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金刀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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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奇毒难当

杜天林与贺云走了约有半盏茶功夫,早已远离现场,贺云摘下黑巾道:“今日局势好生危险,总算咱们运道不差,否则如何收场实难预料……”

杜天林微笑道:“只是于公子一定派人在尾随咱们,他与金蛇帮的事一了,又会追赶过来。”

贺云也想到这一点,默默无语,过了一会她忽然开口问道:“距那一条捷径已没有多远了吧?”

杜天林点点头道:“咱们如能抢先利用黑夜掩护赶它一程,只要到了那捷径之后,便不虑于公子手下的人尾随了。”

杜天林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一事问道:“贺兄弟,方才你坚持以黑巾覆面,究意是何原因?”

贺云沉吟说道:“我不愿被人识破身份。”

杜天林啊了一声道:“那于公子手下早就见过你了,你不愿被人所识破,难道是指金蛇帮中之人而言么?”

贺云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杜天林忍不住说道:“倒未意料得到,那金蛇帮中你认识何人?”

贺云又沉吟了一会才道:“那彭老爷子我认识的。”

杜天林吃了一惊道:“那彭老爷子虚实难测,便是于公子似乎也不知他的底细,不知究竟是何人物?”

贺云想了一想说道:“他绝少行走江湖,而且从不出手,我只知他在金蛇帮中地位甚高,功力究竟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杜天林道:“原来有这号人物,那金沙门中林南飞功夫实是强绝一时,便是于公子本人也未必能强过他,彭老爷子既然指名索战,必有几分把握,由此观之,彭老爷子的功力已是武林罕见的一流身手了。”

贺云道:“他从不出手,金蛇帮中可能有多人尚不知他是身怀武技之人。”

杜天林见她说得奇怪,接口便问道:“那他在金蛇帮中的身份岂能居高?”

贺云道:“他乃是献计谋划人物,金蛇帮中一切大权几乎俱皆落于其手。”

杜天林吃了一惊,他料不到彭老爷子竟是金蛇帮中这样一位核心人物,突然他转念问道:“贺兄弟对金蛇帮中情形知道不少,可否告诉我几件事?”

贺云摇摇头道:“杜大哥,那金蛇帮乃是当今武林最为神秘的一脉,我有什么方法知道此中奥秘,只是识得这姓彭的,对他的身份略知一二而已,其余便一无所知了。”

杜天林啊了一声,但想起那神秘的金蛇帮主,恐怕连他近身的几人均未见过他的面目,这金蛇帮果是秘不透风,究竟是怎么一个组织,实是难以打探。

贺云侧过脸来,见杜天林一脸沉思之色,只道他怀疑自己故意不愿相答,心中暗暗忖道:“他要打听这金蛇帮作甚?”

杜天林想了一会,突然想道:“那于公子与金蛇帮有了这次冲突,至少他们的注意力便得分散,若有机会能再与金蛇帮接触一下,说不定便可打探出一些蛛丝马迹。”

他心中思想,暗中下定决心随时留意,贺云见他久久不言,忍不住轻轻问道:“杜大哥,你在想什么?”

杜天林想了一想道:“我在想那于公子的事……”

贺云接口说道:“还有那柳青青是么?”

她不说柳青青,杜天林一时倒未想起,她如此一提,杜天林嗯了一声道:“嗯,对了,那柳姑娘为何与于公子在一路,可惜方才情势太急,没有机会细问她一下。”

贺云低低哼了一声道:“你问她她未必便肯回答。”

杜天林想了一想道:“那倒未必,除非有什么特别秘密在内。”

他话方说出口,立刻想到贺云方才的态度,连忙补上一句说道:“不过这也是我一人的想法,其实柳姑娘还认不认识我都是问题。”

这一句话连他自己也觉得太过勉强,不由尴尬一笑,那贺云却似乎相信了一般,啊了一声,面上神色立时开朗起来。

大凡一个人对某件事十分关心,而心中又切望此事不会发生之时,若有他人随口告知此事不会发生,则必会有一种放心的感觉,事前越是费心思望,这放心之感觉越是殷切,虽则事后可能再细想此话的真确可靠性,但当时立即的反应便是深信不疑。这本是人之常情,杜天林随口之言,贺云却不再多说。

杜天林不知这许多道理,只以为贺云究竟年青纯真,自己随口之言便可使她相信。

贺云顿了一顿,忽然嗯了一声道:“杜大哥你说的不错,只怕那柳姑娘真的将你忘了呢。方才你忽然现身,她并未出口招呼,若是她还记着,必不会有这种态度。”

