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像墨一样,虽然看不见,但可知满天浓厚的乌云定然层层密布。
偶尔一两阵骤雨,打在树叶上发出急促而有节奏的声响,阵阵电光更替这可怖的夜加了几分恐怖的气氛。
庐山,那奇绝天下的胜景被笼罩在愁云惨雾下,只阵阵电光下,才隐隐看到那飞瀑腾空的奇景。
忽然,一条人影从黑暗中纵起,在光滑的绝壁上一借势,又腾起四五丈,一折身形,轻飘飘地落在绝峰上。那人影落地后毫不迟疑,立即向左面飞奔过去。
那泥泞滑足的地面,竟连一滴泥水都未溅起,在常人看来,只是一条模糊的黑线滚向黑暗。半盏茶时光后,山下又是五条黑影接踵而上,几人略事商讨后就向四面分开,展开包围的形势。
夜,仍旧静得像一潭死水,除了那偶尔的雷雨声。
突然,一声长啸划破宁静的气氛,在群山众谷中回向不绝,足以证明那发声者的内功不凡。
霎时,那先前分散各方的人都向啸声发出之处飞奔过去,显然是自己伙伴已有了发现。
这四人几乎是同时翻出了那小丘,极目前眺,借着电光,果然瞧见前面一人正以上乘轻功疾驰,四人不约而同地展开轻功如飞赶去。
一会儿就追到一片树林前,四人毫不犹疑地欺身而入,只觉林中密荫掩天,较林外尤暗,虽然都练得上乘夜眼,亦觉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种情形下最是危险,稍一出声就易为人暗算,四人耐性摸索,却始终不见那发现敌踪的伙伴。
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四人摸索着,忽然感到一阵清凉,豆大的雨滴落在身上,直觉告诉他们已摸出了密林。
四人正愕然不知应向哪一面走的时候,突然一声暴吼,夹着一声气流相撞的巨响发自东边。
四人扭头一看,虽然黑得一无可见,但每一个人都知道伙伴已与敌人交了手。
凭经验那暴吼声就在自己近旁不足十尺,但却无法上前助战,只好闷声不响。
一道电光闪烁,照得林前白昼一般,四人见左前五步处,自己的伙伴振起长袖像一只大鹏般扑向对方,一个膀阔体高的大汉,背后背负着一个布包,手持长剑,凝神以待,正是他们的“正点儿”。
这不过是一剎那间,电光方隐,四人的身形已在空中,几乎是同一时,一声大吼,各施绝技猛然向大汉击下。
黑暗中,五股强乎异常的掌风击向一点,那声威可想而知,轰然一声,地上竟被打了一个大洞。
但是五人心中却是同一个思想——这一招落空了。
电光再闪时,五人正想看准再击,但觉剑光一闪,敌人竟在这一剎那光亮间,一招连击五人要穴。
虽然五人各自闪过,但敌人这种眼光,剑招实在神妙无比,在如此匆促下分攻五人,且认穴奇准,都不禁暗中喝采。
六人这样斗鸡般地耗着,每当电光一闪,双方都以最快的反应来递出一招,接着轰然一声电响,各自又默默待着。
忽然,月儿竟从浓云中露出蒙蒙一点萤光。
霎时,林前形势大变,五人一喝而上,采取了包围的形势,围着中间那高大爽朗的汉子。淡淡的影儿斜映在泥泞的地上,更显得凄凉可怕。
中间那大汉膀阔体高,剑眉虎目,一副北国豪侠本色。
背上的包袱紧紧系在颈间,横着一柄长剑,向对方一个豹首环眼的老者道:“凭你神拳无敌罗中奇要小弟的命,那还不是一句话,只是小弟临死以前,尚要见识见识这几位英雄,罗老哥当不吝介绍吧!”
敢情五人中他只识得一人。
那姓罗的老者脸色一红,随即冷笑道:“好说!好说!”
接着指着左边一个瘦长黑脸汉子道:“这位是丧门神胡乃五。”
又指着一个黄脸病容的矮叟道:“这位是矮瘟神邱苇。”
“在下是飞天神鹰金国治。”那樵子打扮的壮汉自我介绍。
“在下是大力神翁君,嘿嘿!望文大侠不吝指教。”飞天神鹰金国治肩旁的肥胖汉子道。
中间那被称为文大侠的大汉只冷冷地道:“久仰!久仰!”心中却暗惊道:“怎么一些江湖上顶尖儿的高手,都投入魔头手下了!”一面却冷笑道:“可巧啦!咱们六神碰在一起啦!这叫着——”敢情他的绰号中也有这么一个神字。
那矮瘟神邱苇冷冷地接道:“这叫做群神会了。”
那姓罗的老者似已不耐,暴吼一声:“闲话少说,今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接招!”身形暴长,左掌当胸捣来,同时右手也抽出长剑削向敌人双足。
那被围在当中的汉子姓文名子林,是已故的武林第一奇人春华上人的俗家弟子,春华上人一生收徒五人,四僧一俗都得了他的真传,却以最小的一个——就是文子林的武艺最高。
文子林年纪虽轻,却已被武林公认为河洛第一剑。提起神剑追魂文子林的名儿来,真是威震武林。
却说文子林一见敌人竟不顾江湖高手的身份,一出手就是群殴,实在又惊又怒!
只见他剑尖向前一点,人已跃在空中,左右脚连环踢出,虽是借势纵起,却同时连踢邱苇及胡乃五的肩上要穴……同一时间里,另外四人亦是同一心思,纷纷拔出兵器,一齐向敌人身上招呼过去。
文子林左掌一式“独劈华山”封开金国治的剑势……。
右腕一翻,剑尖后发而先至……神拳无敌罗中奇虽然剑子早就递出,文子林的剑却先到他的肩前,使他不得不回剑封架。
这一照面,文子林身在空中,却从不同的角度手脚齐施,分攻五敌,的是武林罕见的高手。
金国治见第一招就失了先机,当下展开威震江南的“苍鹰剑法”配合着上乘轻功,领先攻杀过来。
其余各人也各展开绝技围着文子林抢攻,一时刀光剑影,在蒙蒙月光下绞成一片。
这五个一等一的高手联手抢攻,端的威力绝大。
但河洛第一剑文子林何等功力,就凭这一柄神剑左攻右撑,守中有攻,丝毫不露败象。
酣战中大力神翁君操之过急,一招“丹凤朝阳”用得过老,立被文子林一剑圈住,这时文子林只要内劲一发,翁君就得立时横尸。
文子林正要挥剑而下,忽念大力神翁君平日江湖中恶名并不太著,心中一软,敛走轻灵,从他头上削过。
哪知邱苇、罗中奇却乘机连袭他身后,他一个疏忽,左肩竟中了邱苇一刀,虽然伤口不深,但也血流如注。
这一来可激起了文子林的真火!
只见他左一剑,右一剑,双足一点纵起,如箭般拔起丈余,五人不约而同地乘他人在空中时偷袭一招。
哪知眼前一花——五件兵器竟碰在一起,发出一阵清亮的撞击之声。
文子林已落在地上,落下的势子竟比纵起还要快。
等到这五人回过神来发觉时,敌人剑已递到邱苇的喉头。
邱苇只觉对方剑尖颤抖,飘忽不定,急切中想易守为攻,一招“黑虎偷心”才递出一半,一声惨叫,已是人头落地。
就在其它众人拚命想抢救的一剎那,随着邱苇的惨叫,一声霹雳大雷,月儿又隐入云堆中,地上又是伸手不见五指。
同一时间内,大家都拚命地收定了招式,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黑暗中罗中奇等人,都为文子林一跃一落,剑斩邱苇的声势所慑,益发小心翼翼。
要知天下各派的轻功,都是讲究跃纵的迅速,至于落下的速度却非自身所能控制,完全是地心引力下牵之故。
这种纵跃腾空之际,身形无所着力,身形却能加速下落的功夫,普天之下也只有春华上人一门能够。
文子林使的一招正是春华门中的一式绝学,唤着“银流沙焦”,着实有不可思议的威力。
且说文子林一剑诛了矮瘟神邱苇,大家都陷入一片黑暗中,不敢稍动,又是只能乘闪电时才能交换一招。
忽然,文子林一声长啸,引得众人兵器向发声处招呼过去,他身形却不停地向西面急纵而去。
罗中奇等何等经验,招式才一递空,身形也已跃在空中,紧向西方追去……。
闪光中,突见文子林身形在空中硬硬扭转过来,迎着当先的罗中奇一招“银河泻地”倒劈下来……。
罗中奇只觉黑暗中剑气逼面,凌厉无比!
只听他闷哼一声,硬生生停住前冲之势,举起兵刃奋力向上一迎,用的竟是“闭目换掌”的上乘功夫。
这“闭目换掌”的功夫,平日练习时必需要蒙住双目,只能利用听觉来接架敌人的招式,而且定要练到万无一失,临阵时不需考虑就能发招,才算成功,端的是外家功夫中极上乘的一种。
罗中奇一招击出,电光火石间,二剑相交,发出“叮当!”的一声轻响,他不待招式用老,一翻手腕又袭出第二招,哪知出乎他意料的,竟挥了个空——
原来文子林在电火一闪中已看准了四人的形势。
剑尖与罗中奇一碰的那一剎那,就借着他的上迎力道又腾身而起,虽在黑暗中,他的剑光一匝,又是连攻四人。
这一来,四人果然有些手慌脚乱。
罗中奇忽然心念一动,伸手摸出火折子,迎空一恍“嚓——”地一声,却无火光,敢情他忘了自己全身被淋得湿透。
正愕然间,忽觉剑光扑面,赶忙向右急跨一步!
心中知道自己已经遭敌人探出身形所在。
就在这一剎那间,一缕轻弱的微光映在地面,隐隐约约中,人影已然可辨,原来月亮又露出了云霾。
众人注目一看,都觉大吃一惊,原来他们四人一阵瞎追,已来到悬崖之边,文子林立身之处距悬崖边不及十步!
忽然一声嘶哑的哭声发自文子林背上的包裹里:“爹!我怕……!”声音虽弱,却荡漾在山风中,飘出老远。
这一下,可提醒了四人,互相打个招呼,齐向文子林背上包袱上攻去。
文子林不觉大骇,只得拚命在身前布出一道剑幕,护住背后的幼儿,但再也腾不出手去攻敌了。
一瞬间主客易势,文子林只守不攻,封不住四个高手的毒辣攻势,一步步退向崖边。
蓦地罗中奇大喝一声,挥剑架住文子林的长剑,竟用内力注于剑尖,暗用“黏”字诀,暂时封住了文子林的剑势。
翁君等竟不顾江湖规矩,一刀劈向他背上包袱。
这时文子林的剑被封住,无法兼顾身后,一急之下,内力陡发,只听得二剑相交处发出“嚓!”“嚓!”的声音。
接着“喀嚓!”一声,罗中奇的长剑竟然齐腰被内力震断。
但是同时翁君的兵刃也砍到文子林的肩上——
文子林怕身后幼儿受伤,忙一侧身,用左臂硬接一刀,登时被划了个两三寸深的伤口。
翁君正庆得手,陡然眼前一花,文子林掌缘已及胸口前,自己招式才收,无法闪避,心想凭自己横练功夫,硬接一招何妨?
当下运气于胸前,护住要穴。
然而文子林这招是含怒而发,掌中暗含“小天星”内家掌力,掌力一吐,登时将翁君打出十丈之外,死在地下。
罗中奇见文子林浑身是血,形同拚命,忙向伙伴一打招呼,齐用暗器打了过去。
文子林哼了一声,竟然不顾暗器,腾身跃起,又是一招“银流沙焦”将胡乃五逼到左方,一抖手,竟用出多年不用的独门暗器“追魂神芒”。
只听得胡乃五一声惨叫,滚落崖底,但文子林腿上也中了二枚暗器!
两照面之下,文子林连毙二敌,但自己也真力殆尽,勉强才稳住身形。
金国治见他摇摇欲倒,大喝一声,双手如风而下,招招都是平生绝学。
文子林单掌奋力架开两招,脚下又退后两步……
突地展开师门绝技,一招“单翅翻天”擒住金国治脉门,借着他的冲势向外一个“大摔碑手”顺势掷去。
一声惨号,任他飞天神鹰轻功绝顶,也做了崖下之鬼!
但是文子林自己也被带得退后一步,这时他的足跟已在崖缘,罗中奇拚命一招“横飞渡江”斩向文子林腰间,想把他硬硬逼下悬崖。
文子林勉强一提真气,竟在崖边一个“铁板桥”,足跟牢钉地上,上身倒翻悬空,堪堪避过这招,化解得不可思议。
更立时猛一跃起,集最后全力,左掌“单掌开碑”向罗中奇丹田击到。
罗中奇虽号称神拳无敌亦不敢硬接此招,冷笑一声,腾空避过一击,正要凌空施展无敌神拳下击……
还来不及改变脸上得意之色,文子林奋力抖手掷出长剑,带着呼呼风雷之声,罗中奇在空中闪避不及,长剑已贯胸而入。
这一招是河洛第一剑毕生功力所聚,非同小可,竟带着罗中奇的尸身飞出丈外,钉在一棵大树上,直没于柄,声势骇人!
蓦地——
“霹雳”一声大雷,月亮又隐入云堆,闪闪光下,一世英雄的神剑追魂在力诛五神后,脱力后倒,随着巨大的雨点落下万丈深崖。
倾盆般的大雨,冲洗着这名山危崖上的打斗痕迹,片刻间,又回复了它的宁静!
