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心摇摇头道:“我总是小辈,岂能劳动夫……伯母大人?”
安明儿抿嘴笑道:“好,好,好,偏你年纪青青,行事却像老头子一样,恭谨啰嗦,你就跟我去见妈妈去。”
其心一整衣冠,跟在安明儿身后,穿过了一条长长走廊,来到一排精致屋子前。
安明儿轻轻一拍掌,当中一间正屋走出两个青衣婢女来,连忙向安明儿行礼,安明儿道:“我母亲在吗?”
一个婢女恭身道:“夫人正在佛堂,小婢这就通报去。”
安明儿反身向其心招招手道:“咱们先在客厅中等等,妈妈参佛有时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其心走进客厅,安明儿坐在主位,让他坐在主客之位,她向女婢一使眼色,那婢女献上茶来,其心端起茶杯,一阵清香扑鼻,真令人心旷神怡,他轻呷一口,更觉齿颊留芳,不由暗赞好茶。
安明儿也喝了半口,她笑吟吟道:“董……董大侠,这茶还过得去吗?”
她原想称其心为“董公子”,终是少女脸嫩,而且又一向居高处优,从未如此称过别人,总算她颇有几分机智,心想其心行走江湖,武功又深不可测,称他大侠总不会太离谱了。
其心道:“这是什么茶叶?郁香如此。”
安明儿得意地道:“说起此茶还大有来历,此乃天山绝顶所产,在大雪封山之时发芽,一到雪融反倒自然枯萎,那天山何等高耸险峻,就是平时也难攀上,何况是冰雪封山之时。”
其心道:“天生异草、灵药,都是长于深山幽谷之中,往往使人可望而不可及,不然又如何能显得珍贵?”
安明儿听他说得有理,连连点首,她乃是饱读诗书,马前挥笔成文的女才子,心念一动道:“深山幽谷自多灵气,钟灵所注,奇材自生,可是天生万物,相生相克,与其孤芳卓卓,不如各得其所,草泽之中,又何尝不是异材并茂,豪杰崛起?”
其心一怔,他思想敏捷已极,一转念之间,已悟出她话中之意,当下便道:“安小姐识见超俗,洒洒似玉,在下乃一介武夫,小姐不以卑贱相视,感激实深。”
安明儿俏脸一红,心知其心已了解她话中之意,此人聪明如斯,真是难得,她见其心言语之间,仍是自卑自轻,便道:“人各有志,财富是身外之物岂足道哉?”
其心微微一笑,对这总督千金心地忠厚,不禁大起好感,心中却忖道:“这姑娘心地也忒好了,她总以为我自卑自贱,其实,我岂是对名利在乎的人?”
安明儿又喝了口茶道:“这茶甚是清冽,其性柔而醇,如果多饮竟会醉了,所以有一个好听的名儿,叫做‘冰心玉壶’。”
其心品了一口,那茶味果然悠绵沉冽,心想这命名当真是美不胜收,却又能名副其实,真是上上佳作。
其心道:“‘冰心玉壶’,端的是好名儿,安小姐慧人,这等美名,一定出自小姐手笔了。”
安明儿听他连称自己“安小姐”,比起去岁在甘兰道上邂逅之时更加生分,心中甚是不喜,那名儿果然是她巧思偶得,原本是心中大大得意之事,此时却了无喜欢之色,只淡淡地道:“雕虫小技,难登大雅,董大侠文武双全,真是笑坏行家了。”
其心笑笑不语,忽然从后堂中传来一股轻烟,檀香弥漫前厅,安明儿道:“家母礼佛已毕,檀香燃尽,便可出来相见了,董……你远道而来,又当大年新春,好歹也要多住几天,不然家家户户过年休闲,你行走却是大为不便。”
其心道:“在下浪迹江湖,以四海为家,真想不到刚好碰上过年,看来只好打扰几天了。”
他身怀绝大机密,估计不但要向安大人报告,而且还要与总督大人共谋大计,必须耽搁几天,安明儿听他肯住几天,心中大畅,掩不住满脸高兴道:“这几年年年丰收,百姓大为裕足,过年过节,从年初到元宵,可有热闹好瞧的了。”
其心正色道:“安大人爱民若赤子,清政通天,难怪上天降福,风调雨顺。”
安明儿鼻子一耸,心中大是得意,脸上尽是自负的神气,她望了其心一眼,那意思彷佛在说:“我父亲真了不起,连你一个外乡来客,居然也知道了。”
安明儿装作不在乎地道:“喂!咱们不谈这个,从去年大年夜起,兰州城竟夜不禁,百艺杂耍,只要入夜便在咱们府前演出,真叫人目不应暇,有踩高脚的,有走钢索的丑儿,还有玩魔术猴戏的老头子……还有……唉!一时之间也说不了那许多。”
其心见她眉飞色舞的说着,心中不由怦然而动,他再是深沉,终究是个少年人,此时听到有热闹可瞧,怎会不喜欢?正待答上两句,忽然后堂传来一个柔和的女人声音道:“明儿,你在和谁讲话来着?”
安明儿叫道:“姆妈,来了一个我的好朋友。”
她口音一变,竟是南方人音调,原来她母亲是江南女子,安明儿叫声未毕,帘子一掀起,走出一个四旬左右富态雍容的贵妇人来。
其心连忙拜见,安明儿道:“姆妈,他叫董其心,女儿上次在甘兰道上多亏他照料相救,才没有吃到坏人的亏。”
她母亲抬眼打量其心一眼,只觉此人明澈如水,容光照人,眼神之中一片湛然悠远,绝无半点少年人浮滑嚣张,真是人中之龙,衣着虽是陈旧,可是更显得随和可爱,心中暗道:“这孩子又俊又稳,难怪明儿为他神魂颠倒。”
她耳旁却听到其心道:“晚辈董其心,叩问总……伯母大人金安。”
安夫人连道:“董公子快请坐下,老身可担当不起。”
其心依言坐在一旁,安夫人仔细瞧了其心几眼,心中大是满意,寒喧几句,吩咐安明儿好好款待,便回后屋去了。
安明儿和其心娓娓清谈,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物,谈起话来,自是妙趣横生,彼此之间点到即止,对方之意均能全心了解。
那安明儿谈的都是女儿家日常趣事,她口才甚好,又是妙言如珠,说得很是动听,谈及作弄教诗书的冬烘先生时,更是眉飞色舞。
其心很专心的听着,不觉已是掌灯时分,安明儿愈说愈是高兴,一直到婢女上来请两人入席,这才双双走向正厅去。
其心只见厅中摆了一桌酒席,那厅子甚大,梁高数丈,极是气派,圆桌周围却只放了四张椅子,侍候的婢女倒有五六个,安明儿道:“我姆妈为你洗尘设宴,看来爹爹也要来。”
她话未说毕,内厅中一个沉着苍劲的声音道:“夫人排下家宴相邀下官,不知为何事件?”
另一个声音却是安夫人道:“今日是大年初一,一来举家欢聚,二来明儿有佳宾自远道来,想见识见识你这一品大员哩!”
两人谈话之间,已然走进前厅,那安大人轻袍儒巾,虽是位至极品,犹是书生本色,其心上前见礼,安大人手一挥肃客入席。
其心在客位上坐了,安大人斟满了一杯酒,向夫人深深一揖道:“夫人终年持家辛劳,下官在此相谢了。”
安夫人笑嗔道:“你是怎么啦,酸气冲天,也不怕别人笑话。”
她虽是如此说,可是目光中却是深情无限,笑着端起酒杯一口饮干了。
其心忖道:“这安大人夫妻情重,富贵不移,少年相守相爱之情,安明儿双亲如此,真是人间幸运儿。”
安夫人道:“听明儿说董公子文才武艺都是超人一等,大丈夫怀不世之才,何不奋发英资,为民生求福。”
其心暗道:“安夫人谈吐不俗,昔日也定是才女。”
当下答道:“小侄才疏学薄,伯母谬赞实是汗颜不胜。”
安大人道:“在朝在野,只须心存忠义,同样可为生民造福,岂厚于此而薄于彼?”
安夫人道:“我是妇人之见,董公子莫怪!”
