,君青突然精神一振,吸了一口气,慢慢聚回散失的真气,只是这一运功,周身就如千刀分割,痛得他冷汗直冒,他几乎又想放弃运功,就这样舒舒服服死去,可是那眼光所放出那种异样的光采,像一股强力的振奋力量,不时地渗入君青的血液,君青强忍着不堪忍受的痛苦,慢慢的运起岳家独门内功。
司徒丹见君青左臂被摔伤好一大块,脸发上灰灰尘尘混着冷汗,简直就不像人,心中真是凄苦极了,可是她知道此时此地,她一定得坚强起来,因为她需要支持一个少年的勇气,几乎泪珠夺眶而出,又硬生生忍了回去。
冷风吹着,林子里只有树叶啸啸之声,司徒丹双颊被吹得像冰一样冷,她看一看躺着的君青,紧闭着双目,脸上黑色消退了些,心中微微放心,只见君青咬牙切齿,似乎不能忍受,她心一酸凑近君青耳朵旁低声道:“岳哥哥,你好了一些啦,你就继续运功,我去采药去,我爸爸是大医家,我自然也懂得一些解毒法子,岳哥哥,你放心,一定会好的。”
君青点点头,司徒丹解下了外套,紧紧盖在君青身上,又打亮了一支熠子,向林中去寻药。她心中忧愁得紧,知道君青是中了一种极为霸道的毒药暗器,如果在水底之宫爸爸的炼药仓中,自然可以找出解救百毒的药材,可是现今在这荒野之处,遍地除了荆刺纵横,那有什么珍贵药草?她在四周转了转,采了几种护心顺气的草药,心中关怀君青情况,便走了回来。
君青正在与痛苦搏斗,见她回来有如异乡突见亲人,意志一松,便晕了过去。司徒丹叫了他几声不应,急得哭了起来。
她虽一向机智百出,然而在这荒野林中,天又黑,风又大,君青眼看气息奄奄,一生之中,她从未碰到过比这更辣手的问题了。
她捧着草药,哭了半天,君青只觉脸上一凉,悠悠醒了过来,司徒丹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脸上,君青低声道:“别哭,别哭。”
司徒丹见他醒转大喜止泪道:“岳哥哥,你好些了吗?”
君青微弱地道:“水,水,我……我要喝水。”
司徒丹柔声道:“咱们没有装水的东西,岳哥哥,前面不远就是条小溪,我背你去喝水。”
君青茫然的点着头,司徒丹轻轻扶起君青,双手捧着他向小溪走去。
走了一会,君青忽道:“这是终南山么?山路怎……怎么……这般……颠?”
司徒丹一怔,立刻知道他高烧在发呓语,便柔声道:“是啊,岳哥哥咱们回家了,你可以放心养伤了。”
君青断断续续道:“前面……前面……就是……终……南之庐,我……我……已听到……庐前……小溪的……水声,真的……真的到家了……”
司徒丹安慰道:“岳哥哥,你别费神,就要到了。”
君青道:“怎么妈妈不出来接我呢?妈……妈,君……君儿回来了。”
他声音中充满了懦慕之情,司徒丹心中一酸,暗道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依恋着妈妈,不过要是我妈妈在的话,我也会这样的。
君青声音愈来愈微弱,他继续说道:“到了么?”
