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河畔草,是了,看大地上又是一片青绿,这不正是一年复始,万象更新,积雪融尽,浮冰飘流——
“喂!等等我!”原野上传来一片清脆的呼喊,柔媚的声音,荡漾在无边的空际,巡回转折。
“哈!哈!莲妹!”这是忆君的声音,道:“咱们关外的牧场可大着呢!看你跑这么一下就……”
郭莲娇哼道:“别说了,谁要听你鬼扯!”
无尽的平原上,两骑健驹轻快地驰游着,忆君牵着郭莲的马,悠然说道:“再过两天我就得走了,你愿意跟我去吗?”
郭莲笑着道:“我愿的,只是父亲必是不让我去,听父亲说,唐努乌拉山区的雪要在五月以后才能开封,到时候他就得亲身涉险,去求取那‘冷露明珠’。”
忆君说道:“这个我晓得,后日起我即出发至武夷山,相信在四月初即能将父兄救出,到那时我必定赶回与你同去唐努乌拉山。”
郭莲甜甜一笑,道:“只要你能去,我知道必能得着那‘冷露明珠’。”
“你这样相信我吗?”忆君问道。
“嗯!”郭莲仍是嫣然浅笑,道:“我不相信你,我相信白衣人!”
时间在他俩之间根本不存在,从清晨一直快到了午夜,乃在无边的原野上闲荡着。他的心目中只有她,她的心目中只有他,别的一切,嘿!管他的,留待以后再说吧——
软草如棉,蹄痕留香,嘻笑的声音历久不绝。忆君沉静了许久,突然说道:“莲妹,我出个谜给你猜,如何?”
郭莲笑道:“好啊!”
忆君瞥了她一眼,脸上浮起一阵笑容,道:“有一个大湖,旁边住着三只大天鹅,这三只天鹅一只是青色,一只灰色,一只白色。”
“每一只鹅身上都有缺憾,青鹅断了腿,灰鹅断了翅翼,白鹅瞎了眼睛……”
“有一天这三只鹅突然兴致来了,想来赛次快,它们约定,谁先到对岸的一株树下就算谁赢!”
“现在我问你,到底是青鹅,还是灰鹅,或者白鹅赢呢?”
郭莲想了一会,觉得这题目不是太易了吗,显而易明的,最先到达者必定是青鹅。因为白鹅看不见,灰鹅不能飞——
因此她很快答道:“青鹅!”突然接着她一声惊呼:“你……你干什么?”
忆君朗朗一笑,道:“你不是说‘亲我’吗?我照做了啊!”
郭莲气得小嘴一噘,脸红红地骂道:“哼!你使坏,我以后……”
忆君接口道:“以后干什么?”
郭莲也妩媚地笑了——
两人忘我的游玩,殊不知古家庄内,正进行着一项重大决定——
古家庄的大厅内,五位庄主又完全聚齐,辛庄主正在发言,道:“虽说浮尘子前辈命我等静居关外,坐待事情的演变,但我个人认为,义秋老弟的不能复回,不只是咱们关外五雄的损失,也是咱们的耻辱,我主张仍照着原定计划,即使咱们基业从此沦入蜈蚣帮之手,也得先将义秋弟救出来!”
这意见没有人会不赞成,古濮心中也早有此意——
郭泰青也说话,道:“咱郭某虽技艺不佳,但仍能跟随你们去派派用场,几日起身,好叫咱们也有个准备!”
辛庄主道:“咱们明日即起身如何?除了古贤侄外,小的一辈俱留在庄中,从今以后也算接管了咱们基业。”
当夜,一盏灰黯的灯光下,郭泰青向他的爱子郭云吩咐着:“云儿,明日我得走了,此一去吉凶未卜,如果万一我遭到不幸。云儿,那莲妹就可完全交给你了……”
“平生我唯一愿望即是能复原莲妹的眼疾,这纸上记载的是医治之法,只要能得着‘冷露明珠’,她的病是能迅速医好的!”
“你就在此陪着妹妹,五月后雪化,你即能带妹上唐努乌拉山,凭着机缘,但望能寻得那‘冷露明珠’……”
郭云有些不忍这别离,安慰道:“爸爸别说这种话吧!妹妹和我将会等着你一块回来再去!”
“但愿如此!”郭泰青叹息着。
春,为江南带来了新生气息,阴霾已久的天空,又成为往昔般万里无云,明朗如画的景色,小桥流水,说不尽的风流韵事,又将被才子诗人歌颂着。
江西、安徽两省份,正是以长江为其界限之划分,流长而富渔米的长江,在此形成大湾流,附近湖泊星罗棋布,尤其南侧之鄱阳湖,更是纵横辽阔,为我国三大淡水湖之一。
且说长江自安徽境内,从“湖口”到“彭泽”“东流”,水势大致平稳宽广,船商来往甚为便利——
此时日正中天,江中穿梭般来往的船只中,一条美观轻巧的中型船只,正缓缓地逆流而上——
略形掀高的船首,在层层波涛中,划开一条浪花路,素白翻卷的江水,顺着船首龙骨,美丽地向两旁飞溅开去——
似乎与舟身相同大小的风帆,轻微地顺着长风,有节奏地摇摆着,缆绳牵扯着桅杆,发出“依呀!依呀!”的声音——
两个舟子一老一少,老的一个靠着船弦正在打盹儿,年青的掌着舵,不时悠闲地顺手拂拂垂在额际的散发——
长久的劳苦和日炙雨淋,使他的肌肉和皮肤一样的有太壮的发达和过深的黝黑。
舱中乘客仅有四人,三女一男,这正是鹿加和玄静子的三位弟子,噶丽丝、杨池萍等——
鹿加神情有点萎顿,右手支着腮间正望着船首江水怔怔出神。船沿江而上,行程已足足有两天了,对他这只知车马而不知江船为何物的西北大汉,实在是既新鲜而又痛苦,看他左立也不是,右立也不是,只好全身斜躺在舱中,无言地缄默着——
噶丽丝正在牵针引线,此刻她蒙装尽除,完全是江南小家打扮,十指尖尖正上下地在一块丝绸上刺绣着,不时将针拿起,在鬓角间搔两搔——
宋昆兰在看着书,只有杨池萍在默默地注视噶丽丝的一针一线,嘴角间挂着会心的微笑。
舟逆水而上,速度甚是缓慢,行了老半天远远的小山峰看来似毫未移动过似的。
杨池萍见鹿加拘束得全身毫不带劲,笑道:“鹿加,你出去看看吧!别老呆在舱中。”
鹿加从呆想中蓦被惊醒,口中漫应一声愣愣地站起身来,但他太不熟悉船只特性,立刻船身为之震动而摇摆不定。
杨池萍见鹿加慌张地用手去扶舱柱,空负盖世神力而一丝也用不出来,不禁莞尔笑道:“别慌啊!你踩着船当中走出去就没事哪!”
鹿加嘻嘻笑一声,这句话他不知听过多少遍,只是每当他站立起来时,总是把它给忘了。
看他小心翼翼地步至舱外,水波上强烈的反射阳光,耀得他目连眨数下,然而旁山翠岭,郁郁林木立刻将他吸引住,这碧波万里,渔舟点点的河野风光,是他在西北从未看过的。
鹿加有些胆怯地低头一看,清澈的流水沿着船弦倏忽飞逝,圈圈的乳白泣沫,在那里“波!波!”出现随即又消失。
“这玩意儿怎会走啊?”鹿加疑惑地想到自身坐着的船,既不像车有轮,又不似马有蹄子,怎么居然能逆水而上?当然如果是顺流而下,或许他也不会怀疑了。
鹿加倚立船首,又在想他以为不可能的问题,而此刻舱中隐隐传来噶丽丝与杨池萍的对话——
“啊!还有多久呀?”噶丽丝伸个懒腰,将针线放了下来,问道:“坐了两天船,可真闷得要命!”
杨池萍欣赏着师妹困倦娇慵的姿态,答道:“大约今夜可抵达‘湖口’了吧!咱们在那里等待师父一齐到来,才向武夷山进发。”
噶丽丝“哦!”一声,轻轻将头发打散,让它们松卷地披在两肩,然后拿起那刚绣好的丝绢,又将发束了起来。
只见她那头如油丝水滑般的黑发,顺着丝绢的束缚,整齐地垂了下来,那丝绢上是一片土黄色,微微点缀着几许绿物,当中绣着一匹神驹,神驹之上勾划着一奇装骑士,模样甚是矫健而突出——
噶丽丝的女红并不高明,但这一幅大漠远景,加上她的意境美,在她来说是很杰出的作品了——
杨池萍打趣道:“师妹,那马上骑士是谁呀?”虽然这“马”与“骑士”仅是一个勾划的黑影,根本看不出马睛或是人面,但杨池萍必然晓得那是谁。
噶丽丝温婉地微笑,白皙的纤手,不停地抚着自己的杰作,本来她个性是倔强的,自傲的,但自相识黑衣人以后,她打从心底升出一种灵感,觉得在自己个性上必需要善加改善才是,于是她变得温婉,柔顺。这也是最令杨池萍乐道而惊奇的。
宋昆兰也将眼光从书中投到噶丽丝身上,她所感受的不仅是赞叹,而且也是骄傲自己有如此一个师妹。
“咱们也到舱外看看吧!”杨池萍提议道:“别老是坐在里面,多无聊!”
