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怪老头身法一变,顿时场中局势大改——
七人相顾骇然,但见怪老头双手连挥,所出的部位奇诡已极,并且手肘间滑溜得紧,往往看似攻左,倏忽改至攻右,令人防不胜防。
时杰华只觉这掌式有些眼熟,一时间又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口中轻啸一声,七人更加劲猛攻。
怪老头才经世胆识确有过人之处,只见他双足迷乱地踩着,一个硕大身形却似匹白练,绕着七人圈圈翻滚,忽而长笑震天,忽而怒叱暴喝。一双铁掌发出一堵柔和正大之劲气,将七人拒于身体两尺以外。
屠龙手麦南眼睁如铜铃,当怪老头才一改变掌式,他即觉出自己称雄江湖的极刚“屠龙掌力”遇到了克星,此刻无论自己内力如何奋力迸发,在对方无边淳厚的掌力之中,如石沉大海般完全化为乌有。
千手如来施永黔似乎看出些眉目,但他却不能确定到底怪老头是不是他心目中所认定的人。
场中局势瞬息万变,蜈蚣帮的七人不愧为绝顶高手,每人配合俱是间不容发,准确得毫厘不差——
怪老头心中暗道:“看样子不出真功夫是不行了,但……”
这一旁思,心念偶分间立刻露出稍许破绽。
七人身手俱是难见之才,怎能轻易放过这千载难逢之机会?只见于桂书最先暴喝一声,子母离魂圈在空中相碰,发出“叮!”一声脆响,像是对伙伴打了声招呼,母圈往敌人右则一崩,子圈急如星火直往怪老头胸腹捣去。
屠龙手心知自己掌力对对方毫无作用,不声不响聚掌为指,直往敌人后脑插去——
一时间另五般兵刃各取要害,只闻嘶风喝叱之声大作,在白眉老人等看来,怪老头是险象环生而凶多吉少了。
鹿加莽狠的天性,被激得如疯狂般出手,开天巨斧有如神龙捣出,直向离他最近的沈一鸿背后砍去,但那来得及?
“轰!”
一声闷雷般巨响,跟着一声脆如龙吟般轻响,接着一团绿莹莹光华冲天而起,映得四际如裴翠碧宫。
这碧绿光华较那先前一声巨响更令人吃惊震颤,噶丽丝与沈一雁自动停手,各自分开打算看清到底发生何事?
鹿加愣在一旁,巨斧垂在地上也不觉得——
“哈!哈!我老头可不是轻易伤得了的!”怪老头扬声大笑。只见他手中握着柄绿莹流转的短剑,周围七人俱被他抽剑挥掌之际,挡出丈外。
鹿加陡地大喝:“青霞宝剑!”
噶丽丝心中一惊,千手如来施永黔也喝道:“黑衣人!青霞宝剑!”
七人想到黑衣人时都不自觉退后一步,黑衣人的真功夫他们虽没有见过,但黑衣人的名头可响亮撼天!
“我是黑衣人!哈哈!”怪老头似是而非地说道,随手一挥短剑,尖刃上芒锋立刻暴涨——
鹿加睁大着眼睛,他记得忆君曾有此把短剑,但他想不透为何此剑会落入怪老头之手。
时杰华冷笑道:“阁下易容技俩的确高明,咱们兄弟正好领教白道第一高手!”
敢情这数月之间,“黑衣人”已被蜈蚣帮认为是正派中第一难惹人物。
“哼!”怪老头鼻孔中冷然一哼,道:“我才经世虽不敢担当第一高手之名,可也不怕你们八人联手呢!这宝剑今日可要大开利市了!”说完随手一抖,“叮!叮!”两声自刃身发出。
噶丽丝心中如海涛般波动,她不知在此刻要如何称呼这怪老头才好?她直觉感到,这怪老头必是黑衣人的同一个化身。
鹿加尚是浑然不明,他简直分辨不出这怪老头是敌还是友了!
蜈蚣帮的八人都有些紧张,面对着心目中也是帮中认为最强的敌人,他们都比先前要紧张慎重。
白眉老人、灵土真人见变化至此,反而完全放下心来。上次在大孤山上没有看清这如神龙不见首尾的黑衣人身手,这次可能够大饱眼福了。
玄静子温婉地朝噶丽丝看去,只见她眼神专注于怪老头身上,内中充满着得意和焦灼——
杨池萍与宋昆兰在窃窃私议着——
八人中有四人用剑,两人用掌,一人用圈一人用棍。
千毒鼠的千毒棍是最歹毒不过,也最占便宜不过,这一当大敌自然由他策划主攻。只见他与怪老头对面而立,乌黑的棍身斜举,架式间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毒味道。
怪老头嘴角边浮起一股厌恨嫌恶的冷笑,短剑平横当胸,状似悠闲从容已极——
顷刻之间气氛更是大变。暴雨已过,天边一抹红霞衬托着赤日冉冉升起。朝风中夹带着清新和生气,艳丽阳光抚照在每人脸颊,各自呈现出不同色彩。短剑的绿光也微弱了下去。
这种定性的比赛,仍是千手如来施永黔首先沉不住气,口中喝道:“全叔,还待什么?动手吧!”自己也蠢蠢欲动。
千毒鼠全维钧受他一喊,心中一浮——
“嘿!”
棍梢夹着锐啸,一式“丁山射虎”指头打胸威凌兼具朝怪老头打到。
这全维钧一发动,阵式立刻展开,只听得——
“哗啦!”
六件兵器,两双铁掌漫起一圈围墙,向怪老头四处合去——
怪老头一剑在手,精神更是大震,右手一圈“似屏似锦”招式已自施出,顿时绿光如幕,遮得他人影恍如烟雾中。
这一招立刻显出他至博无器的气派,不但攻守兼备,更可贵的毫不显得桀厉凶狠——
八人只觉自己招式同时被化了去,不约而同俱向前跨一步,立时攻出第二招。
这一招八人都存着同一心意,要试一试这怪老头功力到底有多高,只见六件兵刃两双铁掌同时向怪老头当胸劈去——
怪老头也存着同一心思,脑中飞快一转,想道:“看来不使真功夫是不行了!”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他胡发暴涨,脸上豪气鹏飞,口中震天传喊一声“吠!”,一股沉若山岳之劲力已自剑身发出。
千毒鼠全维钧首当其冲,还没来得及闪躲,只听得“劈拍!”一声,千毒棍又断为两截,数股黄烟从断口冒出,骇得另七人连忙后撤。
这怪老头可真是忆君化身,也因他恨极千毒鼠的歹毒,一施辣手即以全维钧为第一对象。
全维钩这千毒棍制来煞费苦心,前次被白衣人毁去一条。好不易重新打造一支,谁知顷刻间又毁在黑衣人宝剑上,气得他暴喝一声,左臂后抄,一振一弹,却是个怪异已极的进手招式。
怪老头功力虽较他高出许多,但见他情急拼命,只好侧身一让,左手自胸前拂出,一股柔韧已极的拳风迎面施出。
全维钧一招落空,厉目怒睁,他为人阴狠,简直是有进无退,此刻心中急怒,不管对方身手多么高强,仍是一鼓劲向前直冲。
这打法怪老头可有一些顾忌,他轻笑道:“全老儿是狗急了!”
一句话令全维钧更加如疯如狂,千毒鼠这一脱离阵式胡乱打一通,反令己方人不能插手进来,威力大见削弱,屠龙手看着着急,喝道:“钧兄,你怎么了?”
一声喝叫令全维钧怔了一怔,突然明白自己作错何事?哪晓怪老头功力盖世,趁着对方心神微分之际,一剑削出,快捷已极。
沈一鸿大喊声:“小心!”
千毒鼠只觉一溜绿影在眼前一晃,连想都来不及,右手向上一封,左手百忙攻出一招连忙抽身后退。
但这那还来得及,只听他凄厉一声喊叫,右手掌已齐根削断,人也一跤跌翻在地——
七人中六人舍命围攻,分出沈一雁往扶千毒鼠。
这六人心中各自疑惑,他们想不透怪老头这黑衣人功夫为何会这般高强,八人的功夫都可称得上是江湖顶尖高手了,但合力却不能战胜他一个,即使是武神亲临也不会有这般厉害。
他们哪里知道这怪老头身兼两家之长,竟是已获得“阴阳秘笈”可称完全领受古今第一奇人玄机子的全部真传了。
怪老头青霞使开,他不想再度伤人,一味使出“封”字诀,将六人拨弄得团团乱转,妙的是他自己却寸步不移——
沈一雁将千毒鼠包扎了,反身也加入战圈。噶丽丝看全维钧一人喘息一旁的狼狈像,不禁嘻嘻一笑。
千毒鼠面子陡地一寒,他江湖上地位何等尊高,今日竟丧尽了颜色,见一个小小女孩也敢讪笑他,大怒道:“你敢笑我!看我不剥你皮!”
噶丽丝毫不示弱,手中剑“嗡嗡!”一抖,冷笑道:“我怕你不成,八个人攻一个也不怕人笑话,如非看你断手折足的可怜像,你以为我会饶你?”
