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正浓,大殿内只有些微的灯火传出,在黑暗之中光芒显得昏昏茫茫一片,好像散布在黑色内被调和至最稀的程度。
老夫停下足来,微微喘了两口气,细细四下打量了一番,只觉万籁无声,夜风拂面,似乎带来阵阵香烟袅袅的气味。
老夫思索了一下,那黄袍僧人不知是否已经来到少林,不过从现下情形判断,那神龙及飞龙寺的僧人都还没有驾临。
这少林寺老夫是经常来往,寺中几个知客僧人老夫都很熟悉,于是不再迟疑,大步向大雄宝殿直行而去。
大殿木门未关,来到平行山道之上已可看见殿内空空荡荡,只有两个僧人分站左右,闭目盘坐在蒲团之上。
老夫心中暗暗奇怪忖道:‘这少林寺早已得悉警兆,理当日夜警戒才对,岂会如此松懈,夜半之时乃与平日一样,仅仅留下两个晚课僧人?’
心中思索不定,走到距大殿不及五丈之处,突然呼地一声,左右人影一阵乱晃,霎时之间掠出六七个僧人分左右将老夫围在正中。
老夫吃了一惊,慌忙定神一看,只见其中有数人老夫识得,正是少林寺中和尚,这才明白少林寺中实是外驰内张,暗地里戒备加强得紧。
老夫连忙侧过身形,让灯光照着面孔,口中低声说道:‘是我,各位大师请了。’
众僧看清老夫,一齐围拢来,老夫发觉每人面上神情肃然,仿佛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老夫环顾一眼,无人发声,这种神态甚为奇特,老夫忍耐不住,问那左侧一位净元僧人道:‘净元大师,寺中出了什么事么?’
净元僧人望着老夫,微微点了点头,低声低语地说道:‘彭施主来得正好,那找人助拳之事可有眉目么?’
老夫听他此言,心中暗暗生奇,默忖道:‘这找人助拳少林之事乃是方丈当日与我私下之言,况且总非什么体面之事,岂会传入净元耳中,而且他当众说来,竟丝毫不知保留?’
念及此处,神色之间不由露出诧异的模样。
净元僧人见老夫迟迟不作回答,一时也接不下话去,倒是其余几个僧人一脸都是焦急之色。
老夫顿了一顿,缓缓说道:‘净元大师,你怎会得知在下此去乃是为了请求帮手赶来少林?’
净元大师啊了一声道:‘主持方丈告诉贫僧的啊?’
老夫咦了一声道:‘主持大师曾与在下私下说过此事不足道之于人……’
老夫话犹未说完,忽然那净元大师双目一垂,两滴泪珠直坠而下,凄惨地道:‘主持方丈练功失步,已经……已经……’
老夫陡然大吃一惊,急急抢口说道:‘大师已经如何了?’
净元大师忍不住哭出声来,身旁几个僧人黯然无语,然后一齐梵唱起来,老夫只觉背心一阵冷,打心底里寒了起来,难道……难道……
老夫不敢多想,耳边只听那净元僧人悲戚地道:‘方丈主持已圆寂归升了。’
老夫震惊得呆住了,短短四五天的功夫,少林寺竟然发生如此大事,实是令人难以预测。
过了片刻,老夫勉强平静下激动的心情,低声问道:‘现下贵寺由谁人执掌?’
净元僧人答道:‘掌门师叔破关先出,足足耗费了近两载的修为,奉师叔之命,正当本门危急之时,万万不可将恶耗传扬出去,今日彭施主漏夜赶至,贫僧以为掌门生前与彭施主无所不谈这才告知施主……’
老夫点了点头,叹口气道:‘在下晚来一步,真是终身之憾。’
净元僧人顿了一顿接着又道:‘掌门身危之时,曾告全寺同门,说明此次西域强敌犯境之事,对自身在此紧要关头不能完成全寺对抗的大任极为难过,他老人家真是含憾而去的啊……’
老夫心头一热,只觉一股难以抑止的激动直冲而上,大声说道:‘在下这几日四出奔走,总算得了结果,那西域强敌即使来犯,咱们只要同心协力,必将渡过难关。’
净元僧人虽听老夫如此说来,似乎仍不能放下悬疑的心情,缓缓说道:‘彭施主所请的帮手可曾与你一同来么?’
这一句话倒提醒了老夫,想起那谷三木此刻犹在危困之中,自己此来为了找寻黄袍僧人的底细,却为少林方丈圆寂的骤变弄得迷糊起来。
想到这里,老夫开口说道:‘现下彭某想一见贵寺新主持,不知大师可否引见?’
净元僧人点点头道:‘这个贫僧遵命。’
他口中虽如此说,但却似乎有着若有所待的表情,倒叫老夫心中暗暗生奇,忍不住开口催促道:‘事不宜迟,大师还有什么指教么?’
那净元僧人欲言又止,顿了一顿挥手作出迎客之势。老夫便缓步行入大厅,想起那黄袍僧人之事,便又回过头来。
哪知就在这一回头之间,正巧瞥见寺庙外一道黄影掠向左方石堆杂木丛中,老夫心中大大一震,但毫未停留目光,仅仅对净元僧人道:‘正当危急之际,戒备人员仍请就位,只须大师一人引导在下便成了。’
净元僧人应了一声,略略吩付其余几个僧人,便和老夫走入正殿,横过大佛向左折行而去。
老夫一直到走入走廊之内,这才停下足步来,对净元僧人沉声说道:‘大师,少林寺外已经来了敌人哪。’
净元大师吃了一惊,回过身来,老夫一把抓着他叫他沉气,口中低声道:‘今夜彭某在山麓之下曾遇上一个身着黄袍和尚,对彭某自称为少林方丈,这人心术甚为不正,但行动之间却鬼谲难辨,方才彭某回首之间瞥见他已潜入寺庙前空地,只是目下弄不清楚他究竟是何人物……’
那净元僧人忽然插口道:‘一定是西域方面的人,否则岂会正巧赶上这个当口?’
老夫嗯了一声道:‘彭某虽也作如此想法,但却并无绝对把握。但现下并不知彭某已弄清他乃是冒牌之人,又不知彭某方才已发现他的行踪,这两点对咱们来说可是大为有利,若是好好加以利用,立可查明此人身份。’
净元僧人点了点头说道:‘只怕他果是西域的人,则对方大批人马一定会立将驾到。’
这一句话令老夫心中也吃了一惊,微微沉吟了一会说道:‘贵寺现在布署如何?’
