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之间的拼斗厮杀似乎有其一定的程序演进。一定时间内该是功力的抵消,之后,便是胜负的分野。一旦该分存亡的关头,势必溅血的辰光,总会在即将胜败前的—刹那间利现兆头,下论这兆头是凶是吉,谁也脱不了干系,躲不过造化的摆弄——
展若尘突然弓身曲膝,他并不向任何有空隙的地方去闪,去躲,反而快不可言喻的往敌人最有利的刀芒中穿过去,只见寒芒成束的刃锋“嗖嗖”,展若尘竟技巧的贴着两把大砍刀的双锋之间越过,然而,沙冲那烟袋锅与商弘的挂刀却轻易的被他躲过——
真绝,展若尘的“霜门刀”偏迎头的向段宏一刀,一连便是十五刀合为一刀,寒电穿射中,令孤军与金圣千二人对碰对冲着连连住一侧冲跌,一股股鲜血四散飞溅,狂标不已——
就在同一时间里,商弘的吼叫尚未出口,银芒似来自天上,一闪而会他一掌,旋即挂刀飞上了天——不,天空中尚多了一件东西,那是一双透赤手掌,怪模怪样的往地上跌落,打着旋转,商弘才狂啸出声:“嗷——”
声音相当凄厉,只见他左手托起狂溅鲜血的右腕,鲜血则流过他的左手,那种痛,实在难以形容,不过只看商弘呼天抢地那种折腾,便可以想象!
沙冲躲的快,一个斤斗翻出两丈外,回身猛摇着头,似乎有些莫名其妙的不信邪——
段宏的那把非刀非剑的兵器.在霜月刀的拨弄下,往外偏去,但刀势未回头,只见他右腕力震回扫,就在此时,那把刀的刀身“嗖”的便往故人刺来,而段宏的手上怪刀立刻变成了一把汪汪的尖刀——
原来他的那把怪刀竟然刀身上套着刀,真正的刀却是他现在握在手上的那把尖刀!
展若尘以为敌人抛刀掷来,但当他看清楚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的时候,砍人的尖刀巳指向右脸颊刺来!
“霜月刀”回扫如天外流星,刀锋偏斜,更似打火猝映,一声“嗖”,合着一声“噗”,一溜火花连着鲜血往外涌,展若尘仍然庆幸自己发觉的早,否则右颊与右肩头仁被尖刀扫中!
左袖劲挥,“霜月刀”却快不可言喻的粹映出一道青虹,抖手便是九刀合为一刀,这住“长白飞虎”段八爷便似从刀山上下来般的混身是血,尖刀脱手,两手也不知捣什么地方才对,沿着路边,一路往中央那棵梧恫树下滚去,血合着沙土,可把这位段八爷折腾个灰头血脸,不像人样。
倒翻身,空中拧腰挺身,“霜月刀”洒出一片刀芒,宛似彩霞喷射,沙冲已不知手中烟袋锅去向何处,大吼一声,满面粗髯如戟,矮粗的身形贴地劲滚,天爷!只见一篷篷的黄土便随着他身子的滚动往人迎面出去——
真也绝妙,黄土的飞洒,宛如无数喑器,虽不要命,但打中身上的仍感到痛疼难挨!
原来“沙王爷”的雅号就是他能卷地飞砂而搏得的!
展若尘挥刀如飞,一连击落五七把黄砂,刚刚落地,便听得喘过气来的商弘狂怒的骂道:“时辰到了,你们给我很宰!”
一声啸叫,二十四名“紫英队”的弟兄便挥刀围拥而上.挂刀成层,人影如飞,狂砍怒劈,喝骂之声不绝于耳、光景是恨不能将敌人大卸八块,分他的尸!
青莹莹的刀锋在展若尘手上吐着电火也似的击闪冷芒,时而幻化成各种形状流向迥异不同的角度,立刻把这群叫嚣着围杀他的人,逼得回头四散!
一边,刚刚灰头土脸站起来的沙冲,突然矮身贴地,宛似入地之身般挟着一溜尘土再度往展若尘滚去!