她知自己宝贝女儿对这少年钟情已深,这人既到总督府来,只怕是想求个功名,但见其心神色淡然,不禁暗暗称奇。
安明儿道:“菜都要凉了,姆妈咱们先吃再说。”
酒过三巡,四人边吃边谈,席间甚是欢洽,那安大人只觉其心不但谈吐不俗,而且论事卓然有独到之处,他暗暗中将几个施政的大问题和其心谈论,其心轻描淡写几句,无不中肯,针针见血,那分析判断之明确,更是不用说了,安大人愈谈愈是惊奇,最后简直佩服起来,只当其心是诤友良朋,磋切增益,再未将其心看作晚辈。
安明儿见其心和爹爹谈得融洽,自己却插不进一句,心中大是懊恼,她原为爹爹能够亲来替其心接风,觉得面子十足,此时反倒感到爹爹实在碍事。
常言道:“知女莫若母”,安夫人早就看穿女儿心意,她几次要打断两人话题,只是安大人滔滔不绝,简直像是逢到生平未见之知己一般,自己竟不忍插口打扰。
好不容易才讲了一个段落,安大人心中暗暗忖道:“此人年青如此,智慧通圆,犹在百超之上多矣,如能张罗府中,真胜过千百谋臣。”
一时之间,他着意笼络,言语愈来愈是客气,已忘了其心是他女儿的好友。
又过一巡,已是初更时分,这才散了宴席,安大人意犹未尽,但见夫人不住向他使眼色,心中一转,不觉老怀大畅,哈哈笑道:“下官真是老得湖涂了,明儿莫怪。”
他一拂长袖,显得洒脱已极,和夫人双双走入内室,安明儿脸色通红,半天才嗫嚅道:“喂,咱们去找表姐表哥他们玩儿去。”
其心奇道:“你表姐还在府中,怎么不来同席?”
安明儿眼睛一转,看看其心并无异色,当下便道:“我姆妈设下家宴邀请爹爹,这是何等隆重,非是最亲之人,外人岂可参加了?”
他脱口而出,其心心中一凛,忖道:“她将我看成最亲之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
他偷眼一瞧安明儿,只见她似知失言,脸上红得有若朝阳,却是明艳清新已极。
其心心中暗道:“此间事一了便走,千万不可自寻烦恼。”
安明儿起身和其心穿出走廊,只见灯火辉煌,笑语喧哗,安明儿道:“咱们去赌赌运气,看谁明年走运。”
她抢先走在前面,推开门和其心走了进去,这是一间花厅,里面极是热闹,男男女女总有几十个人围着正赌得起劲。
安明儿低声道:“每年过年总要赌个三天,沾你之福,说不定我可捞上几文。”
她边说边走,到了一处掷骰子桌边,这些人都是总督或夫人亲威,见到安明儿都纷纷招呼为礼,只因赌得正在兴高采烈,略一点头招呼,又都聚精会神于赌局。
安明儿从怀中取出数块碎银对其心道:“咱们合伙赌,我一个人可赌不起。”
那作庄的是安明儿一个远房表嫂,她庄上正盛,正大把大把银子往怀内收,听言扁着嘴道:“小姐真是客气,谁不知你有多少压岁钱。”
安明儿一吐舌,模样十分可爱,她本是千金小姐,这时活泼不拘,更是可亲。她笑着道:“还说压岁钱哩,都给玩戏法走软索的人骗到袋里走了。”
她向其心瞧瞧,其心摸出几个小元宝放在桌上,安明儿道:“好,你先压一两银子试试看。”
其心依言掷骰,三颗骰子在碗中转来转去,数十双眼睛直视不转,其心忽然想到上次那疯汉赌钱的霸道模样,心中直觉得十分有趣。
那骰子转了几转,忽然一停,现出三个“一点”,众人欢叫道:“豹子”。
那作庄的赔了一两银子,其心又压上去,连掷数次不是六点便是“豹子”,面前已堆了十几个元宝,安明儿喜得合不拢嘴来,她在其心耳畔轻轻地讲:“你运气真好,已经连过四关,这次小心一点。”
其心心中也甚高兴,室中笑语喧哗,炉火生得旺盛,满座生春,暖暖地十分舒服,他从小就未好好过年渡岁,这时玩得高兴,露出孩子心性,那深沉的神色早就不见了,他回头一瞧安明儿道:“咱们再过一次关。”
安明儿和他相识以来,从未见他如此快乐过,看着他满面春风,不由得痴了,当下顺口应道:“好,再过一次关。”
其心拿起骰子一掷,咕溜溜地转了几转,倏地一停,三个骰子配成了“一二三”点,这是庄家只吃不赔的小点子,众人一声惋惜,那庄家嘘了口气,将十几个元宝囊括而进。
其心歉然看了安明儿一眼,只听到她附耳柔声道:“不要紧,只赔进了一两银子,咱们再过。”
其心兴致极高,又专心掷了起来,他运气渐渐转霉,掷来掷去都是小点子,不一会桌前银子愈来愈少,安明儿又偷偷替他加上,过了一刻,他又连掷数个大点,赢了三把,场面又热闹起来。
安明儿正想叫他小心下注,忽然其心转过头来,用征询眼光瞟了她一眼,虽是征求她的意见,可是却充满了渴望之情,像一个孩子想要一件心爱物事一般单纯,安明儿心道:“他一年到头在江湖上跑,难得处处防人暗算,难道尽情玩乐,我怎可扫他兴。”
只听其心喃喃自语道:“还是不要太贪心的好。”
伸手收回好几个元宝锭子,安明儿将那银锭向前一推道:“全下了,赌赢在此一举!”
其心大喜,感激地向安明儿笑笑,他抓起骰子,心中竟有点紧张,像是身负重任一般。
安明儿忖道:“他内功深不可测,如果使了手脚,那是包赢不输的了,男人们野心真大,如果是我,只要连赢两三次,一定就要收手慢慢来。”
她注视其心,只见他白皙的颊上竟是一片酡红,显然很是激动。其心骰子一掷,却只得了个一点,那庄家今夜也赢了不少了,心想只要这次赢了,便不再作庄,目下其心只有一点,那是闭着眼睛掷也可得胜的局面。
众人纷纷替其心惋惜,其心脸上红晕渐退,又恢复了平时阳阳之情,作庄的一手掷骰,一手便欲收钱,可是两粒骰子一停,现二三两个点子,那最后一个骰子在碗中打转,从六点滚到五点,四点,最后一露红色,竟停在一点,众人一声欢叫道:“么二三,庄家通赔。”
其心舒了一口气,他点了点银子道:“咱们正好不输不赢,不要赌了吧!”
安明儿点点头,将一半银子收了起来,其实她在其心聚精会神之际,偷偷替他垫上了好几两银子,此时也不说破,好让他高兴一番。
其心又道:“刚才真是好险,可是愈是惊险,愈是出人意表,我常常都在千钧一发中得救,只要不到最后关头,总是有希望的。”
两人谈话之间,已然走了一大段,锣鼓之声喧天,安明儿道:“玩把戏百艺杂耍的又来了,咱们赶快到府外广场去。”
两人漫步走出总督府大门,门外广场占地数百亩方圆,早已挤满了看热闹人群,四周火把光亮,照得四周有若白昼,这是总督安大人特为方便百姓新春快乐,免费供应火油。
那场中东搭一个棚,西搭一个台的,端的是百艺杂陈,令人眼花瞭乱,安明儿走到一处马戏猴戏的台子前,那台主识得这是总督千金,连忙命两个小猴子献上两个又香又红的苹果来,安明儿笑着接过,送给其心一个,顺手丢了一个银角子,那猴儿甚是乖巧,跳起来接着了,毛手毛脚塞入衣襟袋子,双双向安明儿其心合什道谢,众人看得有趣,纷纷叫好。
这时正是新正,无论大人孩子囊中皆富,出手自然大方,卖艺的个个卖力,表演得异常精采,虽然夜寒似冰,北风如刀,可是场面倒反愈来愈是热闹。
那耍猴的是个中年,伎俩颇是不凡,猴性跳脱,在他手中却是伏首听命,竟能演出数幕情节简单之闹剧,其心见一只衣冠楚楚的猴儿,在向女伴雌猴献殷勤,真是微妙微肖,但猴头猴脑,丑态百出,令人忍悛不住。
一声锣响,猴戏终了,众人纷纷掏钱赏给顶盘小猴,忽然一声惊呼,众人循声看去,只见那高空走钢索的老者,一个失手掉落下来,待这边猴戏观众举目看时,已是身体悬空,只有一根手指扣住钢索,那钢索高约七八丈,如果摔将下去,就有十条命也没有了。
北风疾吹,那老者身形随风飘荡,险象横生,广场上数千观众都凝神注视,玩杂耍魔术的锣鼓声也停止敲了,半刻之间,整个广场寂静得只有北风呼啸之声。
其心定神一瞧,心中暗暗称奇,低声对安明儿道:“这人武功很好,他装模作样不知为了什么?”