两人都没有反对,杨池萍当先踱出舱去,鹿加在外面看到,说:“你们也出来吗?”
杨池萍点点头,向后一招手,接着噶丽丝与宋昆兰也鱼贯而出。噶丽丝让宋昆兰牵扶着,倒真像个官家大小姐般。
舟子看见客人出来,也笑着打招呼,杨池萍问道:“船家,还有几时能到‘湖口’?”
年青的舟子应道:“在落黑前能到‘湖口’,师傅是只到湖口吗?”
杨池萍点了下头,这时噶丽丝已指着江面白帆点点,问道:“师姐,他们是在打鱼吗?”
宋昆兰笑道:“谁说不是,这一带靠鱼为生之人何止千万,俱是‘水龙帮’的一份子,水龙帮即是此处之最大势力了,帮主‘鄱阳王’石裕青,据说水上陆上功夫一般精绝,倒是江湖上一硬扎人物!”
噶丽丝也是北方儿女,对这山灵水秀的风光也鲜闻寡见,自然觉得新奇好玩,频频地发问着。
正在四人游目四顾之时,突然远远传来一阵豪笑,雄浑的声音,震得船板都有些颤动——
宋昆兰闻声一惊,诧异地道:“此人是谁?竟有如斯功力!”
四人俱向船尾看去,只见下游距自己船尚有二里之处,正有两点白影飞快向上冲来,宋昆兰目力最佳,已看出竟是两艘独木小艇。
当先一艇上,立着个浓髯大目,身材甚是魁伟的大汉,后面艇上是个灰衣青年,眉目似甚清秀,两艇相距十丈余,俱是硬用内家真力助艇前进的。
宋昆兰暗自心惊,她虽算在三师妹中功力最是高深的一位,但与这驾艇之两人比起来,相差何止十年二十年——
尤其后面那年青的,年龄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功力竟也这般高深,一种既敬且叹的心情,使四人不自觉伸长脖子,殷切地注视着后方。
晃眼间,当先一小艇已擦弦而过,破浪的余波震得宋昆兰等的小舟一阵动荡,宋昆兰不禁“噫!”一声。
但见此人一身宽大衣袖,浓而黑的大胡子,使三人忆起一个人,这像貌在北方虽常见到,但在南方却少而又少。
一连串豪放的笑声,跟着响起一片呼喊:“小师弟,加油啊!”
宋昆兰转头向杨池萍问询地看了一眼,道:“竟会是他?此人不是十多年未出现了?”
话尚未讲完,跟着后面一小艇也飞跟而上,来势虽不如前艇之狠猛,但平稳与用力均匀却是前者所不及……
这后艇一人满脸胀得通红,似费尽了全身力气,但仍是差前者老大一截,看他生得眉目清秀,灰色的长衫。剪裁合身已极,穿在他身上一些也不显得土气,反透出朴实和生力。
鹿加眼看一场水中赛快,心中早已忘我地兴奋起来,看着这年青小伙子输了,不禁暴喝一声:“小师弟,加油啊!”
他可不太懂什么叫“小师弟”,听得前人如此喊,因此他也如此喊。
这青年听得这句话,心中可大不是味道,以为是鹿加故意调侃他,瞪眼往此方一瞥,欲看清是何人发言,那巧正碰上噶丽丝也觉得鹿加语气不妥,抿唇微笑。
这一笑不打紧,可把这青年笑呆了,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噶丽丝,竟再也收不回去。
噶丽丝脸色一变,一转身走回舱去,那青年尚木然地呆立出神。鹿加反而替他着急,叫道:“小师弟,你再不赶,那老家伙可要没影儿哪!”
这一声平地焦雷震醒了失魂落魄的少年,脸一红自知失态,连忙双手往后猛鼓,又催舟如飞而去……
白云姗姗,流水匆匆,一抹红霞,似平添一缕轻愁。时光运转,瞬间已是华灯初上暮色沉沉之时候了……
“湖口”依江滨而控鄱阳湖,以往仅是个小小渔村,此时也因经济繁荣,堪称具备了一个小城规模。
靠着湖边一带,树影婆娑,风景宜人,平时倒是雅客游人的好去处。在这碧波湾畔,僻静的一角——
数幢上下两层之竹亭,稀疏地建筑在一起。春寒未消,游客尚是稀少。最靠近湖畔的一幢中,上层昏黯的灯光下,显出一对人影——
一个粗豪的声音,沉重的说着:“咱去青海,能不能如期将师父所命完成尚不能得知,如果海心宫主不在,以师父前日交待我的口气,似乎咱们将有大难临头呢!”
“嗯!”另一人心不在焉的回答,声音中夹着迷惘和幻梦般。
那粗豪声音又接着道:“咱们昆仑派沉声多年,如今能再树声威的除你我师兄弟三人还有谁?”
“但二师兄天性柔顺懒散,是位好道友却不能成为武林一派宗师,而我年岁已大,所学所练俱无进步,因此,小师弟,一切都得看你了!”
“此一去,吉凶未卜,如果二月十三,为兄尚未归来……”
“师兄,怎么尽说些丧气话,这完全不是你平日行径啊!”那幼嫩的声音说道。
那粗豪的声音又说道:“话不是如此讲,从此处至青海何止万里,途中关山险阻虽不足惧,但蜈蚣帮担保不会从中阻拦。二、三流的人手我虽是不惧,可是一待七魔出手为兄也不能得了好去……”
“小师弟,来,咱们好好痛饮一番吧!今日有酒今朝醉,干啊!”这人又恢复了他的豪爽。
“嗯!”那小师弟失神地应着,举杯往唇间凑了凑,愁声诵道:
“白日去难驻,
故人非旧容,
今宵一别后,
何处更相逢。
过楚水千里,
到秦山几重,
语来天又晓,
月来满城钟。”
这回反到轮到师兄来安慰师弟了,听那粗豪的声音说道:“小师弟,别这么悲观啊,生死之间一线事。对酒当歌,小师弟请吹一曲如何?”
云月掩映,一只小舟摇荡地靠近岸来——
“拍!”
木制的搭板很轻地击到沙岸,接着舱中鱼贯行出四人,正是噶丽丝等。鹿加走在最后,扛箱提笼,身躯与前行三人相比,足足高出三尺,显得甚是不调和。
杨池萍向四周看了看,道:“船老大替我们选的地方真不错,既安静又偏僻,风景好又适于练功。走!咱们寻过客店去吧!”
“且慢!”宋昆兰突然侧耳倾听起来,说道:“是谁在弄笛呀!”果然一缕清音,清越地从林间飞出,像一个萍踪无定的仙子,翩翩环绕着四人耳际飞翔——
噶丽丝是个深懂音韵的人,一听得这超绝的弄笛,不禁凝目滞步,面容上挂着神往和敬佩的神情。
杨池萍提起自己宽大的衣袖,不自主地往发声处步去,另三人也不知不觉跟了上来。
转过这一小片树林,微隆起的沙丘山,正是那数栋竹楼,那两人的背影,在昏黯的灯光下,显得甚是突出和明显。
又是豪爽的声音,在那柔和的笛声中突地透了出来,道:“小师弟,想不到此刻竟会来了嘉客!”
弄笛之人闻言一顿,笛音戛然消失,只见他缓缓转过身来,突地“啊!”一声,神情登时呆住了。
原先背光,那人面孔尚不清楚,此时一转过脸来,噶丽丝立时看出竟是江中用内力驱舟的青年,不用说另一人必是那浓髯的大汉了。
噶丽丝因事出意外,反而也怔怔当地不知所措。那浓髯大汉看到身躯与自己相仿佛的鹿加,也暗暗吃了一惊。
鹿加此时裂开大嘴傻笑道:“小师弟,想不到又碰见你!”
那浓髯大汉面上一惊,以为鹿加是他小师弟的朋友呢,只是他想不通为何鹿加也称呼他的小师弟为“小师弟”?
“师弟,这四位是谁?”
