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天是黑了。
孤寂和黑暗同时压上立青的心,他仰首望了望天空的星儿,一眨一眨地就像千百只调皮的小眼睛。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草屑,自以为洒然地耸了耸肩,缓缓地向前走。
太阳升上来的时候,他走到了一个繁荣的小镇上,那镇虽不大,但因为位处交通要津,是以官道两旁屋舍俨然,有客栈、有酒楼,还有各式各样卖杂货的小铺儿。
立青揉了揉眼睛,仔细往前一看,只见不远处街道上围满了人,大家都在指手画脚地喧闹着,他不禁好奇心大起,快步走向前去。
才走到人群外,便听到七嘴八舌的声音。
“清早一起来就看到这些尸体躺在这里……”
“死得好惨哇!”
“这五个人看来都还年纪轻轻的,不知干什么又得罪了官儿们,唉!天杀的……”
“嘘,不要乱说,官里的人也许就在附近……”
立青听得不禁大奇,心想:“听他们的口气,分明那街当中是几具尸首,而且是让官府处决的,但是怎么官府杀犯人,会让尸首随便放在街当中?”
立青觉得心中一阵发毛,正要转开视线,猛然之间,他的注意力被一件东西吸引住,只见那一堆血淋淋的尸身之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块紫光闪闪的金令牌。
霎时之间,立青的身躯宛如僵硬了一般,他想起那插在家里围墙上的那块“紫金令牌”,这使他想起生死未卜的爹爹,还有韩叔叔……
“紫金令牌,紫金令牌……原来是他们干的,难怪竟敢把尸首曝于公众之间了。”
他的心中突然之间烦乱起来,他望着那一块紫金令牌,眼中直要冒火,陡然之间,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人群中有一个人叹道:“人都给杀了,还放在这儿风吹雨打干么?咱们把他们草草收殓了吧!”
立刻有人道:“你要自找麻烦么?紫金令牌的人是能惹的么?”
“正是,正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咱们各干各的事去吧!”
众人轰然而散,只剩下了立青一个人还呆呆地立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拂过,他脑海中一阵清醒,这才想起自己呆在一堆尸体旁极是不妥,他赶快走了开去。但是脑海中尽是些血淋淋,火光冲天的情景,爹爹和韩叔叔的下落不明,真不知该怎样才好。
“若是爹爹给鹰爪孙们捉住了,只怕也会……”
他想到这里,浑身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下去,抬头一看,自己正在一家客栈的前面。
一个伙计上来陪笑道:“少爷可是要住店?”
立青茫然点了点头,跟着走进客栈,他回头看了看,只见大家走到那堆尸体前,都掩着鼻绕路而过,似乎连多看一眼都害怕祸事惹上身来。
突然之间,一阵急促的蹄声传了过来,立青本来正要走进去,听到这阵蹄声,不禁驻足一看。只见远处尘埃飞扬,两骑如飞而来,那两匹马原来跑得极快,马上之人想是因为进了镇中,便轻勒韁索,马匹轻嘶一声,立刻慢了下来。
只见左边的是一匹雪白的骏驹,右边的却是一匹全黑的乌龙,马上坐着两个矮瘦的汉子。奇的是两个汉子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简直就分辨不出,立青不禁十分好奇,看着那一对矮子一纵马走到客栈前,停了下来。
那伙计上前招呼道:“赶路的爷儿们,可要歇歇?”
那两人还没有回答,左面的一个忽然咦了一声,向前指了一指,另一个扭头一看,也是一声咦,脸色微变。
过了一刹那,右边的一个转回头来道:“旋风五煞!对不对,老大?”
左边的一个沉着脸,点了点头。
右边的道:“旋风五煞虽然侧身绿林,杀人越货,可是身首异处任风吹雨打却也太过惨了吧?”
左边的一个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右边的提着马韁看了半天,又转首道:“绿林中在刀口上舔血喝的朋友,最忌的就是死无葬身之地,咱们就算行件好事,把他们收殓一下吧!”
他说罢一抖疆绳就要走上前去,忽然左边的一个猛一伸手拉住了他,压低了声音道:“二弟,且慢——‘紫金捕令’!”
右边的往那边望了一眼,哈哈笑了起来,冲着左边的笑道:“试想旋风五煞在绿林中人缘极佳,绝不致于是死于同行,要死当然是死在官家人手上了,紫金捕令何足惊奇?”