千毒鼠眼光何等利害,噶丽丝一抖剑已窥出其功力深浅如何,心想即使自己未曾受伤也不一定能胜过人家。现在功力损耗大半,还是忍气为妙,故意冷冷一哼,别过头观看战团。
这场战斗看得白眉老人等眉飞色舞,真可说是千载难逢的场面了,七个一流高手合力合攻,只见双方绝招齐出,俱是妙绝人寰。
怪老头手中剑连点,突然身法一变,在六人中如穿花蝴蝶般飞来飞去。手打足踢,每出一招俱是攻向七人,部位准确已极,身法曼妙已极。
七人都觉得怪老头似乎专攻自己一人,各人为求自保,阵式已微形凌乱。
怪老头此时施的正是天下闻名的“凌霄步法”,这“凌霄步法”虽是人人皆知,但真正看过的可说绝无仅有。七人只觉对方移步迅捷,落点变化莫测,谁也猜不出是何等功夫。
转眼又是数十招过去,太阳竟是逐渐正中,怪老头精力充沛竟是愈战愈勇,反观八人,反而显出稍许疲惫。
炎炎日光中八人大战,绿色光华再度涌现,千手如来渐渐沉不住气,只见他突地闪身退去,喊声:“打!”一扬数十粒毒菱发出锐啸往怪老头打去。
噶丽丝情急大喊,一张身往千手如来扑去。六人与千手如来动作一致,才听千手如来喊打,各人倏忽让开。
怪老头丝毫不将这数十粒毒菱放在眼中,青霞剑一抡绿光涌现,毒菱如被磁吸铁,落得个干净。
施永黔还得再施暗器,哪晓噶丽丝已缠身上来,不得已只好转身迎战。
这时战团又分为两起,噶丽丝功夫新成,又是蓄势已久,这一出手还不全力而为?但施永黔名家高手,一时间战个半斤八两。
怪老头已无心恋战,他偷眼向天一望,发觉天色渐晚,已要籍机遁去,但六人如何肯放,只因他身边图样,关系蜈蚣帮甚大。
“的得!的得!”突然一阵蹄声传来,众人都吃了一惊,只见远处十数骑北方健驹奔来,老远就听得呼喊:“清真大师在此处!咱们快点!”
怪老头突然手中剑猛挥,对那十数骑来人瞥了一眼,大喝道:“我去也!”一转身竟作势欲飞。
施永黔连忙舍弃噶丽丝,反身意欲与六人合围怪老头,哪晓怪老头身法奇诡,轻轻一闪已脱出战圈。
噶丽丝大急,呼道:“带我走!”说完直往怪老头扑去。
怪老头哈哈大笑,一把拉住噶丽丝伸来玉手,微向白眉老人等打个招呼,御风而去。八人立刻追上。
一片风声,只闻玄静子喊道:“徒儿小心了!”
紧接着是清真人的口音道:“古场主别来无恙,各位庄主也是赶来参加群英大会吗?”
一股强如排山的气墙,迎面朝噶丽丝压来,足下本来厉历可数的树杆枝叶,因这无与伦比的速度而看来似一片翠绿平坦的草坪。
噶丽丝又领略一次从未有的快感,这“快”字包括速度与心情的畅快在内——
她看看身旁那怪老头,不!该是黑衣人的苍老而严肃的面貌,不禁笑了。她想开口说话,但有一些害怕,害怕这怪老头会突然扔下她,独自飞去。因此她将他抓得紧紧的——
怪老头的手十分温和有力,他觉察得出被自己握住的手正在微妙地增着力道,立刻他转脸笑道:“噶丽丝,你还不太敢相信我是黑衣人吧!”
噶丽丝笑了,点头道:“连你的声音听来都有些不像了,古大哥,我们跑慢点行吗?”
“再几里外有一洞,内中我存着些食物,赶快些咱们尚可趁热吃呢?”怪老头仍拉着噶丽丝手急奔。
一山接着一山,一岭又过一岭,噶丽丝心中呕气得紧,想道:“再几里!哼!你的几里可有几十里呢!”
天空已显得有些幽暗,雨停了,风也停了。四周静悄悄的,清爽的和风带给两人一阵明朗的心情。
转过最高的一座山峰,迎面出现一块直剖的山壁,淡薄的云雾尚袅绕其间,掩映得谷底一片模糊——
两人闪电般临到绝岭顶头,噶丽丝惊呼一声,娇躯已忽被老头抱起,直向谷底急如星丸般落去。
两耳呼呼劲风之声,还有那充满温柔的耳语在说着:“别怕,我抱着你的!”
噶丽丝像得到了催眠,像小猫般静静地卷伏在怪老头怀中——
“沙!”一声如枯叶的跌落,两人轻巧地降至谷底,噶丽丝只感到轻微地一震,立刻周身感觉又回复原状。她张开双目,向周遭一看——
“好黑啦!”她脱口呼出。
“你怕吗?”怪老头将她放下地来,握着她手一步步向前走去,一面道:“走好些啊!”
从怪老头语音的回复振鸣,噶丽丝觉出已是进了一个山洞,足下有些湿辘辘的,偶尔有些山水滴落在她脸上,使她发烧的面颊,觉得一阵阵冰凉。
起初山洞路面尚凹凸不平,前进数十步后地面渐趋平坦,怪老头牵着噶丽丝愈行愈快,忽儿间,已一连转折了数个弯曲。
“到了!”怪老头轻喊了声,噶丽丝只觉得远处火光一闪,紧接着一声龙吟般马嘶声——
这马嘶不但雄伟清朗,尤其这般突如其来,直吓得噶丽丝惊叫一声,紧抓住怪老头,道:“是什么东西?”
怪老头没有回答,只呼道:“龙儿,出来见见嘉客啦!”
立刻一阵马蹄声从内里传出。这时他俩已进入一间大石窟,当中燃着盏小油灯,光线甚是暗淡。在那最黑的阴影中,一条硕大黑影,迅捷地奔了出来。
“你还记得龙儿吗?”怪老头笑向噶丽丝道:“它可还记得你呢!”
果然龙儿尚似记得噶丽丝,将一个马首尽往她身上挨擦,鼻息呼噜呼噜响着,表情亲热天比。
噶丽丝看着龙儿,不禁想起以前两人共骑的一幕,立刻她脸上浮起一个动人的微笑。用那柔若无骨的玉手,往龙儿颈上摩去。
怪老头趁着噶丽丝与龙儿亲热之际,悄悄地向暗处行去,倏地没去身形。
噶丽丝突然发觉怪老头不见了,她有些惊惶,细着声喊道:“君哥!君哥!”
暗处一阵笑声,这声音变了,变得一丝也没有伪装的味道,听来多么快乐,多么奔放。只见一个华服少年从暗处走出,手中提着具小小革囊。
噶丽丝看着他,突然惊得退后数步,娇喝道:“你不是……你不是!”立刻她又掩住小口。
这少年潇洒地笑道:“我就是古忆君啊!怎么,想不到吗?”
噶丽丝尚疑惑未消,呐呐道:“你不是古氏牧场场主的弟弟吗,怎么……”
古忆君哈哈大笑,道:“我不是姓古吗?怎么不能是我大哥哥的弟弟呢?”
噶丽丝突地也大笑起来,道:“你瞒得真好啊!连我师祖都以为你丝毫不会武功呢,嘿,想不到……”
古忆君接口道:“想不到我竟会是黑衣人吧!”
噶丽丝笑着点点头,轻轻拉住忆君,温柔地道:“让我仔细看看你,我要使你永远在我面前伪装不下去!”
忆君微微一笑,道:“你怎知此刻我没有化装呢?可能这面貌也不是真的我呢!”
“哼!我有预感,这是千真万确的你,不是黑衣人,也不是那老不死的才经世,对吗?”噶丽丝说。
忆君俊脸上散发出一种红润的光辉,低头看着身前这蒙族公主的无限娇容,半晌才说道:“嗯!不错!我是真正的我,你是真正的你,告诉我!噶丽丝,你有什么感觉呢?”
噶丽丝据着樱唇,想了好久才回答:“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好些!”
“好?”忆君奇道:“什么地方好?”
噶丽丝一扭腰转过身去,羞道:“好就是好,还问什么嘛!”
忆君看着噶丽丝害羞的模样,不禁想起初遇她时,她的英姿飒飒和锋芒毕露,与此时真判若两人。
“噶丽丝!”忆君轻唤道:“我真喜欢你这个模样,你知你这模样有多美?”说着他用手慢慢将噶丽丝扳转过身来——
噶丽丝眼帘垂得低低的,长长而卷曲的睫毛,上下闪动着,像是在喜悦着,又不太像是。
两人相对而立,久久没有言语,相互的心声轻微地柔和地在传播着。龙儿挺立在旁,好奇地注视着两人。
…………
…………
一线山泉淙淙从山巅冲激而下,清澈的泉水汇聚在浅而狭小的潭中。砾砂粒粒可数,浑圆较大的石块,散落在泉入潭的进口处,激起微小纯白的泡沫,倏忽又消逝在平静的潭水中。
两人一马伏向水面在用水洗着面,正是忆君、噶丽丝以及龙儿。
噶丽丝抬起脸来,水珠顺着她的发丝往下淌着,她用手轻轻拂了两下,开口问道:“君哥,你要将我变成什么模样?”
忆君从水中仰起面来,笑道:“你想要成个什么样子?像只猫如何?”
噶丽丝娇啐一声,嗔道:“你敢,我要像……我要像……”
忆君道:“我将你变得与我一模一样如何?”
噶丽丝喜得叫道:“好啊!这样谁也不能分出谁是你?谁是我?”
说完她脸陡地红了,看着忆君望着她直笑,她不禁气道:“你笑什么?”