安明儿惊道:“你说他是假装跌下,故作惊险?”
其心点点头,眼睛只是注视着那老者,忽然那老者手指一运劲,以一指之力,将身子吊起老高,他手指一松,向下虚空挥了一掌,平平稳稳双脚又踏在软钢丝之上,他这一运劲,钢丝颤动不已,老者身形随着钢丝起伏,竟像连为一体一般,众人这才知道适才那老者是故意如此,不禁面面相觑。
其心暗忖道:“这老者轻功已到了炉火纯青地步,兰州城内怎会有如此高手?”
他想到此,心中暗存戒备之心,那老者身形左右摆动前行,就如风打残荷一般,惊险已极,有些胆小的观众吓得紧闭双眼不敢再看,一些女子心慈,齐声叫道:“别走了,别走啦,咱们给钱便是。”
那老者步伐又大又不稳,仍是步步前行,看似漫无法度,每步都有摔落可能,可是行家眼中,却见他稳若泰山,就是千钧劲力,也难推他下来。
那老者好容易走完钢索,从绳梯走下。场中观众对他卖命演技,都大起同情之心,解囊极为踊跃,遍地都是铜元银碎,其心心念一动,待从怀中取出一角碎银,正待试试那老者深浅,那老者突然向四周一揖,拉开破锣嗓子道:“各位乡亲老爷太太小姐,小老儿来到贵地,多承各位捧场,本待练几套粗浅功夫,博各位爷们小姐一乐,只是年老筋衰,适才如非托诸位之福,老早一命归阴,小儿顽劣别无他长,倒有几片蛮力,一身铁骨铜筋,来,来,来,快出来与各位老爷见见面,练几套粗活。”
他手一挥,一个年青后生从台后走出,生得倒也英气勃勃,他向众人作了一个罗圈揖,弯身从台中桌后搬出一大堆青灰色岩块来,只只大小相若,切得十分整齐。
那青年举起一柄铁锤,用力向岩砖上打去,那砖坚逾钢铁,砰然一声火星四溅,只碎了一小块。他朗声说道:“晚辈幼时学书不成,弃而学剑,学剑又不成,只学来几手粗浅功夫,如有不到之处,万望各位多多包涵。”
他语音一毕,呼的一掌击向一块岩砖,哗啦一声,那岩石裂成无数碎块,众人惊得连喝采全给忘了,齐都暗暗忖道:“如果这一掌不是敲到砖上,血肉之躯岂不筋断骨折,心碎肺裂?”
人丛中也有些练武之士,心中更是吃惊,安明儿嘟嘟嘴对其心道:“这人铁沙掌功夫好深,你瞧他碎岩的力道均匀,每块都一般大小。”
其心摇摇头道:“这不是铁沙掌,那老者武功比这青年强上数倍,这等高手来此献艺,不知有何用意?”
那青年接着将岩砖一块块砌起,直砌到第七块这才停止,他向众人扫了一眼,一吸真气,一掌缓缓发出,直往砖上击去,他一按即放,岩砖仍是完好无损。
那青年微微一笑,一块块将岩砖掀起弄开,他连弄六块岩砖,众人伸长颈子去看,那岩砖端端放着,丝毫不见异状。那青年双袖一抖,一阵劲风拂过,那完好岩块忽然从中裂开,岩粉四下飞扬,原来已成粉碎。
其心心中狂跳忖道:“如非岩石有诈,这人功夫已是震古烁今的了?”
那青年淡淡地道:“小可这套粗浅功夫,难上各位法眼,多多包涵。”
人丛中不谙武功的汉子也倒罢了,那些练过武的都是心神震动,这种内力,能够连砌七块硬岩,犹有余劲碎岩,当真是前无古人的神功。
其心心中沉吟,那青年看来内功并未如何深湛,只是露了这一手却是令人心寒,正在此时,忽然人丛中自然闪开一条空隙,其心一瞧,竟是安明儿父亲甘青总督大人。
百姓纷纷让道,安大人直往台前走去,他身后跟随两个便装汉子,身手甚是矫捷,两额微微鼓起,分明是内家高手。
其心见情势有异,他目不转睛注视卖艺老者,安大人又走上两步,蓦然那老者右手一扬,两支飞刀如矢一般飞来,其心早就留心戒备,手中扣了两块小石,也是一场手向飞刀击去,当当两声,正击中两柄刀身,那知那老者劲力雄厚之极,飞刀又比石子沉重多多,撞击之下,飞刀略略一沉,仍是向前直飞,其心鞭长莫及,真是束手无策,安明儿惊得花容失色,掩脸不敢再看。
安大人原是名将出身,功夫也自不弱,他正待闪身躲开,忽然他背后一名侍卫冲上前来,伸手便往刀柄抓去,此人叫陈多谦,年青时原是祁连派高手之一,岂料那飞刀来势霸道,明明抓住刀柄,可是虎口一裂,竟是把持不住,那双飞刀余势未竭,一上一下正中咽喉前心。
其心蓦然跃起,身形就如一只大鸟一般,越过人群直往老者扑下,那老者奋起一掌,其心身在空中不好着力,身子顺着掌势一闪,轻飘飘落在地上。
那老者呼的又是一掌,其心凝神不敢丝毫怠慢,一吸真气也是平掌推出,那老者忽然收掌叫道:“好小子,原来是你。”
他自知有其心在,一定占不了便宜,这刺杀安总督的事更不用说了,当下转身便同那青年跳跃而去,其心见他的面目黝黑,双掌却白若莹玉,蓦然想起一人来,当下叫道:“名满大西北的冰雪老人,怎么替人作起刺客来了,真是愈来愈不成气。”
远远地听到那老者怒哼一声,其心转身跃上台去,他伸手抓了一把碎岩粉,原来竟是干面,心中不禁释然那青年能穿过六块岩石,虽是碎的是面砖,但功力也自不凡,安总督蹲在那侍卫身前,瞧着那两柄柳叶飞刀发呆。
其心见那两柄飞刀深深插在要害,知道此人是活不成了,如果贸然拔起,只有死得更快,那安总督是武将出身,战阵之经验极是丰富,心中也知这贴身侍卫难活,目下之计,只望在他未死之前,能够说出几个心愿。
其心默然上前,他伸手点了那侍卫通心之脉,止住汹涌流血,又在那侍卫后心推拿一番,片刻工夫真气缓缓流入伤者体内,那侍卫悠然醒转,一睁眼正瞧着安大人那张饱含忧虑的国字脸。
安总督轻声道:“多谦,你有什么未了之事,快快说出,我安靖原定替你办到。”
他平日对部下极是随和,都是以名直呼,那侍卫陈多谦吸了一口气,振起精神,说道:“元帅,你没事吧!”