杜天林知道自己暗施“传音入密”之术并未被贺云发觉,这时听她如此说,只好含糊地嗯了一声。

贺云接着又道:“据我看来,她对那于公子的交情倒似不凡。”

杜天林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道:“估计那于公子就算派出手下尾随咱们,也未必有这么快的速度,咱们且全力奔驰一阵,照理说便可将他们抛远,只待突入捷径之后,便再也休想追着咱们了。”

贺云点点头,两人加快身形,在山道上疾驰而过,杜天林发觉贺云轻身功夫极是不凡,奔走起来有如行云流水,自己虽放足而行,贺云仍能稳稳相随,毫不落后。

奔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前面山丘起伏,这时天色甚是黑暗,杜天林收下足步,四下仔细打量了一阵。

只见靠左一方有一堆丛林,杜天林看清楚了,低下身来向身后细细望了一阵,确知无人追随,这才低声道:“过了这丛林,翻过山丘便是江南大道了。”

贺云点了点头,轻轻问道:“杜大哥,你去终南山由何处去?”

杜天林道:“我便仍沿此山道而去,过几天便到了。”

贺云道:“那么咱们要分道而行了?”

杜天林听出她声调中充满了依恋,心中一震,他想到终南山六指老人之约,一时怔然说不出话来。

贺云见他不作声,只道他有心与自己同行,不由心中大喜,忙说道:“我有一个建议。”

杜天林怔了一怔道:“什么建议?”

贺云道:“我此去江南原是要回家一趟的,可是突然想起家中此时无人,回去一个人冷冷清清,倒不如在江湖之中行走行走。”

杜天林奇道:“你怎知此刻家中无人?”

贺云心中一惊,暗暗忖道:“我一时口快说漏了口。”

口中忙道:“只因家父经年外出,这时节正是交接生意的旺季,他老人家多半不在家中。”

杜天林噢了一声,贺云斜目望了他一眼,见他并未留意,便接口说道:“所以我有一个建议,你暂时也别去那终南山了。”

杜天林啊了一声道:“可是我到终南山有约……”

贺云顿时怔了一怔,她原以为杜天林是不愿与自己分道而行,沉吟难言,是以自己便先行开口,岂知杜天林并无此意,由此可知她只自己误会而已,但此时话已出口,不禁大羞,心中有一种委屈的感觉。

杜天林只说到一半,便发觉贺云的神色有异,他虽在此方面没有经验,但头脑到底灵活,立刻想通了原因,慌忙住下口来心中暗暗忖道:“这女子心胸狭窄,我如此说大是失当,此时她心中一定十分气恼,我且赶快见风转舵。”

他心中转急,口中忙道:“其实那终南山之约并无时间上的限制,早去迟去并无多大分别,贺兄弟既说一时不回江南,在下也不去终南山,咱们再同道而行如何?”

他情急说出这一番说,才说出口,心中暗暗后悔如果贺云答应下来,自己又得与这女扮男装的少女一起行动了。

他心中不由暗暗感到奇怪,怎生自己对这女子的心意一再如此牵就。她才说出叫自己不去终南山的话,自己便立刻联想到与她同行的念头,虽说这是自己临时所说,却说得如此顺理成章,难道自己心中早已有这个打算了么?杜天林不承认,但他看见贺云的面上开朗起来,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轻快感觉这点却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贺云听杜天林如此说,心中不由大悦,她连连点头道:“兄弟正是这个意思。杜大哥一再护着兄弟,兄弟内心甚是感激的。”

杜天林微微一笑道:“贺兄弟哪里的话,只是咱们须要有一个目的地,否则在江湖中东漂西荡也是沉闷无聊。”

贺云点了点头道:“我有一个地方,咱们可以一去。”

杜天林噢了一声道:“哪里?”

贺云道:“咱们去探探这地图上的秘密如何?”

杜天林吃了一惊道:“那秦岭四侠所留的地图么?”

贺云点点头道:“正是,这地图既然关系如此重大,于公子、金蛇帮两方面均穷追不舍,咱们去看个究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天林沉吟道:“贺兄弟这个建议极是有趣,只是有两处……”

贺云不待他说完,便抢着说道:“你且说出来看看。”

杜天林微微一笑道:“这地图乃是秦岭四侠遗赠贺兄弟,看来这地图既是如此要紧,我与贺兄弟究竟是新交,贺兄弟如此公开告诉我,也许并非秦岭四侠的本意呢——贺兄弟以为如何?”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贺云嗯了一声道:“你先说那第二处为何?”

杜天林顿了一顿缓缓说道:“这一行动十分危险,恐怕难免会被他人发觉,看这地图的重要性,咱们便有得应付的了。”

贺云一直等他说完,微微一笑道:“便是这两个原因么?”

