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了,久违的太阳又从云堆中钻出,圆圆笑脸,俯视着大地,对他为世界上所为的一切,似乎感到由衷的得意。你看!青嫩的幼苗悄悄从土中长出,绿油油地一大片,湖泊,水池中碧波荡漾,活泼轻灵的鱼儿,“劈拍!”,“劈拍!”地跃出水面,严冬的冰冻景象已不复存在。偶尔一片薄冰,一堆白雪顺流飘下,受到大地的温暖,转眼间化为清水,渗入了匆匆流迥。
塞北地方在蒙古以南,狼山以北,本是一个气候干燥,罕无人迹之地,除了一些蒙人游牧经过外,完全荒芜杂乱,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少数汉人移居至此,经过不断地努力开发,终于使这一地带成为异常优良的牧场。
且说这一日,狼山南麓平广而辽阔的原野上,一条蜿蜿的居扬河如银丝般流过全境,所经之处,牧草蔚然,尤其清澈河水看来是如此明亮,并且永远不停地流着,除了潺潺水声,整个世界是这样幽静,如果不是偶尔一队牛羊涉水而过,发出一些嘻斗的音响,大概每人都会以为此处是个原始世界。
山巅上积雪皑皑,受到娇阳照射,缓缓地开始融化,由上而下,汇聚成流,集成股股泉水冲入居扬河里。
茫茫绿野在过久的寂静下,似乎有一种震动的气氛,打破这沉闷。不错,确是有此种气氛,空中地上隐隐传来阵阵蹄声,嘶嘶龙吟中夹着孩童嘻笑,从遥远遥远传来,蓦地变得近了。
在绿茵连天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是如此的小,如不是他在飞快地移动的话,简直发觉不出它的存在。逐渐,清脆蹄声也能听见了,是那么简骤与轻快,任谁听到也会发觉那是一匹千载难逢的龙驹。
“踢得!”,“踢得!”,一匹趾气飞扬,鬃毛怒张的小黄马,纵跃而来,虽尚只有半个多人高下,然而刚健,骠悍早已表露无遗。
渐渐来得近了,原来背上还骑着一个小孩,一身白羊皮衣裤,头上戴顶风遮,肩上斜掠着一袭披风,稳如山岳般,佝偻着身子伏在马上。以他幼小年龄来看,骑术可谓相当高明,即使一流马师也不过如此。
一人一马跑至河边,缓步停下来。背上孩童,昂起首回头一瞧,注定在碧波荡漾的流水上,悄悄说道:“龙儿!今天河水又涨高许多,再过数天,我想就可能涨满了。”敢情他是在对马说话。
说着一歪身跨下马背,经过这一阵疯狂奔驰,人马都通体大汗,小孩漆黑微卷的头发,垂在额际,遮去半个面颊,看不清脸容。
小童牵着小黄马,脱去鞋袜,涉足水中,冰冷的河水,使得他一双白嫩可爱的小脚在水面连点数下,才敢一下踩进水中,于是捧起双手,捧着水洗去满脸汗珠,又用手拢了拢头发,显出他性格刚毅坚忍,两颗灵活大眼,骨碌碌转着,好似不放过周围一草一木机智而聪慧,几丝柔软细发斜覆眉间,看起来尚稚气未脱,天真烂漫,只见他接着又双手浇水洗马。
人马经过一番洗涮,都显得精神焕发,接着听得小孩向小黄马道:“龙儿!你看我笨吗?罗老师说我很聪明哪!怎么爸爸总说我不能练武?哼!真气人,连黄大毛那么个大笨蛋都可以学武,为什么我不能学?
“上次辛家伯伯要将他成名暗器‘蝴蝶镖’传给我,被爸爸一口拒绝,说什么我不喜欢这些玩艺儿!鬼才相信我不喜欢。”
书中交待,这孩子的名字叫做古忆君,是此地一个大牧场主的幼子。
“龙儿,有一天我要带你一道去遨游江湖,像陆伯伯一样,学得惊人绝技回来给他们看。”随着他坐下在一块岸边岩石上,两足跃踢流水翻起白色泡沫,注视着激起的滚滚浪花,完全沉缅于幻想中。只听他喃喃说道:“总有一天我要出去的,到很远很远去,游遍名山大泽,龙儿!你愿跟我去吗?”龙儿好奇地注视着小主人,眨了下巨眼,像是在回答。
他随手从腰间摸出一管白玉箫,放在唇间,轻吹起来。悠扬箫声,时高时低,时如行云流水,时如山峦起伏,清澈悦耳的妙音,充满愉快与欢乐,使整个大地都添上一层春天气息。
蓦然箫音一改,从行云流水般一变而为低沉滞带,缓慢音阶中,充满孺子依依情思,两行情泪从忆君朗朗明目中涌出,悲戚的面容上,显出过多忧愁与思念。
忽而箫声又由悲伤而转变为高亢激烈,有如万马千军征战杀伐于疆场,又有如惊涛骇浪,山风怒吼,真有风云为之变色,山河为之震动之势。
箫音越吹越高,直冲破云霄。刹然停止了,悠扬的箫声仍绕耳不绝,忆君用手一擦眼泪低声说道:“自古英雄不流泪,忆君啊!你要做英雄,可不能再流泪了。”睁开泪眼又向来路一瞧,迥曲的山道上,那有人迹,忆君叹息一声摇着头,将玉箫插入腰际,翻上龙儿,大喝道:“龙儿上山!”
龙儿得到命令,四蹄扬起,泼刺地往山上冲去,峻峭的山壁滑溜难行,武功稍差一点,恐爬都爬不上去,龙儿却纵跃如飞,越陡壁如履平地,逢山翻山,逢涧越涧,快得真像一匹飞龙,忆君只觉两耳呼呼风声,身侧山石树木往后飞弛,仿如腾云驾雾,不禁喜得哈哈大笑,清脆童音夹着阵阵龙吟,转瞬间已至山顶,凉爽的山风,吹得忆君白衣飘飘,挺立地骑在马上,人是金童,马是龙驹,无论何人看见这幅景致,都会为他赞美歌颂的。
忆君引颈四顾,起伏山峦,连绵不绝,永无尽头,断续的云层,停留在峰腰,好似留恋着这绝好山林,不愿离去,偶尔一片浮云,挟风而过,撞击在崖间,激起朵朵云花,直如釜蒸乱絮,袅袅不绝,忆君不禁悠然神往,幻想有朝一日能笑傲山林,涉足山水其乐无穷矣!
当忆君正在冥冥幻想,突然一声喝叱声传来,不禁悠然惊醒,立刻掉头一望。竟发现在对面山顶上,正有两人衣袂飘飘,快疾无比的搏斗着,渺小的身影,直似两粒黑豆,插上须足,在那矗山峰上,跳着原始舞蹈。忆君不禁暗暗心惊,诧异那两人恁好的内功,身隔这样远,喝叱声仍清晰地传至此山头。
想着一领马缰,龙儿早已通灵,不待主人吩咐,一纵身,直向对峰冲去,奔腾中,忆君一直注视着山峰顶两人打斗,只见两人风掣电驰般,迅捷无比,快得几乎看不出是两个人。
一会儿,忆君已来至山顶,老远就听得呼呼风声,可想而知打斗的激烈,忆君也晓得些江湖忌讳,悄悄地爬至一块巨石后面,伏在马上伸出小头注视场中两人搏斗。
只见这两人奇怪已极,全身上下罩着一件长裙,头上戴顶小丑帽,直盖到颈顶,与领口连合,只露出两眼和手足,一人全白。
黑的一人手中短剑发出青绿光华,莹莹剑气,绕着周身,迅捷威猛的招式狠辣地攻向对方,左手连削带打配合绵绵不绝的剑式交相击出,每发一掌口中就大喝一声,凌厉的剑山,及雄浑掌力已将对方整个圈在其中,似乎稍占优势。
白衣人用的是一条五色斑斓,八尺来长金鞭,在对方攻势中左支右格,轻灵滑溜,虽处于被攻地位,然而洒脱的身手,毫未显出呆滞之状,一条金鞭见隙就钻,使得黑衣人防不胜防,并且轻功佳妙异常,每在危急时脚连踩迷踪,就脱困而出。
黑衣人手中剑甚为奇特,全长只有二尺余,然而如芒剑气,迷迷蒙蒙似乎一团绝大光华。
蓦然黑衣人挥剑一匝,莹莹剑气陡地大盛,只见他猛喝一声:“好个白发婆婆传人,再接这招‘南海屠龙’试试看。”
跟着右手横斜,平平削出,直到快涉对方金鞭,才陡地变削为刺,一股剑气破鞭网而入,刃尖尚离对方二尺,剑芒已贴着白衣人衣衫。
白衣人不慌不忙,双足轻点,一个轻如飘絮的身躯,竟随着黑衣人剑尖所涌出内力,荡后三尺,手中长鞭一圈一收,正卷到黑衣人颈顶。
黑衣人大叫道:“好轻功,我‘峨眉神猿’倒要试试你究有多大道行。”说着竟不避来势,左手如风抓出,攫向鞭梢。
白衣人功力逊人一筹,打来自有点束手缚脚,眼见对方双手不避兵刃,想是练有绝顶外功,当然不敢让他将鞭尾抄着,连忙右手掣回,左手“寒蕾吐蕊”,掌心向外,一股阴柔掌力无声无息击向黑衣人胸部,右手鞭也连忙向下撒出,如蛛网般金灼鞭影贴地而去逼得对方非向上跃不可。
这招左手直进,右手鞭下撒有名曰“平铺直叙”,虽招名有些不伦不类,似文而武,然而却花费白衣人师父许多年心血才钻研出来,正是针对这黑衣人一脉而设。
原来黑衣人武功胜在沉重威猛,步履健稳,而在轻身方面,就大逊于白衣人,因此他使出这招,逼使对方跃起,那么他可利用自身长处,让左手能找着缝隙,一击而中。
黑衣人从未见过这招,只见地上金丝如席,卷至双足,如让它缠着,只须轻轻一带自己就得如滚地葫芦般,倒地不起。
黑衣人只好跃起,左手飞快击向对方手腕脉穴,右手剑急如电光火石飞点白衣人胸肋。
这招以攻克攻,根本不是什么招式,完全是黑衣人随机应变使出来。白衣人此时正用上他绝世轻功,右手微一沉,原式不变躲过对方攫来五指,身形微扭,又避过黑衣人袭来宝剑,左手仍直取对方胸部。
黑衣人腾起空中,虽然他轻功在江湖上已堪称举世无匹,然而在白衣人面前犹如小巫见大巫,毫不能相比。
还算他机智绝伦,连忙身形一仰,全身成一直线,双足连踢,竟蹴向白衣人掌心。
白衣人正气高采扬,认为稳操胜券,一个手只管尽力打出。冷不防黑衣人不顾性命,狠命一踢,连手都来不及收回,“砰”一声,掌足相碰。
黑衣人硕大身形被击得平直飞出二丈,才一拧身翻下地来,狠狠地看着白衣人,想来面幕后面一定赤红过耳。
其实白衣人也不见得多好,掌心上隐隐生痛,从他将左手紧握上看出,还疼得不轻。
尽管忆君不懂武艺,也能看出这黑白二人武功之高,是已到超凡入圣的地步了。
突然黑衣人猛扑而上,拳招剑式沉如出岳。
黑衣人久战不下,暴喝连声,一只青绿宝剑使得呼呼风响,露出的双眼,精光闪闪,注定着对方奇幻身法。鳞鳞巨刃,招招不离白衣人要害,显然已动真火。蓦然他长啸一声,长剑横里一削,迫得对方退后一步,左手跟踪进击,斜掠而至,直取白衣人右侧,强劲的掌风逼起白衣飘飘,裂裂着响,身子一倾,左足微弯,右足一点地面,全身水平地向白衣人冲去,右手剑由下而上,直取敌手小腹,如此一来,则自身整个背脊完全暴露出来。黑衣人这种不顾性命的拼命招式,使得白衣人一呆。
只见他不慌不忙左手微屈,聚指一弹,四缕劲风,突破凌厉掌力,直点到黑衣人掌心穴,黑衣人似乎十分顾忌着这看来微弱无力的指风,连忙将手一缩,身形不禁一窒,白衣人趁着对方一窒之间,右足横跨一步,躲过了一袭而来的长剑,手中长鞭金光灼灼,抖起漫天鞭影,迎头打向黑衣人。
黑衣人早料到此招,也不理会由上压下的金鞭,大喝一声,掌心向外一吐,宝剑竟脱手掷出,一缕青光仍直取对方小腹。
白衣人鞭已在上,招架不及,连忙晃身腾起,把击向黑衣人的长鞭顺势改卷向飞来剑柄,黑衣人借着对方匆忙迎剑之际,两手一伸迳打白衣人腾空双足,口中嘿嘿不断冷笑,看来势在必得。
白衣人处境危危,金鞭卷着剑柄向上一提,剑尖微向下沉,竟贴鞋而过,正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两手已攫到足下,白衣人鞭卷在剑柄仍无法及时摆脱,连忙将手一挥,连鞭带剑直削黑衣人双手。
黑衣人哈哈一笑,收拍变式,左手改掌为拳,直捣白衣人腰际,右手不避来剑,一伸手抓住剑柄往回一夺。白衣人功力稍差,鞭被对方握于手中,如果不放兵刃则腰间就要老老实实挨上一拳,只好将手一松,跟着腰微扭,整个身子倒飞出了。
黑衣人手提宝剑金鞭,得意已极,仰天哈哈大笑道:“白发婆婆门下不过尔尔,小子可服输。”
白衣人一听对方辱及师尊,不禁大怒,闷声不响,招呼也不打一晃身就进招,黑衣人见他不讲江湖规矩,兵刃被夺还不肯认输,勃然大怒暴喝一声:“好小子!一点规矩也不懂,只会闷声暗袭,看我峨嵋神猿可得教训教训你!”说着将兵刃一扔,也赤手进击。
白衣人苦于无法解释,被骂得眼泪往肚里流,招式一紧更加劲狂攻。
黑衣人可得意了,因已摸熟对方路数,打来轻松异常,再也不像刚才猛攻猛打。左一招右一式,口中还不断讥笑说:“嘿!小子,你可是哑巴?怎么像个大姑娘似的不讲话呀!看你已输定了何必再白花力气打下去呢?”