文子林失足跌下深崖,神智仍然清楚,只觉得自己被树枝牵牵挂挂地阻了不少坠势,最后,轰然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文子林忽然感受到凉冰冰的感觉,他痛苦的睁开双眼,急骤的雨滴使他立刻又闭上双眼,但他已知道……自己还活着!
活着又怎样?他对自己死里逃生,丝毫不感到振奋,倒是背上的孩子使他大吃一惊!……他无法记忆在何时失去了背上的包袱,他看了看四周,黑暗得什么也看不到,但他意识到这是万丈的谷底啊!
孩子的失落使他感到从未有的惊恐与失望,但是一剎那间他又变得异常的冷静……冷静得异乎寻常。
“死了!他一定死了!”他这样想着。
“我活着又怎样?”他想到自己是落在万丈的谷底,而且又身负重伤。
他静静地等待死亡,心中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也不能想,只让那无情的雨水畅快地冲击着他,重重的雨滴打在他的伤口上,他丝毫也不理会。
突然,他的手指触到一枚奇怪而熟悉的东西……那是他的独门暗器“追魂神芒”,霎时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凄惨的笑容。
他的脑海中像闪电一般映出一个美丽娇艳的女子,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像天上的明星般俯视着他,忽然那女子身后闪出一张天真可爱的小脸,像一朵盛开的牡丹,他挣脱母亲的手摸了上来,幼嫩的童音:“爹爹!抱!”
忽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漫天的火光中,他似乎看见娇妻在火中挣扎的情形,他双手不禁紧握着……
然而他突然清醒过来,那“追魂神芒”刺痛了他的手!
他茫然抚着这使他享誉武林的独门暗器,脸上忽然发出异样的光彩。
他的思想像野马一般驰骋在逝去的辉煌日子里……
也是这样的黑暗雨夜,甘肃六盘山头,他单剑独战称霸河洛廿年的关东四义,四个一流高手的合阵,竟抵不住一个少年的凌厉剑法!
“唉!那时我真年轻!”
他不禁自言自语道……其实他现在也不过卅岁啊!
他用了三种不同的身法,连斩三敌,最后一招“银流沙焦”接着一把神芒终结了关东四义罪恶的一生!
于是他被尊为河洛第一剑及神剑追魂。
追魂敢情是指他的“追魂神芒”!
同时他遇见了她——他后来的妻子。
他的眼中充满着振奋的光芒,但忽然他又叹道:“毕竟她是死了!”这声音像是在向谁诉冤,惨苦之极!
愈来愈痛的伤口把他拉回到现实,他连动一动的力量都没有。
但是他却想到了那慈父般的老和尚……春华上人……你绝不会从他那髯髯白发中看出他是武林的第一高手!
那十年似锦的学艺生涯,如亲兄弟般的师兄!
“我为什么尽想这些呢?”他不觉竟好笑起来,于是他再度平静下来,他意识到死亡快降临了!
但是,这样安静的等死毕竟不易啊,他的脑海中仍不断闪出凌乱的影子。
“……我偶然探得了金刀老魔的阴私,他竟连派高手要取我的命,哼,我可不怕,但是,但是他们却无耻地烧死一个毫无武艺的女人,逼得我走投无路,哼,我追魂神剑也不是好欺侮的……啊!这几个人可都是一流的好手啊,尤其那神拳无敌罗中奇的内力真不凡,我险些被围,逃不出来,我死了倒没什么,可怜玉儿何辜?死了可不冤枉?……就这样我逃到这山顶上。”
“……啊!这天真黑得可怕……可是,可是毕竟我赢了,那五个家伙一个也没能逃走……。”
蓦地,一声清啸发自远处,那啸声由低而高,浑厚而有铿锵之声,在黑漆的夜中益发显得怪异!
那啸声入耳,令人感到一阵温暖,有说不出的受用,文子林忘却一切,竟听得痴了!
忽而那啸声拔了一个尖,音调突变,直如万马奔腾,刀剑齐鸣,宛如置身古战场中,令人感到凄凉而悲壮。
这时啸声逐渐弱了下来,似乎已到了“鼓衰兮力竭,矢尽兮弦绝”的地步。
文子林正侧耳倾听间,又是一个低沉的啸声缓缓升起,这啸声却如春临人间,百鸟齐鸣,桃李争红的情景立即将原先那肃杀悲凉之气氛缓和不少。
忽地又是两声异音升起,文子林只觉这两种异声无以言其所似,但仍可听出其中也是奥妙无穷,正惊异间,这四种啸声已各达妙境,互相溶为一声,却又各为相斥。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掠过文子林的脑海。
原来卅年来,武林中出了五个异人,除文子林的恩师春华上人外就是西域的极乐散人童力宇,南海的普陀僧九妙大师,华山的西岳一鵰商允一及武当的玄真子,各人都有一身超凡的神功。
二十年前五大奇士在昆仑绝顶会了一次,印证的结果大家公推春华上人为武林第一奇人。
文子林曾听恩师言及其它四人的各种神功,知道四人各有一种独门神功,运功时自然会发出特别的啸声,随招式而变化,五人约定每廿年相聚印证一次,敢情四人又在此绝谷中相聚印证。
这时文子林忆及此言,料定必是这四个老前辈在这山谷附近相聚,一种求生的欲望顿起,但是由于伤口流血过多,他只能无力地转了转头。
忽然他发觉自己身上绕着几条腕粗的老藤,敢情是这几根老藤救了他的命。
这时那奇异的混和啸声愈来愈紧促,似乎已入如火如荼的境界。
蓦地一阵异乎寻常的清香飘入文子林的鼻子,他猛嗅了一口,那香中带甜的味道令他精神为之一振,他不禁暗中惊道:“难道这是那灵药出世?”
春华上人学究天人,除了武学之外,各种文学见识更是高人一等,门下弟子亦个个都是允文允武,颇为渊博。
这时一闻这异香似传说中的“千年火兰”不由心中一惊,这“千年火兰”极为珍贵,尤其练武人得而服之有不可思议之效。
文子林一念及此,连忙四面极目察看,果然在自己身左十步左右有一点亮光,在黑暗中宛如明星萤萤。
文子林不禁心中狂喜,挣扎着爬到那点亮光旁,耐着性子守候。
那光亮敢情是一粒果实,只见那香味愈来愈冽,熏人欲醉,蓦地那果儿从中一爆,裂而为二,文子林眼明手快,一手摘了下来,颤抖着手指送入口中,立刻化为满口清香津液,滑入咽喉。
文子林一手拔起“千年火兰”放入怀中,一面在黑暗中运气行功,那火兰实一入腹内,马上如同一团熊火,自丹田下直燃上来。
文子林忙运起春华秘传内功,引导那股热气,通过周身三十六大穴,只觉筋顺脉理,有无比妙用。
这时,文子林对那奇异啸声不闻不问,心神俱灌注于运功中,等到运功一周后,只觉真气充沛尤盛于昔。
奇的是身上外伤也逐渐收口,只是体弱无力,混身疲劳而已。
那啸声却愈来愈苍劲而震人心弦,文子林勉强站了起来,向那发声处走去,这谷底甚大,他走了一程,渐觉走上一个土坡,那土坡上是一块平地,文子林集中目力看见四个蒙蒙的人影,敢情是天边已有了一丝曙光。
那四条人影似乎按着东南西北的方位坐着,也不见动作,却是啸声不绝,渐渐啸声低了下来,终于听不到了。
那坐在西方的人站了起来,呵呵大笑,笑声竟震得山谷齐鸣,接着说道:“我们几个老头廿年前是辎珠并重,想不到廿年后仍是半斤八两,这一来想各位都有些累了吧,我这里有天山千年雪莲酒,运功后饮它一杯,甚为提神哩!”那声音有如碎冰摧玉,甚是怪异。
文子林暗道:“这怕就是那极乐散人了。”
再看四人已开始闭目入定,各以内功恢复疲劳。
这时东方渐白,远处草木也隐约可辨。
那四人头上都冒出阵阵白烟,文子林暗道:“这四人内功似乎比起恩师,也不遑多让呢。”
忽见那极乐散人伸手在一个酒壸般的东西按了一会儿,又悄悄收回,闭上双眼,行动很是诡异,那右面的和尚,此时却见左手微扬。
几乎同时,四人一跃而起,那古怪的音调又响了起来:“各位尝一杯这西域圣品吧?”
极乐散人对面的一位道人接过就一口喝下,另二人也接过准备喝下,左边老者才一沾唇,那极乐散人对面的老道人,突然双手一扬,迅快打落二人手中杯子,接着一掌向极乐散人劈去。
极乐散人哈哈一声冷笑,跃后丈余,指着三人道:“你们已中了我‘夺命七毒’,此毒天下无人能救,老夫特地为孝敬各位而准备,任你内功高强,愈是运功愈死得快,哈哈!”
此语一出,几人都又惊又恐,那左边老者暗道:“若非玄真子及时打落我手中之杯,我岂不也整杯下肚?”
同时右边一个僧人,怔了一怔,暴怒之下大喝一声:“无耻鼠辈,吃我普陀僧一掌!”声落掌已攻到,“唰!唰!唰!”一连三招,快得无以复加!
敢情他被玄真子及时打落酒杯,没有喝到毒酒!
左面一人的杯子虽亦为玄真子打落,但已喝了一口,此时虽无什么不适,但知这“极乐散人”有名的阴毒,他的夺命七毒更是霸道,不禁大急,回头一看玄真子已坐倒地上,脸上不胜痛苦,连忙跑到身旁一摸,只觉玄真子全身火热,知道他正以上乘内功疗毒。
再一看另一边普陀僧已与极乐散人打得难分难解,普陀僧的“九妙神拳”端的是武林一绝,每招中暗藏九记毒手,更兼掌力雄厚,石破天惊,这时他急怒之下使的全是进手绝招,任极乐散人武功盖世也不敢硬碰硬地接招。
黑暗中的文子林被这一连串的变化惊得几乎叫了出来,忘记了自己的疲劳,也忘记去寻找自己失踪的儿子,竟呆呆地伏在土坡上痴了。
忽然玄真子微睁双目,低声对正在为他把脉的西岳一鵰道:“商老弟,我不行了你替我……把那‘田田拳谱’交给洪儿……”,说到这里脸上忽然黑气急升,双脚一蹬,两掌往地上猛拍一掌,就死了过去!
这西岳一鵰与玄真子最是莫逆,情同手足,这时见老哥空负一身绝艺,竟中暗算死去,呆立在尸前,浑忘一切。
忽然自己胸中亦感窒息,不觉蓦然一惊,知道自己也开始毒发,不禁仰天一声长叹,这一抬头,又是吃了一惊,普陀僧和极乐散人都不知何时不见了影子,一低头,只看淡淡的曙光普照大地,一条硕长的影子印在地上。
商允一何等功力,但因伤心过度竟然耳目失聪,这时本能地反身双掌一翻,准备接招。
这翻身一看,只见一个衣衫破碎的大汉昂立身后,面上虽有疲态,却是红润异常,尤其奇的是气定神闲,宛如玉树临风。
那大汉正自默然注视这幕悲剧,忽觉眼前一花,那商允一已转身错掌于前,连忙道“前辈可是西岳一鵰?弟子春华上人门下文子林,拜见前辈。”说着拜了下去。
商允一似乎吃了一惊,随即双袖一扬,文子林就觉一股潜力托住自己,无法下拜。
这时商允一忽然一个跄踉,竟倒在地上,文子林惊急之下,连忙上前扶起,只见商允一满面痛苦之色,挣扎着说道:“我中了极乐散人的夺命七毒,眼看不行了,贤侄,等那普陀僧回来就告诉他到武当排云洞……”
文子林急道:“商老前辈且慢,晚辈身上藏有‘千年火兰’定能解毒……!”低头一看商允一似乎已昏死过去,当下不敢怠慢,撬开他口关,塞了两片兰叶进去,过了半晌,商允一竟双眼微睁,向他点首示谢,接着就以上乘内功运起气来。
文子林见他头上阵阵烟冒,脸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半盏茶时间,商允一竟一跃而起,他向文子林凝视一会叹道:“好厉害,若非贤侄妙药,我虽只喝了一口也得立即毙命,不过此刻毒仍未去尽,相信以我内功自能逐渐痊愈。”
要知“夺命七毒”乃天下至毒之七物精华所炼成,平时集于掌内,用时以内力逼出,极乐散人不过以掌在酒中浸了一下,就有如此威力。
且说商允一见文子林一身狼狈,身态疲困,知他来此定有原因,但此刻却满脸焦急地关心着自己的毒势,不禁甚是感动,当下叹道:“令师一代奇人,豪气干云,贤侄果然亦为人间龙凤,不知因何来此绝谷?”
这一下可提醒了文子林,想起自己的遭遇及儿子的失踪,生死不明,任他豪气干云,亦不禁悲从中来,当下将经过简明告诉了商允一,说到极乐散人暗中手抚酒壸的事,商允一微微点了点头,这时二人都似满腹心事,相对无言,那一轮红日已跳出了地平线,霎时金光万丈,云海如金浪汹涌。
商允一默默站了起来,将玄真子尸身抱了起来,就在附近掘坑掩埋,文子林也默默帮着,他心中深深明了这至高感情。
埋葬罢后,又草草立了一个石碑,商允一运起“铁指神功”在碑上刻了武当奇人玄真子之墓,只见他运指如飞,石屑纷飞,文子林不禁暗中钦佩。
立碑后商允一默立在墓前,只见他白发银丝在朝阳下成了一头金发,忽地,他抬起老泪纵横的脸向文子林道:“贤侄,如是令郎跌落此谷中,定然可以找到,咱们且找一找。”
他的意思当然是指幼儿的尸骨。
文子林默默地跟他纵上绝壁四处寻找,那对文子林来说绝不能落足的千丈绝崖,在商允一足下,如履平地,文子林不得不让他扶着急奔,蓦地,两人停住了,半崖腰上一棵斜出的老松枝上,随风飘荡的正是文子林背上的包袱——却是空的!