杜天林点点头道:“不错,你的意见如何?”

贺云说道:“第一个原因,那地图既然是送我的,我便有权处置它,要公开于你这是我的意思,又有何不可?”

杜天林见她如此说,笑着摇摇头道:“贺兄弟既是如此说,这第一个原因便不成立。”

贺云得意地一笑道:“至于第二原因,咱们只要尽量小心谨慎行事,便未必会泄露消息出去。”

杜天林嗯了一声道:“可是那金蛇帮以及于公子的势力极为可观,行动江湖之中,往往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现下咱们两人已成了标的,他们传下命去,只要咱们一出现江湖,保管不出一两日功夫,立刻将再被围困。”

他说得严重,但贺云转念想想的确属实,她沉吟了半响道:“那么咱们便不能行动了么?”

杜天林倒未想到这个问题,这时被贺云一言提醒,只要两人同行,虽非向那地图记载之地进行,无论一旦遇上哪方面的人,结果仍是一样。

杜天林想了一会说道:“那么咱们只得尽量走荒山小径,昼伏夜出了。”

贺云嗯了一声道:“现下于公子等人决未料到咱们会到江南,他们一路沿官道追踪,发觉失去咱们的行踪,便会以为咱们中途转道,所以暂时咱们到了江南,短时间内不会为人发现。”

杜天林略一沉吟道:“贺兄弟说得有道理,只是咱们到江南干什么事情?”

贺云道:“在江南我识得一个博学之士,他说不定会将这地图上的密记解决清楚。”

杜天林见她如此说,倒不好再讲,其实他心中此刻暗暗忖道:“这地图秘密极大,你却随意示之于人,倘若有人要存心下手相夺,你只怕要防不胜防了。”

贺云却似乎看出杜天林心中所思,微微一笑道:“那个博学之士并非武林中人,杜大哥放心吧。”

杜天林啊了一声,贺云又道:“既是要去江南,咱们仍走这条捷径,咱们行动要快,再耽搁一阵,身后追来的人也要跟到了。”

杜天林点点头,当先便走入小径,那地势委实隐密,连翻过两座石堆,便毫无路迹可寻。

杜天林在头前带路,两人走了约有一盏茶功夫,只见后面地势一变,密密的生长着树林。

杜天林转过头来道:“过了这树林便快到了。”

贺云点点头,杜天林便踏入林中,微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行走着。

这一片树林延绵也不知多远,这时天色早黑,紫云密布天空,树叶严密,使四周益发显得昏暗。

杜天林低声对贺云道:“这一片树林可真是终年绝无人踪,这些树木不知生长了多少年代,瞧这地面上落叶成层,真是原始的景象。”

贺云四下望了一下,轻声道:“咱们要走多少时间才能穿过这森林?”

杜天林道:“大约要一个时辰左右。”

贺云心生寒意,忍不住道:“这里黑暗如此,杜大哥,咱们可得小心啊。”

杜天林望了她一眼,见她目中神色不定,心知她心中害怕,连忙安慰道:“这里虽是黑暗,可是决无外物,咱们只须小心不要迷失方向便是了。”

说着当先走进森林,贺云连忙紧紧跟随,一步也不敢落后。

林中早已经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杜天林与贺云走在厚厚的落叶堆上,脚下不断地发出沙沙之声。

杜天林仰首看上去,高耸入云的大树一棵棵矗立,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两个渺小的人,他们缓缓走着,忽然银白色的光芒透过树隙洒在地上,原来是月光钻出了紫色的厚云。

贺云见着了洁白的月光,心中较为安定,她究竟年小,心中稍安,立刻四下东张西望,忽然她脚步骤停,尖呼一声。

杜天林吃了一惊,慌忙反过身来道:“贺兄弟怎么啦?”

贺云满面惊骇之色,指着左前方一棵合围的大树,带着微颤的声音道:“蛇!”

杜天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大树上倒挂着一条黑黑长长的带形怪物,他定目仔细一看,那带状之物动也不动,原来是条死蛇。

那条死蛇长有丈余,倒挂在树上,只有尾巴还卷着树枝是以不曾掉下,碗大的蛇首部分却不知被什么物体击得粉碎。

杜天林吃了一惊,这种怪蛇他见都未曾见过,蛇头至少有茶碗粗细,皮厚鳞坚,只是蛇首被击碎了,杜天林走上前去,仔细看了一着,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贺云怯怯地站在二丈之外,见杜天林半晌也不出声,忍不住开口道:“杜大哥,那蛇死了么?”

杜天林缓缓转过头来,满面凝重之色道:“这蛇是被人打死的。”

贺云呆了一呆道:“这林中有人?”