白衣人仍默默不响,一双手左挥右弹,绵绵不断的阴柔掌力愈来愈强,似乎已使尽平生功力与对方周旋,身法也不再轻滑,完全是硬打硬接。
本来黑衣人胜在功力深厚,作战经验丰富,而白衣人胜在招式灵巧,身法奇妙。因此白衣人就应利用其长处,采取游斗方式,虽不能稳赢,至少也可保持不败地位,现在舍弃本身长处不用,反而硬打硬接,转眼间就被黑衣人迫得险象环生。
黑衣人自料胜券在握,更打得精神百倍,想到师父昔年怨愤,已可代为出气,不禁大为振奋,长啸一声,变式收招,凌厉的内力又泉涌而出,攻势陡地加强,打算迅速解决这场争斗。
白衣人气已浮,神已躁在对方定只守不攻时,就已显出败象,这对方一改守为攻,更形不支,心中大惊,连忙心神一定,两手合抱胸前往外一挥,柔和的劲气托着黑衣人,竟将其推后三步。
黑衣人一看对方已使出其师门绝技“天阴炁气”,不敢再托大,也连忙垂手运功,只听得骨节连珠暴响,右手一握,倏地开声吐气,“咄”的一声,猛烈的“开天神功”,直向对方当头压下。
“开天神功”本是世上最刚猛的一种内家功夫,练至极处,真有开天裂石之力,也不需要事先运功,意之所至,力即发出,然而黑衣人功力尚浅,运用时还需要运功一番。
“开天神功”虽至刚无敌,然天地一切,似乎都暗含阴阳相克之情形,而“天阴炁气”正是天下极阴之内功,两者相互克制,所以黑、白二人各使出此绝技时,俱兢兢业业,小心谨慎地发招攻守。
白衣人看对方已攻到,左手一式“玉女分锦”轻轻消去来势,右手暗弹,四缕无形劲风,直袭对方腰际。
黑衣人连忙横跨一步,让过暗袭指风,口中“嘿”的开声,右手“平托南天”迎着白衣人右掌一贴,使了“黏”字诀,陡的两掌紧紧合住,左手“大鹏掠翼”斜击对方。
白衣人右手被黑衣人黏住,不能移动,只好左手迎着对方左手,也一击而互相胶住。
黑衣人知道自己内力胜过对方多多,才出此下策。白衣人技差一筹,此番又受制于人,心中不禁大急,苦思破解之法。
忆君在旁也看得心惊肉跳,因为他知道,普通比武较技可凭机智,取巧得胜,唯独内力却丝毫取巧不得,如一方稍差则非死必伤,不能自主,现在眼看两人走上此路,虽有心解围,而力却未逮也。
天已渐渐黑了,满天红霞,拥着一轮赤日,姗姗地沉下山,凉爽的晚风,吹得三人衣袂飘飘,都不自觉,忆君早已忘我地走入场中,目不转睛紧紧注意着场中变化,白嫩娇脸,被红霞一亲,分外明目,朗朗星目中,露出关心与焦急。
比斗两人,都已屏息静坐,像老僧入定般对外事不闻不问,慢慢太阳也完全沉没山岭,大地上黑夜来临,阵阵鸦噪,划空而过,去觅枝栖息。
忆君为两人担忧着,眼看白衣人逐渐不支,伸出的双手,已微微发颤,正苦苦撑持着,虽然看不见其面貌,可想而知,一定是汗流夹背,脸色苍白了。
整个大地像死去般,是如此静寂,仅有的鸦叫也归诸沉默,月亮还未升起来,四处夜幕层层,唯一的光亮来自天上繁星,一闪一灭发出黯黯星光。日没则风走,原先微弱的凉风一变而为狂飓怒吼,阵阵惊涛,震动四山大木,发出尖锐啸声,似乎在为这一对决斗之人叹息。谁知道明日此时,仍能再看见他们吗?
白衣人更形不支了,上半身也摇摇欲坠,忆君真想开声劝止两人比斗,然而他却没有这样作,因为他了解,一方稍许分神就足以被对方制于死命。
突然黑衣人似乎心中不忍,将劲力一收,等对手内力一涌而上之时,再加劲一抗,两人陡的分了开去,黑衣人哈哈大笑,右手“云龙探爪”又急如闪电向白衣人天灵盖抓去。
白衣人正在惊疑不定,心中对黑衣人暗存感激,忽而对方又攻来,不觉大为不愤,认为对方有心轻视自己,立刻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不避当头“云龙探爪”双手合胸撞出,聚集毕生功力,直袭黑衣人胸部。
其实黑衣人早已存心饶让,因觉得互相打斗了半天,而对方未发一言,不觉好奇心大起,打算揭去其面巾,一睹其庐山真面目,所以右手探到白衣人头顶时,并不下压,抓着帽顶一提,而他怎会知道他一生的命运就决定在这一抓上了——
当黑衣人提起面巾时,突然一个娇艳如花,然而面色苍白的脸孔呈现眼前,双目紧闭,似乎准备接受临死前所受的痛苦,嘴唇纤小失血喃喃地念着听不见的词儿。黑衣人心中一惊连忙全身功力一收,高声地大叫起来:“霞妹!是——”
下面的“你”字还未说出,只听得碰一声,霞妹双掌已结实击在黑衣人胸上,黑衣人凌空翻了三个跟斗,才“碰”的跌落地上,当场昏死过去。
那霞妹并非没有听见黑衣人的呼叫,然而因她早抱定必死决心,所发掌式尽力而出,听见时已能发而不能收了。
忆君与那被称为霞妹者俱被这突变骇得愣住了。白衣人面巾已被揭去,长长的秀发披在肩上,乌黑而发亮。摇晃地站起,嘴唇微微掀动,谁也听不见她说的是什么?两眼呆视着相隔丈外的黑衣人,脸上表情似悲似喜阴晴不定,慢慢地走至黑衣人跟前,右手犹豫不决不敢骤然打开他的面巾!似乎害怕某种事实被证明。
然而地上受伤的黑衣人,轻微断续的呻吟声,迫使她颤抖地揭去黑衣人面巾,立刻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不正是她分离多年青梅竹马的爱侣?
月亮已经升起老高,银色月光披霞洒雪般照耀大地,注视着一出人间悲剧的产生,好似发出了一个无声的叹息,霞妹痴呆地凝视着将亡的黑衣人,晶晶泪珠涌塞眼眶,然她并未放声痛哭,因为她哭不出来啊!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比无言的痛苦更可悲呢?
忆君也不自觉已走到两人跟前,悄悄地问道:“姑姑,可要我帮忙?他……他受伤严重吗?”
那霞妹被他说话惊醒,凄凄一笑,摇了摇头,明亮的眸子中露出感激情意,那一对眼睛多么会说话啊!忆君从她眼光中已完全体会了她意思。
随着那霞妹将黑衣人平放在地上,忆君现在才看清他面貌,好一副威武的长像,眉毛浓而黑,眼睛大而深,可惜脸庞太苍白,因痛苦而形歪曲的嘴角,看来有些狰狞可怖。
白衣人双手连点他身上三十六大穴,随指而出之“天阴炁气”直贯入其体内,阻止了黑衣人血液逆流,然而他知道这样作也挽救不了黑衣人生命,除非有绝世灵药,才能医复他已支离破碎的心脉。丝丝热气从她头上冒出,过度消耗真力,使她脸色由白转青,汗珠点点滴滴顺着面颊往下淌,轻轻跌落在黑衣人额上。
经过白衣人的努力,黑衣人面上已恢复一丝血色,痛苦之呻吟声,也可以听得见了,只闻他断续地道:“霞妹!霞妹!真——是你吗?”
霞妹听他竟能发声,心中大喜,双手更加劲运功,救爱侣的意志支持着她,使她坚韧地努力发挥她最后一口力量。
黑衣人双眼也睁开了一条缝,失神无光的巨目,殷切注视着面前迷迷朦朦倩影,脑中飞快回想了一转,才记起刚才搏斗情景,那似虚似幻的脸庞,越来越清晰了,一个绝世佳人不是正坐在自己面前吗?
黑衣人眨了下眼,怀疑自己身在梦境。眼前佳人,依稀还分辨得出是童年情侣。凤目含情,满脸悲戚之色,关切地看着自己,然而她为什么不说话呢?难道她不认识我了吗?他心中这般想着。
黑衣人心一沉,这掌可挨得冤枉啊!可是又希望这佳人是真的!是真属于他的霞妹。
于是他又满怀希望地问道:“你!你是霞妹吗?”
她含泪点点头,“哑”!“哑”!地叫了几声,再用手指着自己嘴,摇摇头。
现在他一切都明白了,错就错在她嘴巴哑了啊!一股神奇力量支持着他,一挺身竟坐起来,创口的痛苦,使他连咳数声,呕出口鲜血。
霞妹连忙将他扶住,幽怨地看着他,似乎怪责他还是像往昔一般莽撞暴躁,立刻一只乎按着他背脊不停地替他按摩,另一只手已被他紧紧握着。
黑衣人轻轻叹息一声道:“想不到你竟会是白色婆婆传人,也就是我师遗命所指在此等待之人,唉!上天真会作弄我们啊!霞妹!你!你是怎么哑的?”
随即想到她既然已哑,怎还讲得清楚原因呢?不禁凄然一笑,接着又自言自语道:“想起我们童年是多么幸福,每天无忧无虑,后来你失踪了,我也离家出走,为了寻你,浪迹天涯,霞妹这十余年来,我可寻得你好苦!”