司徒丹道:“到了,岳哥哥,咱们可以休息了。”
君青有气无力地道:“是啦,咱们!咱们可以休息了,有爹爹……有大哥……二哥和三哥,咱们……咱们谁也不怕了。”
司徒丹把君青靠在溪旁一块大石旁,洗净了手,捧了一捧水喂君青喝了,君青喝了两口,双眼直视司徒丹,目光呆凝,司徒丹忙道:“岳哥哥,快快休息,我去找个罐子来煎药。”
君青忽然如梦中挣坐起来,把司徒丹抱得紧紧的,口中喃喃道:“妈别……别害怕,君儿……君儿……在你身旁哟。那些……那些强盗,不敢……不敢来……”
司徒丹脸上通红,挣不脱他搂抱,就任他抱着,一种难言的温馨传遍了她全身,想到自己终于偎在心上人的怀中,真是又羞又喜,呆呆的几乎忘掉身外一切,也忘掉君青命在旦夕。
君青仍然在喃语,司徒丹感到他全身火热,一双无神的眼睛良久也不眨一下,知道毒快要攻心,心中急如火焚,用力挣脱君青搂抱,只听见君青呓语道:“妈,司徒,司徒姑娘,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你……你一定……一定喜欢她的。”
司徒丹心内一甜,两行清泪直挂下来,她个性虽然坚强,可是此时眼见心上人气息将绝,还念念不忘自己,真是又感激又悲苦,暗自忖道:“原来岳哥哥也喜欢我,他平日虽不表现出来,内心之中对我是很好的。”
君青呓语愈来愈低,司徒丹心中连转了几十个念头,脸上时而喜悦,时而绝望,最后一个念头闪过她脑海,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俯下身对准君青的伤口,一口口将污血吸出。
吸了十数口,她觉得整个口腔都麻了,看看君青昏昏迷迷的睡着,不再胡言乱语,脸上气色也渐渐红润,不禁默默祈祷道:“只要岳哥哥好了,我就是中毒死掉也是心甘情愿的。”
又吸了数口,伤口涓涓冒出殷红鲜血,君青弱声问道:“我死了么?”
司徒丹道:“岳哥哥,你不会死,你爹爹妈妈和哥哥们,在等你回家哩!还有我……还有我……”
司徒丹扶着他继续道:“岳哥哥,你一定要有勇气,岳伯伯何等威名,对你的期望是如何高,你怎能如此懦弱呢?”
其实她心中知道君青所中之毒实在厉害得紧,诸般痛苦实在难熬,她口中虽然说出这等硬话,芳心之中却是怜悯非常,她心想自己已将毒素吸出不少,目下只有激起他生存勇气,才有希望挽救他性命。
君青一听此言,登时有如焦雷轰顶,他身上毒素一减,神智自然渐清,司徒丹又柔声道:“岳哥哥,你快好了,鼓起精神来,你说,快说‘我不会死’。”
君青茫然道:“我!我……不会……不会死。”
他轻叹一口气,只觉昏眩不能支持向后便倒,司徒丹扶着他,不知如何是好。
正在此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司徒丹忙把火吹灭了,紧靠着君青躲在石后,只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还间杂着两个人谈话之声。
司徒丹凝神闭息,只听见一个人道:“总舵主,那小子中了您的追魂钢针,任他大罗神仙也跑不了,咱们明天天亮再来寻这小子尸首,从他颈上取下白莲子岂不是好?”
另一人道:“吴三哥说得虽然有理,可是这白莲子事关本帮盛衰,咱们再在林外四周搜他一搜,免得那女娃儿把他带走远了。”
司徒丹暗道好险,原来两人正是刚才和岳哥哥交手的白公哲和吴宗周,那先开口的人忽道:“不好,总舵主,那小子如果知道那白莲子妙用岂不是可以把毒解了,此时也许早就远走啦。”
另一人道:“这倒不必过虑,这白莲子妙用只有咱们帮几个高级舵主知道,就是铁龙帮的老大也只知道这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却不知善解百毒的灵药,再说,我这次请出飞豹老祖令箭,派雷二哥去守住林子那头的通道,雷二哥的功力你是知道的,今日之事万无一失。”
他说话井然条理,自然流露出一种领袖群伦的才能,吴宗周唯唯诺诺,连声赞扬总舵主计策高明道:“雷二哥就是天大胆子,也不敢违抗天豹老祖的令箭了。”
司徒丹一听之下,只觉得热血直转冲上,喜得什么也不能想,待那两人走远以后,她轻巧的从君青颈上解下白莲子,只见那珠子大如鸽卵,淡淡的发出光辉,照心欲明,她想:“那两人讲这珠儿能解百毒,只怕是可以把毒素吸出来吧。”于是,她立刻把白莲子按到君青小腿伤口,心跳不已的注视着。
过了一刻,那白莲子渐渐变黑,司徒丹大为高兴,那珠子愈来愈黑,君青霍然挺坐起来,对司徒丹道:“司徒姑娘,咱们是在梦中么?”