左边的一个面色沉重,缓缓摇了摇头道:“老二,情形不对,你瞧那紫金令牌可是上下左右横竖各刻了三条直线?”
右边的一抖马,匆匆奔到那堆尸身旁边,看了一看,又转将回来,立青只见他面色也变得十分凝重,走到近处才低声道:“大哥,一点不错,你是说……”
左边的点首道:“不错,正是飞狐!”
“云焕和怎会亲自到这里来干这五个小子?”
“那就不知道!”
“嘿!大哥,凭咱们金沙门就怕了飞狐么?”
“老二,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你想想,飞狐为什么不待在京城里,却跑到这穷乡僻壤来,难道真是为了干这五个绿林大盗?”
老二搓了搓手,紧张地道:“啊!那你是说他也为了……”
老大点了点头打断话头道:“嘿,倒不是怕他,可是还不是时候罢了,哼,咱们迟早还是得碰一碰的!”
“那么,大哥,现在……”
“现在?咱们快走!”
得得得蹄声暴响,这一对长得一般模样的矮汉飞快地去了,立青心中七上八下,匆匆跟着店小二走进客房。
他躺在床上,口中不住地轻念着“飞狐云焕和”这名字,他记得爹爹紧张地命韩叔叔带着自己走时,所说的“鹰爪孙头儿”就是这“飞狐云焕和”。
现在飞狐既然出现在这儿,那代表着什么呢?是凶?是吉?
方才那两人说什么“金沙门,漠南金沙门是天下外家功夫的一绝,那两人看上去毫不起眼,想不到竟会是金沙门的高手!
想着想着,他昏昏入睡,连伙计敲门叫他吃午饭他都不知晓。这一觉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了。
立青揉了揉惺忪睡眼,推开了临街的窗户,一阵喧嘈之声立刻传了进来,他不禁伸出头去,向外打量——
只见早上停放尸首的地方又挤着一丛人,人丛中一个光头和尚敲着木鱼,正指挥几个粗人把尸体搬在一个木板车上,看样子倒像是要运走的模样。
立青不禁仔细向那和尚打量过去,但那和尚总是背对着他,他索性穿鞋披衫,打算出去瞧瞧。
但当他跑出客栈之时,那群人已经开始散了,远远瞧见那和尚跟在推车的后面,正向西走着。
立青跑到街心,只听到有人在说:“嗨,这小和尚年纪轻轻,慈悲心肠,也不知是那个寺庙,但是他这一下只怕要替他寺里招来麻烦了……”
立青怔了一怔,便快步跟了上去。
这时天夜已暗,走出街市后,四面都是黑漆漆的,寂静得连虫叫声都没有,只有那木轮推车在前面不时发出呀咿呀咿的声响,立青跟在不远的后面,那和尚的背影和光头尚能看见一点,前面的推车已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了。
他们越走越远,立青向后看看,市镇的点点灯光已经缩小,他只觉迎面寒风扑来,一片荒凉之色,而前面之人仍是不声不响地走着。
天越来越黑,这一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光,只是无涯的黑暗。
立青渐渐觉得紧张起来,忽然他看到四周地面发出一点点闪光,惨绿色的,他打了一个寒噤,暗骂自己糊涂:“坟场!他们自然是到坟场来的呀!”
“呀咿”一声,似乎是车子停了下来,接着那和尚的声音道:“各位随便拣块地把这五具尸身葬了吧!这点银两请各位喝碗茶。”
接着便是砰砰碰碰挖掘的声音,立青躲在一块大岩石后面,直到那些苦力把一座土塚草草弄好,推着车儿走了,那和尚仍站在坟前,似乎是在为死者超渡。
这时候月亮突然从乌云之中钻了出来,照得坟场中一切事物都是一半阴暗一半惨白,空中似乎还飘着一些轻雾,那些乱坟一个个欲隐犹现。
忽然“叮”的一声,惊破这死一般的寂静,那和尚真比一阵旋风还快地反转身来。立青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剑眉星目,朱唇皓齿的俊美少年和尚已稳稳地站在那新塚前。他双手紧扣在腰边,双腿不丁不八,临风下隐隐真有一柱擎天之概。
立青把目光从少年和尚身上收回,转首向后面望去,阴暗中,一个人如鬼魅一般站在一块石头上。
那人从石头上一跃而下,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阴森,那人冷笑了一下,缓缓地道:“旋风五煞是你埋的?”