霞妹含羞地笑了,顿时面如盛开桃花,两人都沉缅于甜蜜的回忆,黑衣人看见情侣娇态,心中立时充满安慰,如沐春风,双手一搅将霞妹搂入怀中,轻声说道:“霞妹还记得吗?那是很久以前了,有一次你被哈达、金牛推到河中,你爬起来冷得发抖,我也是这样搂着你,让你取暖呢。”
霞妹点点头,表示对这事她还记得。
黑衣人又说道:“等到你身上衣服干后,我带着你去找哈达、金牛两人算帐,他俩碰见我们来了直吓得飞逃,可是他俩也太笨了,不会分开逃走,那么我就只抓得到其中一个,你记得吗?后来我将他们也扔到水里,爬起来还得向你磕头赔罪。”两人都愉快地笑起来,像都忘记了身外一切创痛。
黑衣人一直讲述着他当年保护霞妹的英雄气概,神态得意已极。
接着他又道:“那天当我一直找不到你,饭也吃不下,天天叫着我的‘凤霞妹’呢?我的‘凤霞妹’呢?”
霞妹脸红云陡生,无限娇羞地看着他。
“后来我也留字离家出走,为了寻你游遍天涯海角,在我离家半年左右遇见恩师,当时他已快武功全废,全身瘫软。我被恩师收为徒后,过了三年余,他即撒手人寰,遗命我在此等候白发婆婆传人,夺取那天下武林所瞩目的‘阴阳秘笈’,恩师死后我恨极那白发婆婆,因她我恩师不但未获得秘笈,并且丧命,所以我决定遇到白发婆婆传人,一定要好好教训一番,我在此山上等了两天,心焦气躁,才见你姗姗来迟,我当时火极,不问青红皂白就动手,而你又不能开口辨别,谁知我的对手竟是我的小凤霞呢?”
两人都尽量回忆往昔甜蜜的事迹,绝口不谈黑衣人伤势,因为他俩都自知黑衣人最多只有两个时辰可活,现在仅是回光反照,两时辰之后即将生离死别了——
霞妹温顺地躺在他怀中,虽然面上发出无限欢容,可是内心早已快碎了,等待了十余年的爱侣,最后竟不明不白地伤在自己手中,心里毅然决定要如何处置这生离死别的局面。
黑衣人突然清醒过来,看见忆君怔怔站在旁边,将怀中霞妹一推,想到了当前一个大问题——
本来忆君在上山时,就被两人发觉,只因当时正值打斗激烈,谁也不能分心注意是谁来了?后来经过这重大变故,他早已忘记还有旁人存在,现在看到忆君,发觉忆君根骨奇佳,心中大喜,仔细的打量一下忆君,不禁满意万分,对霞妹说道:“真是一个练武上上人选,百世难逢,霞妹你看可是?”霞妹点点头,同意他的看法。忆君茫茫然,不知他们在评论自己什么。
黑衣人向忆君发问道:“嘿!小孩子你住在哪里?怎么一个人出来玩?”
忆君连忙回答道:“我就住在山下古氏牧场,我名字叫古忆君,你叫我君儿就得啦!”
忆君刚才被两人打斗迷住了,忘记饥饿,现在一听别人问起自己住处,不禁腹中“咕噜”“咕噜”直响,想到家中美食满桌,口水直要往外流。
黑衣人心里暗暗盘算,师父只收了他唯一弟子,而今自己即将去世,难道能眼看平生绝艺随己身而长埋地下,虽然面前正有一个旷世难求的奇材,然而却不知其心性如何?假使绝技误传非人岂不是为害天下,上干天和。
他心中正在犹疑不决,忆君突然问道:“伯伯你伤重吗?我龙儿会驼你下山,罗老师精通医理,一定可以医治好你的。”
黑衣人不禁心生一计,喝道:“小娃你可准知罗老师能治好我杨某的伤?哈哈!你可知医我这伤需要什么药物?”
忆君平时受罗宁教导,罗宁不但学问好,而且精于医术,也传给他一些药物常识,闻言大惑不解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伯伯告诉我!君儿一定去替你找来。”
黑衣人故意装出灰心的样子说道:“来不及了,我还再有一个时辰可活了,但要有一种药物,就可即刻医好我的内伤。”
忆君不禁大奇叫道:“伯伯告诉我,君儿马上替你找,我龙儿跑得飞快,一定会很快替你找到!”说着还很骄傲地指指龙儿。
黑衣人早从忆君神态中看出他对龙儿的爱护备至,亲热天比,于是微微停顿,脸上露出为难模样。
忆君急道:“伯伯快讲,不然时间可不够了。”
黑衣人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要的药物是——是一颗幼马的心,只要一颗幼马的心就可即刻治好我这严重伤势,你能忍心割爱吗?
“并且要马上动手,再迟一会,我真气流散,就无效了。”
忆君恍如被巨雷轰顶,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眼看那位陌生伯伯即将死亡,还有那美丽姑娘悲戚的面容,真想舍弃自己性命来救他,然而他要的药物可是龙儿心肝啊!这不是要杀死可爱的龙儿吗?
忆君心里剧烈交战着,最后决然地走到龙儿跟前,呜咽道:“龙儿啊!龙儿,老师常说要舍己为人,如今别人要你的心肝来治伤,怎么办呢?我宁愿他要我的心啊!龙儿!龙儿,你忍心我将你心肝给他吗?”
随着轻抚龙儿马首,断线般的泪珠,晶晶挂在面上。龙儿还不知其生命即将结束,不住用舌头舐去主人脸上泪痕。
忆君将龙儿缓缓牵至黑衣人面前,痛苦地说道:“伯伯,我将它给你,随你怎办吧!只求你取了它心后将它好好埋葬,替它作个墓,我好以后来看它!”说着将马韁交到黑衣人手中,转身掩面飞奔下山而去。
黑衣人大喜,大叫道:“君儿,回来!”向霞妹使了个眼色,霞妹已知其意,身形一掠而起,追上忆君,将忆君拦腰抱回。
忆君在霞妹怀中哭哭啼啼,不知为何他们还要叫自己回来。
黑衣人仰天大笑:“上天有眼,总算绝艺有传,恩师啊!恩师!弟子要将绝艺传给君儿了,你老上天之灵?不会责怪罢!”
说着眼中神光陡现,威严地对忆君喝道:“君儿,你可愿意拜我门下,要知道,练武可要下很大决心与忍受长久的痛苦。”
忆君又被当前突变弄呆了,一听黑衣人居然要传自己绝艺,这正是自己夙夕的愿望啊!茫然点点头,劈口问道:“伯伯你!你不杀龙儿了吗?”
黑衣人微微一笑说道:“那是我存心试你一下,看看你能不能居心仁慈,才可接受我传技。
“君儿!听着,吾名杨凌云,乃峨嵋山武神公孙惠龙亲传唯一弟子,凡入我门者首戒奸淫,万恶淫为首,你要好生记着。
“次戒欺师灭祖,贪取妄为……”
说着已气喘嘘嘘了,往怀中摸出三本绢册,交到忆君手中,挣扎着说:“其余的都在册中,我辈无派无系,行事素来光明正大,除暴安良向来不留名,你可不能因学得绝技在,争强好斗,为名而搏……”接着运功调息一阵。
凌云觉得心中涌起无比快意,不但爱侣终于被他寻到了,了却自己离家时之誓言,更何况绝艺有传,不致挟技而亡。从忆君灵慧目光中显示他的机智,果敢,并且全身骨骼更是长得恰到好处,这种上乘材料岂止是百年难逢。凌云内心高兴,自然表面也展然微笑。
凤霞在旁看得心中莫名其妙,啥事恁地高兴?于是轻轻推了凌云一把。目光中充满怜爱,忧虑,还有询问的意思。
凌云哈哈一笑道:“霞妹你觉得奇怪吗?我在想一个人活在世上,往往不能跳出自寻烦恼的陷阱,而越溺越深,就如我来说,在未上此山头之前,心中悬念的只是寻你和为师雪耻,以致于荡迹江湖,对社会上可说毫无贡献,枉自学得一身武艺,在奔波的数年中作了什么,了不起只是使‘峨嵋神猿’的名号响亮起来,其他的就不必谈了。
“现在我虽寻到了你,也为师父出了怨气,然而这对一切有什么补偿呢?寻到了你,而又立刻要永别,为师父出了怨气,而‘阴阳秘笈’仍是得不到,哈哈!也许是上天惩罚我这个只知一心为己,不能舍身为人的蠢人。
“记得师父临终时曾告诉我说:‘云儿!在遇到白发婆婆传人时,你一定要捐弃怨嫌,只能存着比武较技的心理,因为白发婆婆再怎样欺负了我,然而她只是受了贪欲之心所怂恿,并且‘阴阳秘笈’对她也如我一般切身重要,这样说来,其咎也不全在彼,如果我能稍微让步,与她同修神功,又何尝不可?’