杜天林点了点头道:“那人用劈空掌力打碎蛇首,这蛇除首部外全身别无丝毫伤痕,这人的功夫的是不可思议的了。”

一阵微风掠过,贺云心头一寒,不由自主地走到杜天林身边,杜天林指着那蛇首道:“那人力道控制已臻绝境,试想能打碎蛇首之力,隔空击来,却仅施在蛇身,那蛇身之后的树干竟然丝毫无损,这等功力说出去只怕无人相信。”

贺云听他说得严重,她根本不敢细看那蛇尸,杜天林吸了一口真气,四下搜索地注视着,但除了这死蛇之外,只是死寂的一片,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吐出真气,低声道:“这附近有一个绝顶的大高手,只不知他是什么身份,也正因为如此,咱们的处境更加惊险——”

他话声未完,忽然之间一种古怪的嘘嘘之声传了过来,杜天林一把抓着贺云的手臂,低声道:“小心。”

贺云只觉心中一紧,只见左前方嘘嘘之声大作,两点碧绿的寒光此刻正急速地迎面而来。

杜天林只觉心中一寒,强大的真气顿时冲入右臂之中,只见那两点绿光渐近,淡淡的月光下依稀可以分辨出是一条长近两丈的怪蛇,自形状与色泽上看来显然与那条死蛇是一窝的。

杜天林定了定神,只觉腥风扑鼻,那蛇已游到不及一丈之外,忽然停下身来,昂起首来不断地吐信嘘气,那模样可怖之极。

杜天林心想人畏蛇三分,蛇亦畏人七分,若是不动,也许那巨蛇未必便会行动。

哪知他虽静立不动,忽然一阵腥风卷起,那巨蛇动作居然比脱弦之箭还要疾速地向杜天林射来。

杜天林向左猛然一闪,那巨蛇如旋风般一个扭身,尾巴如一条巨鞭扫了过来,轰的一声扫在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干之上,哗然一声,那树干竟被它一尾扫断。

杜天林又惊又骇,这时那巨蛇一窜落空,射到一丈之外,尾部甫一沾地,居然凭空一转身,反身又自窜到。

它这种虚空扭身反窜之势极为迅速,好在杜天林早存戒心,观定巨蛇来势,右掌猛可一劈而出。

强大的内家真力在半空中“嘶”的一声划过,那巨蛇在半空好比受了巨锤一击,全身一抖,砰地摔在地上,却是一昂首,丝毫没有损伤。

杜天林大吃一惊,他这一掌内力雄厚之极,端端正正击在蛇腰之上,巨蛇居然丝毫不在乎,那全身真是有如精钢打造的了。

那巨蛇落在地上,杜天林猛地一步跨前,右掌又是一砍而出,这一掌发出距离仅有半丈,砰地击在蛇尾,打得地上裂开好大一块,那巨蛇翻了一个身,依然丝毫无损。

杜天林忽然灵光一闪,暗暗忖道:“看来这蛇除了蛇首可以击碎之外,全身真是无懈可击的了。”

心念一动,飞快地拾起一段枯枝,用姆、中两指一送弹出,“嘶”的一声好比强弓所射。

他这段枯枝对准巨蛇蛇首射出,果然那蛇一偏碗口大小的蛇首,竟然闪过枯枝,那枯枝打在巨蛇背上,弹到一边丝毫伤它不得。

杜天林一试之下,知道那巨蛇全身果然只有蛇首可攻,这时那巨蛇对准杜天林又是一窜而至。

杜天林身形猛可向空一拔,哪知那巨蛇一声怪啸,尾部点地,整条笨大的躯体像一只箭一般射向天空,竟然直追杜天林足迹。

杜天林升势已尽,只好尽量向左方一斜而落,那蛇似已通灵,身体在空中一盘一绞,尾巴划过半圆,竟然调首对准呆呆站在右方的贺云直冲而去。

杜天林身在空中,偶一侧首,看见巨蛇竟舍己而扑向贺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双目。

贺云一怔之下,那巨蛇已接近不及五尺之境,杜天林大吼一声道:“贺兄弟快躲!”

贺云的轻功原本不弱,但此在猝不及防之下,加上她天生对蛇类存了极大的畏惧之心,这时竟然吓得呆了一呆,眼看巨蛇便要袭到身上,一时间真是吓得要昏了过去。

杜天林一见情势,心中大急,只见他身形在半空中生生一顿,那向左去的趋势暴然停止,全身一弓再长,竟在空中毫不借力之下拼命窜了回来。

他这急切间的变身,虽是狼狈已极,但若让武林中人看到了,包管令他立刻口呆目眩,不敢相信有这样的轻身功夫。

杜天林情急之下,右肩“格格”一响,右臂暴长,但仍慢了一点,指尖只及那巨蛇蛇尾!