那和尚没有回答。
“你可知道我是谁?”
和尚斜挑了挑眉,仍没有回答他,那人哼了一声道:“小和尚,你可听过点苍的飞狐?”
那和尚面露惊色,开口道:“云焕和?是你?”
那人傲然地点了点头,立青只觉得全身一颤,他真想冲出去问他爹爹到哪里去了,但是他还是忍耐了下来。
那小和尚道:“不错,这五人是小僧收葬的。”
飞狐云焕和冷峻地道:“是我干的,你竟敢擅自收埋?”
小和尚合什道:“施主动辄杀人,必遭天殃。”
飞狐云焕和是何等威名,只要他抖出万儿来,对方就没有不抖颤不能发言的。
但是,此刻这小和尚竟敢一派无所谓的样子,而且倒有反过来教训人的趋势了,云焕和冷笑了一声,只简单地道:“好,小和尚,你要我用左手杀你,还是用右手杀你?”
那少年和尚道:“请便。”
云焕和一步跨前,却又收住了腿,问道:“小和尚,你报个名再死吧!”
少年和尚不以为忤地道:“小僧心如。”
云焕和右手按住腰间,双目翻天,似乎瞧都不瞧小和尚一眼。
突然之间,“喀折”一声,一道白光如飞龙一般腾空而起,直向小和尚那边扫去,那声势真如闪电一般,一晃即过。
立青只仿佛听到“叮”一声脆响,只见云焕和满面惊容地望着手中的长剑,他站的姿势却与未动手前一模一样,似乎丝毫不曾动过。
但是方才那白光一吞一吐,竟然扫过三丈之外,立青不禁看得呆了。
云焕和伸手不住在剑身上拂摸,似乎剑上被撞损了一样,口中冷笑道:“好,不料小和尚竟是高手,能躲过这一击的总是武林中的名手之流了,嘿!好个金刚指,和尚你敢情是少林寺的?”
立青心想道:“难道方才那‘叮’的一声,竟是小和尚用指头弹开了那一剑?怎么我一点也没有看出?”
他转眼再看那小和尚,只见他怒容满面地瞪着云焕和,左手袖子拖了一条长长的布缕,似乎被剑尖划破的,他朗声道:“云焕和,你暗箭伤人,否则你想碰着我的衣袖么?”
云焕和暗暗心惊,他一抖手,长剑发出一片模糊的寒光及嗡嗡的声音,震得四周草木为之籁然。
小和尚道:“点苍三剑名满天下,武林中只要是使剑的便没有不知三剑之名,人道点苍飞狐犹在三剑之上,如此看来,还真有点道理。”
云焕和道:“小和尚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的年纪,点苍三剑的事是你说的么?”
少年和尚哈哈笑道:“点苍三剑么?我亲眼看见他们躺在鬼愁谷里,又有什么说不得的?”
云焕和忘了这小和尚既是少林寺的,自然晓得三个师兄惨死鬼愁谷的事了,他不禁怔了一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心如和尚望着云焕和的脸色愈变愈白,知道他就要发难,连忙把一口真气自丹田中直提上来,霎时之间,一股热气从他周身弥漫而出。
飞狐云焕和虽然号称武林中剑术第一名手,但是这时大大地一震,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小和尚如此年纪,竟然达到了这般境界。
他忍不住喝道:“好个小和尚,达摩神功!”
心和如尚摒着一口纯阳真气,不敢答言,飞狐云焕和心中暗道:“百年来,少林寺虽然人才辈出,但是这等年龄练就达摩神功的,只怕仅这小和尚一人吧!”
他微微抖了一抖长剑,龙吟般的清啸荡漾在寂静的荒坟中,他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可真够资格做我对手了,小和尚,你可敢接我一招?”
所谓够资格做云焕和的对手,只是接他的一招,这话虽然狂到极点,但也真是实话,事实上能硬接下飞狐先天剑气惊天一击的,那功力可真称得上是一等一的了。
心如没有说话,云焕和见他没有兵刃,但是在他们这等高手对于兵刃之有无并不放在心上。
他轻哼了一声,一抖手,长剑就如出洞之蛟一般直飞而起,嗡嗡声中夹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威势,飞狐云焕和在武林中成为剑术上的泰斗人物,绝不是偶然。
心如和尚面上渐露紧张之色,云焕和挺剑道:“小和尚,你要试就试吧!”