文子林望着这被挂得七零八落的布包,心中简直不敢想,这噩运终被证实了!
商允一又能说什么呢,任他生性淡泊,此时也是烦恼重重。
文子林像是绝望,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猛然回头,走下绝崖!
旭日穿出云海,谷中像撒下了一层金粉,照着生气勃勃的草木,也照着两个渺小疲劳的人影!
两人展开轻功,商允一不时牵扶文子林一把,如飞般奔离了绝谷,眼前的景色是那样的宜人,充满了希望,但在文子林眼中,却是一片暗淡的灰色!
绝谷又恢复了安静。
半个时辰后,一条灰线从山峦上滚过。
林间一阵骚动,惊起两只大鸟。
那灰影竟呼地一声超过大鸟头上,飞落谷底,竟是追击极乐散人的南海普陀僧九妙大师!
他一落地,四顾无人,不禁咦了一声,再一看地上被玄真子临死时所击的两个大洞,脸上神色微变!
他似乎十分焦急地四处寻找一番,却一无所得,但不久他脸上反显出释然的表情!
忽然他瞥见玄真子的坟墓,又是神色一变,看着那碑上手刻的字,深达半寸。喃喃自语道:“这“铁指神功”除了西岳一鵰商允一,无人有此功力,敢情他也没有喝到毒酒?”
接着对坟头又望了一眼,忽然脸上显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奇怪表情,只见他长啸一声,双足一点,身形消失在绝峰上,只那浑厚的啸声在山谷中荡漾回响,久久不绝!
这一切像早晨的山风,被微风吹散了,不留一丝痕迹……
十年,几千个日子静悄悄过去了……
江湖上老一辈的英雄,或已隐,或已亡……
年轻一辈的好手正忙着扬名立万,一切显得那么匆匆,当年名震寰宇的追魂神剑和绿林顶尖人物,如关东四义,江淮五神已经随着岁月渐渐为人们遗忘,只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老辈,在他们弟子出道时,还会谆谆告诫,反复说明这些人的特征及武功。
这天庐山九回峰很难得地云雾全消,太阳刚刚从地平面升起,把山巅那块平地上的一切都照得通红,艳丽无比。
在右边一棵如盖古槐下,正站着一老一小,那小孩正在聚精会神的聆听老者讲解,小手执着一支长剑。
“玉儿,剑为兵器中最难练的,以你悟性之高,自然能学得好,再把那招‘后翌射日’练一遍。”
“师父,您老说玉儿聪明,可是这套‘迷踪剑’最后几招‘狂风飘絮’、‘杯弓蛇影’、‘后翌射日’,两虚一实,我怎么样也不能像师父使得那么轻盈。”
“孩子,不要心急,你瞧!”
老者从小孩子手中接过长剑,只见他右手微颤,立即抖起一层剑幕,忽地左右一点,但见银光闪闪,有如天上繁星。
“这两招‘狂风飘絮’、‘弓杯蛇影’,最重要就是要利用内家真力抖出剑风,叫别人眼花目眩,然后乘虚而进,用下一招‘后翌射日’,你小小年纪,内力还弱,不易抖起剑风,所以觉得使起来不顺。”老者温和的说。
玉儿接过长剑,努力一抖,又练起这三招剑法来。
老者笑咪咪地望着玉儿生龙活虎般地在朝阳下练习,嘴角不禁浮上一丝笑容,老人家总爱沉缅过去的往事,这时他仰首看着天际一块浮云,那些逝去的往事,却仍然历历如新,就像是昨天才发生一般。
十年前,那个恐怖的黑夜,自己为了守候那株将出世的“千年火兰”,虽然暴雨倾盆,仍然徘徊于那山谷畔,虽未探出那火兰确实所在,但凭那异常宝物出世前的种种迹象上推测,此宝定然在山谷中,到时天色虽黑,凭那异样的甜香及兰实发出的亮光定然可以得到,正当他第四遍巡回到谷底时,忽然崖上有厮杀打斗的声音,当他急忙赶去,纵上悬崖时,已是一片静寂,当下他冒雨摸索到悬崖东方崖缘,发现了被钉死在树上的神拳无敌罗中奇及其他几神的尸首。
四十余年未履尘世的他,自然不会识得这几具尸首的面目,正不知所措间,忽然一丝微弱的呼唤自崖下飘来,呼声在哗啦的雨声中更显得微弱及凄凉。
他忙又飘身下崖,循着喊声找去。
渐渐,那声音较清晰了,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个稚童的声音,而且他听出,那声音并非发自崖底,而是绝壁的半腰,这一来,他更是急切地往崖壁寻去。
果然,在一棵斜出的松枝上,他发现了一个幼童被挂在上面,这时已是声嘶力竭,奄奄一息。
黑暗中,他伸手一摸,脉跳尚在,连忙把幼童抱下,滑下崖壁,暗想这定是江湖仇杀,唉,上一代的罪恶,为什么要令下一代来受苦呢?
这时,一个大雷,夹着电光,他竟看见四条人影如飞落下悬崖,黑漆中山石峭壁竟是如履平地!
他陡然一惊,心道:“不要是这孩子的仇家。”
他虽一身绝学,但见这四人,个个轻功绝不在自己之下,当下也不及细想,匆匆抱着幼童绕道奔回山后九回峰上自己隐居之所。
正在以本门“混元丹”喂那昏迷不醒的幼童,忽听那四声奇异的啸声响起, 这时他陡然大悟,心中暗骂自己糊涂,试想天下除了那四人外,谁人有如此轻功?
既是这四人,又怎会是来追杀这幼童的?
但那幼童却是受惊、受寒后复经跌落震动,震伤了内脏,是以虽是灵药喂入,仍是昏迷不醒。
老者暗中皱眉,此时他急于救人,连那“千年火兰”之事都不暇理会,忙以本身真气打通幼童经脉,又喂入两粒灵丹,料想那幼童昏睡一阵自会转醒,于是自己也运功养神。
这以真气为人活穴,最是伤神,任老者一身神功,也足足行功半个时辰才完全恢复。
这一阵子,先是急于救人,后又行功入定,诸念俱灭,对那啸声起落宛如不闻。
等到运功完毕,睁眼一看,竟然东方大白,那发出啸声四人已不知何时隐去,山中一片宁静,只有鸟儿迎晨,吱吱的叫个不休,回首一看石床上的幼童,此时虽然仍是睡着未醒,但已脸色红润,呼吸平稳,细看那小脸,只见天庭饱满,器宇不凡,心中不禁又一阵叹息。
这时他忽然想起那“千年火兰”还有那四个绝世武林高手,连忙纵出石洞,向峰前绝谷奔去。
飞落谷底,发现崖边一片草藤零乱,像是有人从崖上跌下,再看周围,突然发现一块草地,约三尺方圆内的植物完全枯死,不留一根,中间一处泥土翻起,似为人连根拔去,不禁大失所望,心想自己连夜守候,却被人无意中得去,但他隐居几十年来,性情极为洒脱,寻即释然暗道:“千年宝物惟德者居之,只是不要落入武林败类腹中便好”,再看山谷中杳无一人,心知那四人必已早走,随即返身而回。
须知那“千年火兰”虽非千年结果,但也是数百年才开花,而且只能结一次果,几百年间为免为人兽误毁,所生长之周围长出形貌类似的植物一大片,令人不易辨识,直到开花结果后,即使无人摘食,也自枯死,同时周围植物也自枯萎,是以老者一看便知火兰已为人连根所摘。
且说老者回洞后,见幼童已经醒转,正在哭喊爹娘,老者亦不禁恻然,再看看那幼童,眉目清奇,目中竟含异光,的确是练武上上之资,当下竟动了收徒之念。
那孩儿聪明伶俐,自云名叫文玉宁,虽然看来仅有四五岁,却已口齿清楚,很是懂事,从此文玉宁就在九回峰跟着老者练武。
十年来老者倾囊相授,更加上孩子也是举一反三,进境自是一日千里。
“师父!师父!你瞧……”
文玉宁尖锐的嗓子惊醒了老者如幻梦般的往事,他连忙回首一看,只见文玉宁手中执一块金光闪闪的东西向自己奔了过来。
他将那块东西接过一看,竟是一块非金非玉的小牌,用衣袖拭去灰尘,上面刻着两只大鵰,神态威猛,栩栩如生,再看反面,竟刻着四行文字:
舟行绿水前,雁归洛阳边。
浩浩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古寺钟声渺,疏雨过小源。
白云依静渚,老僧独潜然。
左角上刻着更小的一行字:“奇书赠送有缘人”,虽是蝇头小楷,却是笔力苍劲,潇洒的紧。
老者正皱眉沉思,玉宁已问道:“师父,这几行字是什么意思呀?什么又是奇书赠送有缘人?”
“我也不知道呀,玉儿,我且问你这牌儿从何处得来?”
玉宁答道:“就在那棵大断树中”,说着指着西面那棵大古树,又道:“玉儿正在练那招‘后翌射日’,一剑刺入树干中,拔出时带下一大片树叶,就在树洞中找到这个。”
老者想了想道:“玉儿,你不看这上面刻着奇书赠与有缘吗,如果你是有缘人,自然会得到什么奇书,不要白操心啦,拿去,别再胡思乱想。”
玉儿接过,又继续练剑。
匆匆又是两年,在这深山中,两年的生活不过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是两年来玉宁在老者悉心调教下,已扎下了极深厚的内功,这老者所传内功与武林一般大是不同,进步看来极慢,实则暗中能将内腑八大闭穴一一自行打通,玉宁自幼生长山中,心无杂念,悟性又高,短短十年中,不自知地已练到了旁人数十年无法达到的境界。
到了第十四个年头上,玉宁已是一个身长膀阔的英俊少年。
这天师父把他唤至身前,面色温和地道:“玉儿,你到山上几年了?”
玉宁答道:“十四年了。”
师父忽然脸色一变,十分庄重地说:“十四年来,为师所授全是内力轻功各种根基功夫,所授拳剑却是一般招式,真正本门盖世绝学,其实一招也未相授,你知道是什么缘故?”
玉宁以前早就有此一问,这时只好答道:“想是玉儿基础尚未打好,不能学那上乘武功。”
老者微微一笑道:“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是还有一桩,就是要暗中观察你的人品。
需知本门武学绝无止境,每代除了将上代所传毫无保留地传下,而且各凭悟性,创造新的招式,是以千百年来,本门的武学不但没有退化,而且代代进展,正因如此,每代收弟子时都是宁缺毋滥,除了悟性高以外,还要人品善良,千观万察后才慎重收归门下,为师知道你禀性善良忠厚,天资又高,正是传授本门绝学的上好人选,但你的杀气颇重,将来你若学成绝艺后,胆敢滥杀一人,不用为师动手,自有杀你之人!”说时脸上严厉之极。
玉宁连忙跪倒地上道:“恩师待玉儿如同骨肉,玉儿怎敢丝毫有违教诲?”
老者脸色一缓,温言道:“好!玉儿,从今天起就开始传你本门心法”,说罢又对玉宁道:“玉儿!你用‘白鹤亮翅’跃在空中,将真气下注‘关元’‘玉枕’二穴,看看有什么异样?”
玉宁依言一个“白鹤亮翅”轻轻跃起六七丈,这在玉儿来说是毫不费力,若让武林中见了,定要惊而骇之了。
且说玉宁依言将真气下注,霎时身形竟不听自己控制,唰地一声急落地上,竟比上纵还快!
这一下玉宁真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招从不自知的轻功,喜的是本门武学确是惊人,忽地又是一悟,忙向师父道:“师父,这招轻功既能如此神妙,若是配合一招剑势,定然令人防不胜防。”
老者笑道:“玉儿真聪明,这正本门剑法中一记绝招的基础功夫”,心中也暗惊于玉儿的悟性。
从此老者便把本门神妙拳剑一一倾囊相授,玉儿本有极厚根基,学来自是事半功倍。
匆匆又是两年,白云苍狗,沧海桑田,世事变化,本是无常,但没有人知道这庐山绝顶之上,出了日后一朵武林奇葩……。
这天,老者看玉宁练那“银河十五式”的最后三式。
这银河十五式是师传神剑中最菁华的一套,尤其这最后三式“耿耿银河”“银河泻地”“银流沙焦”更是威力绝伦。
这时玉宁单剑微抖,点点剑星中忽地向外斜削一剑,宛如一片银光泼出,接着左手剑诀向外一点,剑尖已向内点出,丝丝剑风中,剑势一变,又从上倒劈下来,已由“耿耿银河”变为“银河泻地”,突然一声长啸,剑圈一转,剑指天庭,身形微晃,已纵在空中,接着茫茫一片剑光中,玉宁身形陡落,剑光一匝,锋芒遍布丈许方圆之内。
这时老者不禁赞道:“好一招‘银流沙焦’”,笑声中玉宁已收剑落地。
就这样,玉宁完成了他的本门的绝学,所差的是师父也无法传授的功力和经验。
日色偏西的时候,老者忽然将玉宁唤入石洞,玉宁到了师父身前坐下,却久久不见师父发话,心中正在奇怪之时,忽然,老者的眼光像是从极遥远极遥远的地方缓缓收回,他低低吟道: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千古薄幸名。
玉宁更觉奇怪,暗道师父今日神情大异昔日,只是师父脸色沉重,不敢出声相问。
良久,师父忽然问道:“玉儿,你可知为师的生平?”