灰衣少年木然地摇着头,表示他不知道,一双眼睛却离不开噶丽丝秀美的面容——
噶丽丝冷漠地垂下头去,正待拉着杨池萍等离去之时,宋昆兰已经发话了,道:“前辈可是钟姓,人称‘笑阎罗’的?”
她这话问的是那浓髯大汉,听她语气至为恭敬,可想此人来头不小,果然这大汉点点头,说道:“老夫正是钟源,各位有何指教?”
宋昆兰朗声一笑,道:“咱们全真派后辈,有缘得见钟前辈仙颜,不胜荣幸之至!”
笑阎罗钟源也连忙抱拳还礼,哈哈连声笑道:“好说!好说!彼此一家人,请上来谈谈如何?”
宋昆兰不待其他人同意,即当先登步上楼,噶丽丝等当然只好跟随同上——
四人上得楼来,钟源两人早已起身相让。噶丽丝瞄了那少年一眼,见他正尴尬地低下头去,到了这种地步,她索性装得大方点,很自然地坐下身去。
这钟源倒确实较宋昆兰等高了一辈,虽然看来像貌并不太老,但实际年岁早已超过了六十——
杨池萍以己方除了鹿加全是女流,也不便太多客气,谦让一下也跟着坐下,宋昆兰接着将自己等姓名师承说出。
这钟源是江湖中五大派中之有数人物,十年前曾叱咤风云一时,后随其师白眉老人突然隐居,白眉老人是五子之一,从此即可知钟源身手一斑了。
宋昆兰与钟源接纳,自有她的一番目的。钟源为他身旁的灰衣人介绍给四人——
原来此少年姓龙名任飞,为白眉老人的关山弟子,年岁是不大,今年才刚二十四岁,但一身武学却已升堂入室,除了火候外,其他一切几乎驾凌其两位师兄之上——
龙任飞有些畏羞,静静地坐在一角落,听着大师兄与对方的谈话,并且不时偷瞧着噶丽丝……
噶丽丝当然明了龙任飞的心意何在,但她自身已是情缘未了,如何敢再惹火烧身?看她一直垂目静坐,心中却在焦虑为何师姐们不肯立刻离去?
钟源从谈话之始就一直笑声不绝,此时闻他毫无顾忌地笑谈着:“咱们昆仑虽人才凋谢,在江湖上久已不足轻重,但再等过两三年又可再出人头地了!”
杨池萍一惊,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笑阎罗得意地瞥了眼静坐在侧之小师弟,充满自慰和信心地道:“咱忝自受江湖称为笑阎罗,其实除了力大外,论起真实内家功力来,却是微不足道,咱们小师弟可不是这样,别看他年龄尚幼,学得的东西可比我这老师哥要多多了,人又机智绝伦,哈!哈!二十年后江湖上还少得了我的小师弟吗?”
龙任飞在旁脸微红地笑着,看他有些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扫视噶丽丝四人一番,然后仔细注意每人脸部的变化——
果然像其他人一般,噶丽丝脸上有些动容,这是龙任飞企望的,也是钟源说此话的最终目的。
要知钟源系出名门正派,虽平日狂傲了点,但如何会这般自吹自擂?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
钟源较龙任飞大过四十岁,当白眉老人将龙任飞带回返来之时尚不足二岁,据白眉老人说是由盗贼手中救下的,仅知其姓龙。
当时白眉老人打算将龙任飞归为钟源弟子,但一因龙任飞资质太好,钟源怕自己不能胜任,二因当时钟源尚游侠江湖积行功德,是以无暇教导他,如此一来白眉老人只好自己收他为关山弟子,授他初步功夫。
但白眉老人到底年岁大了,除了武功外,他还需花绝大多数的时间在他的宗教修养上,因此在龙任飞十四岁时将钟源招回,除了偶尔指点外,其余一切俱交由钟源协助龙任飞练功。
如此一来钟源虽名义上是龙任飞师兄,内中却含着许多师徒的感情。从小眼看着长大,他还摸不清龙任飞的性格和念头吗?
当噶丽丝出现的第一刻起,他即发现自己小师弟已有了特殊反应,这种反应在他来说是看得太多了,而且噶丽丝的姿色、风度,无一不堪称绝世,何况她尚是全真教中,第一剑术大家,玄静子的弟子。
郎爱女貌,女贪郎才,这是不变的定律,因此钟源将他小师弟夸得高高的,籍以希望能打动噶丽丝的芳心——
但这一切都是陡然的,噶丽丝的心早已为人占有,这是她自己明白,也是师姐们明白。
宋昆兰、杨池萍何尝又看不清现前的情势,但他们有为而来,又怎能徒手而去,宋昆兰待钟源说完后,礼貌的赞了几声,随即问道:“白眉师祖尚健在人世吗?”
钟源见提到自己师尊立刻肃容答道:“敝师父尚健在世上,谢宋师妹的关心。”
宋昆兰见自己凭空高了一辈,觉得有些不妥,连忙说道:“钟前辈快别如此说,咱们晚辈怎敢受如此称呼?”
钟源哈哈一笑,不待对方说完,接口道:“别这么拘束,咱们各交各的,还是彼此平辈论交吧!”
他说这话和这主意当然是有用意的,要知古时,尤其武林对辈份之划定是十分注重,一经定后终生难改,钟源为了小师弟着想,当然只好不惜降低身份了。
杨池萍三人聪明透顶,何尝会不明了他的用意,既然要如此,他们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钟师傅!”既然不便称其为师兄或师伯,宋昆兰只好如此称呼道:“据传白眉师叔与敝教的‘灵木真人’为知己之交,不知钟师父可知敝教灵木真人落脚之处?”
“灵木真人咱曾经看过,只是他游踪无定,我也有甚多年未再见他,师妹等是为着寻他吗?”
宋昆兰、杨池萍一齐点首,钟源随着道:“或许恩师知晓,容我回山后问讯一声再转告诸位吧!”
这时湖面一阵喧哗,远远一倏快艇迳直驶过来,艇上灯火通明,清清楚楚立着十数个劲装大汉,当中是一位少年英雄——
老远老远就听得一声呼叫:“钟兄请待一会儿,小弟石济禺来也!”
钟源闻言面上一阵迷惑,这石济禺他可从未听说过,倒是宋昆兰知道此石济禺正是鄱阳王石裕青之独子呢!
这小艇来得迅速,尚距岸二丈余,当中之少年已一个跃身纵上沙滩,这身手还不算太弱,但在钟源和龙任飞的眼中,可显得太蹩脚了。
看这少年“咚!咚!”地上得楼来,打眼往此一看,登时像多年老友般熟络,朝笑阎罗当胸一揖道:“午间听孩子儿们称钟兄重临江湖,小弟得知,立时率众遍访湖口未获,那知吾兄竟在此享清福。”
说完一眼瞥见噶丽丝,脸上也是一阵惊艳。
龙任飞看着大不是味道,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钟源仍是一派笑哈哈,虽然心中有些不满这青年嚣张的态度,表面上可丝毫看不出,也抱拳回礼道:“恕老夫眼拙不知尊人高姓大名!”
石济禺脸色一变,在鄱阳湖尽属他老子石裕青的天下,谁都不知道翻阳蛟石济禺之名,想不到折节下交对方居然把自己看成个无名小卒,真令他气愤异常。
石济禺虽是脸上变了颜色,但钟源“笑阎罗”的名头太大了,他可不敢任意翻脸,只好将父亲名头搬出来,说道:“家父鄱阳王,钟兄总有个耳闻吧,此番听说钟兄重现江湖,特命小弟抽空前来拜见呢!”
这左一声钟兄,右一声小弟,听得钟源满腔不是味儿,口中仍哈哈笑道:“啊!石老儿的儿子竟这般大了,你老子还好吗?”
钟源说这句话就是要提醒石济禺,长幼有分,先后有序,谁知石济禺仍是骄狂任性,嚣张地说:“家父命小弟务必请钟兄去咱们庄里一趟,多少给我们水龙帮一些颜面!这几位是钟兄贵友吧!也请一并去如何?”说完竟色溜溜地盯了噶丽丝数眼。
龙任飞再也忍不住,突地从椅中跳了起来,怒喝道:“那里来的野小子,这么目无尊长,速速回去少在此徒费口舌之劳!”
石济禺一怔,诧异地瞪了龙任飞一眼,在他尚未想清龙任飞会是谁,不肯忍让的习性已使他暴喝起来。
“这位是谁?咱来看的是钟大哥,可不是你这小子,你凶个什么劲,以为咱石济禺是好惹的吗?”