面颊上的血已凝固,肩头上的伤在刺痛,展若尘的面庞在扭曲着,他表情突现出惯有的冷傲与孤寂,“霜月刀”便随着他的这种表悄洒出一片刀山也似的青芒寒锋,是旭日的东升,又像夕阳伴随的落霞,一片刀芒中,他似是失去了踪影,连他的人也幻化入—片光海中了!
是的,展若尘又发挥出那手久已失传的绝活——刃叠浮屠!
光焰的洒落未已,躯体的弹飞已起,块肉几乎没有余生,对人几乎一致的向四下抛跌,就在展若尘尚未站稳身子,而天空中—块块的人肉断肢,雨一般的向地上掉落,鲜血已经落了一地,其状惨不忍睹!
商弘一边狂叫起来:“展若尘,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屠手,嗜杀人命的冷魔,蚂拉巴子,你好狠心啊!”
头上中了七刀,金色旱烟袋已不知去向,沙冲从地上爬起来,满面惊怒的骂道:“姓展的,沙冲总算见识过你的霜月刀了!”
旋身冷淡的直视着沙冲,展若尘道:“沙兄,我没有忘记你曾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再比斗,我奉陪!”
沙冲一拍手,道:“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他真走的快,谁也没打招呼,扭身便匆匆走去,刹时越过梧桐树,骑上一匹大马便绝尘而去——
“长白飞虎”段八爷也走了,他没有再说什么,骑马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金圣千与令孤军未走,两个大汉并肩堵在商弘身前,冷冷的怒视展若尘!
商弘已沉痛的抖着右臂,道:“姓展的,大漠之大,岂容你跑来撒野?山不转路转,只要你往下趟去,前途有用你瞧的!”
展若尘缓缓伸手抹去有颊上的血,淡然的道:“如果你商兄还想插手,至少还得三月之久,养好你的伤可不是三两日的事吧?”
金圣千面无表情的道:“姓展的,我们小觑你了,看来大漠即将由于你的到来而掀起一片腥风血雨了!”
一边,令狐军咬着一嘴暴牙,吼道:“金兄,我们关外双雄这是干什么来的?妈拉巴子,丢人丢回娘家去了,这是助的什么拳,没得倒弄得灰头土脸,操他妈!”
展若尘见段宏与沙冲相继负伤走去,已知二人定是不图什么,纯为助拳而来,换句话说,两个人既不图利更不为名,所以在败了以后,走得十分自然,光只是不无牵挂的扬长而去!
至于面前这两人便不同了,从他们的口中说出助拳,那便只有两个解释——
其一,二人对于商弘够义气,真正做到了为朋友两肋插刀,单就二人堵在商弘身前的那股子气势,便令人感动不已,便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吧?换句话说,你姓展的看清楚了,要想再对商弘亮刀子,便先把我二人摆平!
其二,二人与商弘是同一个任务,目的还是在阴谋金家楼,商弘完了,他二人也跟着完了,只要再动手,大家便豁上干了!
冷冷的—晒,展若尘道:“商兄,搏杀已至终站,胜负真章已见,我并不打算要各位的命,但有—事不明,想在各位台前领教!”
商弘已是冷汗直流,有两个——仅仅两个未受伤的青装大汉还替他的断手处敷药包扎,闻言沉声道:“妈的,你想知道什么?老子知道便说,不知道的再问也是白问!”
展若尘面色一寒,道:“商兄,你最好是知道!”
商弘大怒吼道:“姓展的,你在威胁老子?”
展若尘再度抹去面颊上的鲜血,道:“我是用血的代价来换取我应该知道的情报,商兄,任何一种胜利,都有其一定的收获,我的收获便是要知道大漠骷髅帮的总舵在什么地方,这种要求不为过吧?”
商弘尚未开口,金圣千突然大吼道:“骷髅帮在骷髅城,要找你自己去找!”
一怔,展若尘重重的道:“休想搪塞我?”
商弘忿怒的抖着断腕,吼道:“姓展的,我恨不得知道骷髅帮总舵,因为我迫不及待的想要你去送死!”
展若尘—怔,双目直通视着金圣千与令狐军二人,道:“如此说来,二位必然也不知道骷髅帮的总舵所在了?”