玉宁茫然摇了摇头,心中暗道:“以前几次相问,恩师都笑而不答,这时却要说出,自是有一番不凡的生平”,哪知师父停了一会,脸上显出一种茫然的神色道:“玉儿,听为师给你讲一个故事。”
玉宁觉得更是奇怪,但他心知定是师父欲借这个故事,说明他自己的身世,当下点了点头,凝神倾听。
老人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口调开始说道:“……从前,有一对幸褔的兄弟,二人不仅相貌出众,而且聪慧异常,尤其幸运的是二人都被一个稀世奇人带入山中将一身绝学倾囊相授,十几年前,那对兄弟都练成了盖世神功,尤其是那哥哥,不仅武学惊人,小小年纪就看穿了红尘的诸般幻景,遁身空门,修成了绝世道行,那弟弟虽因生性浮动,功力不及哥哥深厚,但下山后也是环顾武林而无敌手。”
老人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脸上闪过一阵异样的光采,接着他仍用那平和的语调讲下去:“那弟弟相貌英俊,武学惊世,应当是最幸褔的人,然而他却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女子,这似乎是他厄运的开始。
那年轻女子真的美到极点,似乎天下可爱的事物都集中到她一人身上,连那矫矫不群的少年见了他,暗中都有自卑的感觉,那少年碰到了少女,他的心就不属于自己了,然而,尽管他暗中自卑,那少女心中也对他暗暗倾心,等他们暗下互畅情怀后,二人更是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可是,幸褔的日子还不到一年,上天注定的悲剧发生了。
那女子的表哥商允一从华山回到扬州——她的故乡,她虽是一个不懂武艺的女子,但他的表哥却是武林中最新出道的高手,名头在短短的几个月间,已盖过了武林一切成名多年的高手。
那少年并不知道这些,仍是痴心地爱着她,他不知她有一个这样的表哥,更不知道她在童年时就由父母许给了表哥,事实上,她和商允一在幼年时虽是青梅竹马,但她却万万想不到商允一小小心灵中早已种下了极深的爱苗,若不是十几年后他忽然归来,她已渐渐忘了他的影子。
一个中秋的月夜,那少年和她坐在小河边赏月,满天繁星,皓月当空,清风吹得河水微微荡漾,那少年柔情蜜意地逗着她,在皎洁的月光下,编造了无数旖旎的故事。
忽然他望着天河两岸的牛郎织女,情不自禁地唱着: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接着又叹道:“人生短促,岁月如梭,人们只知替天上的‘牛郎织女’一年一会而叹息,可是天上这对情侣,虽然一年一会,然而千秋万世,永能相见,比起凡人几十年便要死去,却又令人羡慕得多了。”
两人都陷入沉思中。
忽然,她倒在少年怀中哭了起来,那少年愕在那儿不知所措,良久,她才收住哭声,嚅嚅道:“哥,若是我做了……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那少年忙道:“无论你怎样待我,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你怎么啦?”原来她又开始饮泣起来。
无论那少年怎样哄,她总是低头抽泣,不肯说一句话。
少年也只能陪着她,像哄孩子般抚着她一头秀发。
她虽是低头哭泣,其实心中正受着感情和理智的激烈交战。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鼓足了勇气,缓缓地道:“他……他回来了……”
“他?谁?……”
“我的表哥,商允一……”
“表哥?”他更觉茫然了。
“很小的时候,妈妈就把我……把我许给他了……。”
她鼓起勇气说到这里,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
一剎那间,少年的心中觉得像是由极高的山峰直跌入万丈深渊,一种永落深渊的感觉压迫着他。
然而,霎时间,他像是大彻大悟,却又像是更加糊涂,那个幸褔的象征,似如突然生出了翅膀,从自己身旁飞去,远远地飞去了!
满天的繁星,眨着眼儿,那少年只觉黑暗之中,千万双眼睛瞪着他,发出嘲弄的光芒。
他直想跃起逃走!
忽然间,他又觉得,那些眼光全都变成了怜悯的眼神,但那却更是令他难受,难受得无地自容。
这时,他忽然看见天边现出了一朵祥光,那光芒是那么和平,那么温柔,令他满腔的激动,片刻消于无形,他睁大了眼要看个清楚,渐渐他看见了,那祥光中有一个人影,那是一青年和尚,端坐其上,宝相庄严。
啊!那是他的哥哥,出了家的哥哥!
和尚睁开了眼,一道慧光像是看透了他的心,他的脸不禁一红。
他像是明白了似地点点头,暗道:“那才是人生的真谛啊!”
这时那祥光渐渐隐去,但他脑子里却是异常的清明!
她在这段时间内,只不断地抽泣着。
少年思绪不再混乱,忽然极诚恳地道:“妹子!听我的话,和你的表哥幸褔地生活,不然伯父伯母在天之灵亦将不安,听我的话,丝毫不要感觉痛苦,幸褔在你前面……我……我会为你们祝福!”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捧着脸便跑开,消失在黑暗中。
少年独自坐在河边,默默念着:“商允一,一定是那个名满江湖的少侠,和妹子也正配得上……”
他设法为他们两人想,把自己撇在圈外,远远地撇在圈外!
第二天清晨,那少年收拾了破碎的心准备悄然离去。
忽然,一条人影如飞而至,一个少年气极败坏地奔来嚷着:“我就是商允一,你可见到表妹?表妹失踪了!”
他先是怔了怔,继而冷冷地道:“是么?”
商允一停住身形,被他这冷冷的态度惊呆了,接着怒目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这样冷冷的对待商允一,其实内心中已是激动得无以复加,这时,他再也忍耐不住,一点双足,急忙跟着赶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如飞赶到女子的住处,只见一片零乱,显是被人掳去的样子, 尤其令二人心惊的是,房中一张楠木方桌,被人硬生生以掌缘劈下一角。
那少年急怒攻心,失去了一切理智,心中只知把一切罪过加在商允一头上,不分清红皂白地指着商允一喝道:“你不是一个名扬武林的高手吗?哼!连自己的未婚妻子都保不住。”
他可忘了自己也是高手,也住在近左。
大凡一个新成名少年,最怕为人轻视而被认为浪得虚名,商允一也是一个高傲的少年,此时也是急怒之下,当下也不答话,昂头冷笑,左掌一拍,也把楠木桌拍塌一块,那少年更是大怒,一扬掌,已连续攻出三招,商允一双脚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左掌连晃,已化开了三招,接着二人跃出房屋,一语不发,就交上了手。”
玉宁的师父说到这里,似已不能控制平静的声调。
只见师父语调愈来愈战栗,声音却愈来愈低了:“唉!这两个糊涂的少年,放着失踪了的人不去设法寻找,却在一昧舍命苦斗。”
商允一是华山派的好手,华山神拳在二百年前是武林一绝,可是不知近来是人材凋落或是其它原因,竟是一代不如一代,近年来武当和少林等门的拳法都似超过了华山派,这时那少年见商允一出手就华山神拳的“潜蛟出洞”毫不在意,随便出手便想化解,但商允一的神拳却飘忽不定,每到二人招式将硬对时,便如滑鱼般换招,招式精奥。
那少年出乎意料的走空了几招,心中大骇,急忙使出绝技,密守门户,紧守不攻,这样才由下风转为平手。
那商允一的拳法精妙已极,少年坚守,虽扯为平手,但那少年生性高傲,自己被人家逼得只守不攻,不由怒从心头起,大叱一声,使出全身功力,一招“烘云托月”手腕一翻,下肘转了一个小圈,拍的一声,向商允一打去,商允一不慌不忙,招式一变,又避开了拳式,从意想不到的肋下攻来,少年一招走空,招式已老,见商允一变招,大吃一惊,幸而他招术迅捷,一招尚未走完,立即收转,左掌一扬虚立,右掌从左掌下翻出向商允一手腕下方猛击,商允一招走空,也是一拳打下,二人手臂第一次相格,功力悉敌,不分上下,各自震开。
二人各自调息了一下,那少年狠声说:“我如不胜你,就从此终身不出深山一步。
商允一也道:“我如输给你,立即横刀自刎。”
二人再不说话,跃身起来,斗在一起。
两个武林高手碰在一起,拳风荡出二丈方圆之外,四周一片飞砂走石,可是两人的毛发都未吹动一下。
商允一的奇妙招式层出不穷,那少年恩师是一代奇人,胸中武学包罗万象,少年一连换了七种拳法,犹自奈何对方不得,二人一口气拆了一千余招,身法未见稍缓,商允一逐渐攻多守少,步步进逼,酣战中,商允一大叱一声,忽然使出全力出击,一招“石破天惊”击向少年脸部,少年身形一矮“力斩蓝关”二手一合,想夹击商允一的右臂。他哪里知道商允一这一招全力出击的又是虚招,只见他身形一矮,收回掌式,少年一招又走了空,招式一老,身子微微前倾,电光火石间,微微听见商允一一声微哼,敢情他使全力出击却陡然收回,真气上也吃亏不少。那少年见眼前忽然没有了人影,身后风声又响,百忙中右掌拍地,借一击之力,左掌早向后后击出,一式“倒打金钟”猛力劈去。
只听商允一一声长啸,变招,出击,一气呵成,再用精妙的招式,打向少年右胁。
少年连走空招,身形不稳,来不及出招相迎,仰身便倒,双足微点地面,避开商允一大部掌力,顺势一个翻身,直立身子,双掌发招迎击,这一来,一个是仓促发招,一个是全力猛击,立分强弱,少年只觉一股至刚拳风,击破自己仓促间所发的掌力,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
少年虽然铁青着脸,其实心中万念俱灰,反而异常的冷静,在心灵的最深处,暗中悔恨这场无聊的争斗,尤其悔恨自己把可贵的青春做了打斗的赌注,这时心地一明,想到她为人所掳,而且那掳去少女的人功力甚是惊,不禁又急又悔,抬眼一看商允一,面上并无胜利后的得意表情,反而显得一副茫然的样子。
他抬起头来冷冷地对商允一道:“只怪自己武艺不精,自会了断,可是我还得告诉你一句,你表妹似为人所掳,你快去设法寻回,若是日后你对她不好……哼!哼!我可是……”
说到这里,他突想到:今后自己将永不步入武林,即使商允一对她不好,自己又能怎样?是以说到这儿“哼”了一声说不下去……后来,那少年就悄悄绝迹江湖。”
老人说到这里,满面更是黯然。
玉宁已明白那少年就是眼前的恩师,于是他悄声问道:“那少年的姓名是什么?”
老人缓缓收回茫然的眼神,注视着玉宁,半响才道:“他名叫薛君山,但是薛君山早就死了,在他输给商允一的时候就死了,我只是我——一个无名的老人!”
沉默了半晌,老人又道:“她名叫白琬如,不知商允一有没有找到她,但是后来,我虽在深山中,却听到商允一,西域的极乐散人南海的普陀僧及我师兄春华上人在昆仑绝顶比试,师兄终于胜了四人每人一招,其余的四人不分胜负,本门武学究竟是天下第一啊!”
玉宁望着师父,说到最后的时候,目中神光凛然,白发无风自动,神态威猛之极!
师父又接着道:“玉儿,你在我门下十五年,为师所会差不多全传给了你,你只要细心体会,虚心求进,自能悟出更多东西,从明天起,你就下山去,一面磨练磨练自己,一面也打听一下自己的身世,再者,我还有点事要交代你去做。”
玉宁一听说师徒就要分离,师父与自己情同父子,心中大是难过,但见师父面色庄重,又说有事要交代自己去办,便不再言语。
师父继续又道:“商允一的‘华山神拳’确是一绝,武林一般所传的‘华山神拳’仅是招式,却不知其中的精微变化,当年为师输了一招,心中不断苦思破法,我传你那套‘奔落拳法’虽不见得能胜它,但至少可坚守不失,以后若是碰上‘华山神拳’你可先用‘奔落神拳’坚守后,再俟机反攻。”
师父忽然话锋一转,继续又道:“啊!对了,还有你师伯‘春华上人’虽已仙去,但他门下有五个弟子,四僧一俗,都是你的师兄,你若碰到他,一定要恭敬以待。”
玉宁暗想自己的身世,只从师父处得到一鳞半爪,这次下山一定要打听清楚,师父这时又从怀中取出一束绢布,用极细的麻绳扎着,对玉宁道:“我要你做的事就是去打听她的下落,找到时把此物交给她,再回山告诉我,如果必要时,可到华山找商允一,如能找到,我也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说罢缓缓走出石洞。
西方红日已墬,空留满天红震,老人低沉的声音阵阵传来: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又是初秋的时分了,江南官道上,行人有如过江之鲫,往来不绝,在官道的西端,开着一家规模极大的铁店,铺面上挂着各色各样的成品,从大刀大戟的兵器类,到各种小钳、小剪,样样俱全。
时届申酉之交,官道上出现了两个打扮奇异的人。
一个较高的人,身着长袍,背插长剑,年约四十五、六岁,另一个约四十岁,亦是一副武林人的打扮。
二人边谈边走,在这热闹的官道上,确是有些惹人注目。
不消片刻,二人来到了铁店门口,只听得店内隐约传出打铁师傅“嗨”“喝”的打铁声!
二人一齐停步,走入店内。
那武林人物打扮的壮汉随手拈起一柄单刀弹了一弹,端详一番。
壮汉转身对那同来较高的同伴说道:“这家铁店的物品倒是不坏”,随即又向一个伙计问道:“店伙!有没有现成的暗器,譬如说……什么镖之类的?”