龙任飞面容煞白地一笑,从未与人真动过手的他,今天有一股狠斗的冲动,但多年的定心熏陶仍能使他隐忍不发,冷声道:“快滚吧!就算你三步一跪五步一叩,你钟祖宗也不会去你的什么水龙帮,滚!滚!”
石济禺简直不知对方气从何起,也回声怒骂道:“哪里来的不是娘生的野小子,居然敢在此处撒野,你当我鄱阳蛟不敢教训你是吗?”
龙任飞再也忍不住,双手一错就要动手了,谁知一声暴喝,道:“慢来!慢来!”
众人连忙掉头一看,谁知竟是被撇在一旁老久的鹿加,看他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师弟,这事交我来办?喂!小子,你哪里来的?”
石济禺看对方人多势众,心中不禁有些怯意,足下向后一连退了三步,口中仍坚硬地道:“你家少爷鄱阳湖里来的,你是谁?”
鹿加跟着宋昆兰等走了一月余,路上噶丽丝将他管得紧紧的,一点也不许他惹事生非,一身无穷的精力早无处发泄,眼看石济禺自己送上门来,不是正活该如此。
也算石济禺倒霉倒到家,只看鹿加一步步向地行走,口中粗野的笑道:“小子听着了!你家大个子鹿加,可要你再回到鄱阳湖去!”
此话一出不但石济禺惊得失声大叫,转头就跑,连钟源和龙任飞也震得站了起来。鹿加那能容石济禺从手底下逃走,巨灵大掌一伸,一把即将石济禺背心抓住……
石济禺尖叫一声,双足往后猛踢,鹿加狂笑着,右手一放,左手一抄竟将石济禺双足握在手中……
跟着两手往足踝一握,使劲将石济禺躯体在头顶一抡,然后脱手让他从窗口飞出……
此去距湖畔足足有二十丈,只闻一声尖锐的呼喊,跟着“扑通!”一声,石济禺已头下足上垂直地栽进水中。
尚幸石济禺水中功夫甚佳,并且立刻就有部众下去救他,不一会他已气喘喘地浮出水面,朝着钟源等坐处,破口大骂道:“好!咱们这笔账记定了,当心点,以后别怪老子心狠手辣!”说完即被帮众拉上船,速速操桨而去。
龙任飞不屑地冷嗤一声,这时钟源早已与鹿加谈了起来。
原来当初宋昆兰介绍时,并未将鹿加姓名说出来,因此钟源与龙任飞尚以为鹿加仅是宋昆兰的仆佣,再加上鹿加称呼龙任飞又是“小师弟!小师弟!”的乱嚷,龙任飞更是不愿与之攀谈……
这下鹿加报出名号来,立时两人大吃一惊……
要知黑衣人硬闯狼山碧浮宫,在江湖中早已成为神话般的传说,何况蜈蚣帮对黑衣人追究得又如此急……
大个子鹿加连带着这层原故,因此他也成为脍炙人口的谈话资料,然而除了少数蜈蚣帮的门人外,又有谁能认得他的形貌,并且大家尚有一层意识,大个子是跟着黑衣人的,正因此鹿加随着噶丽丝这么久,竟没有人想到他即是名满江湖的“大个子”。
钟源有些不相信,但事实上刚才鹿加所显的那一手又不容他不信。不但自愧于自己走眼不识能人,何况他还存着结纳的心意。因此钟源立刻把拳向鹿加请罪道:“老夫该死,竟不识大侠光临,来!罚咱三大杯!”
果然钟源举起杯子,连干三次。这豪爽的脾性正合鹿加的本性,他也豪狂地连饮数杯……
气氛立刻被他俩调和下来,原先的客套与敷衍的谈话消除了,格格不入的界线打破了,然而内中噶丽丝却在委屈着。
时光的流转是太快,这数人的建交也是太快了,一方怀着寻访师祖的目的,而另一方又何尝不是另有企图——
湖中的小艇一只拢了岸,湖畔上的灯光也盏盏熄灭,钟源抬头望了望天色,突然起身告辞,道:“咱将有远行,恕不能再奉陪,但愿重逢之时,咱们友谊能更深一层。”
这句话他含有深意,当然龙任飞是了解的。
临行时,钟源仍再叮咛一句,道:“小师弟,别忘了回山打听涂师伯一声,也好转道宋师妹等!”说完一笑,驾着小艇扬帆而去——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宋昆兰等在湖口静待着消息和师父的来临,其间龙任飞来看过她们数次,但每次他都失望而去。不是噶丽丝藉故有事,即是相见仅一面,她就匆匆回归内屋。
龙任飞很伤心,而噶丽丝又怎会不明白呢?但这种伤心总比以后绝大的痛苦要好得多吧!她如此想,这是为龙任飞好啊!
以前这在她是从不会如此想的。
一月已过,江南地方白雪积消,一滩滩清水间杂着尚未全融的白雪,缓缓向小河,大江流去,偶尔还能发现几片小冰块。
浓浓的黑云一层一层退去,露出洁白透蓝的天空,飘渺的白云,像久违的老友,再度展开她宽敞柔美的白纱衣裙——
鄱阳湖上,一片浩渺烟波,清流见底的湖水,像一面无边阔大的镜子,反映出天空的景色云界,只见东面灰蓝,西面苍白,而南北两方又是如此清明。
湖畔渔人,已开始在仔细地修整网罟,只待天气一暖,母鱼产卵后即要入湖捕鱼作业了……
鄱阳湖南北丰而中锐,畔匡庐而富鱼米,不但景色壮丽,自古更是迭起奇人异士豪侠剑客——
且说日已西沉,天空中繁星闪烁,四下静寂肃穆,稀薄的月光下,一片水波荡漾,尚看得见一丝湖景山色——
此刻渔人早已收网归家作乐,湖面幽丽清奇,雄倚江口的大孤山,妙巧的造形,在黑夜中益发显出它的引人入胜。
小小的一个大孤山,在这浩大的鄱阳湖中,看来如此渺小不足称道,但自古多少骚人墨客,却为它歌颂,为它赋诗——
“呜!”
一丝清越的笛音,像游子夜叹般脆弱地从大孤山中响起。初时波涛激岸的吼声,尚能将笛声稍稍扰乱,但不一刻,弄笛之人似乎泯念沉心,一股真力灌注笛音之中,立刻一切都变了。
尖锐而又柔和的音色,伴着洁白的月亮缓缓升起,一阵清凉的微风,将它带过辽阔的波涛,像是无忧无虑的天使,将醇厚平和的思绪,带给了沿岸的一切——
远隔在十数里外之岸上渔民,三五成聚地集坐在湖畔。这似仙乐般的笛声,已继续有三天了。
每晚在这明月初升之时,那柔美纯洁的笛声,总定时响起,那华丽音色中带着朴实,而意境优美之中,又显示出绝高的技巧——
月升到中天,笛音袅袅中,渔民俱怀着无限感伤和敬佩各自散去。虽然他们每晚都到湖畔倾听这大孤山上的笛奏,但他们绝不敢私自攀登大孤山窥个究竟。
在他们朴实的心胸中,对那奇妙的笛声,怀着既敬且畏的心理。虽然白天时,许多渔人都存着好奇心绕道大孤山去看看,但那里什么也没有。
“这是仙乐,这是咱们福瑞的征兆!”像一条信条,这句话立刻在鄱阳湖畔流传开来。
然而——
此时星光显照下,这湖海中的小岛,大孤山上正仁立着一对黑影。
远远望去,右边的一个道髻高耸,衣袖间宽大飘垂,十足是个方外人打扮。左边一位儒巾长衫,手中横握着一管竹笛,在黑夜中竟闪闪发亮。
此刻天光微黯,两条人影站得很近,神态俱是超凡出尘。尤其左边那位少年,持笛身姿是那么潇洒而雍容大度。
空间显显传来他们细声的谈话——
“小师弟,我劝你别太痴情了,天下好的女孩多的是,难道只此一位值得你眷顾吗?”这当然是右边那位道装老者说的。
持笛少年缓缓转过脸来,月光斜掠过他底清秀挺拔的玉面,令人对他产生一种无法形容之高贵感觉。
“二师兄!”这少年说道:“你深知我的性情,我也深知自己的性格,难道你还要劝我改变已注定的感情吗?唉……”
道装老人也陪着摇摇头,声音中充满着友爱,说道:“不错,耿直不变是你的特性,师父也说过这是你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缺点,正因这特性才使你在武功上有这么大的造就,而在对人处世方面,却缺少通权达变——”
这道装老人还想继续说下去,少年已不耐烦地一摆手,道:“我知道!我知道!别再讲了吧!”
“你知道就好了!唉!想不到你怎会对仅只一面之缘的女子会痴心到这地步!小师弟,你会将这事情告诉过师父老人家吗?或许师父老人家会对你有些办法呢!”