令孤军鼻子哼了一声,道:“我们虽不知道,但有个人知道,你想找骷髅帮总舵,就去找那个人去!”
展若尘立刻问道:“谁?”
令狐军指着北面,道:“就在大沙漠边的龙泉镇上,你只要找到龙泉镇,那个人便会找上你,姓展的,我说的够清楚了吧?”
展若尘缓缓点着头,道:“龙泉镇?嘿,我希望各位输得起,别让我回头再找来,到时候大家就不好看了!”
金圣千厉吼一声,道:“展若尘,妈拉巴子的你是什么东西?别以为你的刀快,惹毛了金大爷,咱们就豁上干!”
令狐军龇牙咧嘴的跟着道:“关外双雄怕过谁了?妈的,水里来,火里去,碰过多少仗阵,如今倒叫你姓展的挑得一身皮肉开花,丢人丢到他妈的姥姥家,怎么的,合者还要一顿羞辱?妈的皮,你真要是想在我二人身上捏糖人,那可好,咱们再过几招,你若够狠,便送我二人上路吧!”
展若尘冷哼—声,道:“好嘛,赢家是我,没得倒要听你们二人一顿穷咤唬,还以为我不敢杀你们?既然你们不怕死,我还有什么保留的?”
大砍刀分别上场,金圣千与令狐军二人不约而同的向两侧分开来,二人面部表情便随着二人极端慎重的出脚移动不停的变化!
后面,商弘左掌推开两名部下,低吼一声,道:“刀来,妈巴子的,一人拼命,十人难当,如今大伙便豁上老命不要,也要拖姓展的王八蛋一同上路!”
两名“紫英队”兄弟也真狠,抛开商弘,各自抽刀便往左右围上,商弘已咬牙忍痛,左手握紧挂刀举着走来!
金圣千—看,忙挥手道:“商兄,你伤的不轻,退守一旁吧!”
商弘吼着干拉拉的大嘴巴,道:“二位贤弟宽心,我姓商的率领‘紫英队”十余年,风里浪里翻出来的,没得倒被姓展的兔崽子放了血,既然大伙都想同他拼命,老子定然和他耗到最后一滴血,他妈的,是福是祸,是生是死,我们且看造化了!”
悲哀的摇着头,展若尘冷冷的道:“业已杀成这幅光景了,我奇怪各位的兴致仍然还是这般大法……也许各位由于平日杀人惯了,如今一旦自己挨刀而且‘大感过瘾’,抑或各位真的是‘杀得性起’?如果二者皆不是,我便送各位两个字……”
商弘—声哼,道:“那两个字?”
“疯子!”
商弘狂怒的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我们没有疯,疯的是你,是你姓展的,你自命不凡独闯大漠,你嗜杀成性是个名符其实的屠夫,凶狠恶毒、奸诈无比,天底下如果谁是罪大恶极之徒,展若尘啊,那个人便非你莫属了!”
展若尘猛的一瞪双目,沉声道:“商弘,你们真的不就即收场?难道真的要死光死绝才甘心?”
商弘吼叫道:“再照面,便与刚才自是不同,老子拼着命挨你的十刀来换取砍你一刀的代价!“
展若尘知道四个人怕真的不要命了——
淡淡的一哂,屉若尘道:“刚才有段宏与沙冲二人,尚且不是我之对手,而现在,你何又……”
“咯蹦”一咬牙,令狐军大吼道:“就单我们死光死绝,姓展的,你也必然不会是个活人了!”
商弘立刻喊道:“金家楼少了个姓展的残暴屠夫,等于我商某替大伙推倒一根大石柱子,牺牲小我而成全了大我,便‘紫英队’完了,我商弘也觉死的值得!”
金圣千侧脸重重的道:“商兄,令狐兄,再下手我们各自选他要害处下刀子,妈拉巴子,绝对不能让他活着走去!”
商弘的头左右一摆,对面的两名“紫英队”弟兄已纷纷扬起刀来,摆出的架式宛似怒豹般凶恶——
霜月刀的刀锋在展若尘的手上闪烁着熠熠寒光,青莹剔透,似秋水映漾,他握刀的手看起来十分自然,刀的冷森,面目孤傲,调合成他平日杀人之前的那种冷漠,空气中便因为他的这种表情而开始充满了血腥味,这味道,也只有他本人才体会得出来——
当然,他并不喜欢这种味道,甚至他还十分的厌倦,因为这中间也含着太多的冷酷与残暴,悲哀与血腥,凡是—个人,都不会喜欢这种气息,这味道!