那店伙正忙着打算盘,听他一问,起身答道:“有!有!不知客官要那一种?”
那壮汉随口道:“就要瓦面镖吧!”
伙计见来人要的是瓦面镖——一种江湖上最普通的暗器,忙点头问道:“客官是要怎样买法?”
那壮汉似已感不耐,微皱眉道:“你就拿二百枚现成货色吧!”
店伙忙应了声“是!”
不消片刻,便提着一袋子瓦面镖交给那壮汉。
壮汉随手丢给店伙一锭银子,回头对那较高的同伴说道:“孙兄,你要不要打点些什么暗器?”
那姓孙的微微一笑答道:“对方兔崽子虽多,但凭你霍老弟这些瓦面镖也够应付了。”
二人相对一笑,步出店门。
虽是初秋时节,但这下午骄阳仍是十分炎热。
二人走了一程,那壮汉似是不耐闷热,打开了衣扣,露出健壮的胸膛,挥汗赶路。
忽地,背后一阵得得蹄声,一骑如飞奔来。
如此炎热,又在人烟稠密的官道上,竟然催马急驰,敢情是公门中人因紧要公文,才如此急迫。
马从身旁一掠而过,马上人果然是个公衙打扮,只见他一面催马急驰,一面不住吆喝让路。
突然有人一声惊叫——
这二人转头一看,也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迎面走来一个少年书生,那书生背着一个长方形包袱,似乎心事重重,低头急行,那马冲到他面前不及两尺,他似才突然惊觉,抬起头来,眼看那马即将要将他踏倒。
也不见他惊慌,只见他微微一晃,那马已在众人惊呼声中与他贴身擦过。
在众人眼中只觉眼前一花,马已冲过,尚以为那少年书生运气好,但在这两位行家眼中可看出这少年的不凡,任二人都是成名的人物,却未看清那少年的闪身步伐,只见那少年一闪身间,除了迅速镇静外,还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潇洒气概。
那少年似乎发现这两人在注意谈论着他,便迎面向着二人微微一笑,两个老江湖看出这一个微笑是毫无心机的,但或许因为两人过份老练,而这少年的笑过份纯真,反而令两人心中隐隐感到这一笑中,含有某种深意?
那少年也匆匆而过。
那姓孙的高个儿轻叹道:“霍兄,这正合于那一句老话‘英雄豪杰出少年’这少年的功夫就不在你我之下”,心中却暗道:“何止不在你我之下,其实恐怕还在你老霍之上哩!”
接着又道:“近十年来,武林各派出的少年俊杰确是不少,看样子我们老一辈的都可以被淘汰了。”
那姓霍的“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那姓孙的又问道:“你说,老霍!目前江淮一带那位武功最是出众?”
那姓霍的思索了一下,答道:“那要首推那金刀李老英雄了,其次……”
那姓孙的忽然插口道:“其次怕要数上你和那姓钱的了吧?”
那姓霍的认真想了一回答道:“那金刀李的手下三位堂主的武功委实不坏,小弟最多和他们在伯仲之间。”
那姓孙的诧异问道:“我有相当久没有下山了,那金刀李是怎样的人,像与你在伯仲之间的人才,竟会为金刀李卖命?”
那姓霍的答道:“金刀李是近十多年来才出现的高手,现下为江南金刀神拳帮的帮主,此人很少在江湖上行动,无怪你老兄不知道了,此人的武功,我是亲眼见过一次的,比起小弟确实要高上四五筹。”
那姓孙的微微点头道:“有机会我孙一峰定要找那金刀李印证印证”,接着又道:“这次的争执,那姓钱的如此不讲理,咱们绝不能退让一步!”
那姓霍的道:“自然!自然!小弟请孙兄出来就是准备一战的,时候快到了,快回总舵吧!”
二人加快脚步,哪消片刻功夫便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官道的西端,那家极大的铁店的斜对面,矗立着一幢大楼,一块横额挂在中腰处,上面写着斗大的三个金字“又一村”,笔势有如龙飞蛇舞,相传是欧阳文忠的墨宝。
这“又一村”客店乃是当地的最大的客栈,往来的客人,多半投宿于此。
时届申酉之交,店门口出现了一个少年,匆忙的走入店内,对伙计要了一间上房,再点了一二样小菜,随便的坐在楼下食堂的一角,这少年长得十分英俊,虎背狼腰,面如冠玉,目若朗星。
他这一入店,早就有人认出了他便是不久之前在官道之上,以上乘轻功闪避急马的那位少年。
这少年正是九回峰上,初别恩师而下山的文玉宁。
他坐在角落上也不要酒,就唤伙计盛饭上来,正吃得有味。
忽然鸾铃响处,店门外匆匆走进一对少年男女,那女的生的面貌皎美,体态轻盈,而那少年却是浓眉大眼,马步稳沉。
只见那少年进得门来喝道:“喂,伙计,快来两碗汤面,咱们吃了还得赶路!”这叫声好不惊人,坐在他旁的两个乡下人连忙伸手捂住了耳朵,那少女抿嘴一笑,笑得好不迷人,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
那少年却回头瞪着大眼道:“笑什么?”
那少女似对少年甚是听话,闻言果然不敢再笑。
玉宁见这二人,女的面目如画,男的却粗中带傻,偏那少女似乎对那少年颇是依恋,当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惋惜难过。
大凡一个才貌双全的少年,在他初出道的时候,他会怀有满腔的大抱负,当然其中许多在经验老到者看来,是不可能而且可笑的,他会为世上的一切作最美丽的憧憬,也会为世上一切他认为不满意的事而抱怨,当然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甚至文玉宁自己也不明白,玉宁只觉得那女子的美丽,是不应该委屈在那傻小子身边。
他不自知地对那傻小子有了几分成见。
这时那傻小子一边吃面,嘴上还不闲着,不住地呼这个唤哪个,好容易他才吃完了面,付了账,两人匆匆出门而去。
文玉宁对这对男女注意颇久,这时他早吃完了饭,闲着没事,一种说不出的意识使文玉宁也踱出店门,向那对少年男女去处跟去。
这一路,令他惊奇的事发生了,一个个的武林人打扮者也匆匆朝着这同一方向赶路,而且一连十几个人都是身形矫捷,气度威猛,似乎都是武林健者。
如此一来,玉宁再不好急着跟踪,只好放慢脚步,装着闲步的样子,一面东张西望,欣赏那平林暮色。
偶尔听见两个虬髯汉子从身旁赶过,其中一人道:“这次咱们和‘白松帮’的纠纷似乎闹得特别大,帮主将倾全力一战,大概总可以了结这多年的夙怨”,另外一人微哼了一声,似乎不要那汉子继续说下去。
文玉宁听见二人谈话,心中更是留心,好奇心更加浓厚,便决定继续跟下去,好在那批人急于赶路,也没有注意他,这时天色渐渐向晚,又过了顿饭时间,来到一片荒郊,左边全是田地,在右端耸立着一座大厅,那批批大汉都进入厅中,文玉宁也夹杂在人堆中,一摇一摆的混入厅内,那些大汉以为他也是来助拳的,又见他貌不惊人,也无人过来理会。
进入厅内,只见灯火辉煌,黑压压的站着一二百人,厅前站着二人,似乎在路上曾经见过,二人正在交谈着,也没注意文玉宁。
片刻后,二人交论已毕,那左面一人,生得浓眉大眼,一身江湖人物打扮,这时候很气忿的一跺脚,转身向在场大汉道:“众位兄弟,请安静”,一二百人的嘈杂之声立时平息下来。
那汉子接着道:“咱们‘铁龙帮’自铁龙老祖立帮到今天,这帮主之位传到兄弟身上,兄弟才识疏陋,致使‘白松帮’不断侮辱本帮,咱们学艺不精,可是热血却有一腔,为祖宗基业,咱们宁死不屈!”
当下应声如雷,神情莫不万分激昂。
那帮主又朗声道:“白松、铁龙两帮为争地盘历年屡有争端,十年前大械斗后,双力约定以涤水为界,涤水以北是‘白松帮’地盘,涤水以南是咱们的地盘,双方不得超越边界,是不是?”
众人又是齐声答是。,那帮主又道:“这次涨大水,涤水改了道,‘白松帮’竟要以新河道为界,如此我们就得减少涤水平原一带的地盘,咱们历年来,屡屡约束众兄弟不可和‘白松帮’人闹,吃了小亏就算了,众兄弟或者以为是我霍如虹怕事,如今既然和平解决双方纠纷已是不可能的事,咱们只有一拚,让‘白松帮’人知道咱们也不是可欺的!”
众人更是大声叫好,一时群情激愤之极,那帮主又指着身旁那长袍老者,向众人道:“这是青城派的‘一字乾坤剑’孙一峰孙大侠!”
众人又是齐声叫好,表示欢迎之意。
“铁龙帮”帮主霍如虹,继续道:“孙大侠不远千里来为我们助拳,真是‘铁龙帮’大大的恩人,以孙大侠的威名‘白松帮’自是不敢再狂妄,但是等一会儿对方若是答应了咱们的条件,咱们千万不可赶尽杀绝,而失了江湖义气。”
文玉宁混在众人中,暗赞这霍如虹是个铁铮铮的汉子,这时他环顾四周,只见这大厅是个极大的练武场,正中挂着一条黑乌乌的铁龙,东西已有几人布置比武场,似乎对方就会赶到此厅,回首一看,刚才客栈所见那对少年男女,亦杂于群中,不住谈笑,其它众汉,对二人似乎甚是恭敬。
忽然厅门砰的一声,大门开处,一个汉子匆匆奔了进来,跑到霍如虹身旁低声禀告,那霍如虹朗声喝道:“‘白松帮’兄弟们请进!”
果然门口出现了一群人影,为首一人生得高度适中,白面无须,身后跟着大约五六十人,缓缓走进。
霍如虹连忙上前道:“钱帮主请了,在下在此等候多时,”接着又问道:“钱帮主,咱们十年前曾说过二帮以涤水为界,且立有契约,但钱帮主如今硬要强侵地盘,此事钱帮主如何解释?”
那姓钱的帮主名叫钱白松,主持这“白松帮”大约近十余年,平日为人甚是高傲,这时见霍如虹如此说,冷冷说道:“咱们说是以涤水为界,如今涤水改道,那只怪你姓霍的运气不好,我们说以涤水为界当然不能更改,所以我们现在还是以此涤水为界,又怎么不能解释?”
霍如虹见他强辞夺理,只因生性拙于言辞,竟愕住无法回话,索性怒哼一声,道:“钱舵主既如此说,今日之事也不必多费口舌,请在武厅上一见!”
原来这“铁龙帮”成立甚久,而“白松帮”成立不过十年,是江湖后起之秀。二帮相隔甚近,故纠纷也多,近来“铁龙帮”日渐衰落,每逢有纠纷时,总是退让,但这次事关重大,便由霍如虹不远千里去请至友青城掌门人师弟孙一峰出来助拳,决心挫败“白松帮”一振雄风,但青城离此甚远,故二人兼程赶路,才在二个时辰前赶到,也因官道上太热闹,不便使出轻功,才缓缓的在江南官道上行走,临时还买了一批瓦面镖,准备对敌。
且说二帮一干众人来到武厅,分站左右,“白松帮”中除钱白松外,坐第二把交椅的是水上飘吴大全,此人轻功甚高,但生性急燥,此时大喝一声道:“就请霍帮主划下道儿来,是单打还是群殴?”
霍如虹正准备答话,一条人影已飞纵而出,大喝道:“什么单打群殴,我周明宏就先来会你。”
文玉宁定眼一看,原来正是那傻小子,原来少女是霍如虹的女儿,唤作霍彩瑶,那少年乃是他的世侄,和霍彩瑶自小就定了亲,一身武艺学自一个世外高人“枯竹老人”,他生性诚秉,但微显呆笨,故“枯竹老人”针对他的弱点,只教他一身惊人的内力,而轻功却是平平,这次由彩瑶亲往将他接来助拳。
水上飘见来人不讲理,怒叱一声,定眼一看,只不过是一个少年,生得傻里傻气,心想胜之不武,不如先用轻功耍他一番,叫他知难而退,主意既定,大喝一声,飞越出众人,更不打话,运用轻功,身形便如脱弦之箭,奔向周明宏,周明宏也不说话,奋力一掌击向水上飘,哪知眼前一花,早失人家踪迹,只见自己这一掌劈空,打在地上,打得石砖纷飞,忽闻身后风声一响,来不及转身,又是一掌反拍向后,身形借势一转,但仍慢了一步,后脑已被人摸了一把,惹得“白松帮”众齐声大笑。
周明宏见状,心中大怒,两掌分击左右,二足一前一后,踢向水上飘下三路,正是枯竹的绝学。
此时那水上飘见他一连攻出这四招,无论是左闪右避,上纵下坠都躲不过,突然灵机一动,气往下沉,二脚交相踢出,全身一弓,竟从周明宏胯间斜窜了出去,且又顺手拍了周明宏臀部一掌,也因百忙中发掌,故掌力不强,不过仍听得“啪”的清脆一声。
水上飘这招虽用得不大光彩,但也精妙异常,周明宏招式用老,二拳双足都走了空,但拳脚间所带起的劲风,也使远在一丈外帮众的衣袂都飘飘而起,足见他内力造诣极为深厚!