净元僧人微微一顿说道:‘掌门新去,人心惶乱,布署虽仍照旧时计划,但实力上多少也须打个折扣,加以寺中人手不齐,除了排出罗汉大阵外,再无可战之力。’
老人也知此段时期正值少林一脉青黄不接之际,若真如净元僧人所说,则实力的确太过薄弱,虽说罗汉大阵由古至今未曾遭人破解,但对方却是名震四方的飞龙十八僧,加之神龙亲自出马,真是凶多吉少。
老夫心中虽如此想象,但面上却并不流露出来,仅说道:‘既是如此,要探那黄衣僧人的底细,只可在言语上设法套索,强用武力只恐徒然无效。’
净元僧人点点头道:‘只不知如何下手法?’
老夫嗯了一声说道:‘彭某现已知他所在,自寺后清源阁倒翻至他背面,骤起发难,采取最重手法,想他便是再强,五招之内,必被逼至大厅之前,此时大师立刻率众僧燃起灯火,光明四射,他便要再跑也不可能——’
净元僧人点了点头道:‘咱们立刻动手!’
说着便向清源阁方向而去,老夫对这一条路甚为熟悉,几个转身便来到阁前,净元僧人望望天色,这时月已偏西,夜色苍茫,他低声对老夫道:‘彭施主自此翻过,大约在半柱香时间内发动攻势,则贫僧自大殿冲出正好接应得上。’
老夫点点头,净元僧人转身便走了,老夫忽然心中一动,低声说道:‘大师请等一下——’
净元僧人站下身来,老夫低声一字一字道:‘必要时大师招呼罗汉大阵冲出大雄宝殿,将这人弄倒在少林山门之前吧!’
净元僧人怔了一怔,点点头急行而去。
老夫望着他行去的身形消失在黑暗中,心里暗暗想道:‘黄袍僧人既敢冒名少林方丈,功力造诣自是不错,可怪他安排下坠石毒计,仅为加害那中年一人,而那中年人与狼骨却又并非为少林之事而来,那么黄衣和尚究竟是否西域之人,打的是什么主意,实在有弄清楚的必要——’
转念又想到方才他在石块下坠时曾以劈空掌力下压巨石,加快其速度而自己借力外扬,单凭这一手内力,轻功,均臻上上之境,老夫等会行动之际,可要全力以赴,打他个措手不及方才收效。
心中念头反复转动,估计一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缓缓提了一口真气,轻轻纵身上得屋宇之上。
瞥目一看,只见一个黄袍背影端端在石堆之后,老夫仔细四下打量了一会,确定只有他一人,这才翻过屋脊落在地上。
这时老夫距他仍有五丈之遥,老夫放慢足步,一寸一寸移近了两丈左右,俯身拾起一块拳大圆石,放在双掌之中,默默运气将内部压碎了,表面却仍是完整一片。
然后向左方平平一掷而出,在石中加了迸旋之劲,那石块向左飞出一段距离,呼地向右前方转向而去,同时受急变之力轻压之下碎块都散了开来,在空中呼呼发出凌乱的破空之声。
果然那黄袍僧人立有所觉,但只见破风声左右前后均有,他一时之间哪里分辨得清楚,只是偏过头向左侧疑神注视,老夫便乘这一瞬时间,猛吸一口真气一掠而出,落地时距他只有半丈距离!
说时迟,那时快,那黄袍僧人只觉身后衣袂破空之声大作,呼的反过身来,老夫左手一翻,右手立拳打出,拳缘带起破风之声,直逼向他胸侧背部一带。
这一拳老夫可是运足了内力,那黄袍僧人身躯仅仅半面转侧,再也无力反击,只得一弓身向前急翻而出,闪出三步之外。
老夫拳势不改,内力以绵劲延长发出,那黄袍僧人身形才一落地,不料老夫内力延续良久,只觉背上又再受重力压迫,只得再向前冲出两步,并想借势一个反身,方能占取有利位置。
老夫明白他的心意,自然不会让他得逞,连忙跨前一步,右掌变化为掌推之势,一拍而出。
这时那黄袍僧人已然被迫跃出石堆,站在石板道路右侧,老夫这一掌推出,原本是要将他逼到大路正中。
哪知他双足虚立,背向老夫,整个身体一折,腰际运劲向前一弓,将老夫攻向上盘的掌力化去大半。
同时间他足下一蹬,右臀猛力向后一式‘倒打金钟’急绷而出,急迫之间虽仅发出数成内力,但老夫在两丈之外已觉反震之力甚强,登时连环发掌之准备再难实行,那黄袍僧人好灵敏的思念,在这一瞬时间已洞悉老夫的用意,是以不惜冒险仅以数成力道发出一掌以间断老夫左右连环的劈空掌力!
老夫不由略略一呆,就只有这一线停顿,那黄袍僧人已一个反身转了过来,望着老夫咦了一声道:‘这位彭兄为何对贫僧狡施袭击?’