然而,推着他非走向这种环境中的,是一股他所不能左右的力量,这股子逆流是对手所造成的—一动之以武力,赌之以生命!他便不能再有所犹豫了!
商弘已开始绕着展若尘移动着身子——
金圣千双手把刀也随之侧移——
令狐军鼻孔出声粗浊,虽然他身上正在淌血,但他连眉头也不皱—下,仿佛那伤口根本与他无关似的,大砍刀高高的斜举在右上方!
商弘只是轻点着头,那面,两名“紫英队”大汉已开始发难——两把挂刀溜地卷向展若尘,刀芒暴洒,又往中间会合,那是敌人的下三路——
不料,展若尘寸步不移,“霜月刀”的光焰连串迸射,疾猛冷锐,金铁撞击声十分清脆,未等光焰爆裂,而两名“紫英队”仁兄已相继“叽吒”一声躺在展若尘的足前—尺之地,天爷,二人皆仰面上望,双目几乎瞪出眼眶外,从二人的脖子上—条血口处正“呱叽”
“呱叽”往外冒血……
闷不吭声,两把大砍刀已分从两侧狂杀而上,正面,商弘更是不要命的挥刀怒斩——
展若尘双腕抖挥,距离三尺地,已是晶芒一片,锐气逼人,“霜月刀”的光华便展现出一簇簇,一篷篷,一溜溜,卷扬纵横的冷芒,那是十分狠厉的招式,商弘三人虽然抱定与敌共存亡的誓死决心,却也在一阵狂杀中难越雷池一步!
—连三次迎杀,果然,金圣千又杀出个性来了,这时候什么叫死亡,那已不重要了,只听他厉吼一声,右手大砍刀竖立在胸前,左手掌扶于厚厚的刀背上,低头弓腰,又脚连环踢弹,一头便往敌怀里冲去——
另一面,令孤军也随之狂吼一声,抡动大砍刀做狂野的暴斩式,光景便是一尊铁人也会被他一刀劈成两段!
商弘岂会稍微犹豫,挂刀往前指,人已平飞而起,一声撕破喉音也似的大吼,没命的往敌人胸前冲去!
更快的,“霜月刀”寒芒无数,千百光焰流电交织,展若尘快得宛如在追赶逝去的时光,他身形尚未落在实地,空中已洒下大片大片的鲜血——
踉跄着不即倒下——是不甘心倒下去,商弘伸出唯一的血手戟指着展若尘,道:“你……你会……不得……好死……”
商弘倒在地上并未激起黄土飞扬,因为他是倒在一滩鲜血上面,有几滴鲜血往外溅,是他脖子上的!
金圣千在笑,笑的十分冷傲,他侧倒在一个“紫英队”的尸体上,嘴角上牵着的那股子笑意含着太多的悲忿,他的大砍刀不见了,而肩头上却又中了—刀,那一刀明明是令狐军砍的,因为刀仍留在他的肩头,几乎已砍入左胸内,所以他笑了——也许是他没有死在展若尘的“霜月刀”之下,而是死在自己哥们的手里吧!
令狐军全身又增添了二十六道刀口子,但最狠的一刀是在后面脖子上,那几乎令他的头落地!
展若尘伸出丝巾把左上臂的伤缠住,他冷冷的往地上看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脑海里只有二个字——龙泉镇!
也许龙泉镇上真有人会告诉他“大漠骷髅帮”总舵所在,但无论如何,自己非走—趟龙泉镇不可了!
展若尘来时从容,走时也是—样的从容,见惯了这种杀戮的场面,也厌倦了这种血腥,其结果总是—种令人无可奈何的麻木感!
于是,他像是摆平一件极普通的事情,走得不无遗憾,走的心平气和!
这处已不见人烟,这处是一片黄沙遮天!