心如向前跨了半步,双足不丁不八,神定气凝地就如老僧入定一般。
他的光头上冒出一阵阵白烟,那俊美的脸上露出一种超然出世的神态,云焕和的长剑抖了两转,忽然唰的一剑刺出,小和尚猛可伸手便拿,五指所指之处,正是云焕和脉上要穴。
云焕和在剑真有出神入化之功力,他单肩一沉,长剑化做一道白光,直取心如小腹——
那剑身虽是百炼精钢,但是云焕和此一变招,实是快得难以想象,那剑身嗡然一声,从头到尾成了一张弓形!
月光之下,只见云焕和白皙的脸上忽然出现一层青气,那剑尖极快地左右一阵颤抖,接着轰然一震,一股无形真力从剑尖逼出——
“惊天一搏!”
心如和尚忍不住大叫一声,这“惊天一搏”是内家先天剑气中最威猛的一招。
当年在鬼愁谷中,何克心大战点苍无敌三剑之时,若不是最后施出无坚不摧的血指刀,便险些葬送在无敌三剑的先天剑气之下。
武林中传言飞狐云焕和年纪虽轻,然而功力犹在无敌三剑之上,这时他使出了先天剑气中的“惊天一搏”,看来传言是不虚的了。
就在心如惊呼出“惊天一搏”之时,这身怀绝技的小和尚身形如飞一般飘了起来,一连三声轰然暴震,漫天都是灰尘。
霎时之间,这凄凉的坟场中宛如变成了飞砂走石的古战场,躲在石后的方立青只觉眼前一阵迷糊,竟是对面人不可见——
等到漫天灰尘缓缓落了下来之后,立青惊异地发现云焕和和心如和尚竟已相隔五丈而立,他们中间的地上出现一个半丈方圆的大坑,泥沙石块遍地皆是。
云焕和白皙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过了半晌,他一字一字地道:“佛法无边,少林寺又将出盖代高手了,小和尚,你好雄厚的达摩神功!”
心如和尚扬了扬眉角,没有说话,飞狐云焕和一反手,“锵”的一声把长剑插入了剑鞘,他斜眼望了心如和尚一眼,冷冷地道:“小和尚,你必也是上雁荡山去的吧?嘿,咱们还有再见的日子!”
他说完这句话,立青原以为他是要走了,哪知就在这时候——
忽然对面树梢上传来一个尖锐的笑声,接着一条人影一步跨了下来,那人动作好不轻松,就像是从树梢上走将下来的,而速度却是快得吓人。
那人一落地,指着心如和尚对云焕和笑道:“飞狐,这小和尚是少林寺哪一个老秃驴的徒儿呀!”
云焕和双目一转,也哈哈笑了起来,一拍来人的肩膊道:“司空兄,您老一躲躲了十多年,这一次出来真是可喜可贺的大事,你要先立上一大功的话,就把这小和尚废掉!”
那人哼哼一笑,回过头来道:“飞狐,你别激我,‘惊天一搏’都奈何不了这小和尚,叫我老儿如何打发得了?”
他这一回头,可差点让石后面的立青惊叫了起来,原来这人两鬓虽白,但是脸上却仍显得年轻得很,而且在月光下瞧得分明,那人的相貌眉目竟然长得和立青一般无二。
立青险些惊叫出声,他猛可想起云焕和唤他“司空兄”,自己被人误认什么“司空大侠”,难道这人便是那什么“司空大侠”?
他在那山庙中拾得那柄匕首,在他以为那两具尸首之中必有其一是“司空大侠”,却不料这里又出现一个“司空大侠”……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忽的一伸手,便向心如和尚抓了过去,心如单臂一扬,猛然硬格上去,“啪”的一声,那人双肩一晃,心如却后退了两步——
心如和尚面上一震,当他仔细看清了面前之人,他更是大吃一惊,喃喃叫道:“你……你……你是……”
那人哈哈笑道:“小和尚好掌力,我么?我叫司空凡,听过没有?”
心如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他淡淡地道:“啊——原来十年前威震天下的铁掌司空大侠还在人间,小僧失敬了……”
那司空凡搓了搓手掌道:“小和尚,是谁说我死啦?”