老夫见他如此说,知他还在以少林方丈的身份妄图蒙骗。事已至此,老夫心想再和他装迷糊做虚假已无意义,于是微微冷笑一声道:‘少林方丈与彭某相交甚久,大师不必多说了。’
黄袍僧人微微一呆,他料不到老夫会说出这一番话来,老夫见时机不可再失,大吼一声,左拳一直,右拳平平推击而出,化内力为外家硬对之势,存心与他硬行拼对,一较高下。
果然他骤闻老夫之言,心神微微分散,一时之间出拳不易,只得半侧过身来避开主锋。
但老夫早已料到这点,等他身躯才侧,左掌已猛然击出,这一掌却是采用阴柔之劲,登时右拳内力道未散,再加上左拳之力,内外阴阳相济相辅,威力更增数分。
黄袍僧人面目当时为之失色,勉强双肩一缩,两掌抱胸一翻,一式‘野马分鬃’斜拍而出,用的是太极门中斜拨之力,想引斜老夫主锋压力。
老夫只觉双掌一滑,那僧人好精纯的太极神功,攻出去的左右双掌力道竟然一齐落向左方,但到底老夫所占了主势,那黄衣僧人受压力一挤,身形站立不稳,一连向后倒退两步方才拿桩稳住。
老夫不敢再行迟疑,身形向前急掠一步,到那黄袍僧人身前采取短攻近打之势,左手斜出点向他眉心,右掌暗抱胸前随时随地准备袭击。
黄袍僧人一再占在被动之势,眼看老夫指尖及身,头部忽地一仰,猛地仰面张开口来,竟然一口咬向老夫食中双指。
这一式变化好生奇异古怪,老夫这一指若是用的隔空内力他便吃大亏了,但是老夫短打之时都是采用实劲,眼见他一口咬来,要待变换为内力时已是不及,反倒遭受他的攻击,这黄袍僧人心神之快,变应之灵委实是罕见的了。
说时迟那时快,老夫脑中思念电转,咬牙横心运劲指关,存着被他咬中之心,但右掌这时自左胁下呼地击出,一式‘肘底斜飞’用足力道攻向他前胸要害。
这一下若是被他咬实老夫指尖,必然要受这一掌击中要害,谅来他也不敢冒此生命大险。
只听‘嗒’的一声,老夫只觉左手食中双指一阵剧痛,但右掌已触体接实,击中他胸侧要部。
猛然之间,老夫只觉对方胸侧一软,自己内力竟然有若石沉大海去而无回。
老夫大吃一惊,登时想起来一项神功,慌忙一撤势,但已稍为迟缓,一股反震之力回袭而至,硬生生将老夫向后推出三步,左手指节仍是剧疼攻心,但此刻哪还顾得了这许多,急忙望那黄袍僧人,只见他也向后急退两步,身形前后一仰便自无事。
老夫大吼一声道:‘沾衣自跌,你,你来自青海是么?’
那黄袍僧人冷冷一笑道:‘姓彭的,你知道的可不少,闲事管的也太多了一些!’
他一边说话,一边缓步向前逼来,老夫此刻心内斗志陡然大炽,兴出与他一较生死之念,不但不理会左手被他咬伤之处,一口真气贯足右臂,准备发出独门功夫。
正在此时,忽然左右路边两道强烈灯光交射而至,登时方圆五丈之内如同白昼,人影闪动处鱼贯自两边走出十余个和尚!
老夫心知净元和尚与接应者已出寺而来,黄袍僧人骤然吃了一惊,四周环顾一眼,眼见全为少林僧人,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如何行动,不由呆在当地。
老夫冷冷一笑道:‘大师还有什么话说么?’
黄袍僧人双目之内精光流动下止,口中冷笑连连,那净元僧人走上前来,合什一礼道:‘大师夜至少林,不知有何见教?’
黄袍僧人微微一顿,冷冷地道:‘叫少林方丈主持出来回话。’
老夫见他口气甚大,知他自持功力,未将这一般僧人放入眼中,净元僧人停了一停沉声说道:‘敢问大师是在哪一处宝寺主持?’
黄袍僧人冷笑一声道:‘你看贫僧是何来路?’
净元僧人双眉一皱道:‘大师既是不愿直言明语相告,贫僧也不必再多说了,那西域飞龙的各位已经到了么?’
黄袍僧人望了老夫一眼,冷笑不答,老夫嗯一声道:‘大师来自青海,原来柴达木的势力也一并归属那西域神龙了,这倒是十几年来罕见之事。’
老夫存心激他,故意在言词上贬辱青海柴达木门派,那黄袍僧人却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仅仅微微冷哼一声。
老夫顿了一顿,心中估量他乃是在设法拖延时间,如今这人来自西疆,与神龙等人有关连已是必然之事,咱们大可立刻翻脸,先做翻他一人再说。
心念一定,大吼一声道:‘大师一人闯入少林,恃强自傲,想必是根本未将少林一门放入眼中,是可忍孰不可忍——’
净元僧人不待老夫说完,低低喧了一声佛号道:‘如此说来,咱们便要有僭了。’
他左手一挥,一列五僧走上前来,双掌均抱拳当胸,那黄袍僧人半侧过身,并未付出多大注意力,仅仅一瞥,想来他仍不以为少林僧人真会动起手。
哪知五个僧人为首者左拳一圈,右拳自肘部荡了起来,一抖而出,正是正宗少林‘长拳’起手式。
黄袍僧人左肘一拐,集中内力于缩小范围之内,反击那少林和尚肩头,这一招攻取的位置极为刁怪,甚是难当,老夫登时便吃了一惊。
哪知少林和尚不慌不忙,右掌斜推而上,硬架黄袍僧人的肘锤之势。
两股力道一触,黄袍僧人自然占在上风,那少林和尚身躯一阵摇摆,忽然身后四人鱼贯伸手搭放在前面一人肩头,为首一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掌急向外划了个半圆一推而出,那黄袍僧人陡然一声闷哼,身形一个跄踉,竟被推出三步之外。
老夫虽然知道这少林和尚掌上力道陡然加强的原因乃是由于其余四人作出搭放肩头的动作所致,但却不明白这是什么功夫,竟然能集结四人之力合而为一,而黄衣僧人功力再深,骤然不备在五个少林高僧内力联合一击之下也吃了一个大亏。
净元和尚在一旁看在眼中,冷冷笑道:‘几位同门平日练功施用重手成了习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全力以赴,误击大师一掌,贫僧还得代表他们数人向大师致歉呢?’
那黄袍和尚便是再好的修养,这时也禁不住一脸急怒之色,加之胸前内力压迫,一时之间喘息难止,半曲着腰动弹不得。
净元僧人一挥右手,右方一列走上五僧,一左一右手臂都联放成一串,为首一人掌势一扬,再度击向黄袍僧人。
五人内力合击而出,才一动掌势,漫天全是一阵锐厉啸声,黄袍僧人咬牙钉立双足,左掌连拨空门,猛地向下一带,又使出太极门中最精致的‘原地生桩’心法,生生将那一股力道引向地面,击得地面一震,登时便现出一个浅浅的土坑。
老夫眼见过这黄袍僧人连施两次太极功,发觉他深得其中精髓,便是找太极门主持高手施展出来也未必较他高明。
正思索之间,忽然黑夜之中传来一声空空洞的敲击物体之声,入耳判断仿佛是佛门木鱼互击所发出。
估计那发声之处距少林大殿尚有二十余丈,但那敲击之声却紧凝不散,清清晰晰传播了这么一段距离,老夫心中只觉一震,暗暗说道:‘看来是那飞龙寺的人来了。’
净元僧人也听到了这敲击之声,面色陡然一沉,双手一挥,左右两列十人一起退回原处,他望了黄袍僧人一眼道:‘可是大师接应的人来了么?’