安总督心中大悲,眼眶中泪珠转来转去,这两个侍卫原是他为征西大将军时的前锋大将,不但冲锋陷阵,勇猛过人,而且都有一身上乘功夫,安大将军西征所向无敌,得力于两人之力实在不少,后来班师回朝,皇上就令安大人镇守西陲,拜了甘青总督,只因这两人武功虽高,却是疏于文墨,安大人以武将身份掌管文政,为恐惹人闲话,只将他二人留为近身侍卫,不曾外放为官独当一面。
安靖原任总督已是多年,这两人总还是以元帅相称,忠心耿耿,并无半句怨言,此时陈多谦身负重创,醒来第一句话便是问元帅有没有受伤,一时之间,安大人想到昔日在战阵上出生入死,此人也不知救过自己几多次,最后又代自己死去,真是悲不可抑。
那陈多谦见总督不语,只道安大人也受了伤,他眼前愈来愈是模糊,急道:“元帅,你赶快疗养去,俺自知不久人世……”
他说到此,一口逆血上涌,再也说不下去,安大人哽咽道:“多谦,元帅没有受伤,你尽管放心,你论功论劳,早就该独当一面,巡抚一省,元帅早有此意,只是……唉……只是怕你为人耿直气躁,不能政通民和,是以一直未派,现在就是决定也是枉然了,多谦,你好好去吧,焕章侄年少英俊,已有进士功名,我就向皇上……皇上保荐命为甘肃巡抚。”
他说到后来哽不成声,这两位贴身侍卫都是功高位低,安靖原一直耿然于怀,此时悔之不及,心中真是悲痛已极。
陈多谦断断续续道:“元帅对俺……对俺……就像俺父母一样,俺陈……陈多谦不会讲话,心中……心中可……可明白……明白得紧,元帅,那巡抚是……是个文官儿……我陈多谦……看到……文书……便是头大……干了巡抚,岂不要了俺的命吗?哈……”
他笑声未毕,身体一阵扭曲,双目再也不睁了,安大人恭恭敬敬在尸首前拜了三拜,亲自抱起尸体,便往府内走去,其心和安明儿双双跟在后面,广场中众百姓见到这么一场惊心动魄之事,众人爱戴的总督大人危中得安,都不禁暗自庆幸。
安大人抱着尸体走进正厅,端端放在中央巨案之上,他昔年奋发英挺,三十余岁便为举国闻名之征西大将军,此时目睹同袍死去,感怀弥深,不能自已。
其心轻步上前道:“安大人先且节悲,晚生还有要事相告。”
安大人一怔,他见其心满脸严肃,不由心中一凛,悲思略去,神智立清对其心道:“董公子,有何指教?”
其心道:“大人如此称呼,晚生如何敢当?就请直呼晚生之名。”
安大人点点头道:“老夫痴长几岁,你既和明儿相交,老夫越僭了,董贤侄,此间并无外人,你有要事只管说罢!”
他挥手叫安明儿离开,又吩咐另一个侍卫叫厅外四周警戒,安明儿无奈,满心不喜怏怏离开。
其心沉声道:“适才刺杀大人的刺客是西北武林第一高手,天山派掌门冰雪老人铁公谨。”
安大人奇道:“老夫自信为官尚称清正,昔年常在军旅,又未曾开罪武林中人,这冰雪老人为何要刺老夫?”
其心道:“这中间有一个极大阴谋,那冰雪老人受人指使,他知大人爱才若渴,故意在广场上现露身手,想要引大人走近下手。”
安大人道:“以这冰雪老人高去高来,就是潜身入府图谋老夫,也是反掌之劳,何必要费这许多事,岂不小题大作?”
其心道:“他此举定是要教百姓目睹大人被刺,大人为西北重镇,一旦被刺,甘兰顿失重心,这百姓一传,西北岂不是民心惶恐,不攻自乱了吗?”
他此言正是那冰雪老人心中之意,安总督心中一凛,只觉这种看法最是恰当,当下急问道:“此人想激起西北混乱,难道另有图谋?”
其心缓缓一个个字地道:“冰雪老人幕后指使的是西域凌月国主,此人志向不小,不在甘兰,而在中国。”
他此言一出,安总督惊得站了起来,要知西域数十国,就以凌月国最是强大,往往派兵侵犯中国藩属诸国,安靖原总督曾派兵和凌月国军队打了数次,每次都因孤军远离,后援不继,不敢深进而返。
其心这才将凌月国主阴谋原原本本说出,安总督只听得又惊又喜,紧抓住其心双手激动颤声道:“贤侄立了不世之功,老夫这就八百里快马禀告皇上,报上贤侄之功,并请皇上定夺。”
其心摇手道:“此事不能延误半刻,大人一方面分兵拒敌,一方面乘虚直入凌月国攻其不备,敌人就是声势再大,也不敢不顾根本之地,如果敌人回师,两路夹攻,定可奏功。”
他侃侃而谈,安靖原总督大是佩服,他拍手传令那个近身侍卫,低声说了数句。
过了一会,府外马蹄声起,那近身侍卫引进一个中年,正是其心在兰州城中见到的那儒生。
安总督起身相迎道:“百超,又要扰你清闲了。”
那中年儒生作了一揖道:“安大人有何教我?”
他向其心微微点了点头,坐在一边,安总督将这事说了一遍,那中年儒生只是沉吟。
其心道:“我知阁下心存疑惑,是以不能决定,小可若处阁下之境,宁信其有而备之,不可不信而不备。”
那中年儒生向其心望了一眼,心中忖道:“好厉害的少年,我李百超岂是不能作断之人?”
当下沉着说道:“这位董兄说得对,此事关系苍生气数,宁信其有而备之,虽是军旅小扰,万万胜过仓促无备。”
他转头对其心道:“在下尚有一事请教。”
其心知他怀疑自己,自己单枪匹马深入虎穴,探得这天大机密,此事惊险,一发千钧,又岂是外人所能知道的?别人生疑自是理所当然,当下便道:“阁下只管相询。”
中年儒生李百超道:“兄台假传凌月国主之令,此事关系凌月国之命运,难道无人起疑吗?”
其心道:“凌月国人视凌月国主有如天神,在下伪装中了凌月国主迷药,丧失心智,那些人自是信以为真。”
李百超冷冷地道:“如此说来凌月国中无人,这种小计谋也会识不破,安大人,敌人如此,何足道哉?”
其心见他只是不肯相信自己所说,自己虽是老谋深算,可是对方也是思密多虑,一时之间要他信任,真是谈何容易。
其心也冷冷地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上焉者斗智,每从极普通平庸中出人意料,愈是平淡无奇之计,往往愈能瞒倒自命聪明之人。”
李百超知其心出言相讥,他微微一笑,心中只是想着其心那两句话“愈是平淡无奇之计,往往愈能瞒倒自命聪明之人。”觉得大有道理。
那安大人道:“百超,你心思周密,本有谋国之才,就是太过多疑,要知宰相肚量可容舟,你看我以诚待人岂会错了,你该从此方面下功夫,才能领袖群伦。”
李百超恭身道:“多谢大人教训,学生天性刻薄,如能有大人一半之宏量,那就好了。”
其心心中也想道:“我平日也是处处防人一着,虽是不至吃亏,可是比起蓝大哥、唐大哥为诚为信抛生舍命,那便落了下乘,安大人此言倒正好也点明于我。”
安大人道:“目前大敌将临,咱们同心协力,共济危机,还不知能否度过,如果再互相猜忌,那只有坐以待毙了。”
李百超连连点头,三人低声密谈,其心将强记凌月国边境的地图地名都默记了下来,安大人行迹遍西北,听其心将各地形势说得丝毫不差,又将敌人各处兵马配备说得一清二楚,他虽多年未曾再上战阵,可是到底是统帅过数十万大军的将军,知敌如此清楚,早已安下如何进攻之策。
那李百超见其心丝毫不滞的又画又说,心中对此人之强记能力不禁暗感佩服,再听其心所言句句在理,疑心一减,便从大至小,都仔细计划起来。
他心细程度,比起其心只胜不输,若说分析领悟判断,其心胜他多多。他边谈边写,过了一个时辰,已密密麻麻写满了好几大张纸,尽是行军配备,粮食运输之仔细计划,真是巨细大小,包罗万象,再无任何遗漏,他天生是个计划的专家,再麻烦的事儿,只要由他着手计划,都是条理层然,简单明瞭,设想极是周到。
三人盘膝深谈,不觉星移月沉,长夜将阑,安大人见一切妥善,长吁一口气低声道:“昔日谢安一局残棋,已定破苻坚八十万大军之计,诸葛武侯池畔观鱼,已安退五路兵之策,但愿咱们一夕夜谈,能破凌月国于千里之外,也替本朝立一佳话。”
李百超鼓掌笑道:“大人运兵如神,学生恭聆佳音。”
他满脸喜色,显然是对自己的计划极是放心得意,其心低声道:“凌月国主是天纵之才,不遭重创,终是中国之祸,大人奇兵并出,摧毁敌人主力,十年内,凌月国是无力东犯的了。”
李百超忽道:“董兄文武并胜,武尤盖世,咱们那路深入奇兵,就请董兄率领,小弟从旁协助如何?”