“师父说得一点也不错,我目前的心情正与他当时一般,想来人在将亡之时,脑中才能摒弃一切名利成见,对周身事物才能公平而透澈地看清。
“当我眼见你上山来时,你白衫蒙身,面目不见,我望望自己身上黑衫,一股无名怒气愤起,结果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动手,如果我能平心静气,其结局一定不会如斯。
“现在一切对于我都如过眼烟云,唯一使我挂念的只是君儿,从他动作看来,可知他从未练过武,如今一旦要他学习陌生的功夫,又无良师教导,我实在担心他不能学好。霞妹,再替我打通脉穴一次,我要乘最后一口气之前将‘开天神功’的要诀传授给他。”
凤霞听完他略带悔恨的自白,慢慢运起真力,飞快地打通凌云周身穴道,并且心中暗暗决定了如何应付未来的一切。
凌云经过凤霞一阵推拿,点穴,精神恢复不少,对忆君说道:“君儿,过来让我摸摸你的骨骼。”
忆君连忙移过身去,凌云摸遍他周身叹道:“霞妹,想不到他根骨比外观看来更胜一层,师父有灵,一定会高兴有这样好一个徒孙。
“君儿听着,你既拜我为师,即属‘双手伏魔周辉龙’门下,师祖与‘神行无踪庄欣达’俱受传于玄机子。玄机子仙去后,两人受命各自立宗派,并且限令只许单传。南派立户于四川峨嵋,即是我派宗处,北派立户天山,也即是姑姑学艺之处。
“玄机子功夫博大渊深,师祖费了二十年光阴仍只能学成其十之一二,在江湖中已堪称无敌手了。
“玄机子所著‘阴阳秘笈’中当以‘开天神功’与‘天阴炁气’最为主要。然而两者力性相反,前者雄浑霸道,后者阴柔天伦,常人绝不能学其一而同时兼学其二,‘双手伏魔’与‘神行无踪’虽也是绝世天资,然而玄机子仍不两样全传给他们,在仙去前,悄悄将‘导阴辅阳,以柔驳刚’的诀窍录在秘笈上,埋于巫山隐处,扬言待有缘人去发现。
“‘天阴炁气’与‘开天神功’相互克制,所以‘双手伏魔’和‘神行无踪’都不能算是第一人。这样两派都欲得之而甘心,因为得到了‘阴阳秘笈’,将‘导阴辅阳、以柔驳刚’篇学会后,不但两者能溶于一身,而且威力更增大数倍。经过五百年两派尽力搜寻,终于被吾师祖在巫山江岸绝壁找到,当时师父本以为从此可阴阳复合,玄机子武功得以重行天下,然而天意难料,经过许多曲折事故,却仍落入北派手中……”他已将此本秘笈看成属于凤霞的了。
“君儿!现在我先将‘开天神功’坐姿,最应注意的数点传给你,还有‘伏魔三十六剑式’中最后三招是最精奥难懂的我也使一遍给你看,其余的在绢册中,都有图解注文,你自己去照章学习,我已无多余时间教你。
“要知任何武技必须凭深厚内力作为基础,如果基础功夫下得不稳,再巧再精奥的招式,也不能发挥出多少威力,‘伏魔三十六剑式’正是如此,只是一种精奥的招式,必须藉着‘开天神功’才能显出它的威力,而‘开天神功’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练成,因此我要你在十年内潜心努力。当年我身在峨嵋时,就因操之太急,许多微妙处还未领悟,即更升一层,以致如今功力甚不精纯,望你好自为之,替吾派发扬光大,使‘双手伏魔’一脉重震声威,锄强扶弱,完成我杨凌云未曾作到的工作。
“昔年师祖‘双手伏魔’能领袖大江南北,名头之大与河北‘神行无踪’齐名,被武林人士共尊为‘宇内二奇’,不但江湖肖小望风披靡,而正道上何尝不对其敬畏有加,这当是靠着‘开天神功’与“伏魔二十四剑式’(当时只有二十四式),所以你不能小觑此技。经过五百年来传延,至吾师‘武神’,更发扬光大,才增至三十六式。并且每代都能雄据王坐,保持江南第一人地位。只有我德鲜而仁薄,才令南脉默默无名,君儿!一切我都寄托在汝身上,望你能不负所托。”
凌云指着“伏魔三十六剑式”中最后三式道:“这三式因为吾师临终前匆忙记之,有许多点仍未详尽,我数年来花尽心力,也不能尽悟其中奥妙。现在我先使一遍,你仔细注意看,这将对你以后自练时助益良多。”
于是凌云先打坐给君儿看,令君儿照做,忆君聪明绝顶,一点即透,不一会,个中神髓全部领会。
凌云看他只需稍微点拨,不但动作毫无错处,并且丹田一口微小真气还能断断续续运行一周天,不禁暗暗惊喜,想当初乃师教他时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才能使自己领略个中诀要。
于是凌云接着又传他“伏魔三十六剑式”中后三招“雷电交作”,“天罗地网”,“平托南天”。“伏魔三十六剑式”分为剑与掌两种,出手略有稍许不同,并且无所谓起式和尾式,招招关连,式式俱可用为起式,这最后三招只是写在最后,较难练而已。
凌云借着仅余一点真力,慢慢地使了一遍。已累得步履蹒跚满头大汗,旋即命忆君照着比划。
忆君看凌云如此费劲教导自己,心中感动异常,更谨慎地注意他一举手一投足,连最微小的动作也没有放过,这样虽然使出来,毫无威力可言,然而严密的招式,中规中矩地攻守间竟绝无破绽可寻。
凌云看他一会儿间就将天下最难学的功夫,完全领略,胸怀也自大慰,望着忆君赞叹地一笑,转脸向着凤霞说道:“霞妹,别了,人生终须一死你也无须悲伤,但望你善加看顾我这临终前收的弟子。以往的一切让它过去吧!希望你好好练成‘阴阳秘笈’上所载绝艺,成为宇内第一奇人,那么我在九泉之下,也可含笑瞑目了……记着,好好照顾君儿,不——不要太悲伤——”
凌云说到这里一口气竟再也上不来,喉头一阵咯咯乱响,“哇!”吐出数口鲜血,微笑地倒在凤霞怀中逝去。
凤霞抱住他已再也不能言笑的躯体,压抑已久的热泪夺眶而出,丰润而艳丽的面颊上,挂着悔恨哀怨而无可奈何之表情。
月正当中,明亮月光份外柔和,照得他们三人毫发毕显,怒吼地山风也静止了,寒鸦再也不嘈杂,似乎谁都不敢惊扰这美艳暗哑而多情的姑娘。
凤霞无声地泣着,干涩难听的哑音,随她一抽一噎偶尔发出,然而此时谁也不会说它难听吧,因为它里面不但充满感情,愧疚,悲伤,并且正是人类所特有的至情表现。
凤霞口中默默念着,苍白滑腻的面颊,轻轻摸擦在凌云失血的额上,从她满眼希冀目光中,似乎她幻想着能利用真情热泪,唤回凌云逸去的英魂。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呀。
凤霞心中激动地想着:“云哥为我浪迹十年,云哥为我不惜跋涉关山,是的,云哥为我一切都愿牺牲了,而我呢?不但无以为报,并且亲手置其于死地,虽说这是无心的过失,然而到底我手已染满血腥,啊!这是云哥的血啊!秘笈!秘笈!要你来又有何用呢……云哥别走得太快,过去的日子让我们再重温吧!别太快啊!等我也完了君儿之事后,马让就会来到你身边,从此我俩再也不分离,再也不寂寞了……”
凤霞从深深地悲哀中苏醒过来,望望怀中渐僵的凌云,脸上露出一片毅然的决色。
她向忆君招招手,忆君懂得她意思很快踱至她身边,凤霞待他坐好,突然纤手一戟,点中忆君昏睡穴。
忆君陡然昏睡倒地,凤霞怜爱地看着他,两手运足真力连连挥动,一缕缕‘天阴炁气’打入忆君体内,贯遍了他周身奇经八脉,将污秽浊气消除殆尽。这样忆君不但突地内力增加,如同坐功二十年,并且沉秽除去,练起武艺来更会进境神速。
忆君冥冥中醒转,睁眼一看,明月仍高挂天空,身旁姑姑含笑地看着自己,疑惑地问道:“姑姑这是干什么?怎么我突然就睡着了?”
凤霞微微一笑,招手示意要忆君跳一下。
忆君从她手式和眼光中觉出她要自己跳跃,心中虽觉奇怪,仍站起奋力一跃,哈!奇迹出现了,平时最多只能跃起三尺的忆君,这下一跃竟达一丈五、六,仍似未尽全力。
忆君高兴得大叫起来,抱住凤霞不住称谢,想不到一个人睡上一觉,醒来即可跃起一丈余,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凤霞脸色苍白,全身功力像放尽了般,疲惫而困倦,勉强抚着忆君肩膊,在地上写道:“我也收汝为吾门下,传汝北派绝技,因为……”下面的话她没有再写出来。
忆君睁大着眼睛,得了一个师父他已经很满足,虽然师父马上就死去了,可是他心中仍觉得够了,可是想不到那美丽的姑姑也要收他为徒弟。
凤霞从怀中也摸出两本绢册,递给忆君,又在地上写道:“薄者是‘天阴炁气’之练法,厚者是‘灵蛇鞭法’与‘凌霄步法’,我先传你‘凌霄步法’其余你自带回练习,如果你在练了‘开天神功’而感觉不能练‘天气炁气’,就无须练它。”坐前地面已被她写完了,凤霞换了个地方继续写下去。
“等你功力有一天达到能掀开此场中巨石时,自会发现其下之小白玉盒,得到内中阴阳秘笈,参照上载‘导阴辅阳,以柔驳刚’之法,再重行练习。”
忆君不自觉地接过绢册,充满怀疑地看完凤霞所写,说道:“‘天阴炁气’不可与’开天神功’同练吗?姑姑要到哪里去?”
凤霞摇摇头,牵起忆君,突然她拂袖而起,飘飘裙下,盈盈天足妙曼起舞。只见她左三右四,两足连连瞎踩,粗看似杂乱无章,然其中却包含千变万化,迷离难测,刚才她被凌云逼得团团乱转,正是靠着这步法才保持不败。
忆君看得眼花缭乱,赶紧默默记住凤霞出足部位,和上身摆动的方向。
凤霞把“凌霄步法”从头至尾连施三遍,忆君才完全记住,也学着凤霞,翩翩起舞。
“凌霄步法”虽较“伏魔三十六剑式”更多细微动作,然在忆君来说,并不太难练,舞过三、四遍,凤霞已大为满意。如果回去再参照下绢册中所载,则不难使得随心所欲,奇幻难测。
本来如此艰深技艺,以忆君毫无基础可言的幼童,实不会一时间练得上手,正因他受到凤霞打通全身奇经八脉,陡有二十年功力,再加上他无资绝世,所以才能得心应手地使得头头是道。
凤霞在忆君自个练习时,默默调息一阵,功力已回复不少,略显红光的面庞上,挂着一丝得意笑容,不知她是得意于自己的毅然决定,还是欣喜于自己收了一个这样好佳徒,或者两者都有吧。
待忆君练完后,将忆君招至身边,继续用手在地上写道:“吾名石凤霞,即属玄机子门下北派‘神行无踪’传人,吾师即‘白发婆婆’。”
忆君问道:“为什么玄机子门下要分成两派呢?一派相传不是很好吗?”
凤霞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随即又在地上划着,虽弱指纤纤,仍划得碎石翻飞,歪歪斜斜的字体,显示出她并没有读多少书。
“那巨石下,埋得有一白玉盒,你回家学习‘开天神功’与‘天阴炁气’,但是绝不可逞强硬要使两种力道揉合,必须直到有朝一日,你能抬起此巨石,就可获得内中‘阴阳秘笈’,由上面所载‘导阴辅阳,以柔驳刚’篇,自然即能将二者融而为一。”
忆君望望那稳坐场中的沉然盘石,脑中浮起有一天,他巍巍站在石旁,双手平托,“嘿!”一声这万斤巨石就被他轻易地举起,然后一个晶莹白玉盒,被握在他手中,于是他就成为了……
忆君幻想着,美丽幻梦,使他孩子气脸上挂上满足的笑容。
凤霞又继续写着:“当你练成了‘阴阳秘笈’上所载绝学,那么你即成为世上第一高手,到那时你愿为姑姑办一事吗?”
忆君当然满口答应,乖巧问道:“姑姑要君儿做啥事?君儿一定好好办到。”
凤霞微微一笑,从颈项上取下一块汉玉佩交到忆君手中写着:“将这玉佩送至蒙古乌拉族酋长石威,或是‘回春手’杨守德处,并且告诉他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记住,石威,杨守德。”
忆君将玉佩移至月光下一看,只见上面刻着“祥云瑞霞”四字,雕塑甚为精巧,想是初生婴儿所配压惊之饰物。
凤霞头扬起,一双美目中显出茫然神色,她原本就极其平淡的生涯,实在无甚值得留恋,除非是远在漠北的父母,还有就是可亲可叹的杨凌云了。在往后一生中,与其在充满愧恨哀怨里过活,还不如此刻一死以谢凌云好些,凤霞心内如此想着,凄凉笑靥上挂着两行晶晶泪珠,在闪闪发亮。
忆君瞧着她似悲似喜变化万千的表情,童稚心胸中也冒起一股无名不祥之思绪。
“姑姑,怎么啦?同君儿一道下山吧,我父亲一定会替你将事情办妥的。”忆君悄悄说道。
凤霞摇摇头,在今后一生中她已不愿再见任何人,只见她在地上写道:“君儿,答应姑姑,在十年以内你一定要好好练功,达到返尘还虚之境界,并且十年后亲自将这玉佩带去蒙古,答应我!”
“姑姑相信我,君儿一定遵照姑姑所说,十年内决不出家门,练成两位师父传给我的武功,并且要亲身将玉佩送至蒙古,不过姑姑将来要到哪里去呢?跟君儿一齐回家,亲自教我不是更好吗?父亲一定会答应的。”
凤霞也被他深情感动,喜爱地抚摸忆君头顶,她想以君儿超人天资,十年内当可将秘笈所载功夫大致练就,那么挟绝技跋涉大漠,即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蓦然她发觉已时过子时,凌云失去生命之躯体躺得过久。于是她倏然起立,幽幽目光中射出依恋光辉,瞧了君儿一会。
君儿只觉她目光中有一种特有气质,在以前他从未领略过,包含有勉励、企望,还有女人天性的母爱光辉,这在他是从未感受过。
凤霞提起地上遗落的“青霞剑”,缓缓踱至巨石旁,突然掌剑兼施掘了个方围一丈之深坑,然后走回凌云身旁,轻轻剥下凌云身上黑色天池宝衫。
凤霞自己也将宝衫脱下,连同“青霞剑”、“金蛇灵鞭”一并交至忆君手中。写道:“此两件衣衫不畏任何宝刃暗器,名为‘天地黑白二宝衫’,剑名‘青霞’,鞭名‘灵蛇’,你要好生保管,不可失去了。”
凤霞待忆君点头知晓后,一旋身将地上凌云抱起,转脸往忆君挥挥手要他离开。
忆君已觉事态不妙,急呼道:“姑姑你要干什么?不要丢下君儿啊!”