那黄袍僧人仰起头来,冷冷一笑道:‘看来是不会错了。’
那木鱼敲击之声愈来愈近,只见山路上缓缓走出一队人来,个个身着红衣,头戴红色僧帽,正是飞龙寺僧人的装束打扮。
这时净元僧人所带的几支巨大火炬将四周照得纤毫毕露,那队人个个面上沉重严肃,木无表情,双目之中均是寒光闪闪,一见便知都是罕见的内家高手。
那为首僧人年约五旬,颔下面留着一束银髯,根根直立,威猛异常,丝毫没有出家人内蕴之气,久闻西疆僧侣强厉之气最难消除,看来果然是不错的了。
走过两个山拗,少林大宫巍峨而立,那为首僧人缓缓立下足来,仰首望着斜飞的屋宇,然后掠过门前站着的众人,面上神色木然不动,沉吟了一会跨步一直向大雄正殿走去。
除了他一人之外,其余众僧均驻立当地不动。
他一路走上来,到了山门之前,也就是老夫等人所在之地,净元僧人左手一摆,左右两侧走出两个僧人,左边一人合什为礼向那红衣僧人道:‘大师请了……’
那红衣僧微微一笑道:‘免礼!’
随手一挥,气度之间甚为狂傲,两个少林僧人相互对望了一眼,左面那人顿了一顿又说:‘大师驾临敝寺,可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一路由西方赶来的么?’
他干脆直截了当说了出来,那红衣僧人嘿了一声说道:‘贫僧求见少林主持方丈!’
那两个少林僧人对望了一眼,净元微微一咳,上前一步单掌问讯道:‘贫僧净元,为敝寺知客,大师……’
他话未说完,那红衣僧人插口打断说道:‘净元大师,我此来是求见主持方丈!’
这个红衣僧人言词之间不甚客气,净元和尚脸色微微一沉说道:‘敞寺方丈闭关不见外人。’
那红衣僧人脸上神色微微一动,口中冷冷说道:‘是么?’
净元双眉一皱说道:‘僧无戏言。’
那红衣僧人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之中充满了内家真气,直要上冲云霄,摄人心神。好一会他才收住笑声,大声说道:‘好一个僧无戏言,好一个僧无戏言!’
净元僧人已升起怒火,但犹强自克制,冷冷地道:‘大师此言何解?’
红衣僧人哈哈笑道:‘你说少林方丈此刻闭关,此言是出自肺腑真言么?原来中原少林正宗僧人也是满口诳言随机答辩……’
老夫见这个红衣僧人出言不逊,想来他的用意即是激怒少林众僧,以便作为动手的借口。可怜西域飞龙寺数十年清高声誉这一次被神龙控制在手中,不得不忍痛予以牺牲了!
果然净元僧人重重哼了一声说道:‘大师请思而后言,万勿信口开河。’
红衣僧人哈哈笑道:‘想是贵寺久居中原首位,自恃绝学目中无人,一向狂傲惯了是么?’
他句句语存挑衅,净元僧人合什道:‘罪过!大师出口一再伤人,贫僧嗔念虽除,却再也难以忍受。’
红衣僧人陡然面色一寒道:‘咱们废话少说,我再说一句,大师最好入内通报方丈主持,以免情势弄僵。’
净元僧人冷笑一声,目光转注至老夫面上,老夫在一旁观察,看这模样神龙寺并未亲来,那么这个来自青海柴达木的黄袍僧人可能是负责此次行动之人。一念及此,老夫上前一步,指着黄袍僧人道:‘久闻西域飞龙古寺源深流长,技握牛耳,这次在下骤闻竟然受命犯侵中土,原来总抱着半信半疑之心,今日一见,众僧果真不远千里跋涉而来,由这位青海的大师负责,实不容在下不信了。’
老夫故意如此说来,果然那飞龙寺众僧个个面上神色大变,激动之情形之于色,那为首红衣僧人望了老夫一眼,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
净元僧人顿了一顿,对那红衣僧人说道:‘事已如此,可谓天道劫数,人力难挽,大师也不必一再动言挑衅,神龙交待诸位如何办便请划下道来,少林门人定然舍生以赴,全力应付。’
红衣僧人面上落寞寡兴之色一掠而过,继之而来的乃是一片强暴横捩之气,沉声一字一字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先试试!’
净元僧人微微一哼道:‘贫僧敢不听命?’
红衣僧人陡然仰天长笑,那笑声好比千军万马,声势惊人之极,净元心中一震,大吼一声道:‘接招!’
只见他僧袍飘起,双掌微分,身形不进反退向后一掠,一股劲风却已扬掌直击而出。
那少林‘百步神拳’武林称绝,净元乃是少林谪传弟子,这神拳练得自是精纯无比,数丈之外劲风袭体而生,那红衣僧人面上神色不由为之一惊!
他呼的一声吸了一口真气,迎着净元的拳风,反掌疾拂而出。
这一式左右双掌交互正反,重叠相置,双掌之态极其古怪,净元僧人刹时只觉自己拳风尽失,一股古怪力道透体而生,心中一惊,来不及出拳相抗,慌忙一闪身形,倒飞出好几步远方才摆脱对方压力。
老夫在一旁见了大吃一惊,这净元僧人的功力相当高强,在少林二代弟子之中乃是佼佼者,一个照面之下居然不断后退,这西疆武学古怪神奇之处真是令人再也意料不及。
红衣僧人一掌拂出逼退净元和尚,也不追击,净元僧人喘了一口气,忽然双手一伸,左右十个僧人一齐缓步退到大雄宝殿之内。
他沉声说道:‘请进正殿!’