忆君收去了笑容,起身连同将噶丽丝一并拉起,随即在龙儿背上革囊中拿出个小包,然后取出些颜料面具之类物件,细细替噶丽丝化装起来。
不一刻已将噶丽丝打扮得粗眉大眼,晃眼看来真似个关外大汉的长像,只是嘴和鼻都嫌小了和细了点。
忆君一边替自己易容,一面笑道:“你以后见着人可绝不能出声啊!否则别人必以为是什么个人妖出来了呢!”
噶丽丝摸着脸上已弄得粗糙的皮肤,随手拿起忆君给她的头巾,将满头柔发紧紧地束缚住。
“你看这样像吗?”噶丽丝站起身来,昂首挺胸地学着男子汉跨着大步,宽大的裾脚随着她步子而扬起,美丽娇憨已极。
忆君也装扮好了,两人面貌相似得紧,不知底细的人看来,必定会以为是同一个人。
噶丽丝放大着声音,在那里练习男人的一切动作,扬步挥臂,倒学得似模似样,加以她身材本来甚高,只要衣服一换,必令人难认出其庐山真面目。
忆君不停地指点和纠正噶丽丝的动作,一边从背囊中拿出件衫子,这衫子正是那天下闻名的“天池宝衫”。
“这儿!”忆君将宝衫递给了噶丽丝,道:“你将它穿上就没有人知道你是个什么样人了!”
喝丽丝看了看宝衫,随手握至手中,只感觉这宝衫轻如无物,质地光滑润软,认不出那是由何质料作出来的。
“给我穿这个吗?”她轻问道:“那么你自己呢!别人会以为我是黑衣人的!”
忆君莞尔而笑,道:“我正是要别人如此啊!”
延绵无尽的山脉间,响起一阵节奏分明的得蹄声,伴着嘻乐欢愉的笑语,使这青翠欲滴的山峦,平添一层春色。
高耸入云的巅岭,其上飞荡着飘渺纯白的云彩。“啾!啾!”一声声鸟鸣此起彼落,似在相互呼应,又似在相互追逐。
噶丽丝与忆君同乘着龙儿,缓缓朝大山深处行去——
两人此刻容貌一般无二,谁人看了都必以为他俩是同胞兄弟。噶丽丝侧着身子坐在前头,嘴角间不时发出甜甜笑意。
微风扬起了她的裾脚,飘发出一种似麝似兰的香气,忆君猛吸了数口,轻轻笑道:“你身上真香,这样可不像个男子汉了!”
噶丽丝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个男子汉呀!父王倒一直希望我能是个男儿身,唉!可惜母后在我乳儿时即去世,不然我也有个弟妹该多好!”
忆君心中想问:“那么你父亲为何不再迎新后?”但毕竟没有说出口。
然而他接着说:“大汗真不会再责问你了吗?”
噶丽丝绽唇微笑,转头道:“父王现在很赞成呢!如他要知你‘黑衣人’在中土有这么大名头,只怕欢喜还来不及呢……”
“你看!”噶丽丝说着,从怀中拿出个东西,道:“父王给我这东西,这可是咱们蒙族第一大宝物!”
噶丽丝拿出来的正是“铁木真藏宝图”,这图忆君早已看过了,噶丽丝也记起忆君曾目睹过,又道:“你在武夷山上的事情了后,会去探取这宝物吗?”
“我并不想要这些宝物!”忆君心知噶丽丝必是在试探自己的心意,说道:“不过我是必会去这……一趟!”
武夷山连绵千里,脉中奇峰孤岭密如乱云,两人骑着马,行得不十分迅速,反正距群英大会尚有一段时日,乐得边行边谈,不多久已行至一山峰之巅。
忆君策马而立,四顾着茫茫云海,有些飘然出尘的感觉。远处的山峰在稀薄的云层中耸露出顶巅,似无数的巨人,只露出他们的头顶。
噶丽丝叹息着,道:“我多少年来都梦想着这一刻,现在总算碰着了。看那蔚然翠岭,葱郁云气,我真想变成一只飞鸟,能以云海为席,遨游在这无比仙境中!”
忆君笑道:“你愿望太难了,除非咱们死后升了天空,或许有机会过一过腾云驾雾的瘾呢!”
云层受着热气,在慢慢地上升,不到一盏茶时候,所有的山岭都淹没在这无边的云层里。刹时一片白雾茫茫,真有分不出东西的感觉。
两人只觉一阵清凉潮润的云气往身上扑来,眼睫毛上顿时凝住了数滴细小的水珠。噶丽丝抚弄着身上着的黑宝衫,哪知竟是干柔如常,不禁奇道:“君哥,这天池宝衫竟能避水吗?”
此刻云气突浓,噶丽丝虽与忆君相距离不足一尺,但已快看不清他的五官面貌了,不然她一定会发觉,这句问话竟使忆君眼中射出强光,脸上有一种奋然欲飞的神情——
“这是我祖师留传至我的!”忆君说道:“另外还有一件白色的与这件合称为‘天池黑白二宝衫’,这两件宝衫除了颜色外,其他的一切相似。据传天池宝衫不但能刀枪不惧,而且更能入火不伤入水不浸,功效可真多呢!”
噶丽丝有些好奇,继续问道:“那件白的可是在北派传人手中?”
忆君大眼狡黯地眨了数下,笑道:“不错,白宝衫在北派传人手中,他使的是条金色鞭子,名叫‘金蛇灵鞭’!”
噶丽丝叹口气道:“上次在云台庄见到他一下身影,看他那迅捷无匹的轻身功夫,对他的武功真不敢想象,君哥,你认识他吗?”
忆君含笑点着头,道:“我与你一样始终未曾与他碰面,不过我很清楚他,像他清楚我般。你快些将宝衫着上吧,我们得上路了。”
噶丽丝还想多知道些关于白衣人的事情,因此她一面将宝衫从头套下去,一面继续问道:“如果有一天你与白衣人必须决斗一场,你以为那方会胜呢?”
忆君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会败给他吗?”
噶丽丝摇摇头。
“不!我想我永远也不会与白衣人过手,我会避着他,他也会避着我,直至有一天……”
噶丽丝接口道:“直到有一天,哪个获得了阴阳秘笈,那个就是天下武功第一,对吗?”
忆君奇道:“你听谁说的?我从未告诉你啊!”
噶丽丝模样有些得意,有一种骄傲的笑意挂在她嘴角,像是洞悉了别人心中之事,说道:“因此你两人才避不相碰面,其实谁都想能寻到那‘阴阳秘笈’,这些都是从我师父师祖处听得的!”
忆君抚着噶丽丝双肩,他不欲解释给噶丽丝,个中一切的变化,因缘,因为将来,她必然会知道,也必然会明白。
绚丽明耀的月光,在这高山峻岭中显得特别柔和明媚,蹄声得得直向云山深处行去。望着遥无尽处的天帘,令人心胸积闷一扫而空。
噶丽丝突然发觉忆君有些沉默,沉默得令她觉得受着压迫,她转过脸去看着忆君,只见他脸上有一种凄惘神色。两眼凝聚在极远极远的天边,像是在追忆,像是在默默地祝祷——
女人的心最敏感不过,这种眼神她看过不知多少了,许多追求她而不能获得她的,大都经常露出这种凝目而视的眼神。她锐利地觉察到,忆君是在思念,思念那远在天边的另一位与她一般美丽的姑娘。
噶丽丝心中稍微涌起一股气愤,但立刻为忆君忧郁的神色所软化。她觉得自己实在不该嫉妒那未曾谋面,而占据着忆君大半个心房的女子。
“这女子必美如天仙,否则君哥难道会如此深爱她吗?”噶丽丝如此自问,随即又否决道:“不可能的,君哥不是这种人。唉!只恨我晚了一步,不然君哥对我之爱心,不是也像对她一般深吗?”
噶丽丝也沉思起来,她抚了抚穿着在自己身上,晶黑发亮的宝衫。突然她发觉,在这精缕银质的马鞍之侧,悬垂着一管长细盈尺的玉箫,白润而悦目。看着好玩,她下意识地将它握在手中。
“君哥,你在想她吗?”噶丽丝幽幽问道,并用肩部轻撞了忆君一下。
忆君从茫然中突然清醒过来,愣道:“谁?我在想……嗯,不错,我是想着她了。”忆君神色有些不安。他明白噶丽丝的性情和深知她的聪慧,说假话不但不好,也一定会被噶丽丝看穿的。
“我刚才心中突然有些难过!”忆君神色黯然的说:“似乎有种预感,莲妹……莲妹有不幸的事发生了!”
“莲妹!”噶丽丝轻轻念着:“她叫莲妹吗?”噶丽丝不知要如何称呼郭莲好?
忆君目中神光陡现,沉重说道:“不错,她姓郭名莲,是洛阳医隐的幼女。我……我真不敢想象她遭遇到意外,她身有残疾的人,如何受得起江湖仇杀?”
噶丽丝得知自己的唯一情敌姓名,反而同情她,羡慕她。如果忆君能够待自己也如郭莲一般,那么至死自己也将含笑了。
“关外五雄防备森严,应该不会出事的!”噶丽丝安慰忆君道,但语气也不敢十分肯定。
忆君面上浮起一阵苦笑,摇摇头说:“关外五雄的实力我比你清楚得多,能够与江湖高手一争长短的实在寥寥可数,何况此刻内中好手为救助我父,俱已倾巢而出,留守的尽是年岁与我一般的小辈。唉!我实在放不下心,如果……如果……”忆君不能再说下去,但由他痛苦的神情上,可了解他是多么忧急。
噶丽丝没有什么好说的,只能陪着忆君同声叹息。她将白玉箫举至胸前,轻轻问道:“君哥,吉人自有天相,你能为我吹一曲吗?”