那“白松帮”众人见二当家连走怪招,且连连击中敌人,不约而同,大声喝彩,声势厉人。
周明宏虽连败数招,但他生性坚毅,毫不因失败而灰心,两掌一前一后继续拍出攻向水上飘,忽的水上飘身形一晃,仍是依样画葫芦,再想闪身到明宏后,哪知周明宏这次有了准备,攻敌双掌不过是虚招,身形一挫“老树盘根”左脚闪电般反身扫出,右手一圈“毒蛇吐信”一掌便向水上飘斜劈而去。
水上飘不防此,身形不稳,敌掌已到,勉强挺身闪过下盘一脚,但无论如何也闪不掉下盘的一掌,只好发出一掌击向周明宏肩头,准备一掌换一掌,竟存了二败俱伤的打算。
电光火石间“碰咚”一声,二人各自分别退后了几步,只见周明宏捧着左肩,怒目瞪着吴大全,而吴大全却双手捧胸,敢情这一下二人都吃了亏,但水上飘仓促中发招,周明宏受的伤势并不严重,而周明宏内力深厚,水上飘却受了相当重的内伤。
这一下事起仓促,众人都来不及抢救,二帮中武功较高的虽想抢前分救,但碍于声名,都没有如此做,文玉宁本想出手分救,但下意识中对周明宏有着成见,缓得一缓,二人均已负伤分开,文玉宁见周明宏虽伤,但仍怒气冲冲的准备上前继续厮打,对他这种坚毅不拔的精神,也感心折,不觉对他产生好感,暗自后悔刚才未及时出手。
正在此时,忽然一名“铁龙帮”的帮众匆匆奔入,向霍如虹说道:“‘金刀帮’天、地、人三堂堂主到。”
霍如虹等听到,不觉心中一震,赶忙亲自出迎!
不消片刻,霍如虹走回大厅,身后跟着三人。
三人长得均差不多高,但为首一人年约六十,白发长髯,众人都识得,乃是天堂堂主七绝神拳汤奇,随后二人年约五十,都是枯瘦的老人,不用说正是地堂堂主一指禅宫仁,身着蓝衣;及人堂堂主双掌翻天邢孟先,身着黄衣,二人虽枯瘦黝黑,但都威风凛凛!
三人进入厅中,微微环顾一周,似对两帮帮众全看不上眼,只向霍如虹、钱白松二人随手抱了抱拳。
忽然间汤奇瞥见了孙一峰也在场中,不觉微惊,但随即冷哼一声,向霍如虹、钱白松二人道:“白松、铁龙二帮因地盘之争,大小械斗,已不下百次,如今在此聚会,更大有拚个你死我活之意,本帮帮主念你们二帮同为武林一脉,不宜长久如此拚斗,伤了和气,故特地想了个两全之策,让二位帮主率帮众入我‘金刀帮’,如此便成了一家兄弟,即免去了纷争,又成就一番团结,岂非美事一桩,一举数得……”
话尚未说完,霍如虹、钱白松二人已知道这“金刀帮”原要乘二帮此时鹬蚌之争,欲收渔人之利,不觉大怒!
敌忾之心大起,同声怒哼,尤其是霍如虹,更是怒形于色,不得汤奇话完,便大声喝道:“不知阁下的屁放完了没有,霍某不才,咱们“铁龙帮”虽微不足道,但还不致须要寄人篱下!”
那钱白松也不答话,一眼向天,算是答复。
汤奇等见二人如此,也不怒,只冷冷一笑道:“各位也知道金刀神拳帮的威势,自古云:识时务者为俊杰!请二位尚自三思,如是真不能接受,本帮就以咱们三人,接着你们,任你们单打,群殴,三仗中只要咱们失手一阵,本帮永不要求贵二帮入盟,但如咱们全胜的话!嘿!嘿……”
钱白松长笑一声,接道:“咱们二帮就可要加入金刀帮了,是不是?”
汤奇等微微点头,又道:“只要咱们失手一阵,本帮不但不再要求白松、铁龙二帮加盟,且永不过问二帮之间的纠纷,换句话说,今后贵二帮之间的纠纷,仍由贵二帮自己料理解决!哈!哈……”
玉宁见此人最后还加上一句,想挑离白松、铁龙二帮再成鹬蚌之势,不觉对他感到齿冷,况且俱是莫名其妙言语,根本白松、铁龙二帮之间的纠纷,本就与其它人无关,甚么“仍由贵二帮自己料理解决”的狗屁说法?
这七绝神拳汤奇等三人,乃是金刀李手下最强的三人,不过很少逢遇敌手,故会如此托大。
钱白松听他如此说,便道:“汤堂主一言九鼎,咱们信过你,不过倘若咱们果然失败,咱们再不屑也不致加盟,咱们自会横刃自刎”,说罢便走向场中。
玉宁见这钱白松说的正气凛然,倒也是个英雄,当下不由暗想这二帮豪杰为一些小小利益便群起争斗,如果不能把这一场争斗化解,一战下来,又不知要牺牲多少英雄豪杰?当下便存了化解的决心。
钱白松下得场来,那着蓝衣的地堂堂主一指禅宫仁自来至厅上便未发过一言,此时见钱白松已下场,便道:“钱帮主是否有意接第一场?在下且陪你走上一阵!”
钱白松闻言道:“钱某不自量力,就以双掌会会宫堂主的一指禅功”,话刚说完,只见人影一晃,宫仁已自攻到,当下不敢怠慢,一招一式的对拆起来。
这钱白松、宫仁二人交上了手,铁龙、白松二帮帮众,连霍如虹在内,都迫切希望钱白松能胜,否则以“金刀帮”的声势,就是白松、铁龙二帮合力相抗,也无异是以卵击石。
此时场中打斗已入高潮,只见一团蓝影包围着钱白松,看看就将不敌,霍如虹已心急如火焚,身形一长,便想上前相助,突然一股劲风击到,赶忙一停身形,定眼一看,却是人堂堂主双掌翻天邢孟先。
只听邢孟先道:“霍舵主不必心急,咱们这就算第二仗吧!”说着猛力向霍如虹一击,霍如虹生性急暴,更不答话,全力一击硬碰上去,一股气流“呼”的一声从二人掌中飞去。
敢情二人力道刚猛之极,竟把二人掌间的空气赶了出去。
只听“咚”的一声,二人双掌交处,各自震退三步,竟是不分上下,但都似受了内伤,均一言不发,各自运功调息。
霍彩瑶赶忙上来扶乃父退下并对邢孟先道:“邢堂主,这一仗双方胜负不分,只能算是扯平”,那邢孟先见事实是如此,当下也不言语,缓缓退下。
就在这时,钱白松、宫仁二人也分了高下。
钱白松到底技差一筹,被宫仁在手臂上拂了一拂,虽无大碍,但也算是失手。武林比武最讲究规矩,只听得宫仁说声:“承让!承让!”只好抱拳施礼,认输后退!
这一下连比二阵,白松、铁龙二帮一败一和,假如再败一阵,便只好横刃自刎,而对方最强的汤奇尚未出手,实在凶多吉少。
但见一字乾坤剑孙一峰一摇一摆的走了出来。
霍如虹、钱白松二人一见,登时又升起了一丝希望。
文玉宁见孙一峰脚步稳沉,知此人武功不凡,也就打消本来要代二帮出手的念头。
孙一峰走到场,伸出一指对汤奇道:“你老弟几年不见,原来混到这里来做堂主了!怎么越混越没出息?想来你那主儿定是‘八卦刀’李老儿了!”
众人见汤奇白髯飘飘,竟被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硬称为老弟,又毫不客气的教训一番,而且口齿犀利不由哄堂大笑。
霍如虹、钱白松二人见孙一峰竟识得汤奇,不由奇怪,转念一想,不觉大悟,连骂自己胡涂,原来武林各种绝艺中,以一字乾坤剑法,二仪剑法,三才剑法,四象剑法,五行拳,六合拳,七绝神拳,八卦刀法,九宫神行剑,十段锦绵拳最是著名,使用的人虽多,但这十种技艺都是易学而难精,浩浩江湖中只有寥寥几人,能练到较高火候!
廿年前,武林中出了十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巧的是各人都以其中的一项成名,而练到登峰造极,于是江湖上自然将这十种绝艺加诸这十人名上,简称为“一刀四拳五剑”正代表着廿年来江湖上顶尖儿的高手。
当然孙一峰就是一字乾坤剑,汤奇也就是七绝神拳的高手,但想不到的是金刀李竟会是“八卦刀”李启承。
而汤奇以七绝神拳和八卦刀齐名天下,竟会委身金刀李篱下?
且说汤奇无端遭受孙一峰一顿教训,又受众人哄笑,因他和八卦刀齐名武林,但却只在他手下做了一个堂主,这也是他最引以为耻的,好在八卦刀平日绝迹江湖,并绝口不提自己就是“一刀四拳五剑”中的“一刀”。
故江湖上人虽识得他汤奇,但不知金刀李就是八卦刀,所以这个秘密从未遭人识破,但今日却被孙一峰点破,不觉楞得一楞,半晌才暴喝道:“孙老儿休狂!咱们虽齐名武林,但尚未碰过头,今日且借此一仗,来会会你的‘一字乾坤剑’!”敢情他也早就认出孙一峰了。
孙一峰见他如此说,也不答话,身形一晃便在场中站定,等候汤奇准备动手。
那汤奇此时似已怒极,长髯无风自动,身形一甩,一件外衣似箭般掷向宫仁,也不展开身形,只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孙一峰。
孙一峰见他气势威猛,也不觉心惊,瞥见他白发竖立,长髯飘动,知他已用上了七绝神拳,但见他是空手,也不便取剑,只吸气凝神对敌。
汤奇见他不取长剑,也觉微惊,须知他是以七绝神拳著称,而对方则以剑法见长,若孙一峰以长剑和他相斗,也并不丢脸,但对方见他赤手空拳,竟也不抽剑相迎,真出乎意料之外。
众人见孙一峰不出长剑,都纷纷诧异,但也不便大声相问,就在这时,孙一峰、汤奇二人已交上了手。
汤奇的七绝神拳主要是稳沉,此时并不先出手,不过只围着孙一峰四周游走。
孙一峰似感不耐,大叱一声,右手并伸食、中二指,疾划向汤奇左肋,左手一圈,封守门户,这一下攻中带守、潇洒至极,名家出手到底不凡,汤奇不待敌掌袭近,双掌一吞一吐,发出极强的掌风反击孙一峰,这下二人发招都极速捷,却都从容不迫。
孙一峰身子微偏,避过此招,忽然右手二指连演“力斩蓝关”“气吞斗牛”等绝招,左掌运掌如风,举止微带风雷之声,竟在身前身后散布了一张掌网,汤奇一招走空,见敌人攻招已到,并隐带破风之声,足以见其功力深厚,忙运一招“凤点头”让过攻向上盘的“力斩蓝关”,左手曲指轻弹,反弹向孙一峰右手脉门,出招极为迅速,举止之间,也有一派宗师气度。
二人愈打愈快,片刻之间,已对拆三百余招。
汤奇已将“七绝神拳”完全使出,一时间拳风虎虎击向孙一峰,孙一峰此时守多攻少,但内力深长,毫无败象,在对方拳风中还不断俟机反击,以辅守势。
文玉宁见孙一峰虽一时守多于攻,但招式精奇的是每一招都是“点”字诀,只有极少是属“劈”字诀,心中不觉奇怪,蓦的——恍然大悟,再凝神觉察数招,不觉对孙一峰的功夫感到十分钦佩!
原来这孙一峰虽不取长剑,却将“一字乾坤剑法”全部改用二指使出,且内力灌注二指,施展开来,无疑是一柄长剑,只要沾到敌人,同样可以致人于死!无怪他如此托大了!
二人又斗了近百招,到底一字乾坤剑武功略高,渐已抢向主动,只见孙一峰左掌微斜,黏开汤奇攻出的一掌,右剑——那一支活剑,闪电般向汤奇手臂上点去,汤奇奋力的将手臂圈了一圈,但仍慢了一点,孙一峰的手指在这极短的时刻内,点破了他手臂边宽大的衣袖!
钱白松、霍如虹二人见孙一峰赢得了汤奇,不禁长吁一口气,放下了心中一块石头。
就在此时,厅外一阵嘈杂,大门开处,一条人影跄踉的奔了进来,勉强撑持到霍如虹身边,便力尽倒了下去!
霍如虹定眼一看,却是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助手,唤着黄得泰,平日在外负责打探工作,对“铁龙帮”的贡献甚大,这时见他竟伤倒于地,也顾不得自己尚未全好的内伤,忙扶起黄得泰问道:“黄老弟!怎么啦?伤在哪里?……”
黄得泰只微微一动,似极微弱的声音答道:“我中了毒药暗器,毒势即将攻心,伤我者是……金刀帮……”,话未说完,人忽起一阵痉挛,竟自不能出声!
这一下事出突然,武厅中一阵混乱,突然门外又是一阵嘈杂,就在此时,黄得泰又自苏醒,嘶哑的喝道:“总舵主千万不能加盟‘金刀帮’,他们是要并吞咱们去拥护……”
说到这里,似已力尽,缓了一缓,张口准备继续说……忽然一股劲风直袭过来,霍如虹抬头一看,只见一指禅宫仁面目狰狞,悄悄掩至黄得泰身后,一掌击下……
这一下祸起萧墙,霍如虹正想出手相救,忽觉胸中一痛,知道内伤未好,缓得一缓,已自不及,这边钱白松也只注意着黄得泰,绝想不到宫仁竟会暗算,孙一峰才赢得汤奇,这时尚未走出武场,更是援救不及,其余人更因功力不怠,不能出手……眼看黄得泰竟连临终之言都未及讲完,便将中招死去。
电光火石间,一条人影腾空冲起,一掌击向宫仁,二股掌风一碰,呼的一声,直击得地上石屑纷飞。
倒底是慢了一点儿,来人一掌斜劈而去,只卸掉了宫仁大部份掌力,剩余一部掌力在黄得泰身旁带了一带,便将黄得泰再度击得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众人定眼一看,只见刚才出掌相救黄得泰之人,却是一个俊美的少年。
孙一峰、霍如虹二人见了,更觉奇怪,这少年正是他们二人在官道上所见过的,以上乘轻功闪避急马,而又曾冲着他二人一笑的少年,夹混在人群中的文玉宁。
众人还来不及转向宫仁兴师问罪,宫仁又是一声冷笑,右臂一扬,五点寒星直向已昏死过去的黄得泰打去。
正在这时,厅外嘈杂之声更强,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道:“贫僧真有急事啊……”
“不成!这和尚定是想追杀黄得泰的!”