说着伸手肃客,那红衣僧人略一迟疑,便大踏步向山门而行,身后一十七僧鱼贯跟行。
老夫见净元和尚已准备以摊牌方式与对方一较胜负,心中不由暗暗紧张起来,也一起走向殿中,黄袍僧人一言不发,走在红衣众僧最后。
不一会大家一齐进入少林大殿,此时殿中四壁均燃起灯火,一片辉煌。
那十个僧人进入殿中,不由东看西视,眼见中土佛门圣地建设宏伟,气度庄严,香烟袅袅,便是老夫经常出入此地仍免不了兴起一股肃然起敬之感。
这时左侧走道上缓步行出一个六旬老僧,老夫识得,正是少林掌门师弟,也便是新任主持天凡大师。
老夫见他已亲自出来,心中暗暗忖道:‘看来少林精英尽出,这一战是胜是负便是少林日后数十年命运之寄注。好在那神龙未至,否则谷三木仍在危困之中,哪谈得上助拳之事?’
正思索之间,那天凡老僧走过来,净元僧人向他说了几句,他思索一会,缓步走到为首红衣僧人面前不及半丈之处,注视着他好一会。
红衣僧人不知老僧是谁,但见他目中精光露而不闪,分明蕴精于微,乃是内家绝顶高手之辈,心中一惊,不由暗暗吸了一口真气。
天凡大师拂了拂颔下白髯问道:‘这位大师言出不逊,意存挑衅,用意可否见告?’
红衣僧人见他单刀直入,乃冷笑道:‘我要见贵寺主持方丈,这和尚不肯,两下说僵动起手来!’
天凡大师目中神光骤射,沉声道:‘大师自西域飞龙寺,未将敞门放在眼中,必是身怀绝技,老僧天凡斗胆要向大师领教一二。’
红衣僧人料不到这老僧竟然就是当今少林方丈师弟,武林中盛传此僧一身内力造诣已臻登峰造极之境,心中不由暗暗吃惊。
他微微咳了一声冷然说道:‘既是如此吩咐,我只有一言请教!’
天凡大师微微一怔,双眉微轩说道:‘请说。’
红衣僧人冷冷一笑道:‘倘使我能胜过大师……’
他话犹未完,天凡大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绝无此可能。’
红衣僧人疾哼一声,上跨一步,天凡大师笑声陡止,颔下白髯簌簌而动,宽大僧袍鼓起有如风球。
红衣僧人陡然一揖到地,口中冷冷道:‘大师接招!’
天凡大师面上神色一变,双拳一合当胸而立,然后一分一分向外拥出。
红衣僧人一揖之式不变连吐三次内力,天凡大师面上红云三现,双足却始终钉立不动。
天凡但觉对方力道陡然一止,他蓦然吐气开声,反守为攻,双拳一拱而出,内力刹时如泉而涌。
天凡大师二十多年绝少涉足武林,每日禅坐参练心法,内力心法最为深厚,这时一股力道疾发而出,劲风呼啸而生,大殿两侧灯火曳灭,好一番威风。
少林众僧一齐喝起采来,红衣僧人陡然身形向后一仰,双足不移,左右双掌正反上下,一拂而出。
老夫吃了一惊,这一拂古怪打法方才对付净元僧人之时便曾施出过一次,刹时天凡大师只觉一股绝大的内力由极古怪的方位如破竹之刃,一穿而入,自己如山内力竟如石沉大海荡然不存!’
这一霎时天凡大师震惊得无以复加,百忙之中他深吸一口真气,左掌平收,横放在胸腹之间。
只听‘’喀’、‘喀’之声大作,天凡大师所立地面有如长蛇一般裂碎开来,陡然他大吼一声,右拳一划而下,平平冲击,那红衣僧人一声闷哼,一连倒退三步犹自立足不稳摇摇欲倒。
天凡大师感觉胸前有气闷之感,但他内力造诣甚深,仰面吸了一口气,登时舒通过来。
胜负乍分,四周的人均一时看得呆了,红衣僧人默默站了一会,忽然双手一挥,身后群僧一齐走了出来。
天凡大师环视了一眼,缓缓开口道:‘要群起进攻么?’
那红衣僧人方才在拼较内力之际吃了亏,这时调息渐渐平静,闻言沉声回答道:‘久闻少林镇山三宝之一罗汉大阵流传数十代,从无人能在阵中自由出入,便是近十余年从未逢过使用的时机,今日贫僧等自不量力,愿以敞寺飞龙阵法抛砖引玉,见识见识罗汉大阵绝世威力!’
天凡大师早料到这便是最后摊牌的时候了,他嗯了一声,并未答话。那红衣僧人说完这一段场面话,也不再多言,随手一挥,身后众僧个个默然无言,左右四下分散开来,每人之间间隔两步左右,十八人站定了方位,方圆三四丈的范围,乍望上去,只见僧人东站西立,毫无规律法则可言,但却人人之间联络密切,好比是一件整体,首尾相关相御。
老夫见他飞龙阵已然排列出来,心中不由想到谷三木所说这阵式的厉害,想不到那神龙单人匹马破去此阵,挟持至少林与罗汉大阵一较高低,这也是百年来少见的盛会,双方的阵式均为僧人所列,各占中原、西疆数十年盛名之颠,今日一战鹿死谁手实是难测。
天凡大师望了一会,忽然转过身来,对那黄袍僧人冷冷地道:‘大师不也一道加入么?’
黄袍僧人冷笑一声道:‘等飞龙寺破了罗汉阵之后,贫僧直驱而入见到少林方丈时自会说明一切!’
天凡大师见他说得嚣张,不由有些火起,微微冷呼一声说道:‘大师手中功夫若是能与口头功夫相齐,那就是罕见的高手了!’
黄袍僧人冷笑不答,天凡大师走到左侧天井内,望着一口巨大的铜钟,微微沉吟了一会,双手齐举,曲指轻弹,一股劲风撞击在铜钟之上,发出清劲钟声。
霎时大雄宝殿左右人影闪闪,一下掠进十余个僧侣,个个身法如电,像是追赶着什么,这时钟声余音犹自未尽,可见这些僧人早已等在一侧。
这时陆陆续续又窜进来好几批人,登时大厅之中站满了僧人,老夫计算了一下,少林灰衣僧人共有三十六人,正是罗汉全阵的人员。
天凡大师待三十六僧到齐,左右不再有人,这时回过头去,沉声说道:‘净心居中,三三轮换,七七大合,首尾相贯相连!’