凤霞为之黯然神伤,知道这事是瞒不过虽尚十分幼小的君儿,蹲下又在地上写道:“君儿!别了,记着好生努力练功,那么姑姑就喜欢你,千万不要辞苦怕劳,要有恒心地练下去。
“今日之事不要任意告诉别人,只当作是一回梦境,梦境原是虚无飘缈的不足记忆的。”
凤霞写完一转身,足尖微垫,一拱身形挟着凌云,从上投入所掘坑穴中。
忆君连忙向洞奔去,尚未来得及见他们最后一面,突然一股怪风从穴中发出,两旁陇起碎石,像遇着千斤吸力,都不由自主投向坑中,一会凤霞、凌云上堆起莹然坟墓。想是她自尽殉身,临终时使出“天阴炁气”将碎石吸得盖上。
忆君看到这怪现象,不禁哑然失色,好久好久才惊醒过来,立刻奔至坟旁,放声大哭,哀哀地哭声,使本已甚寒之山巅更加上一层悲愁。
这时一片乌云不知从何而来,将灿烂明月掩去,大地上,立刻黑暗沉沉。忆君在恍惚中好似听得凤霞与凌云合声说道:“君儿!好孩子别哭了,这一切都是上天安排,任谁也不能预料,努力吧!君儿!我俩在天之灵将随时在你身侧,保护你,帮助你,君儿!练成绝世神功,去完成我们未曾作到的除暴安良,行侠济世的工作,成为武林玄机子第二……”
忆君擦干泪水,心中默默发誓道:“两位恩师放心吧!君儿一定竭力达成你们愿望,尽到仗义除奸,济世安良的责任,姑姑,安息吧!”
忆君虽仅与他们相处一夜,然而凌云清俊威武,凤霞柔媚多情的面容已深深印在他无邪的心中,永远永远再也不会磨灭。
忆君目注着两位陌生人,两位恩师,两位可爱的人坟墓,似乎还隐隐听得到他们朗朗笑语,尤其是那美丽的姑姑,清秀绝俗的姿态更是如在目前。
露霜轻降,忆君蓦然觉到身上寒冷异常,腹中也早已空空如也,想起家人围桌而坐,盘中热气腾腾,恨不得插翅飞回,尽情享受一番,如不是心中仍愁思未泯,他一定会冲动得大叫起来。
淡淡的月光洒在地上,刚发芽的树枝簌簌随着夜风恍动,忆君拖着斜斜的影子走向归途,在他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感受到异样的空虚,如水月光下,他细小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山坡转角处。
在蒙古西南部,拜达克里河沿岸,分布了许多族落,各族都有一个酋长,掌管部族大事,然而因部落过杂,时常因地盘,利益而起纠纷,以至后来形成各部落间,相互仇视,杀戮无算,流血事件层出不穷。
正当各部落即将展开仇杀之际,适有一位汉人名杨守德,介守其中,以其大公无私,仁义为先的精神,化解了一场莫须有的争斗。
杨守德一个局外之汉人,凭什么能令骠悍的游牧民族,受其感化,说服,这当然也有一番道理。
杨守德祖籍河南,家传医术异常精良,然而杨守德认为真正济世为民,应要深入穷乡僻壤,救治那些蛮荒夷地,知识文化落后的人民。
于是他抛弃了偌大家业,携妻远走他乡,悬壶济世。有一次杨守德巡游到蒙古,正值当地疫疾盛行,士民病死无数,到处可见暴尸野外,一片冷清凄凉,已快到殆尽之地步。
杨守德仁慈为怀,眼看这浩大流疫,不禁大为悲痛,立刻着手救人消疫。
杨守德医术十分到家,不出半年,当地居民竟告痊愈,使整个大地又回复生机。
当地居民自然对杨守德感恩图报,凡是他的事物,莫不争先与之办好,关于他的一切言行,也莫不视为法谕,遵行笃守。
杨守德在完成了这一项救世工作后,本想就取道返乡。然而因为三十多位酋长率领着族民,跪地哀求其留居蒙疆,杨守德众求难辞,也只好答应下来。
隔了不久,各族间仇隙愈盛,甚至要演成大规模血斗,杨守德眼看他一手回春的世界,怎肯让他们再历一次更惨痛劫数。
于是有一天召集了全境三十余族酋长,齐集一处,向他们解说战争残酷,和应以和平途径来解决。
杨守德在他们心目中早已和神明相等,当然有此号召力,虽然当地民风强悍,事事大都以武力解决,更何况这种有关地盘,全族利益之争,向来都是诉诸武力的。
然而杨守德到底以他声威与众望,使这血雨腥风化成玉帛。他使他们互相团结起来,共推其中一酋长为众族首领,这样一有纠纷即可诉之于法,才能求到公正的裁判,做到合理解决。
经过十余年,全境受到杨守德仁德,居然相安无事,而且甚为团结,蒙疆人民不比中原一些民众,民心甚为笃厚诚朴,当他们敬重爱戴某人时,甚至愿抛去其生命来报答他也在所不惜,因此杨守德在此受到了特殊优遇,而他本身医术又更为精进,声名大震,全蒙疆莫不知有一位‘回春手’杨守德,各族酋长都争相与之接纳,以能与其为友为莫大荣耀。
且说杨守德处身异域,一晃间已有二十年,当他四十七岁时,这年发妻竟老蚌得珠为他生下一麟儿。老年得子当然欣喜异常,各族酋长也为他盛大庆祝。
说巧不巧,就在同天乌拉族酋长石威也获一女,杨守德与石威相处最好,平时交相往从情谊甚笃,在大庆祝宴上两人各抱子相誓结为亲家,将来二儿成人后互结为夫妇。
杨子取名凌云,威女取名凤霞,两人受到长辈爱护逐渐成长。凌云生得豹头环耳,臂力过人,性格暴躁粗犷好斗,蒙古人擅长骑射,摔跤,在他都能精通异常,普通四、五个童子联合起来也不是他对手。
凤霞刚好与其相反,虽不像闺阁弱质,但性情温柔随和,丽质天生。
他俩真像天生一对,自幼要好得形影不离,终日云不离霞,霞不离云,尤其凤霞一直依靠着凌云保护,免受了许多顽童欺负,使凌云更表现出大丈夫气概。
两人的童年如甜蜜般度过,然而人有悲欢离合,上帝似乎忌嫉他们太过幸福,就在他俩十二岁时,发生了一个惊人变故。
且说蒙疆最大灾患,并非天灾,水灾,而是成群的饿狼。一群饥饿狼队往往聚集数千数万,游荡漠海,任何生物遇之,皆无法幸免,尤其是被食后尸骨无存,惨不忍睹,所以居民视其为最大敌害,想尽方法也要消灭这些穷凶恶极的野狼。
狼群以在秋末冬初时最为猖蹶,因为这正是雪季开始,一切生物都将暂时隐藏,避过这寒冷冬季,于是狼群也尽力搜捕食物已备冬之需,而在冬末春初产子,延绵后代,所以在此时狼群各自分散营巢而居。
人们都觑准此时大举进剿,以期能消灭这些为害至大的野狼。
这时又是春天开始,久违娇阳使得万物从冬眠中苏醒,立时大地春回,充满了无限生机。
栏中马壮牛肥,牧民们磨剑擦弩,准备大举行猎,家家户户壮丁都背弓搭箭,等待着出发。
凌云与凤霞间杂在孩童群中,目注着队队骑士,雄壮地迈向大漠,悠扬号角声,彼此起伏,辗转传递讯息,心中不禁大为羡慕,真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们一般,行猎原野,捕得野狼归。
大队人马外出后,立时整个部落显得冷清清,每个妇女老年人都忙着准备应用物品,好庆祝丈夫或儿子们行猎归来,这在蒙疆是一个盛大节日,所以俱无暇照顾及小孩们。
凌云素来胆大,这时见大人无暇管着他,不竟发奇想,这天悄悄对凤霞说:“霞妹,他们都出去打猎了,我有弓有箭,明天我们也去,抓个几只狼回来,一定大受称赞。”
凤霞向来对凌云柔顺异常,闻言虽心中觉得不妥,也答应下来。
这两个小孩不知天高地厚,约好第二日见面,就各自返家预备弓箭干粮。
次日大清早,凌云已在草原上等待着凤霞,于是联袂并骑,驰向浩大无边的漠海。
在蒙古地区,到处沙漠和崇山峻岭,就是一个惯于行走沙漠者,也要时时作下记号,才能确定不会迷失方向,凌云和凤霞只是十二三岁童子,毫无这些经验,怎能单独行于茫茫大漠。
从早晨一直骑行到晚上,沿途倒也见到了些野狼,但都是早已被射杀的尸骸。
当晚两人就露宿在野外,凌云胆大从不知什么叫“怕”,而凤霞也因有他在旁,也变得勇敢起来。
一宵过后,两人又满怀希望,手牵手涉足漠野,只听凌云说道:“霞妹!今天一定会找到野狼,你看我,只需一箭就将它射死。”
他可没有考虑到如果有二只或更多的狼同时来将怎么办?如果他一箭射不中它又怎么办?
凤霞很信任他,要求道:“云哥!你打死的狼,牙齿一定要给我好吗?”
凌云高兴笑道:“这当然,等我收集足二十只,做成一个项圈送给你。”
原来蒙古以猎得狼口中瞭牙,串成项圈或手圈,以为装饰品,代表猎绩。小孩尤其喜爱。
这两个傻孩子不知猎狼危险,还在大作其白日梦。
突然远处一声狼嗥,干枯的声音听来刺耳难受,这正是狼外出寻食的信号,任何一个猎者都知道,此时最好赶快隐藏起来,等狼出现后,俟机射死它。
当然猎狼者以越多越好,狼是一种奸诈兽类,见凶则逃,见弱则噬,只要人势胜过它,它立刻垂首夹尾狼狈逃窜。
凌云听到狼嗥声,大喜,边忙呼喊凤霞:“快走,那边有狼”,说着弯弓搭箭,瞄准发声方向。
果然翻过小山坡,立刻看见了两只大灰狼带领着三只小狼,外出觅食。
其中一只足有牯牛般大小,显然是雄的,走在最前面,鳞鳞巨目注定着飞驰而来的凌云和凤霞,口中唾涎直流,生像饿极之态。
后面一只当是雌的,身形虽小,也甚为庞大,可能是产后身体尚未复元,行动有些蹒跚。三只小狼嗷嗷待哺,挤于母亲腹下,似乎对突来之两骑,很觉害怕。
凌云奔至狼前三丈处立定,手搭弓直向那大公狼。那大公狼为了要保护雌狼幼子,不敢扑出相搏,稳稳地挡在它们前面,严神戒备。
凌云此时心中也有些发慌,瞄了又瞄,手一松,“嗖”一声,白羽长箭直射进那大公狼前胸,总算没有虚发。
可惜凌云手力尚弱,弓开不满,那大公狼虽被射中要害,仍不足致死。并且被伤上剧痛刺激,立刻凶性大发,身子一扑,直向凌云扑来。
凌云一见此狼受自己一箭居然不死,不觉大为惊恐,在他认为,一箭应足以致它于死命才对。
凌云正想拉骑纵开,但坐下马早已不听指挥,一见巨狼扑来,吓得长嘶一声直立起来,凌云猝然不防被抛落地面。
那公狼双爪搭在马胸上,对准马喉咬下,犀利的牙齿直陷入马颈撕开一个大窟窿,鲜血泉涌而出,流洒遍地。公狼杀死凌云坐骑后,巍巍站住,左胸上巨创使它有些摇摇欲坠,双目瞪视着旁立的凌云,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双狼目血丝满布,红舌垂在两森森獠牙之间,赤白相亲,格外狰狞。
凌云在此时反而镇定异常,手中握着刚拔出腰刀,举起高过头顶,准备如那狼扑来,就迎头痛击。
巨狼狠狠盯着凌云,左右微屈,突然尾一扫,闪电扑向凌云,血盆巨口张得大大的,对准凌云咽喉噬来,如果凌云让它咬到,怕不立时头断身亡。立刻他右手拼命将刀砍出,接着头一低,想从狼腹下溜过去。
这一刀砍在狼身腰部,“砰”然一声,可惜狼毛粗皮厚,而凌云手力太小,只打得巨狼向斜一歪,惨嗥一声,最多只能伤些皮肉。
那公狼又吃大亏怎肯甘心,眼见仇敌从腹下溜过,立刻将尾向下猛扫,凌云只觉一股腥风扑向面门,脸上一阵火辣辣滋味,双手自然向上一捞,竟抓住狼尾,往外一拖,凌云力气也自不小,把那巨狼直拖出一丈多。
巨狼连受重创,尤其当头一箭经过连番搏斗,已深陷肉里,腥血泊泊流出,点点滴滴在沙上,睁着凶睛气喘喘地注视凌云。
凤霞看到凌云脸上血痕丝丝,污秽难堪,不禁心中大惊,叫道:“云哥!快将它杀死。”
凌云此时刀也丢了,陡手空拳向着狰狞巨狼,目不转瞬,一听凤霞急呼,还以为她出了危险,连忙掉头一看。
巨狼一见机会难得,闷吼一声,全身猛扑而上,飒然腥风,甚远就嗅得到,凌云一发觉不对已经迟了,锐利狼爪,搭上双肩,血腥狼吻,也快临到颈项,好一个凌云,临危不乱,头向右尽力一偏,只觉左肩巨痛入骨,立刻双手一叉,握住狼颈,奋力直压,绞得十指泛白全身力量都聚凝于双手。
凤霞看见凌云和巨狼一同落到地上不觉大惊,忘了本身安危,一拔腰刀也要挺身上前助凌云。
凤霞和凌云当中,正挡着那匹死马,奔过去一定得跃过它,而马尸旁那母狼正带领着三个小狼啃死尸骸,也不顾其雄狼与敌人搏斗。
凤霞一拍马直冲向前去,刚好下面正有一条小狼,津津有味地啃食着马尸,一见凤霞冲来,不愿离开,裂开巨口,向凤霞张牙舞爪。凤霞立刻腰刀一挥,对准小狼头砍去,只听得小狼尖嗥着倒地身亡。
谁知凤霞错就错在这里,如果她去砍杀雄狼或那雌的,都不会有什么危险,那雄的因已被凌云缠住,毫无回口之力,而雌的又刚产后不久,根本懒得行动。
然而任何兽类都有伟大母爱,那柔弱的母狼,一见爱子被戮,全身鬃毛暴张,不知何处得来的力量使它忘却本身虚软无力,一涌身直朝凤霞扑来。
凤霞被它这副穷凶像貌吓得魂飞天外,手中腰刀虚晃晃垂着,毫不晓得反身抗拒,眼看她就要身亡于母狼膏吻下,幸而坐骑奋力一跃,雌狼的一双利爪,只搭在凤霞坐下马臀上。
那马受创巨痛,长嘶一声,不顾主人指挥,狂奔起来,凤霞拼命拉也拉不住缰绳,口中惊叫着:“云哥!云哥快来救我。”
凌云自身难保,双掌一点也不能放松,肩上剧痛和过度消耗力气,使他眼睛冒黑,陡然看着凤霞模糊背影,消逝在无边原野上,心中焦急不可言状。
母狼将杀子仇人赶跑后,又回复原样,低头领着幼狼,尽情享受美餐,对在生死肉搏的公狼凌云连正眼也不望一下,这正是世上极不公平的写照,雄狼费力地搏杀食物,只落得雌狼衷心享受,而对它生死还毫不关心,母狼最关心的只是它的幼狼啊!