这少年白灰布长衫,质料虽是普通乡野民间之物,但因他骨架挺秀,人也雍容华贵,看来甚是爽朗出群。只见他眉头一皱,不以为然地道:“这种事也得麻烦师父老人家,岂不以后结婚生孩子也要师父帮忙了?”
道装老人面容甚是祥和,几丝皱纹,还有须间一簇白发,显出他平日忧人忧世的作风,和乐于助人济世的习性——
一片湖波映着月色荡漾,遥远的匡庐山峦此起彼伏,连绵无尽。这两人似乎陶醉在这一个湖光山色之中,久久无言静立着——
月儿已升至正中,湖天一色幽碧,老道人与少年俱显得有些焦灼。遥目凝注着远处湖水入口。那黯黯夜色中,会有什么出现呢?
“二师兄!”白灰衣衫的少年又说着,语气中夹着一股子埋怨,道:“大师兄怎么还没影子?今天二月十三,是约定日子的最后一天了!”
“唉!别是出了什么乱子啊!”被称为二师兄的又唉声叹气道。
“哼!”少年嘴角一撇,答道:“二师兄总是往坏的想,大师兄的武功你又不是不知道,当今世上除了师父以外,还有谁能胜得过大师兄的?”
道装老者很怜爱他这小师弟,闻言也不生气,莞尔一笑,道:“师弟这话又差了,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即使师父他老人家,武功虽说已高到超凡入胜的地步,平日尚不敢称天下无敌,咱们大师兄功力再深厚,怎能说没有人能败得了他呢!”
灰白衣少年神情有些不服,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师父当然是天下第一的。而他也自负,将来!他不也是天下第一吗?
“这不过只是师父老人家谦虚吧了,我就不信当真有人能胜过师父的!啊!你看!那是什么?”
道装老人本来还想辩驳一些话,闻言面上一惊,不禁连忙向少年手指处望去。只见远远一点白影,朝这孤立之大孤山驶来。雪白的帆鼓满了风,摇晃地甚有节奏。
“那是大师兄!”少年兴奋地喊道,望望愈来愈近的小艇,他陡地仰天长啸一声,嘹亮的音响,像他清越的笛声般,划过辽阔的湖海。
小艇那边也传来一声啸鸣,并且一阵粗犷的笑声跟着响起:“哈!哈!小师弟是你吗?想不到两月不见你功力又精进一层……”
话未说完只见那白帆小艇似箭般冲上岸来,直到离岸不足一尺才陡地一顿,立刻这小艇即似铁铸般沉重而缓慢地靠上岸边——
只见艇尾立着一虬须大汉,浓而黑的胡子几乎遮去半个脸,两只大袖正迎空向前方猛力展出。
“哈!哈!大师兄这一手可是显给师弟看的!”少年一看大师兄功力如此深厚,也大为惊叹。
虬须大汉大笑道:“好说!好说!师兄老了,压根儿手艺还不是只剩这一点点。”说完合身一跃已来至岸上两人身侧。
来人身躯甚高大,一上岸即与少年拥抱一下,才转脸问道:“老二,师父可安好!”
道装老人点点头,有些优愁地望着大师兄,轻声问道:“大师兄,师父叫你办的事办妥了吗?”
这大汉浓髯下也掩不住严肃与一些不安,凝重地摇着头,答道:“看样子不知是否赶得及?走吧!咱们回山禀告师父一切!”
三人匆匆上了小舟,虬须大汉双足一顿,舟首陡地掉转过头,接着见他大袖向后扬起,立刻小艇即似箭般破浪朝匡庐而去。
漫漫长夜,留下这名符其实的大孤山,粼粼湖水被划开一溜层波,轻舟小帆逐渐消失在黑夜里。
庐山——这虽不算高大,但在国内却是有数名山之一,清晨,朝阳第一道曙光划过峰隙,顿时谷中涧间一片清新。巍峨起伏的山势,奇构异形的峰峦,直如千变万化的浮云,此峰似冲天幡竿竖起,而彼峰又如巨兽沉伏。
突然一片朗朗歌声传来:
“庐山东南五老峰,
青天削出金芙蓉;
九江秀色可揽结,
吾将此地巢云松。”
紧接着一阵哈哈狂笑,一个豪爽的声音笑道:“师弟年纪青青,何来此出世之志?”
只见山峰岭间,顺着阳光投照之下,飞奔而来三条黑影,正是昨夜大孤山上的三师兄弟。
三人俱是一身超绝武功,大师兄在中,两师弟一左一右飞快地向庐山最高峰——大汉阳峰攀登而去,晃眼间又失去他们踪影。
大汉阳峰西麓,距峰顶尚有五百余尺,正有一长宽约百余方尺的大平台——
一栋低平的小茅屋,依着山壁而建,屋舍共有四间,细而整齐的茅草,在屋顶呈出如丝的线条,加上周遭数株参天古木,下面尚有数堆平削光滑的石块,真是显得诗意盎然。
在一株特大的松木之下,正有两位清奇出尘的老者跌坐其间,当中一块石造棋盘,两人正聚精会神地在弈棋。
右边一位一身土色道袍,身侧倚着一支奇怪檀木的拐杖,长髯白发,一派悠游玩世的风度。
左边一位神情较为严肃,颔下虽是无须,但一股子稜稜威严从他的双目中射出,苍老的面容,但又一点也不显得老态龙钟,雪白的衣着,看来令人清新而肃然起敬——
此时正轮到右边一位出子,看他唇角间依稀扯是一些笑容,似乎对得胜很有信心似的,很快地抬头望了对方一眼。
左边那位垂眉默思,好像正在苦研自己应该如何走法,其实他心中却在暗自讯问道:“啊!怎么徒儿们还未回来,嘿!我怎么又分心去想别的事情啊!哼!看样子今天这盘棋要输给涂老儿了……”
棋盘之上,局势险恶已极,右边那方持黑子占尽优势,只需再下个几子,白方即要全盘皆输。
突然远方传来一声呼喊:“师父,师父,大师兄回来了!”
只听得“刷!刷!刷!”三声,大树之下蓦地多出三个人来。下棋的两位眼也未抬,倒使得这三位来者噤立一般,不敢再出声打扰。
左边那位白衫老人,眉头紧紧皱起,似乎苦思也不得求胜之方法,突然他手一挥笑道:“罢了!罢了!今儿竟败在你涂老儿手中,真是不值得。哼!还不是你们三个小鬼引得我心烦!”
这三位来者虽然最小的只有二十来岁,但其余两位看起来与下棋的也年青不了多少,此刻竟被称为小鬼,岂不可笑?
只见右边那位土身道袍,朗声笑道:“怪只怪你老儿定力不住,如何责怪小辈来了,哈哈!”
白衣老人尴尬地笑了笑,才肃容问道:“源儿!事可办妥否?”
这“源儿”可正是那虬须大汉钟源,只见他闻言,惶恐地答道:“禀告师父,徒儿见是见着了那位‘海心宫主’,只是他尚有事务未了,要等过数日才能到来!”
“师父请他速来难道是要对付什么强敌吗?据海心宫主说,这是他和师父老人家在三十余年前与人订下的死约会……”
白衣老人听完严肃地点着头,想了一会才说道:“好!好!徒儿们,先来拜见涂师伯,你们这回得向他讨教一两手呢!”
三位小一辈的同跪拜一糟,口中道:“涂师伯请受小侄们一礼。”不过他们心中都在欣喜着。
这老人可正是昆仑派高一辈中硕果仅存的白眉老人,而那旁立着土色道袍的也是全真派高一辈中,独留于世的“灵土真人”。
这两人在数十年前即是出了名的生死之交——
原来江湖上所称的五子,除了这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外,尚有武当派的“惠灵子”,少林寺的“大雄禅师”与峨嵋派的“无为道人”。
时至今日,五子中仅余其三,即是再加上个少林寺的“大雄禅师”。与峨嵋派的无为道人。
且说这钟源与灵土真人见过礼后,突然悄悄问他师弟道:“小师弟,涂师伯来的消息可曾告诉给她们?”
龙任飞神色黯然地摇着头,愁思悒郁地说道:“涂师伯是今日才来的,我也是刚才看见他!”
钟源太热心了,急道:“那你为何还不去通告一声呢?如此良机也轻易放过?”
龙任飞仍是摇头不答,钟源却急在一旁,这情景被白眉老人看见,不禁爱怜地问道:“飞儿,什么事呀?”
龙任飞尴尬地没有回答,倒是钟源立刻恭声应道:“是徒儿曾经答应过人,代为寻觅涂师伯仙踪,正想叫师弟去通知一声呢!”