那些灰衣僧人一齐行动,各站各位,站在大殿西边角落,与十八位红衣僧人对面而立,人数正好是他们的一倍。
老夫看见那罗汉阵中立着一人,年龄才不过十七八岁,想来便是净心和尚了,可怪他以如此幼龄担承全阵枢纽之任,只见他面上神色庄严内蕴,气度宏而不露,倒很有几分架式,老夫暗忖此人必是练武奇才!
天凡见各僧已然就位,转过身来对黄袍僧人道:‘大师,你我不如退至宝殿外罢?’
黄袍僧人冷冷望了他一眼,丝毫不动,天凡大师咦了一声道:‘原来大师是想发动飞龙阵势,加入行动拼斗么?’
天凡大师说完话,忽然身形一动,骤起突击,双掌一错,急扫而出。
老夫在一旁看得一怔,不明白他为何要突起发难,只见那黄袍僧人身形一侧,左掌平平伸出,右臂一扣,反掌劈出一式‘斜飞掌’,又是太极门中功夫。
天凡大师只觉自己攻出的内力一软,已为对方凭空化掉,霎时只觉对方力道反盛,脸色为之一变,急急向后斜掠了半丈。
黄袍僧人双足一点,闪电一般追到一掌拂出。
说时迟那时快,天凡大师右袍扬起,左拳一拨而出,身形不再后退。
只见他宽大的衣袖上,隐约现出千百道纹路,正是‘小天星’内家真力,夹在百步神拳中悉吐而出。
两股力道在半空中一触,黄袍僧人冷笑一声,忽地施出‘散’字诀,想一拳击散对方内力。
哪知他力道方发,陡然之间一股至刚至强的内力反击而出,‘散’字诀力道竟然击之不开。
黄袍僧人惊得双目尽赤,身形一个跄踉倒退三步,一丈外天凡大师收拳而立,只听‘啪’的一声,一道玉光自黄袍僧人左手中落在地上。
老夫这才恍然,天凡大师之所以突起发难原来乃是为了这一方玉块,不知究竟是何等事物。
老夫急忙闪目望去,只见那玉牌面上刻着一条龙形,飞腾半空之中,半云半雾栩栩如生。
老夫心中一怔,思起武林之中传说飞龙寺主持代代相传的信物便是所谓的飞龙玉令,眼前这一块玉牌多半便是此物,却不知如何落在黄袍僧人手中。
这飞龙玉令亮出一如主持亲临驾到,发号施令绝不含糊,黄袍僧人能控制玉牌,这些红衣飞龙寺僧人自然非得听命于他不可。
这时玉令落地,天凡大师一步跨上前去,正待俯身拾起,忽然左右双方两股力道夹击而至,均是采用劈空掌力,划过半空发出嘶嘶之声。
老夫吃了一惊,只见发掌者除了黄袍僧人之外,还有一人竟是左方一个红衣僧人,两股力道夹击之下威力奇猛,天凡大师只觉半弯俯的身形受到巨大的压力,只得不待拾起玉令,先行弓身向前猛窜出两丈距离。
那两人劈空掌力一齐落空了,打在石板上发出砰的一声,黄袍僧人距离较远,红衣和尚一步跨上前去,俯身飞快拾起那块玉牌。
老夫心中一喜,暗暗忖道:‘这红衣僧人乘势夺回玉令,便不须再听令于对方,则此番与少林寺作对之举已失去必要性了。’
老夫心中如此思想,哪知红衣僧人握牌在手,仔细考虑了半晌,缓步走到黄袍僧人面前,默默将玉牌又递了回去。
这一下确实大出老夫意料之外,怎样也想不透为何将得手的令符重行交之于人,从他满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上看来,内心显然极为不愿,这其中又有什么曲折一时再也想之下透。
黄袍僧人接着玉牌,陡然冷冷一笑道:‘堂堂少林高僧竟然猝施偷袭,分明是自恃人多势众想要吃定咱们。众位大师注意,斜角发动!’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玉牌举过颈顶一晃。
只见霎时一十八个红衣僧人个个面上神色肃然,为首一僧这时已调息妥当,斜地里向前行了两步,中心线一行六人一齐移步,居尾一僧向右上前弯曲而行,来到为首者右侧,形成一列倒弯。
只见红衣闪闪飘动,个个移形换位极为熟悉,分毫不差,整个阵式就好比联为一人一体。
天凡大师眼见‘飞龙大阵’已然发动,退后了两步,左手一举向前平伸,右臂向下一摆一振,口中低沉的声音说道:‘梅花散形,盘石归心。’
老夫虽为少林寺中常客,但始终没有机会能一见这名震天下数十年的‘罗汉阵’操练,这时眼见立将发动,又是与飞龙大阵相对抗,心中不由兴起又是兴奋,又有些紧张之感。
那天凡大师话声方完,灰衣一阵闪动,只见中心的少林僧人一齐向外散开,各占方位,暗配子午,外围的僧人却个个行走弧形路线,向内收拢,由于罗汉大阵共有三十六人,人影纷杂,老夫一时间哪能明了此中奥妙。
只见双方一边要换阵式,一边越移越近,到了双方先头僧人已可接臂之近时,天凡大师陡然大吼一声说道:‘第一阵十式发动!’
霎时之间,每个少林僧人好比脱弦之箭一般,呼呼窜动身形,左右两侧僧人每每交叉通过,双掌齐出,一人阳拳,一人阴拳,巨大的内力一波一波向前冲击。
那居中的僧人则五五成行,各伸一臂互相连接,每出一掌即联合五人内力,威力之大难以想象。
这不过只是一个起手式,奥妙复杂就已如此,老夫可算是开了一次眼界,摒着心神看着一动也是不动!
少林罗汉阵首先发动攻势,却见那些红衣僧人个个沉着,左右闪掠,暂时不采攻势,仅仅固守。
老夫看了一会,发觉一些奥妙之处,那红衣僧人在阵势之中有进有退,有的横闪有的直掠,但就整个‘阵式’来看则是向后退守,其中每一份子则有前有后,由此可见这一十八行动之间,其联合相关密切的程度,已达完全整体的地步!