司徒丹想不到这珠子功效如此之大,她怕余毒未尽,逼着君青躺下,把白莲子紧贴伤口,过了好久,君青忍耐不住叫道:“司徒姑娘,我中了谁的暗算呀,我刚才真难过得很,好像被人投进大炉中又烧又煮似的。”
司徒丹见他神色已如好人,嘘了一声道:“小声一点,那几个坏蛋还在近旁。”
君青怒气勃生,哼了一声道:“我要找他们算帐。”
司徒丹把白莲子松开君青伤口,低声道:“如果不是你这白莲子,你恐怕性命都不保。”
君青大惊道:“这白莲子当真有这大功效么,你怎么知道的?”
司徒丹便把他受伤经过说了一遍,把碍口之处削除,君青大为感激,情不自禁执着司徒丹一双小手道:“司徒……司徒姑娘,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如果姑娘日后有什么事,就是我岳君青的事,决不推辞。”
司徒丹心想这人口真不甜,到现在还姑娘姑娘的喊,忽然她想起一事,心中甚是凄苦,暗忖:“他这口气难道是……是不愿和我在一起吗?如果和我永远在一起,我的事自然是你的事了。”
她初尝情味,大是患得患失,君青一句至诚感激的话,竟被她误会,她正往坏处想,但觉天旋地转,昏倒过去。
君青大吃一惊,他一看司徒丹嘴角鲜血点点斑斑,地下也是一大块乌黑血迹,当时立即大悟,心情大为激动,口中急道:“司徒姑娘,你替我吸毒血,你为什么不讲,你自己也中毒啦。”
君青连忙把司徒丹小嘴撬开,放下白莲子,他红着脸甚感不好意思,那白莲子果然是绝世宝物,不多时收尽司徒丹口中之毒,君青取出一看,乌黑黑完全不透明了。
司徒丹坐起道:“岳哥哥,我们得先找到一个藏身之处,躲过那三个坏人,你就去找你爹爹,我也要回水底宫了。”
君青奇道:“你爹爹受伤……你不是说和我一起去寻找爸爸么?”
司徒丹冷冷道:“我现在不想和你一块走了,可不可以。”
君青本来脸嫩,闻言大感难堪,他一向以为司徒丹对他不错,想不到竟然表示厌恶他,一时之间他真如掉入冰窖,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司徒丹偷眼见他脸色惨白,有如大病初愈,很是憔悴,不禁又有些不忍,搭讪道:“岳哥哥,我心里烦得很,你别打扰我。”
君青柔声道:“你不愿跟我去找我爹爹,我也不能勉强,你要回水底宫去,那也好,免得你师哥挂念,我既受你如此大恩,此时无法报答,日后总有一天要报答你的。”
司徒丹见他半点不懂自己心事,不由懊恼非常,脱口道:“别什么大恩大恩的挂在嘴上,我现在要你死,你可愿意吗?”
君青被激得脸红过耳,凄然答道:“姑娘要小的死,小可岂敢不愿。”
他说得甚是诚恳悲苦,司徒丹话一出口已自懊悔,闻言更是羞惭,没由来的就伏在君青怀中哀哀痛哭起来。
君青无奈,只得想尽方法去劝慰,司徒丹哭走了委曲,便收泪道:“岳哥哥,我不该气你,我是一个坏女孩。”
君青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生气,又一会儿向自己道歉,被她弄得头昏脑胀,不知所以,心道只要不哭便好讲话,忙道:“我们先吃点东西,我想你也饿了吧!”