忆君看看她手中的白玉箫,更引发他忆起昔日与郭莲欢游效野的快乐时光。他自己也奇怪,为何此刻心中会如此不安,郭莲的倩影突然化为万千在他胸海中索绕盘徊,一些像在哭诉,一些似在张臂迎接……
“难道是为着噶丽丝令我对她心生愧歉?”他如此自问:“还是真的神灵相通,莲妹已遭遇到不幸?”
忆君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此时心中的紊乱,预感,却似冥冥中的定数。他惋叹一声,随手拿过噶丽丝手中的白玉箫。
“你想听我吹吗?”忆君很想将自己振奋起来,他不愿意自己偶然的意志脆弱,在人前表露无遗。他随手拿过玉箫,但仍忍不住轻吟道:
“臣别未几日,
去日如三秋,
犹疑望可见,
日日上……”
他没有再吟下去,自嘲一笑,很快将箫凑上嘴唇。目光中,对噶丽丝浮出一阵笑意。
忆君弄箫深得慧真子陆述一直传,更有青出于蓝之势,当年陆述一以箫技配合武功,博得“神箫客”的响亮名头,不只因他深谙音韵之道,主要的是因他那夺魄的“流云十二箫招”。
忆君虽只受慧真子传授吹箫之技,但他早在幼时,每逢慧真子练招之时,暗暗将招式记住,当时他虽然不能将这“流云十二箫招”的威力发挥出来,但后来参考古濮的“流云十二式”,凭他绝世天资,一并将这武林失传的绝技学会。
此刻柔和的箫音,轻缓地随着忆君五指弹动,而似流水般涌涌出来。轻灵得似翩游于花丛的蜂蝶,安静得似深山中的潺潺泉水。
噶丽丝明白,忆君正将他那高深的内功,溶和于箫音之中,以绝高无比的定力,来平息他那瞬息万变的紊乱心神。这也正是噶丽丝要忆君吹箫的目的。
忆君的神情从紧张痛苦,一变而为祥和宁静,他自己陶醉在音韵之中。将一切都美化了,在那缕缕清柔绝伦的音律之下,他似乎看得见往昔幼时的家园情景。父兄携带着他,跨着龙儿驰骋于广大无边的牧野。成千上万的牛群,被他赶得扬蹄飞奔。漫天的黄尘,将空际弥漫得泥淆不明。
“呜!呜!”两声锐利的音符,正代表着牧童的呼喝,与牛群的鸣叫。忆君笑了,像恢复到他的孩童时代。
噶丽丝眼角润湿,两滴清泪顺着脸颊淌滴至马鞍。她听得出箫声中的牧野风光,漫天的黄尘,雄壮的牛鸣,浓厚的乡思与追忆。这些在她来说,也是万分熟悉与亲切。想着自己族中,父王孤独待她归去,怎不令她凄然泪下?
龙儿似得着激励,放蹄朝前奔去,四周山石云彩瞬息变化,但马上两人却昏然无觉,任得龙儿奔去。
龙儿跑得甚是平稳,逢山过山,逢涧越涧,不多时竟不知将两人带至何处?只见此处遍地野花,正是两高山中之一谷地,地势倒甚平坦。此刻正是春临大地,万千花朵含苞怒放。芬芳的香气,滃渤于空际。
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到景物完全的改变,只有龙儿安静地停下来,竖耳朝远方听去,像是发现了什么!
无数野花迎风招展,对对黄莺回绕相应,声声雀鸣,间杂在如流水般的箫音之中,更显得愉快而富于青春气息。
噶丽丝如醉如痴,她想象不到忆君有这般高妙的箫技。这时忆君正吹至缓慢平和的乐章。噶丽丝只觉此身与天地万物浑如一体,那安祥,那宁静,那毫无私欲的洁净心灵,是不可言表的。
突然忆君箫声骤断,陡喝道:“龙儿,快!”
噶丽丝恍如于睡梦中惊醒,张眼一看,只见忆君面色凝重,双目怒瞪着前方……
“鼠子敢尔!”忆君张口怒叱,身随话起,直似只大鹰猛向前扑去,快得真如闪电般。
噶丽丝骤然失去持靠,身形往后一倒,双手赶紧一拉鞍头,然后才放眼朝前望去……
这转眼间忆君已奔出十余丈,只见那一片柔绿如茸的芳草上,正横七竖八躺着数人,并且正有两人握着刀剑向地上一垂死者,猛地劈下去。
那两人似乎心惊忆君的突来,手中加劲砍下,谁知忆君身形快速绝伦,只闻“当!当!”两声,一刀一剑飞上了半天空。
这两个黑衣劲装大汉,俱面露骇然惊容,尚幸身手皆不算差,何况忆君并不存心伤他们性命。这兵刃才一被震飞,立刻各自退出丈外。
噶丽丝正想策马奔上,突闻忆君道:“你先将面罩带上!”
噶丽丝一想之下也明白过来,连忙从怀中拿出面罩由头罩下,只露出一双灵活的大眼。
忆君眼看草地上横躺着的尸体,竟有十余具之多,内中八人是年青道士,另四人与那旁立之两大汉一般之黑色劲装。
地上仅余的一生还者,张眼看着忆君,露出感激的目光,嚅嚅言道:“老……老前辈,这两位是……是蜈蚣帮的,小的……小的是武当弟……”说到此地,那两大汉同时怒吼一声,作状欲扑……
忆君冷冷一笑,道:“有我才经世在此,谁人敢动!”
这两个大汉本已甚是忌惮忆君,这忆君一将“才经世”之名宣出来,脸色更是大变……
忆君一看这情形,心中也明白个大概,心想必定又是蜈蚣帮在残杀异己,这下被自己碰着可不能放过了。
地上的年青道士又继续道:“小的武当第十五代弟子,奉掌门令谕……”突然他一眼瞥见忆君手中的白玉箫,陡地眼中神光大振。身上致命的重伤似乎已不存在,看他突然坐了起来,口张着呐呐欲言,却仅吐出两口鲜血,人又昏死过去。
忆君知道此人受伤太重,不但肺脏被震得支离破碎,并且精血也近告竭之时。他一手扶此人命门,冷冷向尚呆立于旁的两大汉道:“尔等在帮中是什么身份?”
忆君的语气和举止间自然有股慑人的威力,何况此两人俱先为之夺气,相对一视后其中一人应道:“咱俩帮中巡山司吏,铁头陀李勇,黑无常郑铁心便是!”
忆君仔细一看,果然其中一人长得头面圆圆,十足的头陀像,另一个高瘦而黑,只是身材甚是魁伟。
“哼!还不是些无名小卒!”忆君心中鄙视,口中说道:“这些武当子弟与你等无怨无仇,何况更有群英大会的正大名目,难不成黄衣老怪竟会不顾这以强凌弱之名?哼!”
这两人的地位在蜈蚣帮中虽不算高,但身手也十分不错,平时何曾受过这种气,如不是新近才从“千手如来”处得知怪老头才经世的厉害,怕不早要扑身进攻了。
这时那黑无常郑铁心道:“是客咱们自当竭诚招待,是敌咱们可有权格杀勿论!你老尽可当面请讯敝帮帮主,咱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这黑无常郑铁心工于心计,虽心中甚想藉机遁去,但从千手如来等人处闻得才经世的厉害,知道无论自己逃得多迅速,对方在伸手之间也可将自己捕回。因此他一句话将才经世套住,希望才经世能直接去找黄衣魔僧打交道去。
忆君冰雪聪明,如何听不出郑铁心话中原委,只因他此刻救人要紧,何况他也根本不屑于与此两人动手。因此他冷冷一笑道:“咱老头可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但看着不平可不能不管,地上武当弟子是你们干的好事,咱也不多求,你等各自将右手卸下吧,省得我老儿亲自动手!”
这时噶丽丝已装扮完毕,策马直冲到三人跟前,哑着声音说道:“哪有这等便宜的?”
此时噶丽丝一身黑服黑裳,衣着正似天下闻名之“黑衣人”,这“黑衣人”的名头可比“才经世”又要响得多了。
李勇与郑铁心两人脸更是变得煞白,黑无常乌青着脸,往李勇瞟了一眼,缓缓朝奔落的刀剑行去,李勇也只好跟上。
忆君一手扶在重伤者背脊处,另一只手微朝噶丽丝打了个手势。噶丽丝会意,轻从怀中摸出两只袖镖类之细小暗器。
眼看着李勇两人从地上将兵刃拾起,突然……
“打!”
郑铁心首先发难,手中剑全力朝噶丽丝掷去,跟着两蓬柳叶飞刀,分向忆君、噶丽丝两人罩去。
相差不到毫厘,李勇的飞刀和暗器,也飞向忆君和噶丽丝……
噶丽丝早有准备,双手一扬,口中大喊道:“鼠子往哪里逃!”