双方阵式越转越快,益发显出配合之妙,运用之熟,到后来只觉一片灰影交杂在一起,再难分离。
只见五十四个僧人越行越快,各自拼出全身轻功造诣,抢占方位,由于行动太过迅速,均是甫停便闪,是以各人均未有机会停身运气,掠动了好几周也难得有人以内力发掌,换句话说这便是双方纯粹在阵法变换奥妙之上一争高低。
过了有半盏茶时光,老夫只觉眼花缭乱,那少林寺以一倍多的人数逐渐占住了外围各位置,但红衣僧人在内围左右连击更加方便密切,整个形成一体四面八方严防戒备,虽是处于防守地位,但却毫无乱杂之相。
蓦然那为首的红衣僧人在阵中大吼一声道:‘穿甲分心,斜波连变!’
他话声未完,忽然整个局势大乱起来,只见十八个红衣僧人身形陡然一停,一齐半蹲下身来。
这时少林大阵移转不休,红衣僧人们这一停顿,霎时每人面前已掠过四五个不同的少林僧侣,红衣僧人双掌均平伸在胸,每有一个少林僧人自面前经过,双掌便向外推出一寸,同时身形或前或后移动不休,刹时一十八人形成一条斜线,在灰衣闪闪之中显得十分醒目。
说时迟,那时快,陡然之间所有红衣僧人一齐飞掠在半空中,自首至尾双掌不停连环下击,凌空而下威力倍增。
老夫一时不明白他们这是什么作用,即便在半空以内力硬拼,但却决不能持久,落下来时岂非又是依旧的局面?
哪知每一个少林僧人神色立时紧张起来,仿佛有重大的难题待以应付,个个仰面向上,足下虽仍不停移动,但双掌都自袖中伸出,左右齐推,以最耗气力的少林百步神拳向空遥击。
忽然那为首红衣僧人在半空中疾吼一声,双拳交互一路下击而出,拳拳贯足了内家真力,面目上显出一副拼命之色,大有胜败成负就此一举的模样。
只见地面上一连三个少林僧人急掠而过,却无一人能攫其锋,眼见那红衣僧人一路打下来便要落在地上。
老夫忽然心中一动,暗呼一声道:‘是了是了,这红衣僧人乃是要想抢占此中枢地位,若是为他一步抢占,则少林罗汉大阵立刻失去中心,联络交换再难贯通,加之其余一十七人向外急冲,不难将罗汉阵突破缺口来!’
老夫思念电转,突见左侧一个少林僧人忽然一个跃身,伏倒卧在地上,背部朝天,双肘撑地。
红人僧人一掌凌空击下,正好击中少林僧人背上,只听‘噗’的一声,那少林僧人当场吐出一口鲜血,但他一个翻身,仰面向上,右手猛可戟指一点而出,嘶地一声由下而上,攻敌最难预料之部位。
这一指点出,乃是运足少林谪传心法‘金刚指’功,他虽已受了一记劈空拳力,但此刻展开‘金刚指’若是中敌仍足以致人于死。
那红衣僧人料不到他采取这等拼命打法,宁可挨受一记拳风,也要先占得要地,骤下重手攻击自己最难预防之部位,自己身在半空,上下艰难,拳势又已走老,若要闪避,非得向左或向右横掠,但如此则失去占领中枢地位的机会了。
情势紧急之至,也再不容他多作思考,猛地吸了一口气,双臂勉力一振,向左横飘出三尺左右,落在地上,少林僧人的‘金刚指功’走空,呼地一声冲向半空,声势十分威猛!
红衣僧人们眼见为首者并未能占取中心部位,显然是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少林僧人拼命挽回危局,登时整个红衣僧人每人都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仿佛不明白下一步应采取何种手段。
那挨了一掌的少林僧人这时长长嘘了一口气,缓缓蹲坐在地上,不住喘息。那红衣僧人一掌结结实实击在他的胸前,方才他乃是凭一股锐气支撑,此刻眼见危机已渡,心神一松再也支持不住。
其余的少林僧人也一齐停下足来,这一下形势骤变疾动着双方均停顿下来,老夫松了一口气,忽然瞥见那站在一边的黄袍僧人忽然伸手再度摸出那一块飞龙玉令,高举手中连连晃动。
老夫心中一怔,忙侧目注意那些红衣僧人,只见众僧面上都露出迟疑之色,但过了一会均变为坚决的表情。
突然之间,一十八个僧人一齐伸手入怀,大袍飞快向外一挥,登时漫天扬起一片白雾。
那片白雾散发得十分迅速,片刻之间已将半个大厅笼罩得混混沌沌,老夫在惊震之中只听天凡大师急吼的声音喊道:‘有毒,快摒止呼息。’
老夫只觉鼻端有一股淡淡香气,连忙停止呼吸,心中只觉那飞龙寺僧人竟会卑鄙至此等地步,实是始料所不及,虽说那黄袍僧人以玉令胁迫,但此种下毒烟伤人的手段,实是下三流的门槛。
少林僧人个个摒息运功,不断与那烟毒相抗,但那些红衣僧人却是丝毫不畏毒烟,转身齐进,各自攻向少林僧人。
在这等情况之下,少林僧人只得纷纷闪躲,不能分神以内力相抗,不消半刻功夫,红衣僧人已抢得各关键位置,虽见少林僧人左右成群,那‘罗汉大阵’名存实灭,已遭对方所控制了。
老夫只觉有一股难以抑止的不服之感在心中汹涌,旁观者已如此,想来少林和尚个个身历其境,更怨恨交集,直气得个个胸腹起伏不已,但仍不敢换气以防吸入毒烟!
天凡大师一脸又怒又慌的神色,双目注视着那黄袍僧人好像要冒出火来,这时那黄袍僧人仰天一声大笑道:‘久闻少林罗汉大阵自古传今未曾遭遇瓦解,今日一战可真是青史留笔,令人再难相忘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天凡大师一步一步行去,老夫心知他想一举擒住天凡,心中不由更为焦急,只是一时之间百思无法。
正在此时,忽然厅门外一阵足步响起,一条人影呼地掠了进来。
侧目一望,只见那来人面目出众,老夫惊得吓了一跳,原来竟是那与咱们见过面动过手的长白郭以昂郭大先生!
老夫望清楚了,心中不由长叹一声,忖道:‘神龙北上勾结郭氏,两下配合,在此当口闯入少林,又值罗汉大阵因毒计被困,方丈主持练功圆寂,看来少林寺这一次厄运的确难渡过了!’