展若尘走了一天半才发觉自己是应该找个坐骑代步了——一天来他遇下几批骆驼队,每一队骆驼不下二十匹,—个碗大的驼铃挂在最最后面的骆驼脖子上,赶骆驼的总是只有三两个灰衣汉子!
展若尘只要遇上,便立刻向他们打听龙泉镇在什么地方,他得到的只是驼背上灰衣汉子的扭身回指:“在北边!”
展若尘从这些人的惊奇眼神中猜得出来,必是以为自己是个疯子,一个人竟敢往大沙漠里闯进来。
终于,他发现一处黄土山坡,坡前散落的有几十户人家,沿着黄土大道,—条小街,街南头的大树看不到叫什么名字,但树下面围了—批驼贩子,展若尘走近的时候,才发现那棵大树下面有一口水井,正有人在提水往皮囊里灌,连骆驼也正跪卧在地上嚼着东西!
伸出干拉拉的舌头,展若尘舐了一下嘴唇,走近井边,他这才看清楚树干上钉了一块泛黄木牌,牌子上面写的字已模糊,但展若尘仍看到:“龙泉镇”
原来这个小镇就是因为这口长年泉水不断的井而得名,北去古北,塔里与百灵,驼贩子们都会在这儿先把水灌足,装够,歇上一阵便要往大漠走了!
展若尘到了井边,只见一个大草胡老者,笑得满面皱纹成层的迎上来,道:“老乡,去那儿?塔里古北喇嘛庙?还是……”
展若尘摇头一笑,道:“老人家,我是到龙泉镇!”
老者仍是失望的道:“你已经到了!”说完便把一袋水提往一只骆驼队!
望向小街,展若尘并未立刻走去,他也用辘辘打了一木桶水,先喝了几口,这才又掬了些洗脸面,拍拍身上沙土便往小镇上走去!
后面,那个草胡子老者自言自语的道:“这个人好杀气,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老者的话不错,展若尘此时的心情,从他的脸色便能看出来,商弘不是说过吗,龙泉镇自有人等着,而这个人又会是谁?
此刻,展若尘缓缓往小街走去,迎面卷起一阵大风,一股子黄而又灰的沙尘向他卷过来,“唿”的一声吹向镇外面,也撩起展若尘的衣袂飘摆不定——
便在这时候,街对面缓缓驰来十二匹骆驼,风沙滚滚中,只见右首的骆驼背上是一乘分两边跨坐的兜轿,白得如银色的篷帐下面,分坐着两个黄衫女子,翠绿色的丝巾半卷面,看不出两个女子的真面目,但从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重重的两道眉,当知这两个女子必然妩媚——
展若尘刚往街边让道,已见这十二匹骆驼并排在一座客楼门口停下来,骆驼缓缓往地上坐,立刻便从店内跑出两个伙计!
后面出现—个大汉,灰沙沾在他的胡子上,显得风尘仆仆的样子!
两个姑娘分别跳下兜轿,不言不语的便往店中走去!
就在这时候,其中的一个伙计突然望了展若尘一眼,惊异的伸手—指着叫起来:“客官,你……你可到了!”
展若尘平淡的道:“是的,我到了!”
伙计立刻又道:“你姓展?”
展若尘重重的点点头,道:“不错!”
那伙计一拍巴掌,笑道:“哎呀,我从一大早便注意你老乡,怎么这时候你才来,快去,快去呀!”
展若尘冷冷的道:“去哪里?”
伙计指着街的另一端,笑道:“往那个方向走,五里不到有个黄土岗,有人在那儿等你老乡前去叙旧,这时候……”忽见台阶上两女子望过来,展若尘已对伙计道:“我填饱肚皮再去!”
展若尘从两个少女身边走过去,有一股子香味很特别,他几乎鼻孔发痒想打喷嚏!
面前放了一盘咸牛肉,三张死面大饼,生葱四根,另外便是小米稀饭—大碗——
展若尘对于从外面挤进店的十几个汉子,连眼皮也不抬—下,甚至两个少女见他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抿嘴发笑,他也照样不理睬,因为他心中正在琢磨,不知在黄土岗等自己的是什么人。
一块碎银子往桌上放下,展若尘对那位伙计,道:“你是个相当负责任的伙计,多的银子便赏给你了!”