不等那来人说完,众人便七口八舌的堵住门口,不让来人入厅。
忽然“呼”的一声,一条黑影极迅速的进入大厅,正赶上了宫仁发射暗器诛杀黄得泰的那一剎那,众帮众只觉眼前一花,顶上凉风一拂,眼前便失去了人影,来人已从头顶飞了过去,这种上乘的“移形换位”轻功,简直是出神入化,丝毫不见勉强仓促。
来人进入了大厅,正瞥见宫仁突施暗算,大吼一声,当场直震得大厅内众人耳内“嗡嗡”作响,同时双手一拂,一股掌风登时将五枚暗器撞开,“叮!叮!当!当!”的一阵,竟齐齐嵌入了墙壁。
众人距黄得泰近在尺许,竟无能力阻止宫仁两次暗袭,不禁都感惭愧,赶忙定眼一看,只见来人竟是一个和尚,身材高大,着宽大僧袍,面色红润,目光奕奕,面容甚是英俊,看来不过四五十岁,颚下长须竟是雪白,衬着面色红润,显得甚是和霭可亲,但此时他双目怒睁,白髯无风自振,端的威风凛凛。
文玉宁一见这和尚,心中宛如触电的一震,直觉这和尚容貌慈祥,自己由衷产生一种极其亲切的感觉,但穷自己记忆印象,却无法找出这个和尚的影子。
那和尚击飞暗器后,冷冷向宫仁道:“阁下暗算得手,还要赶尽杀绝,再施毒手,贫僧倒要领教领教!”说罢大袖一飞又向宫仁拂去,宫仁见对方虽只是一只衣袖,但飞来竟带猎猎风声,而且袖影飘忽不定,任他也是成名高手,竟不知如何招架,急切中只好以攻代守,突地施展独门绝技“一指禅功”向对方腰上笑腰穴上点去,那和尚哼了一声,身形一提,欺身又是直进,宫仁也在这一剎那间腾出手来,用尽毕生功力猛向前一推,只听得“喀嚓”一声,夹着一声惨号,宫仁双臂竟从肘下齐齐折断。
那和尚见宫仁惨叫倒地,并不理会,声若洪钟的喝道:“还有哪位是金刀老贼的手下,贫僧倒要会会这皇……”
话未说完,那边刚才败于孙一峰的汤奇,似甚是忌惮这和尚的话,赶忙打断道:“废话少说,贼秃驴!大言不惭!我倒要领教领教!”
那和尚见汤奇情急打断自己的话头,更是肯定自己所探消息不差,也不答话,飘身向汤奇攻到,汤奇见来势好不飘忽,冷嘿一声,也是不守反攻,双手向内划了半圈,猛力向外一蹦,这一招是他“七绝神拳”中的救命绝活“孔雀开屏”那和尚身在空中,见敌掌太猛,随气下沉,便和汤奇一招一式对拆起来!
汤奇又想到这和尚一招之间便重伤宫仁,心存顾忌,变为只守不攻,又见和尚的掌招并不独特,只是那十种易学难精的绝艺之一“六合拳”,当下不觉微微放心,慢慢又改守为攻,哪知对方的六合拳法使得甚为精湛,招招威力奇猛,心中暗道:“就是那六合拳的老祖龚之愚亲身在此,也使不出如此威力”,心中大骇,拳式微微一慢,急忙退后,准备仍采守式先图自保,立于不败之地,但对方功力何等精妙,趁汤奇拳式微微一慢之际,一招得手,接着杀手连绵不断。
汤奇拚命闪开二招,无论如何再躲不过第三招,左腰上截腰带被和尚一掌扫过,齐腰折断。
汤奇也是江湖上顶尖的高手,但一时之间,连遭挫败,威名尽失,不觉灰心,但仍硬朗朗的道:“和尚!我姓汤的学艺不精,失手在你手上,要杀要割随便!”
那和尚冷哼了一声,嘴皮欲动,似想发话,但终没有说出,挥了挥手,便转身向黄得泰卧身之处走去,再也不理会汤、宫等人。
汤奇等人满面尴尬之色,对霍如虹、钱白松二人一抱拳道:“咱们有言在先,敝帮遵守诺言,永不干涉贵二帮之间的私事!”说完将手一抬,扶着宫仁,招呼邢孟先扬长而去。
那和尚走到黄得泰身边,低下身来一探鼻息,知己死去,后悔的一顿足,忽然若有所思的转身对霍如虹问道:“这位施主回来时有否说过什么话,譬如说……”
霍如虹这时见这和尚武艺高强,且并无恶意,心中甚是尊敬,赶忙抢声答道:“黄兄弟终临时曾吃力的讲出一些无头无尾的话”,接着便将一切经过简述了一遍。
那和尚听了,也不答话,只“嗯”了几声,忽又抬头沉思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肯定的神色。
霍如虹又问道:“请问大师,黄兄弟临死前所说的一段话倒底是何意思?”
那和尚点点头道:“现在我也不敢太过肯定,而且时机末熟,恕贫僧不能告知诸位。不过黄施主临终时叫诸位二帮不能加入‘金刀帮’,诸位千万要遵守此语,决不可加盟‘金刀帮’。否则……唉,也不必多说!”
说着将手微摆,一长身形,竟飞出大厅,飘然而去。
霍如虹、钱白松等人见这和尚屡次劝阻二帮不能加入“金刀帮”,虽然二帮本就决不肯寄人篱下,但对这和尚的武艺,行动都甚感好感,见和尚离去,齐声叫道:“请问大师法号?”
半晌一声回答传来:“贫僧飘泊四方,无以为名!”
听声音,知道他人己在卅丈外,众人不约而同赞了一声:好俊的轻功!大厅上一时又恢复了嘈杂。
忽然钱白松走到霍如虹身边道:“咱们的事情我看……”
话尚未说完,霍如虹怒声道:“怎么样!要再打么?我虽受伤,可不怕你,咱们‘铁龙帮’也不是好欺的!”
其实钱白松的本意是退让,仍以涤水旧道为界,哪知话未说完,霍如虹竟误会,他本是心气高傲的人,也不解释,冷冷道:“那么请划出道儿来!”
霍如虹道:“咱们人多,就请……”
他本意是单打,不想以多胜少,哪知忽然一声暴吼接道:“就请群斗!”
听声音正是周明宏,敢情这小子已从霍彩瑶那里问知什么叫“划出道儿”了!
钱白松见对方竟不顾江湖规矩,想以多吃少,不由长笑一声道:“好吧!兄弟们上啊!”,身后五六十人雄壮的应了一声,抽出兵器,向“铁龙帮”众扑去。
霍如虹知对方误会,也不便解释,提起一口真气,知内伤已恢复九成,心中略安,大吼一声,接住扑来的钱白松!
一时间大厅中刀光剑影,杀声震天,乱着一团。
孙一峰为成名高手,当然不肯加入这批草莽人物的混战,但也不便出手分解,只站在一边干干着急!
“白松帮”人虽来的少,但都是在江湖上知名之人,比“铁龙帮”一般人物就高了一筹,一交上手便伤了好几名“铁龙帮”众。
霍如虹见状大怒,一声呼哨,“铁龙帮”众登时后退,他奋力就掌迫退钱白松,伸手摸出一把刚定的瓦面镖,抖手向“白松帮”众打去,他本号八臂铁龙,暗器工夫甚是高明,连连探手,一把一把瓦面镖打了出来,但一面还得封守钱白松的攻招,只见他伸手、探手、接招直如生有八臂,果然名不虚传。
“白松帮”众武艺虽高,但除几位特别高手外,多半封不住八臂铁龙的连环不断的暗器,眼看就要有十余人受伤,而这误会将越闹越大了,忽然一条人影冲天而起,舞着一团黑影,在空中飞行一匝,登时将所有瓦面镖扫下尘埃!
众人定眼一看,只见正是刚才出手解救黄得泰的少年,这时众人才知这少年并不是属于任何一边,只不过夹杂在人群中而已,见他手上拿着一件长衫,正是刚才舞动用来拨撩暗器的武器,登时大家对他的内功,轻功都感到十分钦佩,尤其是刚才那些曾以为这少年貌不惊人,不屑于理会的“铁龙帮”众,更暗骂自己看走了眼。
这时大家都停下了手,只有钱白松、霍如虹二人仍在硬拚,蓦地二人大喝一声,众人忙回头一看,只见二人四掌相抵,动也不动,斗上了内劲。
一剎时,众人鸦雀无声,都眼睁睁的望着钱白松、霍如虹二人。
一盏茶时刻后,二人似已较出了高下,霍如虹到底是内伤未愈,血气翻腾,渐渐不支。
霍彩瑶等人在一旁暗急,但也无能为力。
孙一峰虽也焦急万分,但也没有把握能分开二人全力施为时的合力。
又过了片刻,霍如虹越发不支。
孙一峰正准备勉强一试,忽然一条人影越众而出,定眼一看,正是那屡次伸手的少年,心中不觉大惊,心想连自己也没有绝对把握,这少年招式,武功虽好,但究竟年龄太小,内力造诣再强也必定不会胜过自己,正想发声喝止,那少年已走近钱白松、霍如虹二人,只见他身形一弓,脚步不七不八,却暗含子午,微微“嘿”一声,缓缓伸出双掌,用上了全身功力。
只见他双掌猛力向后一拉,钱白松、霍如虹二人的劲力被他这一带之劲,错开力道,四掌齐向他当胸打来,这少年当然就是文玉宁,他在刚才一番观察,知钱白松、霍如虹二人都是豪杰英雄,故早就存了化解之心,这时见二人拚上了内力,自己如不出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虽自己也毫无把握,但仍决心勉强一试。
这是二人全身功力的相加,一个失手,便会赔上性命,但他生性刚毅,仍毫不犹豫的走向二人,这是他下山来第一个难题,他一点也不敢大意,猛吸一口气,真力已布全身,就是拚上一掌,也不致当场身死!
在众人惊呼中,钱白松、霍如虹二人虽都欲收劲,但因事过突然,二人又是全力施为,不可能在这极短的时候中把劲力收回,甚至减少一些也不能够,电光火石间,四掌已经打到身前,文玉宁不慌不忙,真力外溢,右掌在下翻出划了半圆,一招“石破天惊”也使用全力出击,虽然出招是那么速捷,但仍是那么潇洒从容。
“碰”的一声,三股劲道相碰,霍如虹、钱白松二人借势收劲,横跨一步,急忙注视文玉宁。
虽然他们并不认识他,但都对他那种舍已救人的精神行为,尤其是霍如虹,感到万分钦佩,只见他将二人的力道硬生生的抵住,但仍跄踉的后退四步,总算他武艺高强,并没有受伤。
众人这时不但对他的精神行为感到钦佩,就是对他的内力造诣也都惊赞不已,文玉宁可不管这些,转身对钱白松、霍如虹二人说道:“二位前辈恕晚辈文玉宁直言,二位这样相拚是不对的,只因一些利益和名声,便群起而争,这哪里是大丈夫?况且现下二位都有着共同的敌人——‘金刀帮’,二位应该合力抵敌才是,如此相拚,岂不让‘金刀帮’坐收渔人之利?”
钱白松本就是有意退让,听了文玉宁的话,点了点头,也不答话,那霍如虹也觉有理,忙说道:“文少侠说得自是有理,但希望‘白松帮’能不侵占涤水一带地盘,敝帮本就不是好斗的。”
又经过一番调和,终于使铁龙、白松二帮重归于好。
文玉宁见大家再也不相斗,便向钱霍二人道:“晚辈斗胆,插手管二位前辈的私事,十分不该,尚乞见谅。”
霍钱二人忙答道:“哪里!哪里!文少侠功夫俊极,屡次相助咱们,我们哪里敢怪”,这时孙一峰对文玉宁的内力也甚感钦佩,踱过来问道:“文小哥好俊的功夫,年龄轻轻便能达到此境,将来实能为武林放一异彩,不知尊师是哪位高人。”
文玉宁沉吟答:“恩师不履尘世事多年,故不欲晚辈示名,尚乞见谅!”