只可惜不远千里奔波,为少林访请助拳高人,谷三木被困巨石之下,说来说去都是那黄袍僧人一手造成,此人一身是青海派功夫,却猜不透他真实身份究竟为谁。
老夫心中思索不止,只见那郭以昂冲入大厅,陡然看见一片白烟,少林僧人个个摒息运功,不由呆了一呆。
然后他的目光转注到老夫面上,略略一怔,倒并没有十分惊异,想是他早料到老夫会到少林寺来。
再看那些红衣僧人个个面色自然,分明不畏白烟的威力,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他呼地一个闪身,来到大殿中央,老夫心中暗暗叹息,眼见事不可挽,哪知他略一停身,伸手入怀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方盒,掀开盒盖持在手中,身形掠动绕着白烟范围急走。
一件令人再难相信的事陡然发生在目前,只见那漫天白烟忽然都向那方盒飞去,仿佛那方盒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吸收白雾一般,其势甚为急速。
老夫看得呆怔住了,那郭以昂足下行走如飞,手持方盒沿殿疾走,登时白烟大大减灭,到了第五个圈子时,整个白雾均消失无踪。
少林众僧一齐大大松了一口气,反倒是红衣僧人一个个呆怔当地,望着郭以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夫心中更是迷惑,想这郭以昂此来居然不是与红衣僧人一路的,换句话说便也未与西疆神龙有所勾结,咱们一切疑虑均落了空。
这当口也不容老夫细想他到底远征中原是何居心,只见他从从容容将方盒盖好放入怀中。
那黄袍僧人看傻了眼,这时他正站在郭以昂身后不及半丈之处,老夫偶一瞥眼,只见他双目之中凶光陡然一盛,双膝半蹲,两掌一合环击而出。
这一式‘怀抱醉松’乃是外家功夫最难练的一招,这时黄袍僧人陡然施出,存的完全是偷袭之心。
老夫大吼一声道:‘留神身后!’
郭以昂呼地半侧转过身来,左掌一领,右手握拳急锤而下,只听‘嗡’的一声巨响,仿佛平地骤起一阵大风,那黄袍僧人掌势犹未递全,陡然一个跄踉,双手抱肩倒退三步之外!
郭以昂下手可不留情!一招得手,一个箭步掠向前去,双指平挥,拍地抓住黄袍僧人手腕脉门,老夫心中又惊又喜,惊的是这黄袍和尚一身功夫相当高强,怪招如云,却在一式硬对之下遭郭以昂到手擒来,喜的则是郭以昂既已公开动手,这一场架是帮定少林一门了!
登时老夫心中大松,只见郭以昂口中冷冷一笑说道:‘在下生平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等偷鸡摸狗手段!’
黄袍僧人咬牙看看老夫道:‘原来你们两人是一路来少林助拳的!’
郭以昂微微一怔,老夫连忙故意接口说道:‘少林源久流长,在下到此助拳那是岂敢,仅仅是凑个人数罢了。’
老夫当面承认此来的目的,用意乃是在告诉郭以昂,黄袍僧人一脸激动之情转目望着郭以昂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郭以昂微微一笑道:‘以你之见如何?’
那黄袍僧人喘了一口气道:‘贫僧一生所逢名门高手如云,却未见过施主此等功夫,贫僧乃是心服口服,但请施主说明身份,好让贫僧心头明白!’
郭以昂啊了一声,微微顿了一顿开口说道:‘在下姓谷,草字三木!’
黄袍僧人惊呼一声道:‘原来是盖世金刀,贫僧有眼无珠,佩服佩服!’
老夫心中大大一震,想是郭以昂听老夫说出来少林助拳之事,又想到老夫与谷三木同路而行,是以故意如此回答。
郭以昂此言一出,整个少林大殿之中一片骚动,老夫上前一步,沉声说道:‘西疆飞龙寺史源悠久,料不到竟使出如此卑鄙伎俩,双方以阵法相较,不分高下,居然突使毒雾……’
老夫话未说完,只见个个红衣僧人面上神色甚是激动,却是欲言又止,心想他们一生浸淫佛法,此次行动完全受人所控制,自己的话未免也大过份了一些,于是住下口来。
郭以昂望了黄袍和尚一眼,忽然放开手来,后退一步,冷冷一笑道:‘谷某一路上风闻飞龙僧人大举入侵中原,要寻少林寺一较高下,这虽是件罕闻之事,但仍可说得过去,今日赶来大雄宝殿,就见满殿毒雾,实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老夫嗯了一声道:‘这个,他们也是身不由己,受了这位黄袍和尚的令牌所制!’
郭以昂噢了一声,打量了黄袍僧人一眼道:‘阁下乃是来自青海柴达木了。’
他紧紧握住黄衣僧人脉门一刻便能判出他的来历,郭以昂见多识广实是令人叹服。
黄袍僧人哼了一声不答,郭以昂又道:‘西疆神龙崛起,据闻控制西域各境,想来飞龙寺也在其内了。’
红衣僧人个个面上怒容毕现,黄袍和尚冷冷道:‘正是如此。’
郭以昂轻轻一顿又道:‘神龙单身匹马闯入飞龙古寺,独力破解飞龙大阵,这一点谷某实是百思不得其解!’
黄袍和尚咦了一声道:‘为何?’
郭以昂道:‘他苦果能如此,其功力已入仙境之流!’
老夫心中一震,想起谷三木也曾如此对老夫说过其中恐有内幕,这时郭以昂如此说来,红衣僧人个个面上均有释然之色。
郭以昂忽然回身对红衣僧人道:‘飞龙大阵七七四十九式连环变化,奥妙复杂无方。神龙能独力一一破解,谷某不敢尽信,请问各位大师,其中详情究竟如何?’
那为首三个红衣僧人口中嚅嚅欲言,却又忍耐下去,分明是什么难言之隐。
郭以昂嗯了一声,又道:‘难道是西疆神龙有什么物事把持着你们么?’
他话声方落,忽然一条人影如鬼魅一般掠身进入大雄宝殿之中,冰冷的声音说道:‘谁在背后呼唤在下?’
老夫只觉心头一紧:神龙神龙,原来是神龙亲临,只见郭以昂呼地一声转过身来,面上已隐隐露出紧张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