只见两点金星往那一片满天暗器中射去,闻得“叮!叮!”两声,一刀一剑反往回头飞去……
郑铁心、李勇正全力朝回狂奔,只闻背后嘶风之声大着,尚来不及躲闪,名自惨嗥一声栽在地上。
这时满天的暗器已临到忆君与噶丽丝两人头上。忆君神功早已布满全身,三尺以内暗器自动跌落,竟是化无形之气为有形。噶丽丝身穿宝衫,正好籍机试验一番,只闻她娇笑连连,一串“扑!扑……”声,暗器全被宝衫挡落。
“这两个贼子眼睛居然长在脚板底下!”噶丽丝摇头道:“放他们生路不去,竟敢突施暗算,让他们了结得这般快实在太便宜了!”
忆君没有答腔,闭目运功为人疗伤……
噶丽丝翻身下马,扯下面罩向忆君处行来。她厌恶地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尸体。只见个个俱是浴血满身负伤处处,显然双方势均力敌,大约都是在最后同出拼命招式,一齐毙命。
“呃!呃!”那重伤者喉头已能发出声音,双眼也睁开一条缝……
“那玉箫……那白玉……”他微弱地喊道:“可是……可是……”
忆君心头陡地一震,右手加紧动功,那人果然能支持了起来,但气息脉膊却是愈来愈弱。
忆君心知此人活不长了,乘着他一息尚存,赶紧问出些事情,或许会与自己大有关系呢!
“你识得此白玉箫!”忆君摇曳此人说道,同时将白玉箫举至空中,使那年青道士能看得分明。
“我听过掌门师祖说过!”年青道士终于能够开口说话,大约是什么精神支持着他,此刻他反而变得镇定而有生气,道:“我虽不能确定,但从刚才前辈出神入化的箫技上,猜得出前辈必与敝派师叔祖大有渊源。这玉箫可是敝派十三代师祖,慧真子配带之物?”
忆君心中有些凄然,闻言点了点头,道:“此正是吾陆伯伯所赐,唉!已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这年青道士心中有些疑惑,虽说慧真子在武当派中地位身份很高,但年岁却不算大。较之身前这老头只有年轻不会大过他,怎令这怪老头反而称其为“伯伯”,但他可不敢问,何况他也没力气问了。
此人此刻受着忆君内力支持,费力道:“掌门师祖传谕,谓已查出慧真师叔祖被囚在武夷山十二洞天之‘风云洞’中,凡武当派者限于十五日前齐集武夷山,合力抢救慧真师叔祖……”说至此处,他中气已有些不继,仍支持道:“小的法号净悟,与师兄弟共六人由秦中赶来,谁知在此处竟遇着伏击,不过……不过小的已从此般人口中得知……得知……他们要用火……”
哪晓语尚未完,这净悟陡地又喷出两口鲜血。只见他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倒地身亡。
忆君叹息一声,轻轻将净悟身躯放平,才立起身来。缓缓将白玉箫插入腰间,哀伤地向噶丽丝瞥去,道:“陆伯伯在‘风云洞’中,终算稍有眉目,咱们先将这些人埋了吧!”
噶丽丝从许多次谈话中,已了解忆君对慧真子所存有的亲情。默默地点点头,领先开始挖掘。
和恂的东风吹拂着,但两人一丝感不出温暖。草地上土坑愈挖愈大,而两颗心却愈来愈沉重……
一阵微风拂过,树林发出一片轻脆的磨沙声,明月如霜,照耀得这些僻远的山岭泛发出一种净灵的光辉。
那南天一鹤时杰华所居之地——武夷山十二洞天。远远看去,在外形上一丝也看不出点值得惊异与怀疑之处,仅仅在那阴影重叠的山影麓底间,令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凶险感觉。
距那十二洞天有两个山头远的山岭,一块平坦而光滑的大石上,正相偎坐着两人,遥遥地向十二洞天指点着。
群山陪衬之下,这两人显得如此渺小,但他们谈论的事情,却是关系天下武林至大之事呢!
“噶丽丝!”一人道:“十二洞天为泓澄、九秋、云天、金洲、风云、瑶连、伏龙、幽斋、九霄、横阳、苍冥十二洞。”
“其中以风云、伏龙两洞最为险恶,内中机关埋伏多不胜数,而吾叔慧真子即禁闭于内。”
“冷玉奇的图上虽将这两洞有详细记载,但事后时杰华是否有再添新物却不得而知。唉!这天下第一巧匠落得这般凄惨!”
敢情这巧夺天工的失踪,正是被时杰华俘去经营这十二洞天,最后虽被他逃出,却仍被蜈蚣帮派人追杀。
这十二洞天久负盛名,却从无人敢轻身涉险去尝试尝试。
“噶丽丝!”忆君说道:“我进去后不知会发生什么样情形,这图中只对那第五洞‘风云’有详细阐明,其余的仅约略提了下。我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洞拘着天下武林英豪。哼!看来只好将另外三个洞一一试过去了。”
这两人正是黑衣人与噶丽丝……
“你得小心些!”噶丽丝柔声说道:“还有两日即是群英大会,此刻那黄衣魔僧与那武林七魔必定都在这十二洞天之内,弄个不巧你别……”下面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黑衣人傲然一笑,道:“你为我担忧吗?我担保,我活着进去,也要活着出来,而且还要救一些人出来……”
噶丽丝温柔地笑道:“我相信你!”
忆君缓缓立起身来,道:“第一个洞中没有机关埋伏,你进去后只需牢记着出入路道,也不致于迷失路径。记着不管对方出来了什么人,也不要与之正面动手,利用我传你的凌霄步,虽不至于胜过众人,也足以自保,将他们人手牵制的越多,对我越有利!”
噶丽丝点点头,也站起身来,顺手将面罩套上,敢情她此刻着的,仍是黑衣人表记——天池黑宝衫。
“去吧!”忆君笑道:“别弱我的名头啊!记得,形势不利即赶紧退走,别顾着我反叫我不好行事!”
噶丽丝口中答应着,身形已似只大黑鹰直往十二洞天飞去,从她迅捷的身法看来,这数日之间,受着忆君指导,功力不知又精进多少。
一片乌云将净亮的明月遮去,大地立刻呈现一片漆黑,忆君长吁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天助我也,但愿噶丽丝担得起这重担才好……”
“嘘!嘘……”
一阵破空响铃之声,忆君抬头一看,只见天空数点黑影翩翔而来。他知这些正是蜈蚣帮养的巡山灵禽,立刻隐至山岩后。
这些飞禽俱是武夷山特产的一种夜鹰,不但飞行迅速更加目力锐利。何况噶丽丝是有意显露身形,那还不立时被发现。只听这数只夜鹰同时“呱!呱!”数声,振翼往噶丽丝赶去。
忆君从岩后闪出身来,暗呼道:“天助我也!”说完一长身形,也往十二洞天电驰而去。
且说噶丽丝不停狂奔,故意将身形暴露在显而易见的位置,心中一直想道:“莫别让我将事情弄糟了啊……”
这时月儿又再度大放光明,四山草木在她眼下飞恍而退。葱郁树林静极宁极,但内中却包含莫大凶险。
突然破空之声已临至她头顶……
“嘿!小家伙,赶紧将消息传上去吧!”噶丽丝心中笑着,更加劲上腾,直往十二洞天的第一个洞口扑去……
数个山头对她来说已不能当什么回事,转眼间目的地已在望。
只见这“十二洞天”形势的确凶险已极,在一大片平坦谷地当中,耸立着一座五百来尺高下土坡,方圆怕不有数十里。坡上尽是些巍峨宛殷,此刻一丝灯火也无,如果不是距离这般近,谁也看不出这坡上竟大有文章。
在坡底,围着麓间一圈,正整齐地相间有十二个黑黝黝深洞,当然噶丽丝此时最多只能看见两三个。
眼看只距第一洞口不足一百尺,呈现在脚前的完全是一片软平如毯的草地,噶丽丝只觉前面似有人影恍动,心神微诧间,倏忽定住身形。
果然洞口灯火陡地大明,数条大汉当户而立,傲然道:“何方朋友夜闯禁地?群英大会尚有两日,此刻恕在下不能接待!”
噶丽丝因人明我暗,把对方估量得甚清楚,突然她觉察到,崇山峻岭之中,好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她,在看她到底有多少胆量。
“嘿!天下英豪俱隐身在四处,噶丽丝,你别将黑衣人的名头灭了啊!”噶丽丝心中暗呼,她明白自己此行所负任务的重大,而且她也确实知道,在四处不知隐藏着多少高手,无论友方还是敌方的。
那守洞口的数个大汉,见来人久久不答话,而又不退却,不觉十分奇怪。又出声问道:“朋友可是来赴群英之会吗?”
噶丽丝心中暗自好笑,自然地将衫摆一提,潇洒地露出凌霄步法。只见她脚似未沾地,身若行云流水般飘飘然来至洞口十步之外。
这一手功夫可太漂亮了,镇得守洞大汉目瞪口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哈!哈!好一个‘泓澄’洞府,咱今夜可要好好游历一番了!”噶丽丝学着男子腔调,摇头自得地道。说完竟真个跨步向洞内行进。
这六条大汉守洞有责,虽明知对方武功高强,但帮规如山,说不得只好硬着头皮拔刃迎上。
“哈!这可是你们蜈蚣帮待客的规矩?”噶丽丝故作诧异道:“难道区区一个小小洞府也不能让人瞧瞧?”
当头一人大约是内中头目,语气变得十分客气,道:“阁下何方朋友?可有出入符令,恕小的因帮规严谨,不能不凭令符行事!”