灵土真人不禁出声问道:“是谁在寻找我?”
钟源恭声答道:“是三位师伯徒孙辈,但是玄静子门下的,好不好咱去请她们上来一趟!”
灵土真人有些犹豫不决,他终年不羁惯了,生怕遇着同门又得拘束一番,正当他要吩咐时,白眉老人已带他发话,道:“任飞就去将她们请来吧,咱也好久未曾得见江湖中年青一辈了。”
匡庐在我国名胜之中,占着一席重要地位,雄据鄱阳湖西北,磅礴五百里,峻秀堪称甲天下。
自晋代以下,即为历代骚人墨客寻幽探胜之地,山间烟云,倏忽变易,真面难识。奇景胜概,目不暇接——
且说此刻含鄱领之上,缓缓行着一行五人,带头者正是那年少多情的龙任飞,后面四人当是噶丽丝,鹿加等了——
鹿加长途跋涉而来,一路上所见的不是江河即是平山翠岭,在他心中觉得这类胜境总欠缺些什么?少了什么。此刻含鄱岭上,下望鄱阳湖,象口可吞,这伟大而超然的壮景,正大大合了他口胃。
噶丽丝从未来过江南,也被这当前胜景吸引住了,龙任飞看着佳人欣喜,心中也甚是高兴。
眨眼转过三、四起山峰,龙任飞东指西引游兴仍是奕奕,佳人陪伴他豪兴陡地奋起,朗声吟道:
“遑遑二十载,
书剑两无成;
山水寻吴越,
风尘压洛京。
扁舟凡湖海,
长揖谢公卿。
且乐杯中酒,
谁论世上名。”
正当他语声才落,蓦地鹿加与宋昆兰同时一声惊呼,手指处只见鄱阳湖中一小艇飞快驶来。这小艇来势好急,船尾的波涛直似一条连绵不断的白烟,历久不消。
距岸尚有十丈,只见一条人影冲霄而起,夹着无与匹比的速度,直向山巅飞射而来——
眼看数百丈高下的山峰,在他不到盏茶间已攀到绝顶,龙任飞扬声一喝,立刻起步赶去——
那人闻得人声,掉头朝此一顾,嘿嘿干笑数下,神睛甚是不屑——
只见此人一身黑衣打扮,装束甚为奇特,足上穿着双草鞋,色成乌青,裤脚只及膝间,露出对泥黑发亮的铁腿。
面上光滑而黝黑,一对小眼睛骨碌碌地盯着五人打转,从他外表一切看来,倒真似一个化外野民——
龙任飞护山有责,虽知此人不好易与,也一晃身先拦住对方去路,才出声喝道:“朋友是何方高人,驾临敝地有何贵干?”
那怪人闭口不答,小眼睛扫了龙任飞一眼,突然一声怪叫,右手呼地攻出一掌,跟着足下一动,立刻龙任飞似整个身子都罩在对方掌中。
这一招怪异已极,不但迅急无俦,并且出手部位更是阴绝已极。龙任飞措手不及,迫得将手往外一封,跟着使出昆仑派镇山绝技“大遁法”,足下也是随意一踩,意脱出圈来。
这怪汉一击不中,干笑一声立刻收掌,操着生硬的汉语问道:“你,师父可是白眉毛的?”
龙任飞此时知道怪人刚才那招只是尝试自己,好猜出自己是哪一家派,果然一掌即将自己逼得非将本门绝学使出不可,只好点点头。
怪人得到答案,两道扫帚眉往中一凑,小眼中陡地露出煞气,怒喝一声问道:“小子!白眉毛的可是在山上?”
龙任飞火气突出,也双目一瞪,喝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看你这化外夷民一些礼仪也不懂,待小爷教训教训才是!”
这怪人似懂非懂龙任飞说的是什么,脸上已露出不耐烦的模样,突然仰头怪啸一声,跟着提身拔起——
龙任飞正要腾身追击,哪知足才刚离地,肩上蓦被踩上一脚,头上呼地一响,那黑衣怪人早就凌空向后山飞去——
龙任飞受这大力一撞,在地上足足滚了三个跟斗才爬起身来,脸色气得煞青,胸中也羞愧到极点,别人身手未展,仅轻轻的那么一点,自己就成了滚地葫芦。
鹿加将他扶了起来,好心地替他拂拭灰尘,杨池萍连忙趋前问道:“施主可受了伤吗?这人是谁?”
龙任飞此刻最希望噶丽丝过来慰问一声,但是她没有。一则失望一则愤怒,他不禁咬牙切齿地骂道:“咱不手刃此怪物誓不为人!”
说完当先朝怪人逸去方向猛力追去,宋昆兰等也只好跟着而上。
一连赶过数起岭峰,哪有那怪汉踪影,看看已到了大汉阳峰之麓,一翻过此峰即是白眉老人隐居之处了——
正当众人开始攀登大汉阳峰之际,突然峰巅传来一声呼唤,道:“小师弟,可是你?”
龙任飞扬首一瞧,日光下一点黑影朝自己飞降而下,连忙也开口应道:“大师兄,是我!”
果然来人正是钟源,身如流星泻地轻飘飘地落在龙任飞等身侧。钟源一看见师弟,即气急败坏道:“不好了!不好了!师父逢到了强敌,此刻正与涂师伯合力抗拒他呢!咱们得赶紧回去!”
龙任飞心中一惊,他想不通世上竟有人能胜过师父,并且还得加上个灵土真人。难道会是那黑衣怪人。
二人足不留步,一掠而下大汉阳峰,那绝岭之下平台之山,早已斗得如火如荼,风雷声显现了。
那二师兄蔡直道焦急地站在一旁,看见师兄带着师弟等回来,脸上似放松了许多,急道:“师兄,师兄!咱们怎么办?”
钟源江湖生涯丰富,性子甚是冷静,但今日这种变故却是他一生也未曾见过的。只好先镇定下心神,放眼往场中看去。
只见场中一片灰影模糊,那黑衣怪汉立在当中,左右手交互攻出,将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引得团团飞快地转着,看样子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合两人之力,尚不能胜过这突来之怪客——
突然轰一声大响,震得场中飞沙走石,烟雾中只见三条身影一合又分,各定立在场中一隅——
原来此怪客刚才逼得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各自硬拼一掌。这怪客欢掌分拒两位天下有数高手,竟是夷然不惧,并且尚稍胜一筹,这下可将白眉老人惊得呆了。
白眉老人扬眉惨淡一笑,道:“章格鲁,想不到三十年不见你内力竟增进如斯,咱宫少棱佩服得紧!”
敢情白眉老人俗家姓名是“宫少棱”。
这怪人哼哼两声,生硬地说道:“哈!三十年前你与薛小子拦截于我,害我回山苦练三十年。哼!今日要你难逃公道!”