心如和尚不知天高地厚,他笑嘻嘻地道:“有一天,小僧听得家师和家师伯谈天,家师叹息道:‘司空凡这多年不见他出现,只怕已不在人间了。’家师伯道:‘死了也罢,这人一生伪善,普天之下,除了咱们两人,只怕知他底细的人是少之又少,他这一死总比活在世上最后让人拆穿假面具要好多了。’是以小僧以为你老人家已不在人世啦!”
他说得快活,可不知道司空凡心中有多难过,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冷笑道:“小和尚烦你告诉你那没有眉毛的老秃驴,司空凡那一掌迟早要报复的!”
心如嘻嘻笑道:“啊——原来司空施主当年挨过家师一掌呀,小僧原来都不知道哩!”
他话声方了,只听得一个比哭还难听的声音,道:“司空老兄,废了他!”
抬头望处,只见飞狐云焕和脸上透出可怕的杀气。
司空凡扬了扬单掌,一声不响,呼的一声拍了过去,心如有些不服地挥掌再度硬接,但是这一次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是两人的手掌宛如吸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那飞狐云焕和走上前去,笑嘻嘻道:“小和尚,此刻我只要伸一个小指头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他走到心如的身旁,忽的问司空凡道:“司空兄,你说这小和尚怎样?”
司空凡哼了一声,吸了一口气道:“我老儿平生所见过最了不起的少年高手。”
飞狐笑道:“了不起到什么程度?”
司空凡掌上力道一推,口中道:“只怕大名鼎鼎的铁掌司空凡年纪如此之时,亦比不上他,哈哈,那就是说,天下再难找出第二人了——”
云焕和打断道:“不,有两人差可比拟——”
司空凡道:“谁?”
飞狐一字一字地道:“武当的麦老三,还有——”
司空凡道:“还有谁?”
云焕和哈哈仰天笑道:“还有飞狐云焕和!”
他仰着的头低下来时,那狂笑声已变成了狞笑,他转身对心如和尚道:“所以——今日非杀你不可!”
他伸手就向心如胁下点去,蓦然之间,一声大喝:“住手!”
原来立青一直躲在石后,目睹这一切情形。
他一急之下,伸手在地上一抓,竟连一块石头也没有,他情急之下,一把抓在那隐身之下的大岩上,说也奇怪,那坚如铁铸的岩石竟如豆腐一般被他抓下一块来。他大喝一声,抖手就向飞狐云焕和打去——
飞狐是何等功夫,他看也不看,反手就把那块石头抓在手中,但是他一抓之下,登时心中凉了大半截,原来手中所触,那石块竟是温软的,他再一用力捏紧,那石头又恢复了坚硬。
司空凡也瞧出异处,他喝问道:“什么事?飞狐!”
云焕和颤声道:“女娲柔石功!”
司空凡待这五个字钻进了耳朵,也是浑身一颤,他一字一字地问道:“你——是说——道、僧、王、后里最末的那一个?”
云焕和道:“不错,咱们快走!”
司空凡还想说什么,飞狐云焕和已经一跃而起,司空凡左右看了一看,也是一冲而起,两条人影真比流星还快地横掠过黑夜长空,霎时不见踪影。
立青目击飞狐和司空凡这一手轻功,直骇得口呆目瞪,但是更令人不解的是,为什么这样两个不可一世的大高手,竟会被自己一块小石头吓跑。
想到“石头”,他也想起方才手抓岩石的异事来。
但是仔细一想,他不禁恍然大悟,伸手从怀里掏出那少女送给他的“化石丹”来,放在石上擦揉了一会,再一摸那岩石,果然软若豆腐,想是方才自己一直伏在石上,这才使硬如铁铸的石块变得举手可割。
想到这里,他不禁自觉好笑起来,心想自己这几天来一直误打误撞,居然他越混越厉害了。
想到得意之处,再也忍不住就走了出来,只见那俊美的少年和尚正以无比的惊异神情望着自己。
他们相对打量了半天,那和尚才道:“施主——施主可是姓方?”
立青大惊,心想你怎会知道我的姓名?
他正要出言相问,心如和尚已开口道:“施主不识得小僧了么?”