那伙计笑道:“干我们这—行,客人的交待怎可以忘的?客官,你该快点去子!”
展若尘并未问是什么人在等他,问也是白问,伙计顶多告诉你是个高矮胖瘦,年老年少的人而已,是谁?他怎么会知道?
于是,展若尘缓缓的走出客栈外,他只在两个姑娘桌边,无意的看了二人一眼——
够了,只看这么—眼就够了——
大漠女儿,粗犷中含着另—种醉人的魅力,那眼神黑得如画,端正的鼻子下面,那张美得不能再美的俏嘴,微微的翘着,仿佛在等着情人去吸吮般的可爱极了!
也只是那么—瞥,展若尘已牢记在心,他在想,深山出俊鸟,大漠有美女——
展若尘已走至店门外,突然—声黄莺也似的声音,道:“喂,站住!”
附近只有他一人在走,展若尘停下身来回头看去,他面无表情的道:“叫我?”
另一姑娘沉声道:“不是叫你还是谁?”
展若尘似笑的道:“有何指教?”
那姑娘伸手一捋秀发,发髻上发出钉铃一声响,敢情她扎在发辫子上的那条彩带上还栓着银钤,只听她笑笑道:“你一个人要往大漠走?”
展若尘淡然的道:“先赴个约,然后入大漠!”
姑娘已站起身来,缓步往展若尘走去,边对跟在她身后的两名大汉,道:“你们快吃饭去!”
两个大汉立刻转身而退回坐凳上,姑娘已到了展若尘面前,道:“看你不像做生意的,更不像马贩子,你一个人往大漠去,也不怕……”
展若尘笑笑,道:“谢谢关心,我会小心的!”说完便回身欲走,姑娘立刻又道:“老乡,你等等!”
展若尘回头问:“姑娘还有何指教?”
左手一拢秀发,姑娘望了展若尘面颊上的刀伤,道:“你受了伤,是吧?如果你愿意,等你赴完约以后,我们一齐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展若尘干干的一声笑,道:“再谢谢了,姑娘的善意我心领,要是一个时辰内我还未回来,姑娘就不用等我了!”
姑娘双眼汪汪的直视着展若尘走去的背影,身后面,另一个姑娘已笑道:“大姐,人走远了,吃饭吧!”
展若尘不疾不徐的往前走着,沿着黄土大道两边长着稀疏的树木,高过人的半枯长草,便呜咽似的被风吹得嗖嗖响,响声也在展若尘的心中回响——倍添无限狐凄!
黄土坡,几乎就像个大沙包,只在半坡以上才有黄土泥地露出来。
山坡上,不错,果然有几匹马栓在那儿,有马当然有人,那么这人又会是准?
展若尘上得土坡,只见有个破木板搭建的草棚子,三块大石头摆在草棚里,显然是坐人的,因为三块大石头表面十分光滑,光滑得闪闪发亮——
现在,大石头上并未坐人,但在大石头附近站着四个人,这四个人对展若尘而言,真是一个也不陌生——
迎着正面站的是朱赤面的“七步追魂”黄渭,黄渭左侧正是她的女儿黄萱,右下卓立的竟是“皮肉刀子”杜全,至于站在杜全右边的人,倒是展若尘想都想不到的人物——长山三龙老三,“闹海龙”全尔明。
姓全的黑面大团脸,两边腮帮子的肥肉下坠,稀疏的几根胡茬子,大嘴巴这时候闭得紧——
缓缓走进草棚前,展若尘而无表情的道:“各位,常言说得对,山不转路转,谁会想得到我们又在这荒凉的大漠遇上了!”
黄萱面色寒寒的道:“不是遇上,而是我们专程在等你,姓展的,你听清楚,是我们在这儿等你!”
展若尘冷淡的道:“邢大嫂,这次再找上展某,有什么指教?”
黄渭一声浩汉,缓缓闭起双目……
黄萱已尖声大骂起来:“展若尘,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厉鬼,疴血畜牲,你两手血腥,制造仇恨,拆人夫妻,可恶之极,我恨不得吃你肉,喝你的血——”
淡淡的,展若尘道:“邢大嫂,独影兄的伤只在胫骨上面,如果凋治得法,是不会成残的,你又何苦……”
黄萱大吼,道:“你住嘴,谁是你邢大嫂?我便老实告诉你,邢独影不是我丈夫,你知道吗?”