白眉老人不再述说什么,向灵土真人使个眼色,“呛”的一声拔出他那久已不用的“太白剑”。
灵土真人也将他那成名信符——“鸠首杖”拿了起来。这鸠首杖身甚粗老,是用种千年古籐作的,表面早已被灵土真人摩沙得光滑油亮。
这章格鲁嘿嘿一声怪笑,从怀中一掏竟抖出条六尺余长,乌黑发亮的细带。看带宽不足大姆指粗,却显得重甸甸的——
噶丽丝看着这黑带,神情竟是微变——
此时场中寂静得可怕,然而战端却是稍触即发——
蓦然那被称为章格鲁的嘶喊一声,左手闪电般朝左边灵土真人攫去,待灵土真人一动,突地足下连闪,像只变幻无常的灰鹤,幽灵般反绕到白眉老人身后——
白眉老人屏息静气起,待对方手中黑鞭风声响起,才飞快地一跨步,头也不回一招“神龙摆尾”右手剑上下游动虚虚向对方点去——
章格鲁嘿嘿一笑,鞭子往剑影中一搭一绞,白眉老人灌注全力的一剑,竟被他轻描淡写破了去。
灵土真人举着“鸠首杖”,觑准时机一杖朝章格鲁肩胛打来。看看狠沉凶猛的杖势,空地一变而为平拍,杖首尖端蓦地转折打向章格鲁颜面——
章格鲁对这两人的来攻好似根本不放在心上,左手一招“蝠射鸷扑”阻住了白眉老人的追击。右手鞭立刻像只蜂刺般,由下斜斜扎向灵土真人胸腹之际。
旁观的六人也心情紧张,这动手的三人可说俱是江湖上罕见的高手了,尤其那黑衣怪汉,其身手大异一般武学常规——
三人走马灯似盘旋争战,合武林第一等高手中之两人,仍是险险敌不住这章格鲁,钟源等简直猜不出这章格鲁的来历。
白眉老人的昆仑绝技旋了开来,“太白剑”上晶莹的光芒闪烁不定,似一团绝大的光华,要将那当中黑幕吞没,但不管他如何用力,仍是徒然——
这怪客的黑鞭愈来愈慢,而力道却愈来愈沉,左手的出招愈来愈快,而招式却愈来愈奇——
灵土真人杖势有些滞呆,他正以自己两人夹攻一人而惭愧,但对手这般强,事实又使他不得不如此——
高手的出招往往凭灵感与反应,灵土真人这一心中别有感愧,立时在杖招中显示出来——
章格鲁何尝看其不出,但他反而故意纵容灵土真人,表面上看来他虽然指东击西,声势赫赫已极,其实面对着这两位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他也觉得自身所受的压力,沉重非凡——
他如此作,只是要加强灵土真人“不斗”的意念,然后在一个最佳机会中,一举先击败一个。因此他的鞭影拳招,十有八、九竟是招呼着白眉老人——
白眉老人看出他这阴险的企图,但他再也抽不出时间去提醒灵土真人。眼看自己剑圈愈来愈小,敌人缰影无限增大,他那白眉不禁籁然而动——
白眉老人知道这神情古怪的对手像貌虽是丑陋无比,但掌法、鞭法之精奇,与功力之深厚,较之中原任何一派俱要高出许多。
当年他曾与此人交过手,想不到三十年之后此人功力精进竟至于斯。自己昆仑派也是中原一大宗派,何况再添上个全真好手,但仍敌不过这无由而出的怪汉——
章格鲁似乎对白眉老人仇恨极深,非将昆仑这唯一健在的高手毙命不能瞑目,看他出招尽是不离对方要害的式子,只要白眉老人稍微疏忽,立刻就得血溅当场。
“刷!”一声——
白眉老人衣袖已被抽开一条缝子,鲜血已从袖间渗了出来。噶丽丝看见不禁惊呼一声——
这一叫可叫得正是时候,那灵土真人蓦地从自陷的困境、思绪中清醒过来,他一眼看见白眉老人受伤情景,蓦地大喊一声,像只发疯的猛兽,全力朝着章格鲁攻出数杖——
这一下场中情势大变,风声呼呼中双方战成了平手——
章格鲁面色狠毒阴沉之极,知道自己弄巧反拙,一味欺身扑攻——
战圈扩大到十丈方围,这时三人功力全施了开来,激起凌厉急劲的风声,来回冲刺。
转眼已拆了十多个回合,章格鲁清啸一声,运鞭反攻,那攻势如狂飓怒涛,冲击拍卷,白眉老人与灵土真人面色一变,却忙于封架,一路后退。
那啸声愈形尖锐,远传众谷,冷冷传来回声,哪知那回声中,竟透出另一股啸音——
转眼间山岭上又涌现一人,一声狂笑中,那一人道:“章格鲁,劳你老远扑个空,咱薛某亲自前来领罪,哈哈!”
章格鲁一闻此笑声,双目竟似喷火,乌鞭一抡跳出圈来,指着山巅骂道:“薛小子,我正要寻你清旧帐,快些给我滚下来!”
白眉老人见此人一到,神情陡地松弛。钟源知道此来人即是受师命求见过的“海心宫主”。
六人立刻奔至两老身侧,杨池萍等要向灵土真人行跪拜之礼,但灵土真人眉头一皱,一把将她们全部扶起,烦燥喝道:“此时此地还行什么礼!”
杨池萍、宋昆兰早听得这师叔祖的怪脾气,既命免礼俱乖乖静立一旁。唯独鹿加傻气地向灵土真人问道:“嘿!老头,起初你为何那么个脓包像呀,不然……”他还要说下去,噶丽丝已急得娇叱一声,道:“鹿加,你……你……”
这时那黑衣怪客正在与刚来之“海心宫主”谩骂斗口,而白眉老人也正在包扎着伤势,哪晓此话一出,那黑衣怪客突然转过身来,冷冷道:“谁,谁是鹿加?”
连白眉老人、灵土真人等也瞩目地立起身来。
鹿加得意地说道:“嗯!我即是大个子鹿加,喂,我说你这黑小子跑到此地来则甚?”
章格鲁一双小眼射出阴狠的光芒,指着鹿加问道:“黑衣人在哪儿?快快说出来,咱受帮主之托,务必得将黑衣人生擒回去!”
鹿加牛脾气一发,愣声道:“咦!我问你你都不回答,干吗你问我我就得答?你先讲出个原因,我也就说。”
这黑衣怪客章格鲁,虽在江湖中一丝名头也没有,但在少数几位江湖前辈中,却是比蛇蝎还要可怕的魔头。
章格鲁气极而笑,指着鹿加道:“好小子,看我三招内不将你毙命,从此不出江湖一步!”
鹿加心中也是大怒,他所怒的可不是章格鲁说要三招之内败他,而是章格鲁骂他“小子”。
鹿加用手比了比章格鲁身长,突然大笑起来道:“我是小子,你可是小小子!”
章格鲁听得肚皮也气炸了,脸变得乌青,蓦地提手一掌,鹿加面上顿时一声清脆的“耳光”。
“小小子,你竟敢打人!”鹿加被打得一跤跌在地上一摸着火辣辣的脸孔,他气虎虎地说道:“咱可得揍你了!”
章格鲁黑鞭仍在手中,傲然地道:“随你动手吧!三招之内即叫你血溅当场!”
鹿加愣愣地想了想,他也希望自己不要吃亏,虽然他常常吃亏。只见他怀疑地道:“你说的是三招么?”
章格鲁不屑地点点头——
鹿加嘻嘻一笑,道:“三招之内我也叫你血溅当场,否则我也从此不出江湖!”鹿加自以为他这话说得很好,谁知竟为江湖上增加了多少余孽。
鹿加虽说甚傻,却也知道这章格鲁的确不好易与,很快从他行囊中拿出他那鞭连斧的巨大兵刃,随手抖了抖——
一阵“哗啦!哗啦!”的大响,使得众人大吃一惊。诸人中没有一个知道这兵刃何名,连鹿加自己包括在内。鹿加一手将斧柄拿起,问道:“黑小子,准备好了吗?”
章格鲁沉若山岳地立着,黑鞭在他手中软软下垂,神情中有一股肃然和夸张的模样。场外诸人谁也没有能力能够拦阻住章格鲁出手,即是初到的“海心宫主”,其武功虽也到入圣的地步,但与这黑衣怪客相比,却然差上老大一截——
鹿加缓缓将斧柄握紧,刃口平胸朝外,闪闪发光的斧口,犀利得令人寒心。但他神情却是这么沉稳。
每人都希望鹿加能够承受得住章格鲁的三招,在他们认为,鹿加功力再高,也不可与几乎介于仙侠之流的章格鲁相比。
鹿加宁神静气,照着忆君所授的内功要诀,先行将真气在体内运行一周。顿时他精力活现,像是有股无匹的力道,要从他体内发泄出来。
“嘿!”鹿加吐气开声,一只巨斧从他手掌中缓缓飞起,像是有物托着般,慢慢的朝章格鲁面门飞来——
这招正是“玉女分锦”,也是后面跟着的极厉害两招的引线——
要知鹿加所最历久苦练的,最能领悟的即是这三招——“玉女分锦”、“灵蛇翔空”、“灵蛇反卷”。这三招一气呵成,真是一招强似一招。
初时鹿加使用此三招尚有无数破绽可寻,后来经过忆君的不断教导,与及两月余来的朝夕苦练,他已能将此三招威力尽情发挥了。
且说章格鲁见此巨斧来势路线,心头竟是大大一震,以他如此高的身手和阅历,竟找不出丝毫破绽漏洞。唯一的躲避只有朝左猛闪,但他知道对方正是要自己如此——
鹿加的双眼紧紧闭着,这也是忆君教他的。当鹿加将此三招使得全无破绽之时,忆君曾说:“鹿加,你得记着,以后你要用上此三招时,尽可放心大胆使出吧,即使你闭上眼睛,在这三招之内,可说天下无人能破得了。但如果你这三招并不能将敌人击败,那么此人你必是不敌的!”