孙一峰心知必是世外高人,既不肯留名,也就作罢。
文玉宁转身对霍钱二人道:“晚辈尚有它事在身,就此告辞,他日若有缘,定再来江南向二位帮主致候”,说罢向在场众人一揖。
在场众人,都是江湖上有万儿的人物,这时见文玉宁一身绝技,一表堂堂,更难得他人又谦恭有礼,都对他颇具好感,钱白松、霍如虹二人对他更是感激不在话下。
文玉宁初出道儿,就在江南英雄前露了一手,立时就传遍了江湖。
而文玉宁自己虽感师门绝技确是远在一般武学之上,但孙一峰,汤奇等成名老英雄的身手,却给他增进了不少见识与经验,尤其是那和尚,不仅武学惊人,在文玉宁心中,第一眼见他,就有说不出的亲切,此时见诸事俱了,便欲离去。
且说文玉宁见“白松帮”与“铁龙帮”终于言归于好,心中暗觉安慰,这时众人皆已散去,“铁龙帮”霍如虹帮主曾坚邀文玉宁到他总舵中小住几日,但为文玉宁所辞。
文玉宁虽是为注意那霍帮主之女,才跟着来此,其实他心中对霍彩瑶并没有特别好感,这时见她和父亲等离去,也只略事客套,惟有那和尚的影子却一直在他脑海中不住晃着,他总觉得那和尚的一切,似都和自己有极密切的关系,但苦思记忆中,却无这一个老和尚半点印象。
这时他独自离开了武厅,也不想回客栈,只信步走着,虽说是走,那速度却甚是惊人,而且难得的是步履间一派安详潇洒,从容不迫,走到了顶头,他才发现自己毫无忌惮地在民房上踱着,不禁哑然失笑,连忙跃下房顶。
正要信步回客栈的时候,忽然视线的角落上发现一条黑影,虽在夜晚,文玉宁仍能清清楚楚地辨出那是一个武林高手正以上乘轻功疾驰。
就因为这人身形奇快,所以令文玉宁不得不注意,这一注意,更令他大吃一惊,那黑影不但速度快得惊人,而且似乎足尖很少落地,是以乍看过去如同在飞一样,玉宁虽是轻功绝高,但自忖绝不能在地上点一步就在空中跃几步,因此连忙展开本门轻功跟了上去。
玉宁轻功展到八成仍远远被拋在后面,当下争胜之心顿起,双足一点,两臂凌空一振,身形在空中如箭一般飞向前去。
这一来文玉宁全力奔驰,果然逐渐追进,虽如此玉宁对前面那人的轻功也不禁心折,这时前面那人奔到一所大庄院前,那庄院院墙有二丈多高,前面那人毫不犹疑,身形才到墙跟下,单足微点,已飘起三丈之高,待上升势尽,刚要下落之时,身体忽然一横,背上腹下一滚之间已借落势翻入院内,这一手空中翻腾的功夫虽是漂亮至极,但文玉宁却不明白他为什要露这一手,因为墙不过只有二丈多高,大可一跃而过。
文玉宁赶到墙下时也是单足微点,跃起二丈多,正待下落,忽然觉得双足被一物所阻,差点绊得翻下,不禁大吃一惊,慌忙中连忙伸手一抓,却是一根矗立的铁棍,双手用力一板,身形又荡起一丈多高,这才看清原来墙上还装着一根根铁尖,长约数尺,每根都涂了不反光的黑漆,是以夜中不易看出,若是夜行人想擦墙跃过,势必撞在铁尖之上。
文玉宁在空中已发觉自己所追的人影不见,这时身形一落猛觉脚下一空,心知有异,但他一身轻功乃武林一代宗师悉心调教,愈到这种危急时候愈能显出师门绝学的神妙,文玉宁本能地两足一荡,双臂努力向上一振,就凭这一点力道,身形硬生生拔起半尺,斜落在地上,这回可踏实了,敢情方才是落在陷坑内。
这时文玉宁不禁大异,为何这怪庄院布置了这许多机关?而前面那人不仅轻功惊人,并且对这怪院一切似乎极为熟悉,莫非是这庄院中人?但再细想又觉不对,既是此庄院中人,为何要越墙而入,而且身形隐蔽?
正在不知如何之时,忽然一条人影从黑暗中跳出,对着他一掌劈来,劲道十足。
那人一掌劈来,同时口中怒骂着:“无耻走狗,挡我者死!”
玉宁急切间也无暇分辨,双足不敢移动,因怕再落入陷坑,只左掌一圈,化去来势,但觉眼光一花,来人单剑又已递到,那部位,劲道都妙不可言,玉宁双足仍是牢钉地面,不避敌剑,右手如流星般一探之间,点向敌人双目,竟然以攻为守,哪知来人剑法的是神妙,回手一圈,剑光闪处分刺文玉宁脉上两穴,文玉宁连忙一缩手,已是不及,“嗤”地一声,衣袖被划破一口,但来人终未冲出庄院,落在文玉宁对面。
那人似乎十分焦急,左面一剑刺来,身形斜起已从文玉宁右边跃过,一翻身越出墙外,这一来文玉宁心中不觉一震,原来这人竟是刚才自己追失之人,急忙中不暇细思,也一跃出墙。
才一落地,那人的声音飘了过来:“好啊,走狗!竟敢暗箭伤人,有种的在前面林子见。”说罢如飞奔去,文玉宁被此人没头脑没一阵乱打,又被骂为走狗,不觉火起,也是如飞赶去。
事实上文玉宁见那人轻功剑法均极神妙,黑暗中又似依稀辨出是一个英俊青年,心中隐隐就有和他一斗之想法,这时既见人家叫战,自然毫不犹疑就赶了上去。
文玉宁奔到林子时,已见那人昂立林边,月光下宛如玉树临风,只是左肩上鲜血淋漓,似乎受了伤。
那少年喝道:“无耻狗贼,还不快拿解药出来?”
文玉宁又是一愕,但觉此人无理辱骂,于是也喝道:“什么解药不解药,今日看你受了伤,便此罢了,来日定相领教。”
那人听文玉宁如此说,尚以为文玉宁在说风凉话,同时左肩上阵阵麻木,似乎毒性已不受自己内力控制,不由大惊!当下猛提一口真气,左掌右剑几乎是同时攻出,同时大吼:“快拿解药来!”
文玉宁听他连呼拿解药来,心中明白大概对方中了毒药暗器,当下一闪身退后半丈。
文玉宁虽想和此人一斗,其实心中对他颇有好感,尤其对他那份武功,更是惺惺相惜,这时见对方中毒,自然地退身不战。
但对方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见文玉宁空手闪身退避,以为对方见自己手中有兵刃,才不愿动手,当下一声长啸,右手一抖,长剑飞出,钉在丈外的合抱大树上,直没于柄,更不打话,双掌一错又攻了上来。
文玉宁此时不便再退,而且对方拳劲深厚,也不容再退,只好抖起精神,凝神迎战。
文玉宁见过他的轻功、剑法,均极精妙,心想他的拳法亦必精奇,当下凝神以待,哪知对方攻来拳招甚是平淡,不禁心中微感失望。
对方拳招虽是平常,但所攻之地,却是自己所必救,当下单掌一扬一立,化解来势,哪知对手掌风竟随着自己发出黏劲,也一扬一立,如此自己掌势竟反为对方化解,而对方掌风已逼身上,连忙使出“急湍深潭”一招绝学,守中带攻,才扭转劣势。
几招过后,文玉宁似发觉对方拳招毫无特别精妙之招,但招招紧密相接,绝无丝毫破绽,而且每每一招平淡无奇的守势,一触上对方攻势就自然反守为攻,令人捉摸不定。
任自己师门绝学,奇招异式层出不穷,仍是无形中为人一一化解,而且对方身形如行云流水,绝无丝毫滞缓,愈斗文玉宁愈是惊奇,并从对方掌法悟出一个道理,自己掌法确是雄奇精奥,但此时一比之下,竟似仍有若干破绽,只是这些破绽究竟是出在哪里,自己也摸不清,心想自己师门乃是武林第一绝学,掌法竟不及对方圆整无缺,难道是自己练得不对?随即又想到绝不可能,自己师父对这套拳法不知考察了几千百遍,怎会练得不对?
高手过招,岂能如此心神不宁,对方虽是受伤中毒,但仗着内力深厚,勉强逼住毒发,一心要击败对方要得解药,是以掌法愈打愈快,招招不离文玉宁要害。
酣战中,那少年左右手齐出,招式颇像武林中一般的“双雷贯耳”,但文玉宁双掌一撩,正待进袭之时,对方拳式一变,已到了自己胸前,这一来由于文玉宁心神不能集中,以致失了先机,以后几招都是危险中堪堪避过,甚是狼狈,最后对方又是一招从守势中化出的攻势,逼向文玉宁,无论时间、空间,文玉宁已立于必败之地,眼看就得连中两掌,忽然文玉宁一声长啸,身形跃起,对方拳势自然地跟着向上,哪知文玉宁低叱一声,身形疾如劲矢地复落地面,同时在最佳的时间和部位里递出一掌。
这一招正是文玉宁练了不下千遍的本门绝招“银流砂焦”,任那少年掌法盖世,在这招奇绝天下的绝招下,也难免着了道儿,等到察觉对方身形的异处时,腹下已为掌风逼近,当下轻吼一声,硬硬收回上击之势,闪电般蹲下推出一掌。
这一掌强碰强,硬碰硬,两股内力有如吸在一起,表面看来是不分上下,其实那少年已威左肩愈来愈麻木,渐渐不支。
但忽然间,文玉宁缓缓收回了内力。
这种内力相斗,必须一方较弱,强方才能收发自如,若是功力悉敌的话,收回劲道,势必为对方击中。
那少年见文玉宁在即将得胜时收回劲道,不禁茫然望着对方。
文玉宁望着他一笑,这一笑是极端诚恳的,然后道:“阁下神功在下拜服,只是阁下误会了,在下是第一次进入那庄院,偷袭阁下的亦非在下,只是,只是阁下受伤似乎颇重,在下身上有疗毒灵丹,如果阁下不嫌……”
那人见文玉宁确是诚恳,而且肩上毒势渐重,当下微一点首,双膝一盘,运功抵毒。
文玉宁忙拿出怀中师门“混凝丹”用口嚼碎,敷在那少年左肩伤口上,果然灵丹不凡,半个时辰后,伤口竟自结痂,毒伤全解。
他睁眼一望,文玉宁已将他的剑从树上拔下,这时正守护在侧,不禁更是感动,忽然,他长叹一声道:“阁下想是春华上人门下了”,敢情他也认出了“银流沙焦”这一招。
文玉宁见他运功完毕,忙趋前道:“兄台伤势可好了?”
那少年又叹道:“承兄台惠赐灵丹,这伤毒已是痊愈,只是……只是此恩怕是今生难酬了……”
文玉宁见他伤好,也不及细思他言中之意,连道:“我与兄台一见如故,真所谓不打不相识,如言酬答,就太见外了。”
文玉宁自下山以来,会过江淮成名英雄之后,已知自己虽是初出道,但师门绝学确远在一般武学之上,这时会见面前这少年,不论拳、剑、轻功,都神妙不在本门之下,尤其人品雅俊,心中甚是钦敬。
这时文玉宁便邀那人同回客栈,那人略一沉吟,就随着文玉宁回到客栈,经此一番波折,天已大白,客栈伙计正奇怪文玉宁昨日饭后一去不返,这时见他自外同了另一俊美少年返来,不觉更是摸不着头脑。
两个少年回到房中,互通姓名后,就谈了起来,宛如十年老友。
两人谈论不涉身世,亦不涉师门,只在武功上互相谈论,两人都是一身奇学,一谈之下,互相钦佩,都是得益不浅。
两人经一番奔波,此时都觉疲劳,竟然同塌而眠。
文玉宁醒来时,发觉身旁少年已不在,枕下却压着一张纸简:
玉宁兄:兄见此简时,弟当已在百里之外,弟之不告而行实有难言苦衷也,弟半生伶丁,每于幻梦中得友如兄者,联剑行侠,岂非人生快事哉?自与兄相遇,一见如故,允为知已,焉知造化弄人,吾武当派数十年来皆以能一挫贵派为愿,奈何兄为春华门人而吾为武当弟子也!
自与兄交手后,知武林第一奇人绝学,实拟天人,如兄之身手,当可提名武林顷刻之间,弟当于深山绝壑中为兄预祈也。
此后武当弟子与兄相遇,势必动手,兄虽学识超人,尚祈多自珍重。
弟何洪贞百拜顿首
文玉宁看完此简,茫然不知所措。
心想不知春华上人和武当有何瓜葛,这新交兄弟碍于师命,又不愿与自己动手,所以悄然别去,一时间,心中千头万绪,烦闷之极。
文玉宁自下山以来,本欲先打听一下自己的身世,但人海茫茫,自己除仅知姓氏外,一无所知,真不知如何下手才好,这时他在惆怅中,伸手在包袱上一按,忽然触到一块硬硬的东西,不觉大奇,连忙打开包袱一看,原来就是自己小时一次练剑拾到的那块非金非玉的小牌,当时师父虽叫文玉宁不必费神去理会那牌上字句,但文玉宁是个极好动的少年,暗中不时仍推想那牌上字句,虽然想不通诗中之意,但心知那什么奇宝秘籍必与此诗有关。
这时文玉宁心中正不知如何,忽然看见此牌,心中一动,暗道:“反正目下闲着无事,何不去找找这牌中秘密?就算找不到那什么奇宝,多走些地方打听一下自己的身世也好。”当下拿出那牌儿来细细研究。
文玉宁是个极好动而永不甘于现实的进取少年,但他的好动,并非浮动,他的内心仍是极为善良而笃实,否则他恩师一代奇人,怎会把他视为毕生传人?而他那进取的个性,更促使他能在百尺竿头,再更进一步。
文玉宁一想及此,更不犹豫,忙拿出那小牌儿仔细研究,那诗句早已被文玉宁背得滚瓜烂熟。
舟行绿水前,雁归洛阳边。
浩浩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古寺钟声渺,疏雨过小源。
白云依静渚,老僧独潜然。
文玉宁心想诗之头两句,多半是指明奇宝藏地,既已明白指出洛阳,自己就北上逛逛也好。
当下收拾好行囊,结了账,就匆匆赶向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