原来三人订下决战方策,主力放在进攻凌月国之军队,李百超终是不放心其心所说,便邀其心共同进军凌月国,他好在旁观察,如有不对,也好赶快自作打算。
其心摇头道:“小可对战阵之事,却是一窍不通,凌月国主挑拨中原武林,小可还要东行中原,将凌月国主阴谋公诸武林。”
李百超还要相邀,安总督道:“这也是要紧之事,董贤侄行事稳健,定能竟得全功,长夜已阑,两位快去休息,咱们明日再作计谋。”
其心回到房中,倒头便睡,他心事一放,半年以来的奔走辛苦,以及受人误解的闲气,都像轻烟一般飘离,一觉醒来,已是日正当中,才一梳洗完毕,就听到门外剥剥轻叩之声,一个温柔的声音道:“你起来了吗?”
其心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安小姐。”便上前开门,只见安明儿似嗔非嗔的望着他,不知她心中想些什么?
安明儿道:“听说昨夜你和爹爹和李大哥秉烛夜谈,通宵达旦,那有这许多可说的呀!”
其心笑而不语,安明儿道:“你用什么法子使爹爹如此心服,他开口三句话中总有一句是称赞你,什么天纵奇才,什么老成谋国,告诉我这法儿,好让我也去骗骗爹爹去。”
其心道:“我怎及得上你聪明,比起你爹爹更是差得远了,老伯是说着玩的。”
安明儿道:“算你有本事,爹爹对李大哥的话已是言听计从,可是他神色之间,彷佛你比李大哥更高了一筹。”
其心心道:“我出生入死,才换得你爹爹几句称赞,你一个小女孩家又岂能知道?”
这时已是正午,安明儿领着其心到了餐厅,李百超、安大人及安夫人都在相等,其心告了歉便入席坐下。
饭后安明儿本约其心去黄河看波,其心又被安总督拉到密室商谈,安明儿眼圈一红,委委屈屈去了。
三人大计既定,一些小节很快便商量妥当,其心见大事已了,他不愿再事逗留,便向安大人告辞,安大人知他不愿受功,自古侠士多是推功肩过,其心如此,安大人并不觉怪,只叮咛数句,约了后会之期。
其心本想向安明儿安夫人辞行,恰巧两人到城郊进香去了,其心满身轻松,向安大人深深一揖道:“晚生行将见大人名扬天下,立不世之功,晚生在此预祝了。”
安大人还了半礼道:“老夫破敌之后,庆功宴上希望能见贤侄。”
其心道:“小侄此去不知归程何处,老伯德被生民,小侄虽在万里之外,也必时时礼拜。”他改口老伯,实在对安大人甚是崇敬,那安大人也觉大为亲切。
他说完向李百超挥手作别,安大人喃喃道:“此子有若天马行空,真是人间俊杰。”
其心漫步出兰州城,他想到大事已了,安大人有李百超辅佐,此人谨慎,那是百无一失,目前应赶到中原武当山去,向武当掌门人周石灵解释清楚,只要周石灵肯替自己出面,沉冤自可洗清。
他走了半个时辰,忽然背后蹄声大作,一骑飞奔而来,远远地传来又脆又嫩的声音:“董──董大哥慢走啊!”
其心知安明儿追来,当下只得回身,安明儿跳下马来,牵着马和其心并肩而行。
安明儿道:“爹爹说你有急事,我自不便留你,你……你一个人……行走江湖,来去自如,人家……人家……”
她本想说:“人家可不能像你一样。”但想到此话太过明显,便含羞住口。
其心道:“他日路过兰州,我一定来看姑娘!”
安明儿道:“你这‘他日’也不知是一年还是十年,咱们作一场朋友,我就送你一程吧!”
她神态幽怨,其心不敢正视,两人默然走了良久,来到一个小镇,安明儿见路旁一个乡下人挑了两担苹果,那苹果色香俱全,她想起其心爱吃,便站住拣了十几个,其心立在一旁,忽见人影一闪,其心心内大震,身子一闪,便往右边前去。
安明儿选完苹果,抬头一看,其心在远处,她心中一急,伸手摸出一锭元宝,提起篮子欲走,那乡下人见是一两白花花的银子,他大喜之下,只是拣那又大又红的苹果往篮中塞去,直填得满满的无法再装,可是比银价尚差甚远,安明儿漫声道:“够了够了!”
一纵身也往前赶去,那乡下人见花白的银子仍在手中,那女子只是一闪,便无人影,真疑是在梦中。
安明儿追了几步,其心影子愈来愈远,她颓然止住,望着手中提的满满苹果,真不知是悲是愁。
其心跑出郊外才一住脚,侧地闪出一人阴森森地道:“小子你自投死路,快快纳命吧!”
其心嘻嘻一笑道:“人言凌月国主智通慧圆,广大神通,想不到会被区区骗得唏哩呼噜,真是枉得虚名之辈。”
那来人正是凌月国主,他丝毫不动怒气道:“今日看谁死在谁手中,这才是最终结果,那区区小胜小负何足以道?”
其心知他恨极自己,非致自己于死地不可,看来对自己冒传命令之事并不知,又怕他赶回凌月国去,那么自己一番心血,和安大人安排一番计策岂不前功尽弃,他想了数下,却是沉吟无计,心中忖道:“事到如此,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先拖拖再想计较。”
凌月国主脸色愈来愈是阴沉,他将其心看作生平劲敌,步步为营,口中轻啸一声,手中连翻,直罩其心面门。
若说机智计谋,其心的确可以和他匹敌,若论武功,其心比他仍差了一段距离,他此刻心中存了必毙其心之念,出招更是凌厉,绝不留情。
其心勉力接了两百多招,内力已然耗尽,凌月国主力道愈来愈沉,其心一个疏神,当胸着了一掌,一个踉跄,跌坐地上。
凌月国主哈哈大笑道:“世间以成败论英雄,你虽赢了老夫一场,今日却又如何?”
他得意已极,彷佛将一个生平强敌毁了,笑声未毕,又出手连击数掌,将其心身上数大主脉震断,其心奋全力嘶声叫道:“凌月国主,你……你……多行……不义……你回去瞧瞧,凌月国成了什么样子,你……你……报应就要到了。”
凌月国主一凛,他向其心一瞧,只见其心神色怪异之极,似乎埋伏了绝大计谋,其心话一说完,再也支持不住,倒卧地上,气息微微。
凌月国主心中忖道:“我在中原布置已到最后阶段,再过半月便是水到渠成,这小子一除更是无心腹之患,我且再找天禽温万里去,这小子临死还想骗过于我,定是近数日之内,中原武林有所图谋,这小子想骗我回西域去。”
他愈想愈对,对于这少年更觉胆寒,心想昔日诸葛武侯死后犹能退司马懿数十万大军,这小子怕就是想效法先贤,任他聪明机智,到底毙在自己手中。
他想想冷笑两声,上前又震断其心两根主脉,扬长而去。
这时夕阳西沉,天边一片金色。
凌月国主走远了,倒在地上的其心慢慢坐起,如果凌月国主重返,只怕要惊得目张口呆了。
如果说凌月国主一生做错了一件事,那便是他没有干脆把其心杀了!
在他的想法中,毁了其心的七脉,成了一个生死两难的废人,是一桩得意之作,但是他怎料到其心是个生具异秉打不死的怪人?
昔年常败翁沈百波生具这种异禀,他与当时天下第一高手百步追魂姬文央海滨一战,姬文央把他打得奄奄一息地躺在血中,然而只是几个呼吸之间,沈百波居然爬了起来,发出举世无俦的霸拳,毁了姬文央的六阳神功。
凌月国主留了其心一脉未废,他万万料不到已经为自己留下的祸根。
其心微微一运真气,只觉全身裂痛,心知凌月国主故意不杀他,是要他活着多受活罪,八脉已断其七,他苦笑一下,将一息真气存于心胸之间,又支持不住,摔倒地上,只摔得满脸鲜血。
其心胸中存着一息真气护心,他四肢放松,百脉皆舒,也不知经过好久,其心只觉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全身之中,只有心房微微跳动。
到了第四天早晨,其心自觉腹中大感饥饿,他生意一恢,挣扎坐了起来,调息半个时辰,体内真气渐旺,他长吸一口气,知道断脉仍未打通,又调息起来,忽然后心之处一股柔和的力道送入体内,其心心中着急,目眦皆裂,他心中狂呼:“不要在此时扰乱于我,此人虽是一番好意助我疗伤,可是怎知我天赋异禀,这当儿乱我意志,完了,完了。”他虽心中急煞,可是口中却喊将不出,一急之下,又复昏倒。
又过了半天,其心再悠悠的醒转过来,那后心柔和力道仍是不停地输入体内,其心一凛道:“我适才一阵昏倒,只怕有数个时辰,此人功力怎的如此深厚,他不断输入真力至我体内,岂不累得半死?”