经过了不知多久,凌云从昏迷中醒转,眼前还觉茫茫然一片,脑中混混饨饨地,好似经历过一次生死之线,攀然记起了那与他相搏的巨狼,还有后来随疯马驰去的霞妹。
天已经黑了,繁星闪烁明亮,原野上徐徐晚风吹着吹着,将一切凶煞气息都吹跑了,凌云只觉脸上湿淋淋,腥臭异常,连忙反侧一瞧,原来先前同他殊死搏斗的巨狼正毗牙裂嘴地死在身旁,一条赤红长舌,曳露口外,白沫四溢,正贴在他颊旁。死狼丑陋的嘴脸使得凌云怵目惊心,直想作呕,一涌身坐起来,肩上胀痛欲裂,凌云硬朗地咬牙撑住,眼中泪光盈盈,虽然他忍住没有哭泣,然而仅只十二、三岁的孩子,再胆大心中也会有些胆怯,尤其又是孤伶伶一个人。
凌云右手支着身子,仰起头奋力叫道:“霞妹!你在那里,狼已被我杀死了。”低哑干涩的声音在旷野上直传出很远,徐徐暖风吹来,但是没有带着回音。
他再向周围一看,自己坐骑骇然倒毙在旁,五脏流于腹外,巨睛突出,全身被啃食得残肉块块,母狼乳狼早已不知去向,月色黯黯四处万籁俱寂好似只有凌云一人是活着的生物。
凌云眼看这肃杀情景,陡然如落万丈深渊,全身冷汗直冒,毛骨悚然,费力地站起来,左肩的疼痛使得他不能不用右手捧住它。但见左肩上,皮开肉绽,深而宽的伤口黑黝黝直露出骨头,虽然已大部分结上血痂,仍有丝丝血泊涌出。
凌云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拖曳着像千斤重担般脚步,一拐一拐向前方走去,在这茫茫四处漠地上,这个渺小身影看来是微乎其微,缓缓地向前移动着。
走啊,走啊,凌云毫无目的地蹒跚着,顺着凤霞逝去的方向,拼了全身力气撑持着,渐渐他气息愈来愈急喘,脸上汗渍斑斑,两脚也不再听受意志支配,凌云但觉一阵目眩神迷,一伏身跌在沙堆上,又不醒人事了。
太阳东升,赶走夜晚黑幕,照着凌云,他的脸是如此苍血,气息微弱,已是到生死边缘。蓦然一条灰兔,轻悄悄跑至他脸旁,两个朝天鼻孔掀一掀嗅着凌云,好像在赞美他明日的英勇战绩。
正在此时东方突然响起嘹亮歌声,雄壮而粗犷,虽然太过遥远,词儿听不清楚,然而轻快有节奏的拍子,仍清晰传过来。
凌云昏迷中直觉是天上使者,来渡自己飘渺灵魂,心中显然有些害怕惊喜的幻觉。
渐渐地平线上扬起漫天黄尘,十数骑健马,载着猎罢归来的勇士,急驰而来。
这十余骑正是乌拉族中勇士,这次先返部落是因为发现今年野狼特多,回族去搬运箭矢,以补不足。
且说里面有一名忽金达者乃是石威手下一个得力亲信,在急驰突然瞥见沙坡上有一团黑惚惚东西好似人体,立刻向同伴招呼一声领马冲上沙坡,好奇地想瞧一瞧是什么?
忽金达上了沙坡后,一看原来是个幼童倒在地上,气息奄奄,肩上碗大伤口已红肿发炎。本来这类事情在此处经常发生,司空见惯不足为奇,忽金达一瞧即知是野狼所为,坡下同伴们都等待着忽金达并没有上坡来察看一下。
蓦然坡下骑士们听得忽金达叫道:“快上来,这小孩是‘回春手’之子还未断息,赶快将他抬回去。”
大众一听竟是“回春手”之子,莫不争先恐后奔上来,忧急神色溢于颜色。如果这倒地童子仅是个普通家孩子,这些勇士们可能根本不理会,最多眼看他伤势沉重,气断欲亡或者大发慈悲赏他一枪使他加速死亡免去无边痛苦,更何况在沙漠上人们尸体无需埋葬,天上秃鹰地上豺狼正是最好清尸者。
且说众人发觉这垂死的童子,竟是“回春手”唯一爱儿,不禁大为慌急,忽金达连忙取出些刀伤用的草药撒在凌云伤口上。脱下外衣将他轻轻抱起。小心地跨上马随队驰回族落。
这时“回春手”杨守德正烦躁不安地徘徊于帐内,心中恐慌惴惴,虽然石威已派出多骑追寻两小踪迹,但一天来,连连回报俱是毫无踪影,而凌云是他独子怎不使他痛心欲绝。
石威也为着爱女担了很大的心事,亲自骑了马,率领部下追寻于沙漠,然而黄沙浩浩,要发现两个小孩谈何容易,奔波了一天颓然而返,满脸风尘劳顿,使他看来似陡地苍老许多。
且说杨守德局促不安地搓手徘徊帐内,突然听得帐外喧哗声起,有着许多惊奇地发问声朝自己帐幕走来,杨守德连忙掀开帷幕走出来,只见一大群人尾随在忽金达身后急步而来。
在忽金达怀内正拥着个小孩,杨守德一看此幼童正是自己失踪两天的爱子,惊叫道:“忽金达,你在何处寻到他?他怎么了?”
忽金达悽然摇摇头,闭口不答,在他认为凌云已是无救了。
杨守德冲至忽金达身旁,轻轻揭开衣领,一眼看见爱儿肩上的大伤口,立刻“啊”叫起来。连忙嘱咐忽金达将凌云抱至帐内抬上。
守德诊治过比这伤更重的病人,但从没有这次般紧张。他手微发抖拿着湿布慢慢将凌云伤口洗涤干净,细细把了一番脉,才长长嘘了口气。
守德说道:“还好!云儿天生体质过人,现在尚能有救,忽金达将我药箱拿来。”
“回春手”拿出把小银刀,在灯上烧了一番,轻挑细刮将凌云伤口四处腐肉除尽,露出了鲜红嫩肉。立刻守德敷上一层生肌灵药,很快速地包扎好凌云伤口。
旁观者目注着杨守德熟练地处理完毕,都松了口气。
守德抬头说道:“忽金达,你在何处寻到他,霞儿可同在?”
忽金达连忙将经过情形告诉他,只是他却不知凤霞尚也同时失踪。
回春手暗叹一声,从凌云伤势看来,凤霞一定凶多吉少,知道忽金达尚未回过族落,立刻吩咐备马到石威处去。
石威一听禀报“回春手”杨守德到,慌忙迎出。
杨守德见着石威真不知要如何开口好,忽金达在旁讲述一遍经过,石威听后黯然神伤,不过也无法可想。
过了十多天,凌云之伤势逐渐好转,石威、杨守德也从他口中得一切事故之本末,看凌云所受创痛已足以惩戒了他,他不忍再行责备。
一个月,二个月……凌云外表一切又变回原样,结实而聪明,然而内心深处却受着无边痛苦与悔恨——温柔,美丽的霞妹,从此就没有回来——虽然石威、杨守德尽量避免在他面前提起凤霞,反而不断安慰他,但是这对他是于事无补的,对自己行事之孟浪无智产生了深深的愧疚。
每天他骑马巡游于浩浩荒漠,总盼望有一天,在黄沙垠垠之中瞥见一个活泼、明媚的倩影,出现在自己面前,轻唤着:“云哥!云哥。”
杨守德自从凌云痊愈后,眼看其爱子成天无目的地游荡着,眼神涣散,失魂落魄,内心的痛苦也不下于凌云,并且或有过之,因为至少他在凌云面前还得勉强装出笑脸,亲声安慰。
转瞬间七月已至,石威派出追寻凤霞的骑士,都陆续归来,每个人带回的信息俱是无声之叹息,凌云每次都是在旁静静地听着,然后摇摇头走开,当派出之最后一个回来,仍是毫无讯息,石威、杨守德完全绝望了,只好听天由命,让天来决定这一个无辜女孩的一生吧!