立青茫然摇了摇头,那心如和尚忽地猛一敲自己的光头,嘻嘻笑道:“呵,我忘记了,那时候你是被人点了昏穴,掮在尊大人的肩上,难怪不认识小僧啦!”
他这一说,立青也大悟,心知必是当年父亲背着自己逃难时,路经少林寺,是以这和尚识得自己,想到这里,他暗自点了点头。
几年前方老爹夜走少林寺,何克心血战鬼愁谷之时,心如还是少林方丈手边的一个小和尚,现在已成了武艺卓绝的年轻高手,但是心如倒像是十分钦羡立青似的,他仔细望了立青两眼,嘻嘻道:“这几年不见,原来你竟拜在东海仙后的门下了,真是好造化。”
立青摇手道:“不,不,你们误会了……”
心如不禁瞠目大奇,惊道:“怎么不?你那‘女娲柔石功’正是仙后独绝天下的神功呀……”
立青哈哈大笑,伸手从怀中把化石丹取了出来,在身边石上一揉,随手一抓,坚石哗啦而落,直把这少林寺的高手看得说不出话来。
立青道:“就是这玩意儿呀,哈哈。”
他毫无心机,对这素昧平生的小和尚,竟把自己的底给掀了出来,可巧的是这位方才不可一世的小和尚,这时竟是猛咽一把口水,搓手连叫“好玩”。
立青道:“方才那个飞狐和司空大侠好深厚的功力,真不愧为成名的人物……”
心如打断话头道:“岂只是成名?点苍无敌三剑的小师弟飞狐自然不必说了,就是司空老儿又岂是易与的?十年前只要说是铁掌司空凡到了,便是天大的事也迎刃而解啦!”
立青听得又是激动又是振奋,但是他表面上装得冷漠地点了点头,似乎早就知道似的。
心如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在立青手中的化石丹上,他搓了搓手道:“喂,你——喂,你这宝贝儿可否借我玩一玩?”
立青道:“有何不可——说实话,我对你的武功实在有点佩服,你恐怕比我还要小几岁吧?”
他一面把“化石丹”递过去,一面这样说着,其实他心中对心如钦佩得五体投地了。
心如一把接过“化石丹”,连忙万分谦虚地道:“不敢,不敢,像小僧这一点微末本事又算得了什么?”
他把化石丹在石上一擦,平伸五指向前一送,“噗”的一声,整个手掌都插了进去,这一来,可把这小和尚乐得跳了起来,连声叫“好宝贝”。
立青见他玩得这般开心,不禁也觉十分有趣起来,他奇怪自己怎么原先并不觉这化石丹有这么好玩,心如和尚叫道:“哈哈,想不到那么厉害的人物,竟被这小玩意儿给吓跑了。”
他原先还有几分像个出家人的规矩,这时和立青混得热络,什么规矩全忘了,只看到他一个人蹦蹦跳跳,乐不可支,想是他在山上被拘束惯了,这时放肆开来,觉得好不快活。
立青觉得这小和尚十分可亲,与他谈话自有一种如沐春风,如饮美酒的感觉,不禁大有一见如故之慨,心如和尚玩了一阵,忽然对立青道:“喂,方兄,这化石丹你有几块?”
立青愣然道:“只有这一块……”
心如露出失望之色叹道:“那我可不好意思问你要了。”
立青生性洒脱,便哈哈大笑道:“你要,我就送给你便是。”
心如吃了一惊,他转首过来,脸上全是惊喜之色,但他口中却道:“不成不成,出家人不可贪得……”
立青拍手笑道:“不是你贪得,是我要送你,成么?”
心如眼珠儿一翻,嘻嘻笑道:“对,你说得有理。”
说着就老实不客气把化石丹放在怀中了。
立青道:“方才那飞狐说什么‘雁荡山……’什么的,是什么意思呀?”
心如一眨眼睛,问立青道:“你要不要看热闹?”
立青道:“要。”
心如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道:“那你便陪我一起上雁荡山去吧!”
立青道:“我们去干什么?”
心如笑道:“你去了自然便知。”
立青聪明无比,他预感到雁荡山上必有一件大事,他想了两转,开口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走?”
心如道:“就是现在!”
旭日升了上来,晓云像金色的波涛一般,在东方的山巅上汹涌,坟场外一片寂静,似乎整个世界还沉醉在酣睡之中。然而立青这一去雁荡山,从此武林中就多了一个盖世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