噶丽丝冷冷一笑道:“符令我倒是有的,但我偏不拿出给你,看黄衣老怪又能奈我何!”说完不待对方答话,轻轻一闪像只游鱼般从六条大汉中间一穿而过。
六条大汉同声喝叱,兵刃尚未举起封拦,对方已是人影不见,当下大急,一人立时跑至洞壁旁,敲起那悬挂的铜锣,只闻:“当……当……”之声大作,在这幽深的洞府间来回震荡,历久不衰……
噶丽丝轻易地摆脱六人,飞快地往洞府深处行去。她从忆君获得的那数张图中,已得知这“泓澄洞”是没有机关埋伏的,是以她放心大胆地直向前行。
这泓澄洞高有两人,宽约十余尺,修建得甚是宽敞雄伟,噶丽丝听得分明洞中本有一阵凌乱的足步声,不到盏茶竟完全消失。
“哼!藏起来又有何用呢?咱着了天池黑宝衫难道还怕你等暗算!”噶丽丝有些自傲,不单是因她身上的宝衫,何况她此时身手已是出类拔萃,对自己武功已有了莫大信心。
洞壁两侧五步一小灯,五步一大灯,照耀得洞内毫纤分明,噶丽丝虽知敌暗我明,先决条件自己已弱上一筹,但她是艺高人胆大,昂然不惧深入虎穴。
看看转了三四个弯折,仍是毫无人影,只是洞身逐渐扩大,好似进入了城中腹地……
“这正好施展手脚,免得太窄碍手碍脚!”噶丽丝心中有些高兴,场地越宽敞对她越为有利。
“拍!拍!”
噶丽丝轻击两掌,才发声道:“客人来了,主人竟不出来相迎吗?”
回音回巡转折,像无数人一个个相接呼喊下去,只是声音愈来愈远,愈来愈小……
噶丽丝面罩已带上,一双灼灼的神目往四壁一阵搜索,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哪晓除了光秃秃的石壁外,连只蚂蚁也无。
“这洞壁必然有藏身之处,否则哪能隐匿得这般迅速!”噶丽丝向自己解释,但她并不在乎此点,仍照直行下去。
一股阴风迎面朝她吹来,撩得她衣衫飘飘扬起,噶丽丝心中一动,闪电般朝右侧十丈处扑去,跟着一掌打向洞壁。
只听“砰!”地一声,那似击木之声,根本的击木的碎裂声,紧跟着“哟!”地窜出三个劲装大汉。
敢情这处山壁竟是木板伪制,加上背着灯光,即使再好目力也难辨其真伪,如非那一股阴风作怪,噶丽丝哪能这般容易就试出暗卡所在?
这三个大汉见身形败露,各自握着刀枪往对方扑来,噶丽丝懒得与这般三流货色动手,举手投足间已将三人兵刃击飞,口中喝道:“还不给我赶快住手!”
三人手中突轻,才愣得一愣,立被这声暴喝震得一惊,看着眼前这全身墨黑,似幽灵般古怪的黑衣人,他们打心底冒出冷汗。
“我说,这‘泓澄洞’的主持人是谁?”噶丽丝冷冷喝问道,一双精光闪闪的杏目,牢牢注视着三人。
“那是……那是东海渔夫……”内中一人结结巴巴应道,眼神被噶丽丝慑得不敢仰视。
“‘东海渔夫’!”噶丽丝心想!
“这家伙我可没有听说过,莫不是这洞府竟由一个无名小卒来护守?”
“我再问你,从这地道走下去,是否与那另外十一洞相连?”噶丽丝对说话那人道:“你可别在我面前说假话!”
三人面上一阵疑难神色,都没有人敢开口……
突然壁间传出一个苍劲声音:“哈哈!贵客光临,敝洞生辉,想不到我小小一个渔夫竟有劳黑大侠眷顾!”
噶丽丝心想此人必是什么“东海渔夫”了,听他说话真气充足,倒似一个一流高手,但对此刻的自己来说,却可毫不顾忌了。
只见与噶丽丝击破地方的相对壁面,“咿呀!”地打开了,一行人从内中踱出,为首是个健壮老者,一条水巾肩围至腰间,犊鼻短裤,两手一提渔网一携三股叉,倒真是个十足的渔人打扮。
噶丽丝算算人数,竟有十六个之多,看看似乎每人都有两下子,如真群攻起来,在这狭小的洞中确是要费一番手脚。
想着,心中立时有了主意,噶丽丝故意将声音一沉,哑道:“这小小一个洞我黑衣人可看不上眼,咱此番前来别无他意,除了要见识见识这十二洞天到底如何凶险法外,还得会会名震武林的七魔与贵帮黄衣帮主!”
这一番话说得十六人面色俱厉,东海渔夫哈哈大笑道:“好狂的口气,老夫受命守此洞府,自当戮力尽责,阁下要会会敝帮英豪人物,说不得只好先教训教训我这不成材的渔夫了!”
只见他说得须发俱张声色俱厉,生像受到极重轻视,引起他深藏于心的自卑感。
噶丽丝聪明绝世,看这东海渔夫的神情,知道他必是被自己先前的一番话所激怒,当然她也立刻明白,蜈蚣帮中必然上下不和,而令这似东海渔夫一般身手的人,忌嫉七魔的地位了。
这十五人俱是东海渔夫的死党,东海渔夫原是个汪洋大盗,被黄衣魔僧收服后,竟被派在时杰华手下,作个“泓澄洞府”的守护人,虽较一等护法的地位要高些,但与昔日邀游海上,趁心地作威作福情形,当然是天渊之别,也难怪他愤恨了。
东海渔夫见对方静静地立着,也没有进攻也没有退后的意欲,正弄不清这黑衣人到底要如何,噶丽丝又开口说话了,道:“阁下一洞之主,难道竟不能为区区在下引见七位长老吗?咱此次专程造访七位长老,除印证武功外是别无他意的!”
噶丽丝前一句话正触着东海渔夫隐痛处,而后一句却想挑起他对七魔的仇视心理。
果然东海渔夫有一丝心动神色,黑衣人的大名他是早已耳闻,如果藉黑衣人之力将七魔相继击败,则七魔在帮中地位当会大大降低,那么对他东海渔夫是大大有利的——
但当他想到帮规森严和黄衣魔僧奇诡无比的武功,又不寒而颤,立刻他一振精神斩钉截铁道:“黑大侠是非闯在下这一关不可了!”
说完他将手中叉微一斜举,另十五人与他心意相通,同时呐喊一声将黑衣人团团包围其中。
“不动手是不行了!”噶丽丝向自己说,且她心中打定速战速决的念头,“呛!”一声拔出怀中“青霞宝剑”。
这青霞剑由忆君交给她后,她一直是跃跃欲试,大约一当名剑在手,每人都会有此同一心思吧!
一团绿莹光华映照在四壁,显得洞中更阴森恐怖,东海渔夫心知此剑必不是凡品,暗中打个手式,要大家小心行事。
“话可得先说在头里,刀剑无眼,交手上来如有伤亡可怨不得我黑衣人!”噶丽丝故意提醒东海渔夫一句,果然东海渔夫冷笑道:“只要黑大侠能过老夫这关,老夫任凭大侠入内!”敢情他仍是有点相让黑衣人之意,打着以黑衣人制七魔的如意算盘。
噶丽丝喊声“好!”青霞剑蓦地一领,往东海渔夫面门刺去,招未用老,突然剑如游龙,一式“万蜂吐刺”,只见千万只森森利刃,直往东海渔夫遍体罩来。
东海渔夫在那渔网上确有过人的功夫,只见他渔网微扬,右手叉斜里劈出,封去一边破绽。
本来这渔网是一件极为霸道的兵器,何况东海渔夫手中这具,是用一种极为难求之蛟筋合成,结头处用“龟甲”相辍,其韧性足以抵制任何宝刀宝剑。
但哪晓这“万蜂吐刺”正是渔网的克星,东海渔夫才一将网洒开,就觉出不对,只见千万只利刃,就是蜂刺般陡地破网而入,晓张的绿色剑芒,刮得他脸如刀割。
“嘿!”
东海渔夫吐气开声,硬生生将网朝下猛拉,三股叉全力往黑衣人手腕处削去,身子飞快往后猛退。
四周的帮众见洞主危险,俱同时叱喝一声兵刃齐出,一时之间杀声大作——
噶丽丝气闲神定,她根本不想要东海渔夫的命,否则只此一招,这场战斗就要结束了。
东海渔夫吓得魂飞天外,心中暗喊声“好险!”立刻又反身加入战团。
噶丽丝宝剑挥处,所有的兵器都得让开,但即使是剑的芒稍碰着,也听得一阵“叮当!”声,恍如有形之物。
噶丽丝自从跟随忆君以来,不知得着多少好处?不只功力陡地加深数倍,连一些“阴阳秘笈”上的旷古难求招式,也被她学去不少,像刚才那招“万蜂吐刺”正是其上所载的呢!
“洞主,贼子太滑,咱们用暗青子招呼!”一个东海渔夫的手下说道,原来噶丽丝施展开一身小巧腾挪身手与彼等周旋,竟是轻松得紧。
东海渔夫心想这主意倒还不错,但随即悟起黑衣人身穿的“宝衣”,暗青子招呼又有何用呢?他脸一沉,喝道:“这家伙有宝衣护身,咱们将他生擒了也好去向帮主报功!”