而凌云呢?……
“黄河百害,唯当一套”这谚语人人都知晓。
且说这一日河套地方“五原”镇上,民众来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各人忙碌着自己生活,对身旁一功事务都不太注意,也没有余力去注意。正在这晨午之间,在往来人群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小丐儿,然细细看来又不似了乞儿,间杂在华服轻裘商卖行人中是那么不顺眼,但是谁也没有理会到这一点,仍各自行自己路。
那乞儿衣着褛褴,满脸泥污,两目四处游视,似在寻找某些失落之东西,企望而迫切之神色溢于颜表。
这乞儿看来尚年仅是有十二、三岁左右,然而,雄伟的身材,虎目,两道浓而黑眉斜飞入鬓,虽油污敷面,仍掩不住一股英挺威武气度,两袖高卷,露出虬粟臂肌,已像成年人般粗壮。
看他漫游着,双腿一拖一拖,生像行走了一段不算短的旅程,疲惫身心和饥饿的胃肠,使他不时停下来,盯着路旁食店,馋涎欲滴,然后摸摸自己口袋双肩一耸,无可奈何仍拾道路再流浪下去。
读者可以知这流浪的乞儿却是失去伴侣,满心痛愧之凌云,原来当那日最后一个追寻霞妹者归返后,他一切希望俱成泡影。第二日即悄悄离家出走,留言乃父,谓要从此寻觅霞妹而去,除非寻得霞妹归,否则至死不回。
凌云从未出过远门,除了随身一套衣服,再加上张弓与一袋箭矢,另外分文也无,凭着口血气,单骑闯入沙漠,最初几日,他还能猎得数头小兽,烤来充饥,最后箭也射完,并且连日来他为了要逃避其父派人追寻,所以日夜飞骑,因此马也力竭而亡。
当他逢到这山穷水尽之时,幸好已达到蒙古边缘,正好赶上了一队骆驼商队,循着往中原贩卖皮货。商队的首领眼见凌云饥寒交迫,佇行道旁,一时大发善心,随带了凌云南下中原。
且说凌云随着骆驼队来到“五原”,也就脱离了他们,独个儿去寻找霞妹。然而芸芸人海中何处能觅芳踪,凌云走遍了整个“五原”,仍未发现霞妹,不禁有些失望,可是他并不灰心,持恒地寻找下去——一天,一月,一年甚至到数十年——他想他是办得到的,而最后他也终于办到了。
黑夜了,人们都回到了温暖的家园,长道上冷冷清清,虽此时正属夏日天气,但入夜后仍有些凉意,凌云一个人孤伶伶徘徊于路上,只有身后长长的影子忠实地跟随他,无论他飘泊至何方,除非当他长眠于地下,才脱离开他。
凌云信步而行,腹中雷鸣阵阵,饥肠辘辘,然而自尊心使他不屑于乞食门槛。越走越远,渐渐已行至郊区,竖直的道路,两旁浓荫蔽天,婉蜒流水纵横四处,交错巡回,一望无垠之水田,墨绿一片,凌云轻叹道:“美景当儿,而我却无心欣赏,霞妹啊!告诉我你在哪里?哪怕万水千山我也要寻至你身旁。”
凌云从小即居于塞北大漠,何曾见过这些山水良田,对着这种奇境,也忘了不少饥饿。
凌云不断忖思道:“想不到外面尚有这样大世界,看来霞妹倒真不好找,早知如此,不去打那鸟野狼也罢,唉!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寻得到霞妹啊!”
且说凌云自怨自艾地走着,不觉已来至一个破庙前,只见这破庙,粉墙落迹斑斑,屋瓦破毁无数,门上庙前已剥脱得看不清,想来早已断绝香火很久了。
凌云抬头看了看这破庙,忖道:“今晚只好憇在此了,明日早起,去找一些事情作作,赚些工资也好填填肚子,哼!再不济我凌云也不去作那偷鸡摸狗的事情。”
敢情他心中已动了偷窃之念,才会有此诅咒。
明月冉冉上升,柔和的光芒,照在凌云身上,像慈母般,圆圆脸孔殷切地看顾着凌云。
悄悄摇开破门,“依呀”一声,整个庙全俱落入凌云眼中,小小的厅堂,神龛上供着个菩萨,金身早已消褪殆尽,从他手中一本春秋和背后站立之岳平、张飞,可猜出是关帝,地上丢弃了个蒲园,裂缝中露出稻草,并且发了霉。这就是仅有之陈设。
突然一股香气冲入凌云鼻孔,凌云猛闻两下,已嗅出是烧鸡香味,他正在奇怪这香味由何处来,一转眼,哈!原来自己脚旁正躺着个沉醉不醒的老乞丐,花白胡子掩覆在面上,看不见其庐山真面目。
在老乞丐身旁荷叶上正放了半个烤熟之鸡,香气即由此发出,凌云看了看沉醉的老乞丐,又看了看那半个鸡,不禁“咕噜!”“咕噜!”直吞口水。
老乞儿一个翻身,伸手一按正压在鸡上,口中模模糊糊念道:“好小子,你老爷子辛辛苦苦偷来的‘油辣烤鸡’,竟想染指。”随着又“呼噜”,“呼噜”大睡起来。
凌云呆呆地站着,眼睛紧盯住老乞丐手中香喷喷烤鸡,口水垂出三尺,恨不得一把抢过来细细嚼咀填补自己饿了一天的肚子。
老乞丐手松松地抓住仅余一只鸡腿,喃喃道:“来了,来了,好小子有你瞧的。”
凌云茫茫然不知其所指何然,心中只惦记着那越嗅越香的烤鸡,多次伸出手去想拏拿!又突然缩回,内心交战不已。饥饿与理智的争斗,此起彼伏,彼升此降,而他的手正表现出那方占了优势。
正在此时,老丐又呓道:“这下真的来了,好小子!不帮我老人家赶野狗,看我给你鸡腿子才怪?”
凌云心一动,就在此时,突然庙外一阵纷乱足步声,杂着吆喝:“一定在这里,我亲眼看他向这方向跑的,从这下去已再无处可藏身了。”
“家伙拿好,非痛打这老鬼一顿不可,不要再让他溜了。”另一人道。
凌云正在寻思老丐话中之意,一听庙外嘈杂声,连忙回身向门外一瞧,只见十余个庄稼打扮的汉子,提着木棍,戒尺气势凶凶呼喝而来。
不一刻这十余人已来至庙前,突然瞥见一个年青花子,当门站立,虽然衣服甚为破旧,仍然神威凌凌的模样,不禁使这些朴实的庄稼汉一愕。
杨守德名声远播,蒙族人民莫敢对其不敬,因此凌云从小就受到人民爱戴,平时指使发令惯了,气热自然不同。且说十余人被他迫人的目光所慑,竟有些局促不安,数十只眼睛居然倔服在一对幼童之目光下。
凌云喝道:“各位半夜三更赶来,意欲何为?”
内中有一甚年青者,刚才被凌云神威所慑,尚没怎样,这一谈话才看清凌云只是个十四、五岁童子,胆气一壮大喝道:“孚哥,这小子一定是那老鬼徒儿,先打小的,再打老的。”
敢情那被称为孚哥的是内中首领,只见他头发微白,上身一件灰布衫,腰下系条黑衣裤,裤脚卷起,露出黝黑而结实的腿肌。
闻言仅向身后一摆手道:“慢来,先弄清楚再说。”
于是向着凌云问道:“小哥儿!可曾看见个老乞丐?颔下花白长胡须。”
那人见凌云气度不凡,所以很客气向他说话,一见凌云良久不答,又补充道:“那老乞丐可是个大坏蛋,每天都来咱们庄中偷窃鸡鸭,小兄弟曾见到吗?”
凌云点点头,向内中一指道:“他就在里面,各位想怎样?”
其余人一听,老乞丐正在里面,想是恨极了他,立刻鼓噪起来,提起棍棒就要往里冲。
凌云早已觉得这老丐不比寻常,尤其梦中呓语似乎预说了这般汉子要来,突然福至心灵,内心暗作打算。一见对方这般形势大喝一声:“有我在,谁敢动他一根毫毛我就——”
下面的“打他一顿”却说不出口,眼看对方来势凶凶,棍棒在手,自己如何是敌手。但凌云先天傲性,又怜悯那孤苦老叫化,扶弱锄强的天性使他又雄心奋起,两手一叉,挺立于门前,准备动手。
先前那年青汉子又发话道:“孚哥,这小花子一定跟老鬼一路的,先打他一顿。”
说着一扬手中铁尺当先向凌云冲去。
原来这些庄稼人都是这附近村里农民,平日辛勤工作,闲时也养点鸡鸭准备奉节过年之用,哪晓近几天来,鸡鸭连番不见,经多方侦察,竟是庙中老丐所为。
本来掉了一两只鸡鸭也无所谓,然而不断地遗失怎不使这些辛苦的农人痛心,于是动起公愤,派出人马要抓捕这偷鸡的主儿。然而那老丐滑溜异常,不但抓不到他影子,反而鸡鸭失得更多。这下眼见偷儿将成擒,焉得不怒。
凌云一见那年青汉子冲来,不退反过,迎着他左手向上一晃,右手闪电击出,“嘭”一声打在对方腹上。
那年青汉子生就是个急性子,这不明不白挨了一拳,气得暴火连天,捧着肚子狠狠盯住凌云,一时竟站不起来。
其余人本来跟在他身后冲来,突见前人被那小孩,轻易一拳就被打得拱背弯腰站立不起,也就愣住了,想不到一个这小孩,出拳恁般快。
突然庙内传出苍老的声音:“好小子,打得妙,这招‘长蛇入洞’可应该高点。”
凌云在蒙族时早已学得摔跤拳击之术,平时三、五个也未必是他对手。闻老丐指点他出招,不禁心中又一动,想起父亲常谈起中原豪侠,平素自己向往莫名,今日这老叫花,可不会正是一个风尘奇侠,不要失诸交臂才好。
不谈凌云心中念头,且说那年青汉子,目射凶光,瞥见凌云凝神思考,大好机会岂容放过,一跨步,扬起铁尺向凌云搂头打到。
凌云惊觉金光闪动,本能地一伸手,扣上对方手腕,往怀中一带。
那汉子见手腕被拏,努力一撒竟挣不开,连忙左手一拳打向凌云“太阳穴”。
“太阳穴”属于死穴之一,任何人也知晓,凌云怎能让他打着,只见他头一偏,双手一下抓住对方左手,身子向后旋转接着一拱。只听得“呼”一声,那冒失汉子已被凌云扬起空中。
那汉子正是被称孚哥之兄弟,姓周名胜,平素在家最为暴燥好狠斗狠。
这身子一失重心,不禁大惊连忙两脚向凌云踢出。
凌云正喜对方入握,不理会蹴来双足,两手在头上打个小圈一扭一摔使出蒙族摔跤绝技,“屠狼手”。原来蒙人最畏惧饿狼,于是精研制狼之术,这一招正是死里求生,在狼扑来时,眼明手快地抓住狼足,一扭一挥不但将野狼扣出老远,并且在扭时就把狼足拗断使它不能再起立噬人。
且说凌云将周胜一拖,只听“咔嚓”一声,敢情周胜也骨断臂折,“哎哟!”周胜惨叫道,飞出一丈外,登时痛得冷汗直流,脸色由白转青捧着右手不住呼痛。
周孚骨肉情深连忙上前扶住,对于凌云威猛不禁顾忌万分。
先将周胜安置好,转脸向着凌云发话道:“小家伙,出手这般毒辣,你当我们农人好欺负吗?”说罢一挥手,立刻余下诸人团团上前围住,但是大家都有些害怕他扭断筋骨,不敢当先出手。
凌云因眼见对方人多势众,所以一开始就自然使出狠招,打算少一个是一个,现在情势危危更抱定这种心理,大喝道:“谁叫他要冲上来自讨苦吃,你们要敢再来,可别怪小爷手下无情,管叫你们也像他一般。”童声稚气倒也威风凛凛。
周孚一见对方小小童子就将己方全部唬住,心中大怒,猛喝一声当先出手,余人看他出手也各举家伙,蜂涌而上。
凌云已打定主意要为那老乞丐挡他一阵,早已不管理亏何方?双手一晃,照样画葫芦,一式“长蛇入洞”攻向周孚,只是这次受了老丐指点,出拳稍高了些。
周孚等人俱是安份务农之人,毫无武功,仗着身体粗壮血气之勇才敢与人打斗。
且说凌云又是左拳一晃,右拳闪电打出,周孚被他左拳所惑,还没看清是怎么来头,胸上“碰!”挨了一拳,像他弟弟般被打得坐在地上直抚胸口。
凌云斗得性起,拳脚交加如虎入羊群,眼看众人东倒西歪,溃不成形。
突然凌云注意到一个怪现象,这些庄稼汉们之棍棒,每每快打至身上,不是对方手一窒就是一股怪力将来势打偏,使自己能从容躲过。心中敏感到一定是庙内老丐的杰作。不禁大喜,越发提起精神,双手西拿东抓,只要对方被拏住,就被摔得鼻青眼肿,又有好些被扔出圈外。
不一会儿,十余汉子都气喘喘,毫无斗志可言,凌云也有些面红心跳,身形呆滞了许多,一连挨了几下。
正在此时,庙内踱出那位老乞丐,只见他哈欠不已,口中气呼呼道:“半夜三更活跳鬼叫扰人清梦,看我老爷子教训教训你们。”
真是大笑话,乞丐自称老爷子还要教训人。
老丐又道:“好小子,快些打发这些不知进退的东西,我还有话问你。”
呼地扫出,只听“噗啪”连声,余下的不足十位俱被凌云这记扫堂腿,蹴出丈外。
怪老丐显然高兴异常,手捻花白长髯,不住点头赞好,被打倒的庄稼汉,眼看十余个大人还斗不过人家十四、五岁童子,都垂头丧气,惭愧万分。如果他们再知道凌云只有十二岁一定要诧异得张口合不拢来了。
经过一阵沉默,虫声又四处鸣起,晚风习习,一切又显得如此安静,周孚见所跟来众人均带伤倒地,断手扭足,不禁意气消沉,摇摇头道:“走!打不过人家只好认命吧!”