司徒丹点点头,嫣然一笑:“天都快亮啦,咱们还没有吃晚饭哩。”
君青便从囊中取出干粮,心想女孩子到底心细,在逃命时还不忘携带吃的,他把干粮分了一半给司徒丹,便大吃起来。
可笑君青在家是最小,一向是父母兄长的宠儿,此时在司徒丹面前,倒得充当大哥,处处照顾她了。
司徒丹吃了一块干粮便吃不下了,君青饿得过久,又在失血后,不禁大感饥饿,连吃三个大饼,这才恢复体力。
司徒丹道:“前面不远有个小洞,我刚才采药时发现的,四周全是野草,那些坏人一定发现不了,等过了明天,他们以为我们走远了,咱们再出来。”
君青道:“我们就算和天豹帮三个帮主碰上了,我现在也不怕啦。”
司徒丹道:“岳哥哥,你脾气怎么改变这么快,你在水底宫时,我只当你是个文弱书生,满脸书卷气味,倒想不到你是个好斗的人。”
君青红着脸道:“我自己也很奇怪,从前我看到别人弄枪使刀便发毛,可是现在却时时都想跃跃一试哩!”
司徒丹扑的笑了一声,站起来向小洞走去,两人经过一次患难,神态亲密不少,君青心中不再把她当作外人,自然而然的挽着她而行。
那小洞上面全是野生植物,下面倒还干净,宽只可容纳二人,君青和司徒丹对面坐着,外面冷风啸着,可是他们心中却都暖得很。
黎明前最黑的一段过去了,晨光晰然从野草隙中照进小洞,君青从梦中醒来,只见司徒丹气息均匀正依着自己肩上甜睡,嘴角还挂着微笑。
君青看着那娇美无俦的轮廓,胸中思潮起伏不已,他想:“她明明知我伤口有毒,竟不顾一切地替我吸出毒血,不然纵使那白莲子灵异,我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然而,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他想了一会,心中若有所悟,暗忖道:“她跟着我离家自然是信任我,难道……难道她竟喜欢我么?”君青脸红了,立刻自我否认地想道:“不可能的,君青啊,你这一无所长,差点连她和自己都保不住的人,怎么值得她爱呢?她是多么高贵美丽啊!”
君青忽然觉得气馁,一种从未有的自卑袭上心头,他又看了司徒丹一眼,心想:“她实在太美丽了,君青啊!你一路上故意矜持着,装着爱理不理的样子,其实你内心的深处真是这样的么?是怕配不上别人吧!”
东方红色的朝霞把山洞映成淡红色,君青知道太阳快出来了,在终南山上,他每天和大哥芷青早早起身,站在山顶上,大哥练武,他自己读书,直到旭日东升,满山阳光时,大哥才牵着他的手回去吃早饭。
司徒丹身子向下一滑,后脑在君青胸前,君青轻轻摸了一下她长长秀发,司徒丹轻叹一声,声音中充满了放心与喜悦,君青低头一看,只见司徒丹转了个身,犹在沉沉睡着。
“那是去年吧!”君青想着想着,脑海中又浮出一幅清晰的图画。
……终南山,月明星稀之夜,岳家四兄弟坐在一块大石上,非常快活的谈着……
二哥一方说:“咱们兄弟相亲相爱,自幼在终南山上不曾须臾相离,可是将来各人成了家,像范叔叔一样东飘西荡,兄弟之情只怕就淡了。”
大哥芷青道:“不会的,我的感情只平均分配给爹爹妈妈,和你们三个弟弟。”
三哥卓方却默默不发一语,当时,君青想:见大哥斩钉截铁的说着,那气派似乎就是“刀架在头上,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意志”,真是感动极了,马上站起来拥护大哥的意见。
二哥一方笑笑道:“君弟,你最是多情,现在别口硬,将来最先和女孩子打交道的只怕是你啊!”
一向沉默寡言的三哥也加上一句:“我也是这么想。”
大哥芷青拉着君青的手拍胸道:“我保证君弟不会的,如果他要先过你们两个和女孩子打交道,我愿受你们处罚。”
于是二哥豪放的笑了,三哥也跟着笑了,君青气愤愤地道:“你们不信,看着吧,到底是谁口是心非。”
笑声仿佛还在耳边,于是君青又回到现实,他想道:“大哥,你想不到你信任的君弟竟然会被二哥料中吧!大哥请你原谅,那是没有办法的啊!”