眼见那巨蛇已及贺云身前,杜天林咬咬牙,干脆一把抓住巨蛇尾部,猛可向后一撤。

那巨蛇受此巨力一抽,自是反过头来,杜天林突觉右肩一麻,一股又阴又冷的感觉立即传入心中,顿时真气一散,他此刻神智尚清,知道巨蛇尚未受损,大吼一声,一口真气勉强又回复而至,左手闪电般一砍而出,他右手握住蛇尾,这一掌正砍在蛇首之上,内力自掌缘一发而出,顿时击在蛇首之上,只闻一股腥味直冲而上,那蛇首已碎,蛇身立刻落下,杜天林只觉心中一松,阴冷之感顿时大增,一跤跌在地上。

贺云目睹这一切变化,真是惊得呆了,半响也说不出话来,直到杜天林跌在地上,她这才有如触电一般飞奔而至,扶起杜天林。

只见杜天林面上泛起黑气,迅速延伸,那巨蛇毒性之强真是见所未见的了。

贺云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这时杜天林缓缓睁开双目,轻声道:“贺兄弟你没有事吧?”

贺云见他开口第一句便问自己,只觉心中一酸,双目中的泪水一滴滴流下,哽咽着叫道:“杜大哥,杜大哥……”

杜天林瞥见她泪光晶莹之中透出关切的神情,动人的面貌显出又悲又痛的模样,他只觉心中一热,那股极为难受的阴冷之感为之消退一瞬,但只觉双目之前一阵昏眩,顿时失去神智。

贺云紧紧地抱着杜天林的身体,杜天林已是第二次舍命救自己了,她年纪尚轻,感情最为纯真,这时只觉杜天林在她心中的份量远超过了任何其他事物,目下她所要作的是尽一切之能救回杜天林。心中既有此念,立到逐渐镇静下来,她将杜天林放平在地上。

自己曲膝跪下来,只见杜天林右肩伤口沁出血渍,贺云微微抑住心动,颤抖着手将杜天林的衣衫撕开,让肩头整个露在外面。

贺云一瞧那蛇噬的伤口,这时已肿了好几倍,完全是一片青紫之色,伤口中沁出紫黑色的血水,她不由大是惊想,心中暗暗忖道:“听说若是中了蛇毒,必须放尽毒血才行,现下我只有将毒血吸出吐掉,瞧那黑气蔓延甚快,非得赶快不可。”

她想到自己的小口要接触到杜天林的肌肤,心中不由狂跳不已,但此时刻不容缓,她下意识地四下望了一眼,好像没有别人在场她才敢开始吸取。

她俯下身来,忽然想到一事,忙轻轻呼道:“杜大哥,杜大哥……”

杜天林昏睡不应,她这才放心俯下头去,正当她要吸住那伤口之际,忽然一个低沉已极的声音道:“使不得!”

贺云大吃一惊,呼地直立起来,回头向发声之处望去,只见林木浓密,黑森森地一片丝毫看不出什么。

贺云只觉心中大寒,她勉强镇静心神,大声道:“什人人?”

黑暗中了无声息,足足过了有半盏茶的时分,那低沉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喂,你也想中毒么?”

贺云怔了怔,听这口气,那人似乎并无恶意,她心中先安定了一半,大声道:“怎么?”

黑暗之中再传出低沉的声音道:“那蛇毒极是霸道,沾身既染,你要吸出毒血,只怕才一沾唇便也要立刻昏迷,还说什么救人!”

贺云一听便相信了八成,其实她本就害怕去吸取那毒血,只是杜天林已伤不容选择,她怀了无比的勇气准备去吸血,这时一听那人之语,顿时又不敢动了,但心中焦虑之念有增无减,忍不住道:“那……那我有什么办法?”

黑暗之中沉寂了一刻,然后又传出那低沉的声音:“喂,他对你不错啊。”

贺云怔了一怔,想到杜天林对自己实是无话可说,心中更加悲伤,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那黑暗中的声音又道:“这小哥儿轻功、内力都属罕见,想来在中原武林必是大有名气的少年高手了。”

贺云此时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她只听见“中原武林”数字,心中暗暗忖道:“此人不是中原人士?”

她口中说道:“原来方才你都瞧见了?”

那低沉的声音倒是有问必答道:“正是如此。”

贺云忽然想起那一条卷在树上的死蛇,杜天林说下手击毙它的人功力已不可思议,看来多半系这个人所为,这么说来这人的武功奇高,也许他有什么办法能救杜天林大哥一命也说不定。

她一念及此,再也忍耐不住说道:“前辈,你在哪里?”