噶丽丝大笑,道:“有本事就去向黄衣老怪邀功吧!哈!”说完身形微掠,竟似要往内奔去。
十六人大急,东海渔夫渔网贴地撒出,手中钢叉一招“鱼凫入水”硬往黑衣人去路拦去。
噶丽丝身如大鸟般,在空中一扭腰,左手拂向东海渔夫天顶!右手朝后一圈,骇得所有帮众纷纷端平。
这十五人虽名义上是帮众,其实俱是东海渔夫手下多年亲信部众,身手都还不弱——
噶丽丝战得有些兴趣,心想:“反正来也是要吸引他们注意,不如打得热闹些!”
立刻她招式一变,只见场中立时绿光乱闪,在一刹那间奇招迭出,整个身子,几乎都包在一层绿色光华之中。
东海渔夫知凭自己十余人之力,实不足以擒获这黑衣人,连要困住也都不可能,但东海渔夫生性甚是豪强,何况他早已对内里不满,凭着一口气,他也不愿向内救援。
但这可完全违背了噶丽丝心意,她可是希望人来得愈多愈好。
“砰!砰!”
噶丽丝的内力展了开来,击得石壁如天崩地裂,且战且进,她差不多已再深入了十余丈。
东海渔夫有些着急,别人明显的未出全力以赴,自己这边十余人已支持不住了,如再退后五十丈即出了他的全权辖区,那么里面的人就有权能出来相助了,但他可不希望如此。
原来蜈蚣帮中有条规矩,每位洞主都有一种特权,即是入洞后百余丈距离内,是洞主的全权辖区,在这段距离内,洞内发生任何事情,除帮主外别的谁也不能过问。
“哗!哗!”
东海渔夫一网网向黑衣人罩去,但无论他左撒右扬,黑衣人却遍体绿光,毫无半点破绽可寻,他心中暗忖这黑衣人之名果然名不虚传,也更激起他好胜心,当下暴喝一声,手中三股叉连连摇动,倏忽攻出三招。
噶丽丝仗着名器犀利占去了极大优势,使她也不想靠宝剑逞能,看准三股叉来势,忽然宝剑一反,刃身崩向东海渔夫三绝招,叮当一声,青霞受着震动,竟发出龙吟啸声,威势之猛无与伦比。
东海渔夫只觉手中一麻,兵器几乎把持不住,当下不禁暗惊黑衣人神力,暗中生出钦敬之感。
“当!”洞内传来一声锣响……接着“当!当!”又是两声——
东海渔夫神色微凛,在锣声起灭之际,噶丽丝又前进了足足十五丈。
十六人抱着同一心思,即使是能多缠着敌人一刻,也算挽回一点自己的颜面,哪晓噶丽丝短剑气如长虹,身形东移西走,十六人只觉遍洞绿光耀眼,根本摸不清敌人是何种身法,如非对方无伤自己之意,怕不再加一倍人也不是其对手。
东海渔夫见黑衣人且战且走,再有个十丈即出了禁区,此人生性高傲,功夫也不弱,自然觉得颜面上挂不住,只见他渔网缓缓向空中撒出,在手中的一端轻轻一抖,波出个优美的圆弧,这正是东海渔人的三绝招头一招“渔夫撒网”。
此招一出,噶丽丝微微觉出一股极大的压力逼迫过来,这张开的网面如一天罗般罩向自己,竟似挡住了自己进手招式,她心中略吃一惊,对东海渔夫从新估计,短剑往回一绕先护全身,足下向左猛踩,使出凌霄步竟要突围而出。
另十五人与东海渔夫心意相通,立时呼叱声大起,兵刃齐出拦着黑衣人去路,只听得东海渔夫开声吐气,渔网蓦地一收,忽上忽下往黑衣人罩来,加以三股叉的配合更见凌厉,此招正是第二招“连江之锁”。
噶丽丝一收先前轻视心情,瞧准来势,真力贯注右臂,足下如千斤钉牢,短剑对着网心划出一圈圆弧。
两下快若闪电,只听得咔嚓一声,东海渔夫的鱼网已被划开一条大裂缝,三股叉也变成了两截。
东海渔夫倏然猛退,眼见自己仗以成名的兵器竟双双毁于人手,不禁面目尽赤——
原来这渔网虽是坚韧无比,但逢着“青霞”这类神器自然承受不起,噶丽丝身手足以化解那“连江之锁”一招,但因此招过于霸道,再加以身后十五件兵器的牵制,势必要伤人才能自救,是以噶丽丝攻其所必救,以为东海渔夫必定撒网后退,则达到其不伤人之目的。
哪晓东海渔夫竟走极端,仗着自己兵刃不畏宝剑,硬生罩下来,只好受那毁兵器之恨了。
噶丽丝见东海渔夫一脸悔恨落漠的样子,心中不禁有些歉然,轻道:“失手毁洞主神器,将来必当补偿,承洞主手下留情,咱去也!”说完不待对方回答,突往内洞奔去——
痴呆的东海渔夫直待对方跑出十丈以外,才陡地清醒过来,当下呼喝一声率众朝内追去。
噶丽丝北国女儿,豪飞之概不让须眉,这一将速度放开,直似脱韁奔马,口中陡地长啸一声,只是啸声中略含软柔。
转眼间已深半里,洞径转折如故,洞道显得更宽,盏盏灯火顺着洞壁延伸下去,整齐地闪烁着。
“铮!”
弓弦响处,一并箭矢劲射而来,这一点小阻碍噶丽丝如何看得上眼?手中剑轻轻一抡,数十支利箭如飞蝗投火,根根半腰折断。
“铮!”
又是一排利矢箭来,只是这次并未真个射人,但听“嚓!”地一声,一排箭整整齐齐插在离噶丽丝一丈处。
噶丽丝明白这规矩,双手向前一拍,整个身子像铁铸般,突地停下来,点尘不惊,连衣袖都未见飘荡。
“好俊的轻功!”一个冷酷的声音从地道转弯处传来,噶丽丝心知蜈蚣帮素来阴险毒辣不顾江湖道义,为防对方突起暗算,自然地严加戒备。
这时地道中转出两人来,噶丽丝一看,认出两人竟是南天一鹤时杰华,铁面秀士冬青。
噶丽丝哈哈一笑道:“时兄冬兄别来无恙,小弟今夕专程造访这天下闻名的十二洞天呢!”
时杰华面色微变,冷笑道:“好说!好说!十二洞天在才兄眼下还不是如同废物!”敢情他以为身前这黑衣人仍是那怪老头才经世呢。
铁面秀士冬青始终板着脸孔,虽然他面上一丝表情也没有,但噶丽丝看得出,他必然对前次万松岭上的失败,也免不了耿耿于怀。
噶丽丝与忆君约好是要尽量将蜈蚣帮好手吸引住,以便利忆君行事,因此她决定要引起争端,当下冷哼一声,道:“十二洞天外界讳莫如深,今夜我凭着‘青霞’要将它摸个清楚?对不住,我要开始了!”
这句话大背江湖一般规矩,照理南天一鹤时杰华为十二洞天主人,在他未曾明白表示之前噶丽丝是不能强行动手的,果然时杰华、冬青两人瞿然动容,同道:“才大侠既敢小觑敝帮,就请动手吧!”
噶丽丝正要如此,轻笑声中“刷!”地,一剑往两人中间分去。
黑衣人的名头确实不凡,尤其受过教训的两人更加不敢大意,见黑衣人扑来,各自左右侧身,先求自保再求攻敌。
冬青与时杰华俱是以掌上功夫见长,但再强也不敢与青霞相碰,这一见短剑翻飞不禁大为顾忌。
冷面秀士面上虽不露痕迹,心中却早已愤恨之极,铁掌微一托,冷冷道:“才大侠的宝剑真个犀利无比!”
噶丽丝自知功力不够深厚,自不能不借宝剑加助威力,闻言也不受激,反而讽嘲道:“怕宝剑的就趁早别打!”
噶丽丝的武功虽及不上忆君,但数日之间不断被忆君谆谆指点,已非前日万松岭上可比。这时尽力而为,时杰华与冬青竟丝毫看不出破绽。
时杰华、冬青两人心已先生怯意,加上噶丽丝短剑威力奇大,一时间三人竟战个平手。
只见洞内绿光打闪,剑气纵横,活活风声似狂飚过谷,撩得南天一鹤、冷面秀士两人衣袂飘飞。
“当!”内里又有锣声传来,冬青与时杰华似乎为之一震。噶丽丝见隙便钻,“呼呼!”攻出两招,一长身直往内冲去。
时杰华气得怒火填膺,大叫道:“哪里走!”两人拼命追上。
噶丽丝此时以轻功为第一,两人如何追得上。这泓澄洞府虽是第一洞,内里却没有什么机关布置。噶丽丝一路行来毫无阻碍,但闻得“当!当!”锣鸣越来越急,愈来愈清晰。
“嗖!嗖!”
一排排硬弩意图阻挡她,但噶丽丝身着宝衣,根本就不在乎这点阻拦。只见她一掠十丈飞快入内。
突地前面火光大明,噶丽丝一惊,只见洞口已然在望,数十个大汉举着火把朝着洞口奔来。
“鼠子给我退去……”噶丽丝大喝声中,身如大鹰攫兔由上扑下。宝剑一挥,数十只火把已灭去一半。
噶丽丝只觉顶上天光微明,繁星点点,心中正在诧异,哪晓冬青与时杰华已相继奔出。怒吼着往黑衣人扑来……
噶丽丝一转身,冷冷道:“慢来!”