“司徒姑娘舍命救我,我岂能不报答于她,大哥,如果二哥一定要说这是借口,就让他们说吧,就让他们笑吧!从此,我的感情又将被另外一个人占去一部分,像对爹爹妈妈和三个哥哥一样,她的欢乐就是我的欢乐,她的悲哀,就是我的悲哀。”
天快大明了,司徒丹也醒过来,她揉揉眼睛,低声对君青道:“你没有睡?”
君青道:“我刚刚才醒来,你睡得好甜啊!”
司徒丹道:“怎么办?要在这洞中困上一天真是闷死了,哟,岳哥哥,没有水洗脸怎办?”
君青不禁暗笑,心想女孩子真是爱美,竟然不担忧没水喝,倒先担忧没水洗脸,当下便道:“我去打水。”
司徒丹道:“现在他们一定搜索得很紧,你出去一定会被发现,算了算了,我不洗脸啦。”
君青暗忖:“女孩子真是怪脾气,明明没有太累,就装做很累走不动,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又想那个。”
司徒丹道:“岳哥哥,我们逃走来不及带狸猫,狸猫逃跑啦。”
君青道:“不要紧,我再捉一只送给你。”
君青忽道:“那三个天豹帮的人,武功最高的是那年纪最大的老者,他外号叫百手仙翁,和我大哥交过手。”
司徒丹问道:“你认得他么?难怪他放过我们两人。”
君青摇头道:“我不认得,上次他和大哥交手,一见大哥使出范叔叔所传掌法,马上认输而去,这次他有意放过一马,看样子好像与范叔叔有很深的关系。”
司徒丹问道:“范叔叔是谁?”
君青道:“散手神拳范立亭,你听说过么?”
司徒丹呵了一声道:“原来是他,爷爷常说他代表江湖上一股正义,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
君青道:“是啊,范叔叔终身为人,从未见他为己设想过,啊!咱们别瞎扯了,我说我们现在就回去,如果碰到那飞豹帮帮主白公哲和大方剑客吴宗周,以咱们两人之力要冲出一条路是不成问题,假使碰到百手仙翁,我就用话点明与范立亭关系,他多半不会动手,你看可好?”
司徒丹柔声道:“你刚刚伤好,不宜妄动真力与人拼斗,你就依我一次,在这洞中熬上一天吧!”
君青心想我几时没依过你,知道她是关心自己,当下便不说什么,无聊的摸出那颗变异的白莲子,一个人自言自语道:“白莲子变成黑莲子,不知江湖又有那帮要说是他们的信物了。”
司徒丹嫣然一笑,忽然嘘声道:“有人来啦!”
君青凝神一听,果然有一个细微的声音走近来,君青听了半天,大惊对司徒丹低声道:“这人功夫高得很,你瞧这林子遍地枯枝野草,独走在上面只发出如此轻声,轻身功夫炉火纯青了。”
司徒丹点点头,突然从侧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司徒丹道:“恐怕是飞豹帮那三个坏人来了。”
过了片刻,脚步声一止,一个沉沉的声音在不远之处道:“请教阁下万儿?”
那声音震得君青耳朵嗡嗡作响,君青不由赞道:“好深的内功。”
接着另一个更沉的苍劲声音道:“老夫岳多谦!”
这声音一入君青之耳,君青有如焦雷轰顶,喜欢得张大着口,一拖司徒丹跃出小洞,高声道:“爹爹,我是君儿啊!”
他连看都没看清楚,只听见风声一动,一只大手已抚摸着他的头,口中不住慈祥道:“好孩子,这位姑娘是谁呀?”
君青道:“是君儿的好朋友。”
司徒丹娇声叫道:“岳伯伯您好!”
岳多谦看看小儿子,又看看秀丽多姿的司徒姑娘,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开朗的大笑起来。
他看都没有看一眼身后三个飞豹帮的高手,那三个人也不敢偷袭,敢情是被他刚才那手快若鬼魅的“缩地神功”给震住了。
清风把他笑声吹得老远,是的,在岳老爷子面前,就是像雷昌年那种江湖上高手,又岂足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