展若尘冷冷的望了黄萱—眼,心头一紧,道:“怎会是假?邢兄不可能在展某面前信口升河,胡说八道,他明明说你们已是一家人了!”
黄萱面色铁青的道:“不错,有—段日子是的,如今就因为你这恶魔,又活活拆散了我夫妻,而且……”
展若尘暗中一咬牙,道:“黄萱你为什么这样?当你的丈夫为你而找上仇家拚命之时,你怎么不在?如果当时你也在场,你便会知道邢兄为了你是如何的找我拚命!”他的双目冷芒直视的又道:“他虽然再一次败在我手下,但他一点不对你有所抱怨,虽然他十分清楚你在利用他,你并不爱他,但他还是为你而玩命,可是,他受了伤,是为你的—腔仇恨而受的伤,为什么你不在他身边?你难道不知道他现在正需要你去安慰吗?黄萱啊黄萱,你被仇恨冲昏头了!”
黄萱忿怒的戟指展若尘,道:“你知道个屁,长春山附近你再挫那独影之后,他便拄杖西去,后来他一直走上北塔峰巅,直待他坐在观目峰的那块大名上狂叫数十声:‘江湖上既有我邢独影,为何还有个展若尘?上天要捉弄我邢独影,老子偏不信邪,哈……’邢独影在大笑数声之后,他便以他的‘镌命环’自刎于观日峰上了!”
说完,黄萱还真的挤出—滴泪水——
展若尘心中那份惊愣,便从他的面上肌肉抽动不已里看得出来,独咽一口气,沉重的道:“他不该死的,那日我曾劝阻过一次,他也曾答应过我的,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自己如此了结?不值得呀!”
黄渭突然怒喝道:“展若尘,你在放什么屁,什么叫不值得?什么叫值得?我女儿以黄花闺女之身嫁给了一个她并不爱的杀手,虽有目的,还是付出一生的幸福的代价,全部送在邢独影手上,此情此景,你还说什么值不值得?有道是,英雄重义,儿女重情,别以为我女儿是有目的来利用邢独影,但如果邢独影能搏杀你这头顽豹,往后的日子里我们就是江湖上最为幸福的一对武林夫妻,如今他败了,等于是—场赌博输了,为了一口咽不下的窝囊气,他选择可以死全义的途径,说穿了这—切还不是由你姓展的一手所造成?难道你就没有想到,邢独影如要苟延的活下去,他怎能而对我这人?更何况他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
展若尘忿怒的吼道:“姓黄的,照你们的说法,邢独影的死便应由我负责了?”
黄萱失声大吼,道:“还有我未婚夫卢伏波的一条命,姓展的,你这个双手染血,杀人如麻,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凶残成性的豺狼……我……我曾不止一次的发过誓,一定要看着你倒在我的足下,流着鲜血,哀叫乞怜而死,所以我便不顾一切的非要你死不可!”
仇恨的种子正在黄萱的内心发酵,那是一种再也无法除掉的仇,再也无法消失的恨,展若尘十分明白,眼前的黄萱,已经为了报仇而几近疯狂了!
展若尘重重的道:“贤父女,对于邢独影的自刎而亡,展某内心十分难过,道义上我感到不安,但责任都应由你们完全承担,如果在他为你们拚命而失败之后,你们如能善加安慰,以未来幸福为重,相信邢兄是不会轻言自杀,必是你们以为他已失去替你们报仇的价值忽略下他……”
黄萱大怒道:“是又怎样,我黄萱活着一天,便必须要完成一件大事,那便是杀了你,姓展的,你听清楚了,我会不择手段的搏杀你!”
展若尘似是叹了一口气,道:“我好像曾经对贤父女说过,你的怒恨我谅解,不论是卢伏波该死,抑或邢兄的找上门来决斗,杀戮的本身与过程原就是残酷的,但有时候又必须以杀戮为手段而达到双方追求的结果,赢家!而我便是这样!”