她心中既认为这人武功高强,这一声前辈自然不会差了,那黑暗之中嗯了一声道:“你见机倒快,要见我一面作什么?”

贺云连忙接口道:“前辈指点一二,也好救救他……”

黑暗之中顿时又沉寂下来,大约那人在考虑什么,过了好一会,那低沉的声音道:“这倒可以商量,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贺云忙道:“前辈快请说。”

那声音道:“你们两人是何身份,是何门派?告诉我待我想想看再说。”

他说的倒轻松,似乎看准了贺云非依他不可,贺云想了一想,果然别无他法可施,于是开口道:“在下姓贺,这一位姓杜,咱们是新近结交的朋友。”

她说到这里,那低沉的声音已道:“交识不久,他对你如此拼命相救么?”

贺云怔了一怔,杜天林两度相护于她,她心中虽是感动,但却未想过为何他要如此做,尤其他与自己相交不过三两日的功夫,她不知这是天生的侠义心情,这时那人一语提醒,她不由被问得怔住了,半晌答不出话来。

那声音顿了一顿,又道:“难道他有什么相求于你么?”

贺云不由自主地摇摇头道:“没有。”

那声音吁了一声又道:“这便奇了,这姓杜的想必是武林大人物?”

贺云道:“杜大哥似乎才出道不久,武林中从未传出他杜天林的名号。”

那声音又咦了一声道:“那么,你的师门为何?”

贺云道:“在下家传浅薄,不足相提。”

她这一句话答得倒相当机智,那人显是想她方才身手不灵,便相信了她的话不再追问,顿了顿,又转变问题道:“那么这姓杜的小哥儿,他来历如何?”

贺云想了一想答道:“杜大哥么?他师门名讳不曾相告在下,但却提过其师隐逸山林多年,想必是一位世外奇人。”

那声音嗯了一声,过了一会才道:“若是老夫没有看错,姓杜的小哥儿中毒之处可是在右肩之上?”

贺云连点首道:“不错不错,还望前辈加以援手。”

那声音道:“你将他抱过来吧。”

贺云连忙俯身抱起杜天林,接触着他的身躯,虽明知他是昏迷之中,仍不由自主脸上一红,有一种又羞又喜的感觉一直沁入内心之中。

那声音沉稳地传来:“一直上前,到树边左弯,行走七八丈远便可以见着老夫了。”

贺云抱着杜天林来到林边,向左一转,果见有一条小小树隙间的路径。

贺云一路走了下去,那小径十分狭窄,抱着杜天林行动不便,好不容易才走出七八丈,抬头一看,淡淡的月光下依稀可见那正前方坐着一个人影。

贺云定一定神细看过去,只见一个白髯及胸的老人盘膝坐在树根上,一动也不动,膝前堆着很多一截一截的短枝。

相隔总有好几丈远,只因林中光线太暗,贺云虽运足目力仍然不能辨清那个老人的面容。

贺云怯怯地道:“前辈,杜大哥已经昏迷了。”

那老人吁了一声道:“你抱他过来吧。”

贺云连忙上前来到那老人身边,这时才看清那老人的面容,只见那老人年纪倒并不太老,只有五旬出头,只见颔下白髯及胸,双目之中精光闪隐不定,气度真是威而不猛,极是不凡。

那老人目光注视着贺云,然后缓缓移到杜天林身上,最后再注视着杜天林的肩头。

杜天林右肩斜插着兵刃,上下均缠绕着白布,那老者伸手将那兵刃解了下来,随手一挥放在地上,这时杜天林面上已布满黑气。

贺云这时才注意到杜天林的情形,不由大急道:“前辈,那黑气已齐眉……”

那老者沉重地点了点头,突然之间他顶门之上冒出了一阵浓浓的白烟。

贺云话尚未说完,抬头看见那股浓烟,不由大吃一惊,再也说不下去。

那老者运了一阵气,顶门之上白烟较淡,这时他右掌缓缓伸出,掌心也冒出淡淡的白烟。

突然那老者右掌一扬,拍地一声拍在杜天林的背心之上,一股巨大的内力直输而入。

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杜天林的脸上黑气生生被他逼得退了下来,这时那老者长长吐了一口气,忽然撤回手掌,面色凝重起来。