他心念一动坐起,睁开眼来,只见四周无人,背后原来是一根长杖顶在后心大穴之上,其心更是吃惊不已,要知以物传力,原就困难无比,此人能将真力缓缓不断由杖中传出,内劲收发,已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了。
其心循杖瞧去,那人在左边一丛小树之中,白衣翩翩,只露出一点身形,其心运运真气,只觉强盛无比,比起未受伤之前几乎增加了一倍,心想这人不惜耗费内家真力为自己疗伤,看来并非坏事,他一跃而起,背后一个女音道:“你主脉仍是未通,再过两个时辰,说不定可打通一半,唉!可惜武功……武功……”
其心知她意思是说武功不能练了,那女音颇是熟悉,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自己所识女子中何人有此功力,其心颤然站起身来,他向空中连击七掌,每掌脚下向前进一步,吐了七口鲜血,脸上颜色愈来愈是好看,已然了无伤态。
他初出掌浮弱无力,就如小儿挥掌嬉戏,待发了四掌,已是掌风凌厉,到了第七掌上,更是石破天惊,激起一阵强劲掌风,八脉已然全通。
其心暗道:“下次凌月国主见了我,一定会气得昏过去。”
过了许久那树丛中传来一个声音:“原来你有此本事,我是多替你担心了。”
白衫一闪,走出一个高大少女,脸上蒙着白纱,其心一眼认出,原来是凌月国公主来临,自己被凌月国主打得死去活来,救自己的却是他亲生妹子,世事之奇,冥冥中似早有安排。
其心道:“多谢公主大德,在下永不敢忘。”
那公主柔声道:“你……你八脉已断塞七脉,还能够完全恢复,真是异人,是谁将你打伤的啦?”
其心见她言语诚恳,而且忧心似捣,心中不觉甚是感动,暗忖公主连他哥哥的手法都看不出,看来凌月国主虽是聪明多智,却连他妹子身怀盖世绝技也还不知,倒是自己知道了。
其心道:“我有一种特别体素,任何伤势都可痊愈恢复,只要一息未泯,总可以设法恢复,如不是公主加以援手,小可还得大费周章,一个不好,练功之时,外魔入侵,那便是会万劫不复的啦!”
公主又道:“我问你,打伤你的,就是你所说那些误解你的人吗?”
其心点了点头,他虽不见公主面容的表情,可是听她语气却是十分激动气愤,心中不由暗暗好笑,这作妹子的如此关心一个她兄长仇人,凌月国主见了真不知道如何感想。
公主忽问道:“董……董公子,常人如果学了上乘武功,那他会有什么改变,譬如说性子啰、人品啰。”
这个问题其心好生难答,他想了想道:“这就要看各人天性如何了,善变的人,就是不会武功,也是一样多变。”
其心这番话简直是白说,敷衍搪塞,他说到后来自己也感到很不好意思,干笑着两声掩饰。
公主认真地道:“那么你会变吗?”
其心心想这公主思想好生怪异,问起这个干吗?当下只有敷衍道:“这个……这个……小可天资虽是愚蠢,是非之间,倒还不敢苟同,我想是不会变的。”
那公主道:“这样便好了,喂!董公子!你愿不愿意尝试?”
其心一震还未答话,公主又道:“你仇人众多,道上危机重重,我……我教你一套武功吧!”
其心见过她暗中显露功夫,知道这娇生公主,功力比起天座三星只有伯仲之间,如能蒙她传一两项绝技,那是助益匪浅,当下心念转动道:“小可天资低劣,不知能否学得公主心法?”
公主喜道:“你是不成问题的,只要你肯学便成。”
她虽是女子,为人却极是豪爽,说过便做,当下便将一套震古烁今的掌法,一招招传授其心。
其心武学甚深,学起新功夫,本应收触类旁通之功,可是那套掌法,运气之怪竟是大违正道,至于变化精妙,往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其心默记其中招式,那公主手比口述,其心愈学愈是心惊,要知地煞董无公武学极是渊博,其心又受熏陶,自是涉猎极广,可是公主所传武学,却愈来愈是怪异,其心简直无法理解。
如果要一个天资绝顶聪明,可是从未学过武功之人,学起这门功夫倒还容易,可是要其心这种武学大家硬生生逆道而行,真是难上加难了,那公主说了半天,其心只是思索其中武学道理,只觉千头万绪,一些平日当然的道理,此时也变成模棱两可,高手调息内视,坐关精进,原是静中求悟,讲究的是灵台清净一尘不染,可是此刻听公主一说,静固然好,动也未尝不可。
他是聪明绝顶之人,苦思之下竟是愈见糊涂,那公主讲着比着,但见其心双目尽赤,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一怕,就住口不说了。
其心只是苦思,大凡聪明之人,心思灵巧,心窍往往都是玲珑多孔,唯其如此,要他改变所思所学更是困难,其心就是如此,明知公主所授,是另一门至高功夫,可是自己却是不能接受,愈是强制接受,心中反抗之力也愈增强,他脑中交战不已,此刻如果再有岔想岔,那就非得走火入魔,其心心中暗发警兆,但却不能静止不想。
正不可开交之时,忽然一阵狂风,吹起公主长衫,其心只见白影一闪,蓦然如焦雷轰顶,杂思尽除,心中只是忖道:“一块白布要染上颜色那是很容易的事,如果一块已染色的布,要想再往上着色,岂非大大困难之下,目下我就将以前所学当做忘记了,那么自易接受。”
他一悟之下,心中空空荡荡,真的有如一片空白,他湛然望着公主,公主见他神色渐渐恢复,又慢慢讲述起来。
其心凝神听去,他心中抗力一消,只觉字字珠玑,句句都是上乘武学,那公主教了一个时辰,吁口气道:“你好好练习,咱们明天再来学。”
其心恭身应了,此时身前这个异国公主,在他眼中已是高明良师,神色之间自然流露敬仰之色。
其心也吁口气,像是经过一场激烈之争斗,疲倦已极,那公主放下一袋干粮,她见其心出神,从侧面凝视了其心好久,只觉愈看愈是心喜,彷佛只须多瞧上一眼,那便心中舒服不已。
她内心洋溢着千般柔情,愈缠愈紧,心中默默思念:“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脸上一红,便轻步走了。
其心也知适才真是险之又险,其实他天资固然聪明,还有世所罕见坚毅之性格,每每绝处获得生机,他瞧着公主身形隐在前程林中,忽然想起凌月国主,受自己之计,此刻只怕并未返回凌月国,那么安大人大事可成,不禁心喜。
他在被凌月国主击倒之时,故意点明凌月国大乱将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计,非有大勇者焉敢如此?他对凌月国主性子摸得极熟,知道此人自负之深,目中从未余子,此是凌月国主唯一可攻之隙,是以其心才在这方面下功夫。
如果同样一件事,其心与凌月国主看法绝无大异,只是凌月国主如果一经判断后,总是自信无误,虽然先前心有疑惑,也会弃之不顾,其心却是宁信其有,只要一丝疑念,必定追索不休,两人都是世间少有才智之士,性子却有差别。
其实凌月国主智力决不在其心之下,阅历又大胜过其心,如果两人出手对付一件事,或是对付同另一个人,凌月国主手段更高过其心,只是其心专攻他性格之隙,是以两人交手斗智,其心总是占了上风。其心天生聪明那是不用说,最难得是聪明之中还有几分愚人木讷坚毅,也唯如此,才是十全十美无隙可乘的奇才,他适才硬生生压制住心中澎湃,将一切抛开脑中胸中,错非木讷诚朴之人,焉能如此?