一边,半晌不开口的“三龙会”三当家“闹海龙”全尔明甩动满面肥肉,冷笑道:“果然,果然传言不差,展若尘,你的语气中已表明你的自负与狂傲!”
展若尘冷冷道:“全兄,‘三龙会’在辽北也算大帮派,上次你们二当家伸手帮助金家楼叛逆造反,楼主大量,也只是废了上官卓才的一身武功,大肚大量的放他一马,想不到事隔不久,你们‘三龙会’竟又与‘大漠骷髅帮’套上交情,再一次的阴谋起‘金家楼’了!”
黑脸庞上一对牛蛋眼怒瞪着,全尔明抖着左手抓的牛皮刀鞘鬼头刀,沉声道:“我三龙会自从二当家被你们废去一身武功之后,整日不言不语,形同废人,那比死灰还叫人难受,这笔帐我们早该结算了,迟至今日,只为配合大局,姓展的,我们等这一日的到来,已经够久了!”
突见他伸手拉住黄萱一手,又道:“姓展的,从今日始,别在老子面前提姓邢的那个窝囊废,他不够资格同黄姑娘一起!”
展若尘惊异的睁大眼睛,道:“你们……你们这是……”
黄萱毫不掩饰的道:“我的未婚丈夫,直待搏杀你这恶鬼之后,明日我们就在城里宴客成婚!”
展若尘怒吒道:“黄萱,你竟然连为邢独影守孝百日之期也免了,难道你真的已疯了不成!”
黄萱冷冷道:“我没有必要做给活人看,更不屑于那块贞节牌坊,展若尘,我只要你死!”
半天未开口的“皮肉刀子”杜全,干咳一声,道:“姓展的,上次金家楼之事,你老兄已出尽风头,我杜全没得倒成了大尾巴狗,江湖有句话——人挣一口气,佛挣一炉香,听说有人要折腾金家楼,我杜全便第—个赶来大漠,而且闻得他们设计周详,谋略缜密,我更感到十分高兴,这次也是在中途遇到“紫英队”的人传出消息,阁下要独闯大漠,所以我便与黄前辈三位结伴在这龙泉镇候教了,真准,你还是按时赶来了!”
“七步追魂”黄渭冷冷道:“看姓展的模样,大概商弘他们并未讨得便宜!”
“皮肉刀子”杜全沉声,道:“展若尘,商当家不会任你大摇大摆走入大漠吧?”
淡淡一笑,展若尘道:“不错,八角亭他约了人在等我,好像他等了很久,而且十分失望的只看到我一个人!”
黄渭立刻追问:“后来呢?”
展若尘咬咬牙,道:“后来话不投机半句多,便动上手了!”
侧面望望全尔明,黄渭又问:“除了商当家之外,尚有关外双雄金圣千与令孤军,加上‘长白飞虎’段宏与沙冲,难道他们没有撂下你?”
展若尘平静至极的道:“他们出手不但要拦我,而且是在要我的命,只可惜他们并未拦下我,因为我来了!”
杜全嘿嘿一笑,道:“豪气干云,展兄,不愧‘屠手’之尊!”他缓缓又问:“你把他们怎么了?”
展若尘环视对面四人,道:“各位一定很想知道了?”
黄渭不耐的道:“快说!”
展若尘露齿似笑又以嘲笑的道:“事情的过程我不想多说,其结果是这样的——”
先是双肩一耸展若尘举手先望望大阳——那太阳下面一个圆圆的灰色蒙蒙圈子,就像对面全尔明的那个眼泡,想笑,但却牵动嘴角,道:“商弘死了,使关外双雄也十分英烈的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死了,当然二十四名“紫英队”兄弟也完了,只有沙冲与段宏,他们自知不敌,身负重伤扬长而去,事情就是如此!”
黄萱大声吼骂道:“你们听听,姓展的王八蛋杀了那么多人,他却说起来又如此轻松自在,仿佛死的人该死,而他……”
黄渭沉重的吼道:“商弘太不自量力了,他在争功,‘紫英队’的惨败,是他—手造成的,当然,也影响了大局!”
展若尘淡淡的道:“商弘死了,难道各位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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