鹿加一辈子都记得这话——
章格鲁的黑鞭举在手中一连换了数个方位,想攻进对手斧圈之中,但最后仍是长叹一声,向左横移一步——
鹿加想也不想,陡地变招为“灵蛇翔空”,只见万千斧影从后而前,由上而下击向章格鲁背心。
章格鲁明白这招仍是不能有方法能破得了,除了自家内功修为的硬拼外,只有闭目待死之路。
只见他长啸一声,左手硬往斧练架去,而右手鞭却使尽全力,往斧口崩去——
哪知鹿加招至半途突然收了回去,反身向前跨一步,跟着巨斧从背后削去。这招正是威力最大之“灵蛇反卷”。
章格鲁奋力的两招都落了空,眼看对方磷磷巨斧朝自己颈项砍来,部眼的准狠,劲力的沉猛,直是平生仅见。
章格鲁连思虑的余地都没有,右手真力尽出,往斧上一架,跟着颈项一缩,身形陡地矮去一截——
“轰”一声——
鹿加的巨斧飞上天空,又跌落地上,而章格鲁顶上的乱发也被削去一簇。鹿加茫然收招,出道至今,尚未有人能将他手中兵器崩飞的——
两人相对怒目而视,章格鲁再怎样也想不到这大个子竟藏有如此厉害三招,自己口曾出狂言,那晓直到结束尚无还手机会,此刻约定三招已过,难道自己真要实行那诺言——终生决不再出江湖?
章格鲁凄厉地一声惨笑,环视一匝众人,才对鹿加道:“今日之事完全放过,既然你我俱未得逞,那么彼此约言互不生效。哈!哈!下次再碰着我可得当心小命!”
话完时,身一转侧,立刻如来时般,一只大灰鹤凌空飞去。
白眉老人望着章格鲁逝去背影怔怔出神,继而起的是惋叹与感慨,他心存感激地看了鹿加一眼——
由海心宫主先开了口,道:“咱接得宫道长传言,一待事情交妥即连夜赶了来,哪知竟被这章格鲁赶过了头。咳!想不到事情竟会这样结束!”
“宫道长,咱尚有要事待办,得先行一步了!”海心宫主说完,也从来路迅速逸去——
钟源扶着师父,缓缓走至鹿加身前申谢了一番,而此时噶丽丝、杨池萍等也正与灵土真人重新见礼。
白眉老人和颜微笑,看着这些年青后辈,他觉得武林正派又有了生机。但刚才的挫折,又使他觉得汗颜——
灵土真人哈哈一笑,道:“宫老儿别再伤心了吧,斗了这半天也该进去休息休息了。”
白眉老人抚颔而笑,命钟源将众人皆带进了内屋。只见屋中甚是宽敞,布置也很朴实无华,完全是一种出世的风格——
一切风波俱已过去,白眉老人神色仍有些黯然,他看了看龙任飞,才说道:“这几位即是你所说的,玄静子的弟子吗?”
龙任飞与钟源同时点点头——
白眉老人在江湖中辈份可说极高,噶丽丝等心中俱有些忐忑不安。但白眉老人一丝也不显得有长辈气派,很和蔼地道:“我知你们必是想知道这章格鲁的来历吧?”
钟源等当然心中正是如此,龙任飞催道:“师父快讲,这黑家伙武功怎会如此高法?”
白眉老人点点头,说出了一段渊源——
昔年江湖上名气最大的,当然得以武神和武仙了,但这只能以在中土才如此说——
西藏——这数以千尺计的大高原上,与中原成了天然的隔绝。寒冷的气候,僻野及落后的文化,俱令汉人望而裹足不前——
但在这人稀地广中的一角上,却有着一位超世绝伦的武学大家。这也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这绝世高手谁也不知他从何而来,也不知他定居在何处?”
三十年前有一日……
那严寒而峻峭的青康藏高原上,正有三人无声躞行着——
“少棱!这次请你两人来实有不得已苦衷!那对手之强真可谓平生仅见!我……我……”
“哦!别担心!”另一人说:“咱们老朋友,有什么不可帮助的,虽然如此作有损咱们江湖侠客威名,但如真是对手这么强又有什么办法?”
这三人正是当时五子之中的“白眉老人宫少棱”、“惠灵子保谨修”。另一人即是邀此两人来的地主——海心宫主薛岑恨。
这海心宫主薛岑恨虽不在五子之内,但其本身武功却绝不在五子之下,而为何他竟要邀请五子中的二位来助他应付敌人呢!
原来他海心宫内出了一件大事——
海心山在青海湖中,在地理上,人文上俱是个练武修身人之好处居。海心宫传至薛岑恨手中已有十数代之历史。
这次这十数代之基业已受到动摇——
前已说过,在西藏的一禺,住着个绝世高手。有一日海心宫来了一黑衣怪汉,自谓名章格鲁,即是那绝世高手之弟子——
“带着你的门人速速离去!我需要此一地方!”他向薛岑恨如此要求。想薛岑恨如何会答应。
那时章格鲁功力仍未至极高,一场大战下来海心宫主虽受了重伤,但海心宫中能手众多,章格鲁未得逞而去,临行时约薛岑恨待他伤复后再行决斗,只要薛岑恨能胜过他,则他从此即放弃海心山。
海心宫主也是一派宗师,当然只好答应下来,立刻他传书邀了宫少棱与保谨修前来。如今他们正是前去赴约——
加上白眉老人与惠灵子的协助,海心宫主有了信心,他们向约定地点出发——
高原上尽是崎岖的山势,人稀地广到处皆是打斗的好场所。青海之畔,一个低陷而干燥的谷地正是约定的场所——
海心宫主带着白眉老人、惠灵子来到场中时,章格鲁早已久候多时。看得海心宫主来临,狂傲笑道:“薛小子真有胆量前来,不过还是得有人保镖啊!哈哈!”
海心宫主听得面红过耳,但事实真是如此,他也无法否认——
“哈!别担心!”章格鲁继续道:“你们三人同时上吧!我章格鲁一人接待得下!”他声音中有许多傑傑土语,听来甚是刺耳。
那一场战斗,先由海心宫主与惠灵子双战他。虽然当时章格鲁功力并未至极高的地步,但对付海心宫主与惠灵子仍是攻多守少。
一日剧战下来惠灵子受了重伤,十年后他即因此伤而仙逝。不过章格鲁也因消耗内力太多,只要白眉老人再一出手,他必是抵挡不住——
白眉老人述说着:“你们知道,那时我心情很激动,我握着剑却不知是否要出手,但我看到海心宫主企望的目光!”
“住手!”我不知为何我要如此喊。
海心宫主与章格鲁闻声都停了手,章格鲁恶狠狠地看着我,说:“怎么!白眉毛的,你也要饶上条命吗?”
白眉老人答道:“尊人身手在下甚是佩服,但请能放下此事,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章格鲁傲然笑道:“我已打定的主意岂能平白打消!你要上就请上吧,我绝不在乎!”
当时章格鲁真力消耗大半,所余之精力实不足再与我对敌,我敬佩他的才艺,又畏如果放过他将贻害天下武林。
我犹豫不决,最后说道:“尊人既然不肯听在下肺腑之言,那么请看这个!”
“说完我翻掌朝一山石打去。当时我功力虽不至碎石成粉的地步,但仍能将那大块击成碎块。”
那章格鲁本见我久不出手,以为必是什么二、三流脚色,才敢如此口出狂言。如此一来,只见他面色突变,恨声道:“好!好!咱今日认栽,将你们名号报上来,三十年后再寻你们见个真章吧!”
白眉老人漠然地说着:“他后来走了,我知道这事必不能有一番善罢,果然三十年后他竟重出现江湖,并且功力居然到这种地步!”
众人一声叹惋,白眉老人接着道:“并且我新近得知,此人竟是蜈蚣帮帮主黄衣魔僧的师弟。”
“什么!”噶丽丝惊道:“章格鲁是黄衣魔僧的师弟,那么他也是那西藏奇人的弟子了!”
白眉老人道:“那自然!”
噶丽丝突然说道:“你们知我故族处有一个传说,谓铁木真曾掠刮一批宝藏,由黎田青盖埋藏在唐努乌拉山!”
钟源打断她话道:“这次出山,听说绘有此宝藏埋藏地点的宝图已在关外出现了呢!”
原来这宝图之事虽早传诸江湖,但因噶丽丝等一路上皆是避闹从静,倒未听得此消息。
噶丽丝并未以此为惊奇,继续道:“以往族中有许多人曾去探寻过,除了半途折返的,只要一上了唐努乌拉山,就不曾回来过。”
“最初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不知哪里传出,原来是那黎田青盖在那唐努乌拉山创立了一宗派,我们去的族人,有些被他收为门徒,一些是被杀丧生……”
“并且据说那西藏的高手即是从唐努乌拉山上逃出的唯一叛徒。我不知这是否确实?”
噶丽丝的话俱是众人闻所未闻,每人都疑信参半,心中充满疑虑。但这传说似又极为可信——
从此杨池萍等即在峰上住下了,每天灵土真人授她们武功,并且派人去打探玄静子、清真人是否来了——
内中当以龙任飞最为得其所哉,但也最为苦恼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