贺云心知他马上还有更难的手续要做,只见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身子直立走来。

陡然他右掌凌空一劈,才出一尺忽然猛地向后一带。

一股吸引之力骤然应掌而起,杜天林右肩一震,那老者左掌这时闪电般贴在杜天林右肩之上,内力吐出一震。

左手这时向旁一撤,只见一道乌黑的血箭直喷而出,这老者竟然凌空用内力将毒血吸了出来,这等功夫错非亲目所见,传说出去只怕再也难以令人相信。

老者一口真气凝聚良久,一直等那喷出的血已转为红色,他才吐了一口气缓缓收掌而立。

贺云惊得双眼圆睁,望着老人一瞬也不稍瞬,老者吁了一口气道:“没事了。”

贺云低头一看,只见那毒血落在地上,那些枯叶立刻腐烂,可见其中所含毒性是何等剧烈,真是令人不寒而栗,若是方才自己一口吸上去,只怕当场便要中毒。

她想到这里,抬起头来注视着老者,却见那老人一脸沉重之色,怔怔地注视着杜天林。

贺云不知为何,轻轻说道:“前辈怎么啦?”

那老者沉声道:“这孩子好深的内功。”

贺云怔然道:“什么?”

那老者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喃喃地道:“这孩子难道在短短二十年中一连遭逢奇遇,身兼数家之长,而且竟像是那两位故人所传,这事怎么可能……”

忽然他想起一事,顿时面色大变,呼得弯下身去,拾起地上那个裹着白布的兵刃……

贺云吃了一惊,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您……”

那老者面上神色凝重,似若未闻,他双手握着那长形白布包,若有所思,迟迟并不打开。

贺云心中惊疑交集,只见那老者思索了一会,面上忽阴忽晴,然后他右手缓缓一挥,握着白布包在空中来回舞动了几回。

贺云也知这白色布包之中必是杜天林随身所带的兵刃,却想不透这老者一见这布包,尚未拆开,便自露出如此古怪的神色。

这时那老者面色逐渐平静下来,他缓缓将那长形白布包放在树根旁,侧过脸来望了贺云一眼道:“你们两人怎会来到此地?”

贺云此时心神未定,一时之间答不出话来。那老者又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此处地僻人稀,终年绝无人迹……”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贺云心中明白他意中是怀疑自己两人乃是有为而来,是以她立刻插口说道:“咱们两人乃是途经此处——”

那老者嗯了一声,却是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贺云低头望了一下杜天林,只见他此时面上的黑气虽然已退,但仍然双目紧闭,她心想还有待这老者施援,言语之间切莫冲犯了他,于是又接口说道:“不瞒您老人家,晚辈两人乃是意欲躲避追赶,特地奔由此捷径至江南而去,却不料……”

她说到这里,又想起杜天林为了自己竟然用空手抓死毒蛇,以至中了巨毒,那危险之处,只觉心头一酸,泪水又泛上目眶了。

那老者听见她说到“欲奔此捷径至江南而去”一句时,面上神色又是一变,他看了看杜天林,缓缓说道:“看你两人想是初出江湖不久,想不到倒结了不少仇家?”

贺云道:“仇家倒说不上。”

老者啊了一声,微带诧异地道:“那么岂会有人追赶在后?”

贺云想了一想,却也答不出话来,平心静气而论,若说是结下仇家,便是于公子手下的杨氏四虎了,但一切的原因乃是在那一张地图,而那一张地图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己迄今也不明了。

她又想到为了这张地图于公子、金蛇帮均不惜兴师动众,可见其重要性了,一时间想不出什么适当的话相答。

那老者见她迟迟不语,忽然又问道:“这姓杜的小哥儿一身内功甚是深厚,在武林中也算少见的了,若是你们在躲避仇家,这仇家必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贺云道:“那些人追赶的乃是晚辈,并非是他。”

那老者噢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你们两人并非一路的了?”

贺云嗯了一声道:“晚辈曾说过与他相识不过短短数日而已。”

那老者嗯了一声,缓缓说道:“这么说来,你对他的身世来历也不甚清楚了?”

贺云怔了一怔道:“是啊——”

那老者面上流露过些许失望之色。

贺云看在目中,想起他方才握着杜天林的兵刃包裹时神色有异的情形,忍不住开口问道:“前辈认得他么?”

那老者面上掠过一抹严肃的神情,沉吟了一会才缓缓答道:“但愿是老夫看走眼了。”

贺云怔了一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道:“前辈此言何解?”

那老者面上露出阴沉的神色,缓缓说道:“若是老夫没瞧错,这小哥儿来头可是不小。”

贺云吃了一惊问道:“老前辈这话怎么解释?”