其心想了一阵,又开始练功,直到明月当中,这才沉沉睡去,他新伤初愈,白光下更显得白皙似玉,次晨一起身,那公主已林中相候,她面纱已除,其心见她眼圈发晕,心想这金枝玉叶,睡在几层柔软鹉绒毯上,只怕犹嫌不舒服,这夜宿野外,难怪不能熟睡了,但想到公主是为传授自己的武功,不禁大为感激。
其实公主昨夜心中只是惦念其心不下,黑夜里也不知到底绕到他身旁几回,不觉长夜已过。
那公主向其心一笑,又开始传授掌法,其心专心去学,进境甚快,过了两日,其心已然领会到掌法精髓,那公主吃干粮吃厌了,便上山去打了几只小兔子,她在国内常常行猎,烤起野味,甚是内行,色香俱佳。
又过了两天其心已然学会,只见那公主愈来愈是不喜,整日沉默无言,这天下午,其心练完掌法,精妙之处,丝毫不误,公主喃喃道:“成了,我本以为你至少十几天才能学会,想不到你如此聪明。唉!”
其心道:“公主倾囊相授,小可感激不尽。”
那公主微微一笑,笑容隐处,却现出一丝悲凉之色,她心中忖道:“你谢有什么用?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为你做的牺牲是多么大。”
公主忽道:“董公子,你运气发掌,击向那株松树去吧!”
其心依言发掌,呼的一声,那碗口粗细松树连叶子都不曾摇动一下,其心心中大喜,知道已练成一项盖世神功,公主轻轻一拂,那树哗啦断了,其心见自己着掌之处,树心脉道都歪歪斜斜断了,周围的木质却是从内至外皆为木屑,愈是内部碎得愈细。
公主道:“你瞧瞧你的手!”
其心一看,右掌忽然放黄,金光闪烁,就如抓满金砂似的,他脱口而道:“这是漠南金砂功!”
公主点点头道:“昔年‘大风剑法’、‘震天三式’、‘金砂神功’,合称天下三绝,可是此三门功夫在江湖上绝迹数十年,你今日练的正是‘金砂神功’。”
其心暗惊不已,那漠南九音神尼金砂功他是见识过的了,虽是没有学全,已是威力骇人,名震武林,自己得了这套神功,真是盖世奇缘了。
那公主忽道:“你此去中原能洗除恶名吗?还有别的事吗?”
其心得意道:“我用公主教的武功,好好出口恶气,管教中原武林,不服也得服。”
公主柔声道:“你可不准杀人,如果你用金砂功多造杀孽,我心中岂能无憾?”
其心点点头道:“公主请放心,小可决不敢忘公主教训。”
这时日已黄昏,公主不再言语,她默默生了一堆火,正待将半片兔子去烤,其心连忙道:“这几天有劳公主,小可实在感激,让我来侍候公主吧!”
公主瞧了其心一眼,将半片兔脚递给其心,心中却忖道:“我心中挺愿意服侍你,你难道不知吗?”
其心接过兔子,他伸手将火中木材抽出数根,那火势自然小了,他动作流利无比,一边往兔子身上抹盐,一边不停地转动,那火势更是大小自如,控制得很是内行。
过了一会,兔肉透出阵阵甜香,其心对于烹饪,原是个大大行家,这时施展手段,更是香溢四周,公主心中暗暗称赞不已。
其心撕了一块兔肉,身子一弯递给公主,那模样就像是侍候大爷们的小厮,十分可笑,公主咬了一口,嚼着嚼着,却分不出味道来,那离愁缕缕,愈来愈是沉重,其心心中轻松,踌躇满志,不时妙语如珠,渐渐的已不将她看作异国公主,只当是一个好友了。
其心虽是说笑,那公主却一句也笑不出来,其心大嚼一口,那公主道:“你虽会这套武功,可是我听金丞相说中原武林,龙蛇杂混,诈谋百出,你还要小心为是。”
她接着又嘱咐其心好些事,虽是幼稚可笑,可是其心却是认真听着,心想一个公主,平日何曾替别人想过半点,能想出许多事叮咛自己,也真亏得她了。
月儿初上,火光中其心想到自己每吃一次亏,多少有些便宜可拣,这绝传武艺,当真是天下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事,自己得到却丝毫不费功夫。
公主默然,她又在火堆中加了几节松枝,噼噼啪啪一阵轻爆,空气中飘起一阵轻香。
那公主面对其心凝坐良久,只觉心中无味,倏增愁戚,便轻步走了,不一会,树丛中传来阵阵笛声,声音幽怨,离愁片片,都随着笛声四扬。
不知过了多久,那笛声止了,公主轻叹一声道:“哀人生之须臾,叹聚合之匆匆!”
忽然眼前一黑,那火堆已燃烬了,其心受那音乐所感,又想起和丐帮诸侠聚合匆匆,如今天人永隔。还有那庄玲姑娘也不知到了何处,目下对这公主也舍不得离开了。
他一定神,靠在树边躺着,月色如水,寒光照衣,难得没有凛冽北风,虽是空气冷清,倒还不致令人不能忍耐。
他心中很乱,久久不能成眠,一眼望见被自己打折之松树,不由又想到新学的武功,领悟到其中精妙之处,比起震天三式犹有过之,如说威猛之势,却是略逊。
他这数日将从前所学武功都已抛开,这时陡然重回脑中,竟有旧友重逢,喜不自胜之感,反复比较,只觉震天三式与金砂神功互有长短,也分不出孰强孰弱。
忽然体内两股真气同时冒起,交结于肺腹之间,其心不敢怠慢,连忙翻身坐起,运功调息,只觉全身一阵火热,汗透重衫,接着又是一阵冰寒,冷气上冒,几乎忍受不住,这一寒一热过了三次,两股真气忽然同时消失。
其心运气之下,只觉真气大盛,收发自如,而且沉厚延绵,心知是一阴一阳真气交融,已达无所乘隙上境,当下雀跃不止。
其心将所学武功一招招从脑中想过,一时不可能的招式都变为可能,而且是绝妙佳作,要知上乘武学,发招之间劲道全凭真气运转,这真气既是随心所欲,随手发招也就是大具威力了。
他想了半夜,不停的融汇天下各门武学,只觉愈来愈是简单,忽然眼前一花,昏倒地下。
待他醒来,已是次晨,其心睁开目来,那四周仍是一片枯黄,可是其心眼中却是景象大非,枯荣之间,只凭意之所至,枯即是荣荣即是枯。
他这种感觉,原是练气苦修之士梦寐以求的境界,其心福缘甚厚,连得两种盖世绝艺,又恰好是一刚一柔,相佐之下,练气已达顶峰,灵台更是清晰,佛家称这种境界叫“具大智慧”。昔年达摩师祖来渡,一苇渡江在少室山上练气勤修,几年之后,闻虫声若雷鸣,见滴水可窥尽大千世界,软红千丈,于是乃知大道已成,其心虽则未达如此境界,可是内力修为已达举世难见了。
他昂然站起,更是容光焕发,他虽巧悟佛门至高枯荣之理,可是潜在天性热心,终于我佛无缘,此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了。
那凌月国公主悄然走出,对其心说道:“你便赶快到中原去了却私事,咱们也该别了。”
其心点点头道:“公主大恩,小可来日总望有效命之时。”
公主秀眉一皱道:“董公子,你第一次在那里见过我?”
其心道:“在弱水旁啊!”
公子柔声道:“你那时以为我是怎样的人,便永远如此看吧!”
其心一怔,公主又道:“弱水千里,却是缕缕不绝,人心相知相通,虽在万里之外,不也缕缕不绝吗,公子请上道吧!”
其心琢磨着她语中之意,那公主想到自己为他牺牲之大,这一生一世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让他知道,她见其心俊脸朴然,心中只是喃喃道:“董郎!董郎!就是为了你死,我也是心甘情愿,何况是区区武功?”
其心不语,公主心中忽感不安,她初识情味,虽是贵为公主,却是少女情怀一样,忽然患得患失起来,她幽幽问道:“中原道上,听说颇多武艺高强,貌美如花的女侠,董公子,这可是真的吗?”
其心笑道:“天下岂有胜过公主的女子?就是男子,也又有几人能赢得公主?”
公主心中暗暗生气自思:“我又不是问这个,武功高又怎样,你是装胡涂,还是真的不懂?”当下淡淡地道:“你再见我之时,只怕便不会称赞我武功了!”
其心惊奇问道:“什么?”