南天一鹤见对方如此沉着反而一惊,向冬青打个手式,两人同时在黑衣人前一丈处停往。
噶丽丝往四下一看,发觉自己竟在群山之中,立身之地居然是个极平坦的谷地,内中屋宇如城,倒似个世外王国。
敢情南天一鹤的老巢,竟是个四面环山之谷,这些高耸入云的峻岭变成这谷地的天然城墙,而十二个洞却是内外进出的孔道。
噶丽丝暗叹一声此地工程的浩大,不但谷中建满高楼大厦,连山岭之上也是楼舍遍布。
且不说噶丽丝感叹不已,此时南天一鹤反而紧张不止。只见先前那数十个帮众,一齐围着两人道:“不好了!四处强敌来犯,帮主及所有护法俱已外出迎敌,一十二洞已有五洞被敌攻破!”
这十二洞天是南天一鹤师门相传之地,经数世经营才有此规模,多少年来无人敢犯,这一听说强敌来攻,还有不大惊的。
噶丽丝也觉出异样,原先黑沉沉的世界,此时突然灯火通明,远处喊杀之声竟隐隐传来。她不知道,在她来此泓澄洞口时,在四山之中不知有多少人注视着她,待她一冲入洞后,竟相继攻出。也是蜈蚣帮太过猖狂引来这多强敌。
且说噶丽丝看出异样,幕后面上微微笑了起来,她很快就意会到,必然是有人继她之后,来攻这天下武林痛恨的蜈蚣帮心腹之地。
突地谷中火光上冲,南天一鹤知道必已有高手漏了进来,眼看大势不好,急得他再无暇顾及黑衣人,招呼冬青一声,两人匆匆往火头奔去。
噶丽丝见周围人跑得个干净,不由得笑了,虽然她原先是以牵制蜈蚣帮高手为主要任务,但此刻也用不着了。她微一打量,立时朝第五洞奔去。
忆君放慢了足步,在那些山麓间,他看得出不知有许多武林人士在注视着这十二洞天入口处。也不知有多少蜈蚣帮的暗卡埋伏在草丛中。
他轻快地换过衣衫,此刻他又变成了他的另一个化身——白衣人。
这次行动忆君丝毫也不敢大意,金蛇灵鞭隐藏在腰间,他有一股说不出的冲动。因为多少年来,他一直盼望着这一刻。
时间像飞一般过去,噶丽丝已入洞许久,他不敢再事等待,遮掩地往第五洞——风云洞奔去。
夜色是这般宁静美妙,但他听得出附近有数不清的呼吸声……
“今夜怎会有这许多人聚会于此,难不成与我打同一般主意?”忆君如此自问,他想如真是这样,对于自己的行动实在太为有利了。
风云洞是十二洞中最险恶之一洞,内中没存一人看守,但机关消息埋伏之巧,却是任何人也不敢试法的。忆君为着慧真子,竟不顾一切及自身安危了。
“咻咻!”的夜鹰飞翔声愈来愈多,似乎蜈蚣帮也觉察到今夜有过多的敌人环视,也不敢再轻视大意。
“砰!”
一溜蓝星火花从东边出岭冲起,紧接着西边、北边同冒起两朵蓝星……
忆君心中诧异,立刻停步观看,只见远处山岭间,竟有数以百计人影,直往此方奔来。呐喊之声,兵刃反光,使他立刻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心中一喜,当下再也不隐瞒身形,展开脚程直往第五洞口奔去。
风云洞较另十一洞都要低矮些,忆君才一冲入,立觉出一股霉臭气冲鼻已极。
几盏油灯悬挂在洞口,内里一片黑沉,这情形即使艺高胆大的忆君看着,也有些发毛。
略为检束一下衣装,忆君放胆入内,在那从万佛心手中获得的图中,他晓得了大部冷玉奇所建的机关埋伏,只是心理上免不了仍是紧张不已。
光线已完全没有了,但忆君仍视若通明,一丝也不能影响他的速度。
只见这地道甚是弯曲,才进去十余丈,忆君猛觉足下一软,连想也不想他功力已布满全身。只闻弓弦声历久不绝,一排毒箭上下左右,四面八方一齐射到,击在白宝衫上一阵击鼓般乱响。
这是第一个埋伏,忆君微微一笑,虽然这埋伏一点也奈何他不得,但他却叹息冷玉奇设计之巧。
再往内深入,地势渐低,忆君从图上得知,将逢着水牢,这一点也困他不住,果然才行十步,洞底突然降低,与低凹的水面几乎相接。一股臭气漫溢出来,这水也不知有多污秽。
忆君微一皱眉,突然身形平飞出去,在那间隔不足两尺的水面洞顶间,一飘而过。
只见他一关关闯过,丝毫未受到阻碍,这完全得归功那张图的助力,渐渐行至洞中央,地面忽地宽敞,一扇大铁门出现在他面前。
忆君摸摸脑袋,心想:“图中可没有这扇门呀!”当然这必是南天一鹤事后自己加的了。
这铁门修建得恁地古怪,门扶柄上面,竟各自镶着面铜镜,在暗中微发出一点金光……
“这是啥玩意?”忆君自问,轻身走上前去。
在铜镜中他看见自己影子,竟是一个短胖一个瘦长,敢情这两面镜子作法不同,是以所显形象也也自不同。
正当忆君被这两面铜镜牵去注意力时,哪晓身后已缓缓降下一铁栏。这铁栏降得如此缓慢,一丝风声也未带起。突然“卡答!”一声,铁栏已与地面牢牢结合。
忆君惊得飞快转过身来,一掌往后击去,只闻“砰!”地一声,因那铁栏中间空隙太多,劈空掌力竟大半透栏而去。
忆君心想:“这栏只不过要封来人退路,反正我也不想后退,理他则甚!”又反过身来细察此扇铁门。
这铁门密合甚紧,忆君双手隔空往门上一推,哪晓这看似沉重异常的铁门竟“咿呀!”一声打了开来,内中竟有灯光点亮着。
忆君飞快一瞥已知内中没有人,才一恍身入内,铁门复砰然关上。
忆君懒得去试试那铁门是否还打得开,仔细朝这室内打量。只见这竟是个不算小的石室,形状长方有些似甬道,一十八个铜铸巨汉排列当台。
“这不是仿少林寺的罗汉堂!”忆君嘲笑道,毫不在意的走上去。果然才走三步,第一尊石像已如奔马般冲来,右手如锤左手化掌一上一下攻至。
忆君哈哈一笑,两手一抓,竟攫住袭来之两手,奋力往外一扳,“咔!”一声碎裂声,石像的两只大腿般粗细手臂,竟被忆君生生拧断。
“雕虫技俩也敢拿来唬人!”忆君不禁想起以前在月峰巅手举巨石的威风,自傲地一笑。
第一尊石像才被毁去,第二第三尊突然联手攻来。这十八尊是一个比一个大。到最后一个起码不有千斤之重。
这两尊石像虽然配合得妙绝人寰,但碰着忆君仍是一闪即过,他连还手都不想了。倏忽已被他闯过八尊。
此时已来至石室中央,身后八尊突然一齐掉过头来,身前十尊也机声轧轧,似将同时发动。忆君一看身前十尊俱高达三丈,尤其最后一尊与第九尊几乎将石室整个垂直面积挤满。
“咔哒!”一声机件呐动声,第九尊也朝忆君冲来,忆君要闪躲是不可能,因此尊面积过大,竟无缝隙能让他钻过。幸喜凌霄步妙到极处,忆君才一躲过雷霆万斤击来的两掌,忽觉石像手肘间微露缝隙。他想也不想仗着凌霄步,竟从石像肘下一闪而过。
哪晓正当忆君得意之时,突然“轰!轰!”之声大作,只见十八尊石像齐往当中挤来。第九尊拦住他退路,第十八尊拦住他去路,忆君不禁大惊失色,到此时才悟出这十八尊石像厉害之处。
“嘿!”忆君吐气开声,两手一撑第十尊以及第九尊。“砰……”石像互撞,他只觉双手压力大增。
轧轧机声如雷,十八尊巨像一寸一寸向内聚拢,如让其完全密合,忆君怕不变成肉酱。
“天助我也!忆君大喊,额上冷汗涔涔,只见他面泛红光,气息微显急促,看似吃紧异常。
“……吾人穷阴阳之端,造化之源。忘其形以养其气,忘其气以养神,忘其神以养其虚,虚实相合则阴阳相而成矣!……”这一行字突然在他脑海中浮然。
忆君欣喜欲狂,他几乎忘却这阴阳相辅之功。立时他瞑目静坐,双手一左一右缓缓向内收进,阴阳之气已在他体力奋然欲出。
“轧轧!”机声渐小,石像再度向后退去。忆君宝像庄严,心灵早达到一念不生的地步。
此情景可说是举巨石的重演,突然机声停止,忆君从地上站起,轻轻叹息一声,再往前行进。接着的九尊石像再也没有什么花招出来。
石像后又恢复一片黑暗,忆君行功过后有一身轻的感觉,信步走去,黑暗中似有两点灯光闪耀。
突然一声凄厉已极的喊声传来,忆君听得心头发胀,只觉这喊声中,包含着无穷的痛苦和失望。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呼号,忆君仁侠的天性,被激得热血沸腾。循着发声处,他似箭一般奔去。
地道更为宽敞,火光陡地消失了。忆君觉出迎面又是一扇大铁栏挡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