老者望了昏迷的杜天林一眼道:“方才老夫以内力注入他体内之际,发觉他身兼数门之长,内力造诣业已臻至惊人之境……”

老者说到这里,忽然住下口来。

贺云望了望他一眼,而他此刻心中却正自忖道:“若是这姓杜的果然是那个来头,我若向他直言相问,他必不答,但此事太关紧要,若是他的功力真是得自那人,则那人迄今仍在人世,这果真是天大的奇情怪事。可惜这姓贺的并不知他的身世来历,否则倒可乘他昏迷之际向姓贺的打探一二。”

贺云只见那老者面色阴晴不定,她不知老人在心中想些什么,但她只怕这老者不再下手施救杜大哥了。

老者又自沉思道:“这事关系太大,非同小可,今日天赐良机将姓杜的送上门来,老夫说不得非要弄出个结果来不可。”

他想到这里,转脸望了贺云一眼,心中又想道:“然而这姓贺的在一边却是大大不便,我且将他支开一两日,说不得只好用骗了。”

他想到这里,面上神色不由微微紧张起来,内心也微微跳动加速,老者缓缓吸了一口气,想要平息下来,心中不由感慨交集,想当年在江湖之中一日机变不知几许,想不到如今在两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面前,未说假话已然先自面红,这二十年光阴,自己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啊!

老者摇了摇头道:“这小哥儿内力根基极深,神智虽已昏迷,但四经八脉之中真气未撤,老夫数度想打散其经脉之闭塞,却不敢冒然行事,如今毒血虽已拔出,但阴毒已然走入经脉,却非得借重药物不可。”

贺云啊了一声,连忙说道:“是什么药?”

老者面现难色,叹了一口气道:“这种草药附近似乎并未见过。”

贺云心中一重,不过仍然抱着希望说道:“请前辈指点明路,晚辈无论如何也要将它找来。”

老者略略沉吟了一会才道:“这种草药叫做‘白根草’,稀奇倒也未必,大约较大的药草店铺都有现成的……”

贺云不待他说完,已自狂喜说道:“那么晚辈立刻前去找寻。”

老者想了一想道:“嗯,也只有此法了,否则这小哥儿性命虽可保全一身功力便靠不住了。”

贺云急向前面奔去,才奔出数步,忽然想起这一条捷径究意如何行走自己并不知道,杜大哥昏迷不醒,又没有人为自己带路,想着便停了下来。

那老者似乎已看出她心中所思,微微一咳说道:“出了这小径之后,你只要向正北方一直行走,大约一两个时辰的脚程,便是江南地域了。”

贺云啊了一声,连忙急奔而去。

老者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重重夜幕之中,仰天长叹一声,面上现出古怪的神色,目光注视着躺在地上的杜天林,然后,他转目瞧着那一个白色布包。

他望着那白布包良久良久,终于俯下身去拾在手中,双手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

他缓缓地将白布拆开,一层一层垂了下来,到那布条垂地之时,一股昏哑的黄光由布缝之中闪透而出,映在老人的脸孔上,显出苍老的神情。

老者望着那出鞘一半的金刀,一瞬也是不瞬,忽然他缓缓自怀中一摸,右手又多了一件兵刃,只见那兵刃套在鞘中,宽厚而微弯,分明也是一柄长刀。

老者右手紧握着把柄,忽然一按卡簧,只听“叮”的一声,那兵刃脱鞘而出,也是一道金光一闪。

此刻杜天林若是清醒,恐怕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目,只因那老者此时左右双手一手持着一柄金刀,形式完全相同,两道昏昏的金光映在地上,若非一柄仍包有半截白布,再也难以分辨得清楚。

老者静立不动,过了足足有一顿饭的功夫,忽然他面上露出决断的神情,缓缓吸了一口真气,左右双手平空而举,两柄金刀慢慢叠在一起,他内力冲入手臂之中,就待发出使双刀相震碰击,忽然他面上又流过犹疑不决的表情,双手平举,久久不能决定。

终于他面上的神色转为颓然之情,缓缓吐出真气,又将双手放了下来。

这时他心中沉思不决,忽然他伏下腰来,将缠着白布的那一柄金刀全部拆开了,然后将自怀中取出的那一柄金刀用白布小心翼翼地缠绕起来,扶起杜天林的身子,将白布包重新为他插好。

然后他拾起杜天林一直携带的那一柄金刀,插入自己鞘中,重新收入怀里。

他做完这些动作,长长吁了一口气,这时淡淡月影已然西斜,老人弯下身来,将杜天林轻轻横抱起来,一路向林深之处行去。

他足行甚快,似乎对这浓密的森林地势熟悉无比,忽左忽右,足足行了有半个时辰,突然参天古木骤然稀少起来。

只见前面地势变得十分空旷,树叶当顶的感觉一去,令人有一种轻松的感觉,这时半月西偏,夜风微拂,那老人仰天叹了一口气,喃喃地道:“苍天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