怪老丐等他们走出十丈才朗朗大笑道:“周孚听着,回家后可别忘了到你宅后水缸瞧瞧啊!可能会发现金元宝呢!哈哈!”
周孚只以为他出言讥讽,也不在意,头也不回消失在黑夜中。
谁知周孚,第二日清晨出院舀水,真在水缸内寻获数锭金元宝,一时欣喜欲狂,知道这正是老丐所补偿他们的,昨天的恨事也完全撇掉,反而对老丐感谢异常,这是后话不提。
且说老丐待众人去后,笑着对凌云道:“小伙子!你是那儿来的?怎么年纪轻轻就跟我一样做起沿街捧碗生意了?”
凌云听人家问起身世,虽心中一酸,也硬朗地答道:“我……我从乌拉族来,我是出来找个人的,不是跟老伯一样……”
凌云不好意思说出乞丐两字,脸红红地不知所措。
老丐看在眼里,哈哈大笑:“小子别害羞,什么老伯不老伯,干脆叫我老花子还顺口些,来!今晚我老花子作东,请你吃顿油辣老鸡。”
凌云整整饿了一天早已饥肠欲断,刚才激烈打斗一时倒忘了,这一提起吃东西,不禁腹中雷鸣,乖乖地跟着老丐踱进庙内。
蛛网沙尘满布的破庙宇内,清丽而辉明的月光从屋檐上裂瓦透入,射在席地而坐的一老一少上。
凌云津津有味地啃食着半个烤鸡,对其余的一切一切都暂置之度外。
怪老丐眼睛细眯,嘴角带笑,仔细地打量凌云一番,目光中射出兴奋光芒,直似发现了什么天上掉下来的宝贝似的。
老丐儿笑嘻嘻看着凌云将鸡骨舐食干净,才开口道:“孩子,你今年几岁啦,那几手玩艺儿向谁学的?”
凌云不知老丐问的玩艺儿是什么疑惑地答道:“我今年十二岁,老伯……花子说的什么玩艺儿?”
老丐儿眼睛陡的暴睁,对凌云只有十二岁大吃一惊,心中暗叫惭愧,连他这样老江湖也看走了眼。
呐呐笑道:“小子,看不出你恁地小法,我问你姓甚名甚?那几手摔劈手从何学得?
凌云恍然大悟连忙报上自己姓名及从蒙人手中学来的屠狼手。
他那里知道这怪老头竟是一个闻名天的奇侠,只因身受极重内伤,不久于人世,正急欲觅一传人授其平生绝艺和代他完成一件未完成的心愿。
此时发觉凌云根骨奇佳,不但体格异乎常人,并且天资也极聪慧,于是动了收徒之念。
凌云与他天南地北地谈着,渐渐道出如何为了寻找霞妹而离家流浪,为何发誓要找到霞妹才回家等等。
老丐听得哈哈大笑:“想不到你小小年纪,也会为情跋涉,嘿!小子!天下这么大你到那里去找你的霞妹呀?”
凌云一怔对老丐所说似懂非懂问道:“天下?天下有多大?老花子你知道霞妹在什么地方吗?”
凌云幼稚的发问使老丐莞然开口道:“天下就是我们站在其上的地方,东西南北看出去都看不到边,它跟天一般,比海还大,小子你又没马又没钱,怎么去找呀?”
凌云一听天下如此辽阔,霞妹何处去寻呢?心中忧虑着,面上也显出失望的表情。
老丐眼光何等锐利,见状连忙柔声说道:“云儿!别灰心,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教给你绝世武功,然后你天涯海角都去得,好吗?”
凌云自从离家后一月余,受尽了磨难冷眼,老丐亲切地一声“云儿”使他顿生出无限慕情,乖巧地点点头,向往着未来涉足江湖,挟技济世的境况,凌云不禁有些飘飘然。
可是凌云心中又有一丝不愿,并不是他不乐意跟随老丐去练武,只是他怕这悠长的学艺岁月,会使他与凤霞,更形分隔,甚而至于永远不能再相会的地步。
凌云的心事,很自然在脸上表露出来,老丐哈哈一笑道:“小子!你可是害怕相隔太久,寻不到你那霞妹?”
凌云点点头。
老丐又道:“这无需顾虑,我尚能支持个三四年。这样吧!咱们先不定居一处,去寻你霞妹两年如何?两年后,如仍不能找到她,那就只好随我返归峨眉了。”
凌云别无他法只好同意。两人一宵无话,一待天黎明时,即整装出发。凌云有老丐在旁,当然安全得多,也无需担心衣食问题,然而两年后霞妹仍杳如黄鹤无迹可寻,在这两年中两人备尝风霜雨露,长途跋涉,老丐所受内伤使他功力日渐减退,至此时早已不复往日雄风,泪烛残月形将就木,老丐自知大限即至,只好带着凌云回归峨眉,在临终前传其至高绝技。
这一日,峨眉绝顶山道上,正有两人蠕蠕而行,继而两人竟停留在一道旁大石上。这两人即是老丐与凌云了。
且说老丐测览四处,峨眉后山上一草一木对他都是那么亲切熟悉,因为他曾在此整整数十年头,生于此,死于此,这不正是落叶归根吗?
朝阳东升,和风如水,雄伟而又揉合神奇的峨眉山,使老丐失色目光中又射出明亮光辉,但这光辉是这么短暂而不易发觉,正像即将熄灭的火炬,爆出最后一次灯花。
两年中凌云已十四岁了,却似成人般剑眉虎目,宽阔豹额,威武而不失秀拔,长久的流浪使他更形成熟,机智而灵敏的头脑,使他学得怪老丐的大部绝艺,即今入江湖,也会跻身于一流名家而不愧。
老丐悽悽笑道:“云儿!为师带你返回峨眉,不但因此处是历代师门修身之处,也包括为师一点私心。”随着指向对崖一块大石道。
“那似人山石下,即是吾恩师发现吾之处,生也于斯,死也于斯,云儿记着,吾身亡后一定要葬在那山石之下知道吗?”
原来老丐是个弃婴,为其师在那大山石下发现。
凌云被这哀伤的情绪包住,盈眶热泪不自觉淌下来,在漫长两年之间,他随着老丐东奔西走,行遍了名山大泽,穷乡僻壤,虽然将自己锻炼成钢筋铁骨,然而看着师父的逐渐衰老,逐渐龙钟,却像毒蛇般噬食着其胸腔。在他幼小的脑海中,泛起无边仇恨,将来一日,必要手刃乃师废功大仇。
且说凌云闻乃师父又说这种伤心话,连忙安慰道:“师父,别说这些不祥话,师父福泽深厚,一定能够化凶为吉,康复过来的。”
凌云跟他这么久,尚不知其师名号,也不知废老丐武功的,究竟是何方高人。
老丐甚感动地道:“云儿别哄我,生死有命,何况我老儿也活有大把年纪,死也不足为惜。现在憇息够了,云儿扶我上山。”
于是两人又攀沿山涧而上,行了将近一日才来至一绝险所在,一个幽深壑谷,四边山峰叠起,云气缭绕,不知名野花野鸟,比比皆是。
老丐长长吁口气道:“到了,云儿,雪壑深处即是我等隐居之地。”
凌云一见这雄奇风光,也叹为观止,名山胜景到底不凡,不禁长啸一声,朗润龙吟,震得霞气频窜,四山悉响,宿鸟惊飞。
“师父,这好所在就是历代祖师修身之地吗?”
老丐一见徒儿长啸声中,功力又大为精进,也老怀大喜,点点头道:“不差,未来八年您也将蜇居此处,苦练我‘开天神功’!”
凌云扶着老丐步下壑谷,只见内中比外观更胜,循径而下缓步行至一石洞口,只见此洞高有丈余,宽约八尺,只是洞内错纵复杂,杳不见底。
老丐哈哈一笑:“跟我来吧!从前师祖发现此洞府时,花了十年心血,才筑成这奇幻‘迷离洞’。常人不明底蕴,冒失进去,包你一辈子也别想出来。”
凌云一怍舌想不到一个小洞也如此厉害。
只见老丐左转右旋,足足行了两、三时辰才来至中央,一个广宽的石室,室内陈设极为简单,一张云床,石桌及数张石椅,其余就是旧衣物了,想是老丐当年所着衣裳吧!
屋顶镶着数粒龙眼大夜明珠,照得通室雪亮,老丐把出入洞府的地图详细告诉凌云以后说道:“云儿!从今后你就要在此安心学艺,不要心存旁念,分去思力,为师也不能陪你多久,可得好自为之啊!”
于是凌云在此摒去一切杂念,潜心学艺,每日清晨,都能见他在洞口谷地上,挥剑起舞,凌云剑气上冲入云,真如其名般。
时光易逝,弹指间又过一年,在这一年中凌云武功突飞猛进,一日千里。然而老丐的健康却更形恶化,这使凌云除了霞妹外,又担了副心事。
这一日,凌云正在练习轻功,只见他满山游走,上下绝壁如履平地,迅捷身法,潇洒姿态,就飞鸟也将自叹不如。此时突然洞内传出微弱喊声:“凌云!进来我有话要吩咐你。”
虽音若蚊呜,然凌云听来仍如雷震,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师父今日为何会踱出洞来。
凌云惴惴心情飞奔入洞,果然见老丐蹒跚艰苦地向外曳行,凌云连忙扶住老丐柔声道:“师父出来作甚?有事吩咐,只须令弟子进去得啦,何必劳动病体呢!”
老丐微笑道:“好孩子别把师父看得太不中用啦,来!扶我出去,我要看看你功夫练到什么程度。”
凌云将老丐扶坐在洞口一大石上,然后拳起脚踢,展开身手,但觉呼呼声响,一片拳影包住周身,密不透风,滴水不进,尤其难得是不但快捷但仍招招内力蕴聚,凝而不散,渐渐从快攻急打变成缓慢起来,只见他拳招、掌式起处,远处大林,随着劲力一倒一抑,被他一双手遥遥操纵。
老丐在旁看得不住点头,说道:“好了,云儿!难为你三年就学得这般好法,为师真庆幸自己收了个好徒儿,从明日起,为师要教你本派镇山绝艺,‘开天神功’及‘伏魔三十六剑式’。”
“练此绝艺,以你资质也得下六年以上苦功,现在且不谈这些,让为师告诉你一些事情因果。”
老丐眼光注视看前面,如梦般往事又翻腾汹涌于脑际,呼吸也随之急促,脸色也随其涨红,只听他平静的声音中夹着兴奋、雄飞与无穷的叹息。
“很久很久以前,为师尚只有三十来岁,正值锦绣年华,前程无量。并且一出道江湖即名声大震,可是正因如此才使我一生默默无闻,毫无事业可述……”
凌云大奇,既然是名声大震,为何却又说默默无闻,连忙静静而专心听老丐说出一个离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