那公主瞧着心上人,想起自己的委屈,几乎忍不住要向他倾诉,可是转念想到:“我岂是为要他感激而为此?”当下沉吟不语,其心想了想还道是公主称赞自己进展,便笑道:“小可要赶上公主,还须一大段时间。”
那公主叹口气道:“董公子,目下中原即将大乱,兵荒马乱之中难免失闪,但愿你快快办完私事,与其处在遍地烽烟的中原,不如到凌月国去。”
其心点头应了,他连日来与两个少女交游,看样子都对自己不坏,再不赶快离开,将来便更难了,那公主竟向自己透露了她国里的机密风声,那么她对自己之好,是不用谈了。
其心柔声道:“天下将乱,那凌月国也未必安靖,公主虽是武功盖世,还是要小心的好。”
他知安大人此刻已将进兵凌月国,是以出言点醒,那公主却会错了意,只当其心邀她并辔中原,当下喜道:“董公子说得是,我回国交代一下,这便在江湖上见识,也胜过在宫中苦闷。”
其心不再多说,转身走了,公主凝望良久,大踏步往西走。
其心往东前行十数日又到了河南,这日走进山区,这座山区绵延极广!山势虽高大,路径却是崎岖难行,他行到日暮,正想休息一刻,只见两条人影如穿梭一般迎面而来,其心定神一瞧,喜得几乎大叫起来,原来那前面的正是掉落山下的丐帮帮主蓝文侯。
其心高叫道:“蓝大哥!蓝大哥。”
他立身暗处,是以蓝文侯行走匆匆,竟是没有瞧见,蓝文侯一瞧这个小兄弟,真觉两世为人,紧紧抓住其心双手,眼睛在他脸上看来看去。
其心又被蓝大哥一双又大又粗的手握住了,心中高兴已极,蓝文侯张大口,好半天才颤声叫了一声:“小……小兄……兄弟!”再也不能竟口。
这时他身后人影也纵了过来,其心一瞧,原来是那公子哥儿齐天心,此人不是被西天剑神金南道所杀了吗?他一时之间,连见两个已死之人,真是不敢置信,饶他是足智多谋,此时山风呼啸,星月无光,心中不禁透出一丝森森寒意。但是蓝大哥那双温暖大手,却仍抓住不放,其心一定神道:“蓝大哥,你伤愈了吧?”
蓝文侯一怔,奇道:“小兄弟,你怎么知道?”
其心惨然道:“小弟都知道了,为了小弟,丐帮诸位哥哥尽皆逝去,蓝……大哥……此恩此德,小弟如何消受得了?”
蓝文侯豹目环睁,他沉声道:“只要小兄弟清白,这便是咱们丐帮的最大报酬,唉!古老四和白老三宁愿死去也不愿听别人毁谤小兄弟。”
其心黯然道:“小弟赶来迟了一步,古四哥临终之时知道小弟无辜,便安心去了。”
蓝文侯道:“好!好!壮士沙场死,将军阵上亡,咱们丐帮十兄弟能为小兄弟卖命,也死得不冤了,可恨那孙帆扬不明事理,真是个糊涂蛋。”
其心道:“小弟正想向中原武林洗清冤枉,小弟含冤不辩,实有难言之隐,蓝大哥来得正好。”
他看看齐天心站在一边,虽然衣衫破碎,形容憔悴,仍是俊美如玉,就如暗中煦煦放光一般。其心连忙上前道:“齐……齐兄绝处逢生,小弟在此先贺。”
他本来一直称齐天心为公子,现在知道他身份,原是自己堂兄,是以改了称呼。话才一说完,忽然想到齐天心心志高傲,此言不啻羞辱于他,不禁暗暗不安。
齐天心道:“董兄别来无恙,小弟好生高兴。”
他被金南道打下悬崖,死里逃生,经过如此大难,傲气自然消了不少,他也知和其心之间关系,是以此地相逢,倍感亲切。
这两人幼时相见,在江湖上数次会面,都觉对方甚是亲切,但隐隐之间两人都有敌意,齐天心固然觉得董其心有些不顺眼,董其心对齐天心也是深怀戒意,此时两人会面,彼此又知道对方身份,不禁敌意全消,愈瞧对方也觉得愈是顺眼了。
董其心忖道:“他不知我与他之间关系,是至亲堂兄弟,我先是不说破。”
那齐天心也是同样心意,两人不约而同对望了一眼,没由来地微微一笑。
其心道:“恭喜齐兄大仇得报,那西天剑神已被人给斩了。”
齐天心大惊道:“谁人有此功力?”
其心笑道:“东西两剑神比剑,终究是东方剑神天剑董大先生技高一筹,金南道被杀了。”
他知天剑是自己亲伯父,是以言语之间极是恭敬,齐天心喜叫道:“董兄,此事当真?”
其心道:“此事小弟亲眼得见,如何假了。”
齐天心大喜,他先还因不能亲自报仇而遗憾,此时听说父亲奋起神威,替自己报了仇,真是心神俱醉。
其心道:“董大先生单剑到了凌月国,和西天剑神激起一场人世再难得见的剑击,小弟对董大先生神威,真是不能形容于万一。”
蓝老大听他说着,心中对这小兄弟更是又惊又佩,他神出鬼没,智谋过人,好像武林中什么事都知道了,他远去凌月国,只怕又是定了一项妙计。
其心不住捧着天剑,他知齐天心定是忍耐不住,那齐天心是草包脾气,果然吃不住他一再相捧,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地道:“不瞒两位,天剑就是家父!”
其心微微一笑,心想伯父定然告诫他不要露出身份,他却忍不住说出,这位宝贝堂兄,实在是个标准公子哥儿,日后自己还得多多替他设想。
蓝文侯虽是吃了一惊,但他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早知齐天心身份不凡,此时听他说出,并未太过吃惊,那天剑已达通神地步,也唯有他才能调教出如此弟子。
其心道:“原来是董公子,在下失敬了。”
齐天心连忙摇手道:“两位不是别人,蓝帮主救我性命,在下姓董名天心,家父近年隐居少林,以齐物论之精神自喻,是以我也改姓齐了。”
其心赞道:“董兄家学渊源,好生令人佩服。”
齐天心道:“你……董兄,是地……你也不错呀!”
其心暗暗的好笑,这堂哥哥心中真是存不得半点事儿,连最后一点秘密也说了出来,原来他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其心对蓝文侯道:“醉里神拳穆十哥呢?”
蓝文侯道:“穆老十和雷老二有一件急事去了江南,不然我丐帮又岂会毁在孙帆扬手中?”
其心也是叹息不已,天灭丐帮,那是没有办法的,不然丐帮加上穆十侠和雷二侠,纵然不能全胜,全身而退,是不成问题的。
其心方待开口,忽然那狭道上火光一闪,来了三条人影,蓝文侯一瞧道:“说到曹操,曹操便到,老二、老十,蓝老大在此!”
那三条人影飞快纵了过来,火光中穆中原光头闪闪,显然连方巾都未戴上。
三人跃到面前,穆中原感情激动,跳上前就将蓝老大紧紧抱住,眼泪直挂下来。
其心道:“雷二哥,穆十哥,啊!还有马回回大哥,真是群英会了!”
马回回蓦见其心,他两次受其心之恩,上前握着其心道:“小兄弟,你干么要跟凌月国主混在一起?”
他为人爽直,想到便说,其心摇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和穆十哥、雷二哥赶到这里干么?”
马回回和蓝老大也有数面之缘,连忙上前见礼,雷老二、穆十侠眼见其心神色自然,他们原就不信其心为虎作伥,此时虽然仍是不知底细,可是信心更增。
穆中原道:“蓝大哥、小兄弟,我和二哥办完事赶回,只见那山坡上已是青冢累累,我和二哥到处去寻大哥和小兄弟,恰好碰到马大侠也要寻找小兄弟,便结伴而行。”
蓝文侯点点头,齐天心冷落在一边,齐天心虽然名满江湖,可是见到他的人却是不多。
蓝文侯忽然道:“今日咱们丐帮来齐了,加上马大侠、齐公子和小兄弟,咱们还怕谁来?齐公子,咱们去会会那两个老人。”
齐天心大喜叫道:“此事或与小弟身世大有关系,小弟虽有此意,只是不好意思劳动诸位!”
其心忖道:“这齐天心口气比从前要柔和得多了,连他都不敢单人上去,那人定是厉害之极了。”
他新得奇技,更是胸有成竹,那蓝文侯将齐天心向众人介绍,众人都是吃了一惊,名满天下的青年高手,原来就是此人。
马回回叫道:“既是蓝大哥、齐公子的事,咱们大伙儿一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